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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一片欢欣鼓舞,处处景象繁华,唯独我的主子难展愁眉。

    她今年十九岁,即使身在皇家,也已经到了非嫁不可的年龄。更何况,现在战争刚结束,该安抚的,该拉拢的。她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只怕心里早就有了计较。

    没过多久,十九岁的珈蓝因“既娴内治,宜获尊荣”受封为景泰公主,下嫁给回纥首领怀仁可汗。十一月份完婚。

    人人都来跟她道喜,珈蓝却怎么都敷衍不住满脸的哀戚。

    好不容易撑到傍晚,她挥退了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却独独让我留下添茶。

    等到人都退尽了,珈蓝这才找了椅子坐下,伏在桌上泣不成声:“父皇,他。他怎么忍心。”,只这半句,忍了半天的眼泪已经浸湿了脸颊。

    见她哭得惨烈,我只好尽力劝慰:“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自然得为天下。”

    未及说完,她更不乐意:“天下?我何曾见过这天下的样子?如今,竟是要为这凭白的两个字献身么?”

    身在深宫里的女子,尊贵或卑微,其实都不快乐。即便是这样不快乐的生活,也要为之付出代价。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劝不了,只能静静倾听。

    她哭了很久,渐渐疲惫,只剩了低声的啜泣。我不敢走远,起身去寻了边上的水盆来洗帕子。刚一转身,就听到她低声地赌气:“真要去嫁那个回纥的野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声音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决断!

    听得人很是心惊!

    李允然来看她的时候,我担忧地跟他讲了。允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慌,镇定地拍了我的脑袋,说自己有分寸。

    我不知道那天他跟她说了什么。只是从那以后,她倒是一天天地好转起来,似乎又是那个顷刻间可以从容沉着的女子了。

    刚刚还一直担心,那样柔弱的女子,和亲之后,怎么才能好好活下去。现在看到珈蓝如此迅速地收敛好自己的悲伤,才知道她远比表面看起来坚强。

    五月以后,天气渐热。我们还在为她的远嫁唏嘘感叹的时候,珈蓝已经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个人,常常在佛堂里呆到很久。出来的时候,眉眼间清明中隐隐透着忧伤。

    我不知道那样整段整段的时间,她独自在里面是怎么度过的。是拈香许愿,还是在诵经祈福,没有人清楚。也或者,她要的只是那片刻没有人打扰的清净!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一天,意外地收到李允然让太监递来的纸条。不宽的宣纸上,是工整的小楷,只有时间地点。

    一路分花拂柳,穿过了半个后宫匆匆赶来,小心地避开相熟的人。明明把这次近似偷情的约会鄙视了个尽够,心里还是怀了忐忑的喜悦。

    正值初夏,空气里有暖暖的花香。夜色澄净,偶有云影飘过,恰似浓得化不开的离愁。正在愣神,李允然踏着月色走近,衣袂翻飞,嘴角一抹淡淡的浅笑。

    晚风吹过他的声音,颤颤地微微变了调:“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我不禁笑了,心里觉得温暖,又有些刺痛。原来,他竟是怕我不来!

    见我不说话,他疑惑着又向前挪了挪,盯住了我的眼睛好一会儿,然后放心地拉了我的手说:“再见到你真好!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

    我一转头,刚好碰到他的侧脸,明朗的五官意气风发。幸福离我们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够到。

    “真的。”他边说边捏紧了我的手,眼睛里满是诚恳。

    我略红了脸,微笑了问他:“那现在见到了,殿下是不是又觉得不那么稀奇了?”

    他微微有些气恼,拉过我的另一只手,拽着我正对了他说:“不会。安宁,你是不一样的。”神情严肃得像是在盟誓。一下子让我想到一年前,他那么认真地对我说,“不是”。

    本来,他去战场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担心,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现在见到他活生生地站到我面前,想说什么又似乎都梗在了喉咙里。两个人就那样傻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恍惚过了好久,他才放了我的手,说:“你该回去了。我在这里略坐坐,一会儿再走!”

    走开几步,他又叫住我,微微一笑:“以后,叫我允然,不要老是殿下殿下的!”

    我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笑脸,渐行渐远,眼里隐隐发涩。

    以前的女友跟我说:“如果不能一直牵着手,也要找一个分别时始终愿意看着你背影的人。”

    愿意看着我背影的人,我算是找到了么?如果,他不是皇子,该有多好!

    十月刚过,文心阁里就死了人。

    不是曾经发誓“真要去嫁那个回纥的野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的珈蓝公主。而是她的侍女,湘绣。

    珈蓝在十月份的时候,定了湘绣作为随行的丫头。她是个善良的人。苏锦从小就服侍她,珈蓝自是舍不得让她跟过去受苦;而不选我,我猜,大概是因为允然。湘绣气不过,忿忿地抱怨了好久。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凌贵妃的耳朵里,把她杖责了一通。她又羞又气,因为是受罚,又不得延医用药,不久就挺不住了。

    湘绣的死,宫里只拨了几十两银子给她的家人,就草草打发了。

    我们住的院子,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这个时候才发现,虽然湘绣为人势利些,可是陡然听不到她犀利得带点刻薄的话语,我们的开心,也会少很多啊!

    “活着那么艰难,原来死竟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我黯然地对苏锦说。

    “你跟她本来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怎么现在这样伤心呢?”苏锦的声音低低的,略带哽咽。

    “我这哪里是哭她呢?”

    我一开口,才惊觉声音里说不出的凄惶。

    夜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刚眯上眼一会儿,就梦到自己徒劳地挣扎在水面上,四周一片苍茫。我扯足了嗓子想要大声呼救,却被水渐渐淹没了头顶。

    醒来发现已经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嗓子里像火烤似的,干涩得很。

    苏锦听到我这边有动静,连忙披衣坐了起来,起身给我倒了杯水,看着我喝完,才犹豫着搂了我的肩膀一起躺下。

    几天后,珈蓝奉命前去回纥完婚。随行的是苏锦。

    这个相当善解人意的姐姐也要离开我了!我们三个人一起住的屋子顿时空了下来。

    呆在这间熟悉的屋子里,夜里常常会做恶梦。梦到湘绣孱弱地趴在那里喘息,我伸手过去扶起她的脑袋,翻转她的脸,触目的却是一片死白。我揪着心口惊醒,一回头就看见里边的大床那么落寞地静默,愀然等待着已经再也不会回来的身体。

    我又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允然急急地赶了过来,谨慎地开口,问我愿不愿意先去他母亲郑才人那里,等到。

    后半句被突兀地咽了回去,可是我已经猜到了,淡淡地替他接了下去:“等到你娶了凌朝樱之后,再把我弄回去搁着!”

    他的脸色立刻就苍白了起来,满眼伤痛地看着我:“安宁,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聪明?”

    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反唇相讥:“当初你来招惹我,不就是看上了我的聪明?怎么这会儿后悔了?”

    允然大概被我气得不轻,可还是冷静地留下来,扳过我的肩膀安慰我:“安宁,我知道你难受。只是,不要再这样赌气了,好不好?”

    他那么养尊处优的一个皇子,这会儿吃了我的排头,还要那样费尽心力地来哄着。我一时心软,神色也缓和了许多,静静地站着,不置可否。

    老师李允墨就更直接,在去稼轩的路上拦下了我:“明天就收拾了东西去我母亲德妃娘娘那里,等过两个月,我再接你到我府上。”

    彻底晕倒!我直接绕过他,径直往前走,无视他惊讶地瞪了我许久。

    我猜,我那个一向睿智自负的老师,这次不是喝醉了酒,就是在说疯话。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我也不曾答应他什么。就这么去他府上,见了他的王妃,我都闹不明白是叫“师母”,还是叫“姐姐”。

    我边走边笑,还没到稼轩,就已经过忘净了他刚刚讲的话。

    对着那个我爱的人,我都下不了决心去当小老婆,又怎么会同意跟那些姐姐妹妹一起去伺候一向尊贵的他?虽然,他对我很好啊,真的很好啊!好到我可以收起懒散,心甘情愿勤勤恳恳地做他的学生。只是,也只是学生罢了!

    晚上,我的归处终于定了下来---去南宫照顾十一。纹夫人让皇帝下的旨。十一的母亲淑妃娘娘病了,怕疏于管教皇子。而我是这个宫里出了名的完美奴婢,最是让人放心。

    聪慧懂事又灵秀乖巧---我很厌恶这样的赞美,因为并非愿意承受那般隐忍的沉重。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拾了东西,搬去南宫里十一的偏殿。

    搬迁。

    这是继主子的赞美之后,第二大让我厌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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