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修真小说 > 请君来,剑出鞘 > 第七章 父子
    天下十四州,自乱权“起义”以来,战火燎原。强的蚕食弱的,弱的又硬气,死战不愿归附强的。

    如今只剩九大州,各持一方。

    在段元亨出生的那晚,刚落地的婴儿朝北啼哭。

    北面恒晏两州交界,那时尚不称州主的刺史兼镖骑将军段千鸿,率领恒州二十万驻军与亲兵白麟军刚刚平灭叛乱。一身鲜血立于城头,回望恒州,目光戚然。

    废两界,划郡县,立法典,称州首。然当世“并州”第一人。

    这样一个创就丰功伟绩的男人,此时正像寻常中年人一样坐在书房中喝着碧螺春。只是并非像文人学究那样,依茶经上所著用以二十四器数十道工序的烹泡。在沙场上割人头如割麦子一般的武夫出身,实在受不得那文馊馊的讲究。

    一柄紫泥茶壶放一撮茶叶,倒上开水就算齐活了,甭和老子讲卵蛋用的茶艺之道,不费那功夫事儿。

    西厢寝食,东厢执政。

    段元亨是唯一能进出东厢书房不用通禀的人,当然秦弱水也可以,但秀外慧中的女人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外头的军政大事才是她最不愿见的烦心事,她见过夫君往日在朝中与同僚暗斗周旋,也见过下了战场一身伤疾鲜血。作为女人,这些她都无能为力改变,但她能打理好这个家,让男人无后顾之忧,这便是她的智慧。,那个书房的门,她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半步。

    站在门口只是简单的扣了声门,便踏步走了进去,看见那不用茶杯,叼着茶壶嘴饮茶的老爹。

    眉眼平凡的段千鸿只是微微抬眼,也不开口,继续喝茶,还啧了啧嘴,手中把玩着一对麒麟纹狮子头。段元亨倒也没觉得被冷落着有什么憋屈,搬了把椅子做在段千鸿对面,同样不说话,面无表情就这么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被盯的全身不自在的段千鸿终于受不了了,狠狠瞪了一眼儿子,低喝道:“小兔崽子,有屁快放,来给老子找不自在?”

    段元亨看了一眼老爹手上那对极品成色的揉手核桃,淡淡道:“说话就说话,小些脾气,你那手劲不适合玩这个,好歹是当年边藩献朝的贡品,天下也就这么一对,小心着捏碎喽。”

    段千鸿对儿子的冷嘲热讽不以为然,但声音倒是降低了不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怎么,这趟出去涨本事了?回来就开始教训起老子来了,在外头闯荡这么久,也没在江湖上听到你小子的名头,你爹我像你这么大早名传四海了。”不等儿子反驳,又道:“在外头可被人欺负?提老子的名,保管吓的对方尿裤子。算了,你还是不要提的好,尽在外头惹是生非,我丢不起那个人。”

    段元亨嘴角浮现一抹讥讽,阴阳怪气道:“人家都有个靠的住的老子,可我不行啊,谁让我那老子名声臭呢,行走江湖遇到扎手的事,自报家门与寻死何异啊,凡事只能靠自己,活着回来是真本事啊。”

    这对父子就这般唇枪舌战谁都不绕谁半分,恨不得抓住些对方毛病能指摘上几个时辰。

    兴许是挖苦累了,段千鸿叼这茶壶喝了几口,暂且休战。

    “以前不是大口喝酒快意恩仇吗,现在也是像那些老头子一样年纪到了,喝起茶来了?”段元亨平淡说道,心头也有些好奇,道了声怪事,无酒不欢的老爹喝的惯茶?不曾见过。

    穿着灰色袄袍的段千鸿理了理袖摆,没了执军政大权时的锐气与戾气,倒像个寻常富家翁。他眼中掺杂着些许浑浊,不再是年轻时的锋芒毕露了。翘了翘嘴角的胡子开口道:“以前看不懂那些喝茶的,又苦又涩,能有好酒一醉方休来的舒坦?这茶是翼州那位年头使人送来的,说是拜年礼,但谁不知道我段某人只喝酒。都是老熟人了,明知我习性还送这份礼,是暗里埋汰我要颐养天年啊,或许也是想试探些什么。不过老子再闷气也不能跟这只有翼州独产的芽尖碧螺春过不去不是?于是就收下了,送礼的使官临行前我还托他带话给那位,说这茶真他娘的香,让他每年初春都要记得给我留上几两,也不知城府极深的那位对这个结果满不满意。不过这茶确实没话说,喝了几回也就喜欢上了,酒我是真戒了,这几年你不在家,你娘没地方上心,可不就卖力拾摞我嘛。这酒也不许喝,架也不让打,真闲的慌了就到这你娘从不来的地方喝喝茶,发发呆,也挺好。”

    段元亨怪异的看着老爹,一脸的不可思议道:“你就真这般老实?既然娘亲从不来这里,你就没偷偷躲在这里喝几盅?”这不对啊,嗜酒如命的老子哪里是说戒酒就戒酒的,还真不信就没偷喝上两口。

    这会反倒是段千鸿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神色,摸着胡子道:“有倒是有过,不过每次都被你娘发现,说来就奇了怪,每次回去前都让费俭确认过身上没有残留酒味,可你娘就是火眼金睛啊,你说是不是费俭这老小子吃里扒外?几次之后就不敢喝酒了,越喝茶越觉得有味道,就干脆以茶代酒。”

    段元亨翻了翻白眼,心道费俭那老小子虽有张反复小人的相,但他还真未必有吃里扒外的胆啊,整天跟在屁股后头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表忠心,要是真做“卖主求荣”的事他就是嫌命长了,再说娘亲还能许以什么好处给他能让他倒戈相向。

    当真为那费厉鬼叫声屈啊。

    兴之所至的段元亨在老爹的书房里捣腾,壁架上陈列着打量古玩藏书,能摆在这的都是外头寻不见的宝贝,绝对是独一份的真迹孤本。他拿起一本名为训言的黄皮卷册,一边初略的翻阅,一边说道:“娘亲在后山种过一片枇杷树,偏偏就活下了一棵,午间回洗凡居闲来无事,就去看了一眼,毕竟那是娘亲种下的心血。起先我就不信老天爷真能大发慈悲管上这芝麻绿豆的人间小事,一看之后我就确定,这树是有人施了本事生生救活的。哪里是什么老天爷,我看是您这位爷啊。”

    被戳穿的段千鸿也不藏着掖着,坦然点头道:“确实是我在树上灌了些真气,多好的树苗子,你娘那么重视,不能都让死绝了,回头你娘还不难过死。这事你有数就行,就不要让你娘知晓了,哎,本来想都救活的,可你娘又不是傻子,有这一棵就够了,枇杷树第一次开花结果时,她笑的最甜,嗯......比枇杷还甜。”

    段元亨合上书,轻笑道:“我晓得。”

    转头似乎又想到什么,再道:“你这手枯木逢春,怕是用了不少修为啊,哪有你说的那般轻松,起死回生向来是有违天道,就算一草一木也自有其数,岂是能任意施为的?以后这些手段少用些。”

    岂料当儿子的好意没让老子领情,反倒是瞪了儿子一眼道:“出趟门哪学来的佛道阐言,那些大光头和尚骗香火钱编出来的妄语你也信,他们真要窥彻天机,早立地成佛了,还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争食吃?”

    段元亨没反驳,只是深深看了段千鸿一眼。

    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世人常说信则有不信则无,那不过是些自我安慰的说词。世间真有大能者,可预及后事,参透一线天机,只是无一逃过天谴罢了。那些佛道两门常年避世不出的老神仙不说,就说近的,如前朝设立的职所衙门钦天监,专为朝廷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再来便是最玄妙也是最为帝王注重的演算天灾人祸,世事新衰。有史记载,历任钦天监就没有活过四十岁的。

    最后一任司监更果绝,都未让老天爷降下天惩。那位在太平盛世观仪天象,用八卦六爻推算出纲乱将起,有衰龙之态的玄学大师,一家满门在玄武关外被齐齐腰斩,临死前还被割掉舌头,挖去眼珠子埋在皇城外。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要这妖言惑众扰乱人心的司监亲眼去看他坐拥的似锦江山,千秋万载。

    那又如何,可曾超过一年,还不是被谶言所道那样,诸侯并起,朝纲气数紊乱如麻,又如悬一线岌岌可危。

    所以能够精通奇门遁甲的奇人大多都是隐于世外,不愿干涉江湖庙堂的因因果果,极少数不怕死的都不得好死了。还有类人窥破天机却不道破天机,如鹤立众生之上,冷眼旁观世间冷暖,若恰逢天时,终能得大道飞升上仙,肉身成圣。

    至于市井之中扛旗算命的江湖先生,十有八九是骗子没跑了,剩下的一两个也不过是谶术上一知半解的皮毛之辈,若真能掐指算尽世间事,天下也就能清明些了。

    段元亨不信能有枯木逢春能力的老爹,真会有凡夫俗子的那般见解。

    似乎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放下茶壶的段千鸿面色有些低沉,淡淡道:“人呐,不就是喜欢自欺欺人吗?当年的老皇帝是这样,文武百官是这样,封疆大臣也是这样,举国上下都是这样,是人性。人就要活着有人样,事事先知一步,那不就是神仙了?那些有通天手段的高人,世间也不会超过只手之数,他们算出了天机,却要损去几十年寿命,若是道出了天机,阎王爷的锁链就算是挂在脖子上了。何苦来哉?为人不能总看见生死富贵,就像我这有违天理,换来的是你娘欢喜一笑,可比那不知死活的钦天监冒死谏言还换来一家老小满门抄斩要划算太多了。”

    “你有些不太对劲。”段元亨直接了当道。

    “哪不对劲了。”段千鸿淡笑出声反问道。

    “我说不上来,但就好像是一个人知道自己快死了,临死前看透了生死的那种豁达。爹,你是不是有很多事瞒着我,我很不安。”段元亨情绪有些低落,他不敢去看段千鸿,低头眼神复杂的说道。

    段千鸿眼神一亮,看着儿子道:“多少年没听你这样叫我了,也就是每次在外面闯祸了,才腆着脸在我面前讨好般的虚假喊上一声,就数刚才这声最真诚,元亨,我们毕竟不是平头百姓家,做不到安家乐业便能得过且过。你已经长大了,恒州的家业总有一天要你扛着,我都这个岁数了,你还想让我操劳多久?”

    此刻的恒州州主段千鸿哪还是沙场上弑血于刀刃的段匪子,分明是个慈祥温和的老父亲。

    段千鸿手插袖口,对着儿子舒心一笑,道:“是有些话,想挑个时候和你好好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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