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剑来 > 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八百九十三章 下棋
    梁国京城冬日高照一座皇帝敕建的崭新道观若有游人步入其中肯定会误以为是一座千年道观这是国库用了将近百万两真金白银堆出来的一份古色古香。

    阳光洒落在一座宫殿的屋脊碧绿琉璃瓦上戗脊上一排栩栩如生的脊兽其中形似狮子的狻猊塑像似乎摇头晃脑了一下。

    咫尺之隔昼夜有别。

    屋顶就是白昼檐下却是夜幕沉沉昏暗中有女子手提宫灯缓步廊道中纤纤玉手白如月光。

    她提灯在廊道中来回巡游每次都会路过两扇朱红大门一门之隔别有洞天。

    屋内眉心一粒红痣的白衣少年好似高高悬空太虚中远远看着一位老道人正是龙虎山当代外姓大天师梁爽。

    而此刻位于梁国边境的那处山神祠庙门口那位护国真人其实还在与陈平安把臂言欢聊得颇为投缘台阶一旁同样还坐着个白衣少年只是那边多出了个黄帽青鞋的小陌。

    事实上眼前老真人才是龙虎山天师梁爽的真身。

    崔东山叹了口气一场仗打下来白帝城郑居中除外好像谁都不容易。

    比如眼前这位老道人出现了一种凡俗夫子都能肉眼可见的形神枯槁头发稀疏勉强挽髻戴金冠老人骨瘦如柴以至于身上那件本就宽大的紫色道袍显得更加松垮。

    梁爽双手叠放在腹部两根拇指互抵正在呼吸吐纳用来稳固心神和温养枯朽肉身。

    老真人背后犹有一尊缥缈不定的金身法相却像一幅挂像随风飘摇。

    三者身形大小悬殊崔东山小如一粒芥子真人大如一座山岳法相巍峨如一颗星辰。

    崔东山其实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老真人。

    老真人虽然看似昏睡但是每一次呼吸吐纳之间面门七窍皆有真气如瀑流泻如条条白蛇挂壁偶有道气流散便化作一个紫色文字仿佛在抄写一部经书每次串联成句后便重返七窍之内如一条条已经奔流入海的江河重新被仙人牵引倒流。一串串紫色文字虽然成句即退转但是依旧在老真人身前的广袤虚空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宝箓道痕光彩黯淡字迹晦暗崔东山遥望之犹如月下观书。

    天仙静坐生道气虚室落笔转春风。

    如果不是受伤颇重这位外姓大天师不需要在此闭关画地为牢平时只能以阴神出窍远游。

    崔东山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亲眼见到这一幕也有些感伤。

    真人梁爽道号太夷。

    遥想当年何等天姿飒爽风神潇洒。

    在山上都是个出了名的美男子。

    只是这个顶替趴地峰火龙真人担任天师的梁爽与那位人间最得意差不多喜欢山人幽居而且真要论辈分比道龄之悠长梁爽还要更高更长。

    老真人光是跻身飞升境后闭门谢客的岁月就长达数千载再加上梁爽修行路上出手次数寥寥以至于久而久之浩然天下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山巅人物了。

    崔瀺在青年岁数跟随老秀才在外游历就曾拜访过梁爽结果吃了个毫不留情的闭门羹让老秀才至今耿耿于怀人没见着也就罢了酒都没喝成岂有此理太不像话。

    老真人依旧闭目养神却察觉到崔东山的心境起伏淡然道:“各有天命人生顺逆何必伤感。”

    然后老真人笑了笑“之前还有几分怀疑如今看来确实不是曾经的绣虎崔瀺了。”

    崔东山在这座老真人的心相小千世界中盘腿而坐问道:“有无小事是晚辈可以帮上忙的?”

    至于梁爽当下缝补大道一事就免了。崔东山自认没那份通天本事。

    老真人似乎已经“抄录”完了一部经书道心愈发古井不波睁眼说道:“无。”

    这边双方有对话那座山神祠庙门口亦有闲聊那个紫衣道人与陈平安提及了当年刺杀一事没有半点豪气反而视为耻辱。

    相较于眼前这个真身祠庙那边的护国真人梁爽好像凝聚了真身全部的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故而喜则大喜悲则大悲怒则震怒。

    崔东山笑道:“一位至多只算半步跨入十四境大天地的修道之人在已经是蛮荒地盘的桐叶洲伤了一个十四境巅峰大修士不说还能够从他手上逃脱这要还不是壮举怎么才能算是壮举。所以晚辈很好奇前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梁爽淡然道:“尽人事听天命唯此而已。”

    登天之前的文海周密已是当之无愧的三教祖师之外第一人。

    这头被称呼为通天老狐的蛮荒文海在异乡天下犹有一份不容小觑的造字之功。

    就像离真曾经当面询问周密数千年来到底“合道”了多少头大妖。

    仿佛周密的合道之法就是吃一直吃而且一直吃不饱光是蛮荒十四旧王座大妖

    在剑气长城被董三更斩杀的荷花庵主被阿良联手姚冲道打得跌境为元婴的黄鸾在倒悬山遗址附近被白也斩杀的曜甲在桐叶洲的切韵……除此之外周密早就剥离出一具阳神身外身一步步崛起最终成为那位高居枯骨王座之上的大妖白莹。

    何况周密在这之前早就用蛮荒天下的山巅方式打杀再吃掉了同为十四境的陆法言也就是切韵和斐然的师尊最终阴神与之融合。至于金甲洲那个叛变的飞升境大修士完颜老景估计就只能算是一小碟开胃菜了。

    除此之外天晓得周密秘密“合道”了多少头旧王座之外的蛮荒大妖?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双指并拢轻轻摇晃显化出一枚印章。

    梁爽看了眼“好个‘饥不果腹老书虫’。”

    手积书卷三百万天寒地冻我自娱。他年饱餐神仙字不枉此生作蠹鱼。

    那是一枚普通材质的私人藏书印据说是浩然贾生在远游倒悬山途中在家乡天下路边随手拾取的一块山间玉石雕琢为章作为藏书印随身携带多年。

    梁爽叹息一声“大千世界万象森罗。囊括万殊裁为一相。”

    周密如何强大不亲自打过外人就会很难想象其中万一。

    尤其别忘了一事在文海周密还是浩然书生的时候曾是一步登天直接从柳筋境跻身的玉璞境。

    而这位文弱书生昔年修道理由竟然就只是为了能够“这一辈子”多读点书才好施展抱负。

    如今被周密留在人间的那个关门弟子甲申帐木屐后来的周清高就一样是如此走捷径。

    梁爽其实也有好奇事“当年我尚未下山时就从天籁那边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情比如其中一事当了大骊国师的崔瀺因为是以首徒身份叛出文脉中土文庙禁绝了文圣学问你被连累极多所以你们就‘理所当然’地从仙人跌境了。跌境一事可是障眼法?”

    辈分高不高年纪大不大只需从梁爽喊龙虎山当代大天师为“天籁”便知道了。

    一般人眼中的理所当然却是老真人和赵天籁眼中的莫名其妙。

    道理很简单浩然山巅居高望远反而不敢低估绣虎的心智。

    毕竟是一个只要自己愿意、便可以将文庙副教主视为囊中物的文圣首徒。

    结果谁都没有想到这么一位原本可以名垂青史的读书人会沦为丧家犬过街老鼠。

    前者是说失去了文脉道统身份后者是说当年绣虎的处境欺师灭祖离经叛道在中土神洲谁都能踩上几脚朋友寥寥好像只有皑皑洲刘聚宝玄密王朝的郁泮水还有那个山海宗对绣虎还算心有同情。

    “是也不是。”

    崔东山笑道:“跌境是真不过更大所求还是自欺欺人好瞒天过海。我也是很后来才渐渐想明白了这件事被崔瀺蒙在鼓里多年因为因为这个老王八蛋为了欺天瞒地第一个骗的人就是另外一个自己是我崔东山。”

    说到这里崔东山开始骂骂咧咧。一想到当年自己傻了吧唧去骊珠洞天跟齐静春斗智斗勇掰手腕让如今的崔东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那会儿齐静春看待那个踌躇满志、自认胜券在握的自己是不是就像在看个天大笑话?还他娘的得辛苦憋住笑吧?

    梁爽抬起一手心算推衍辅以掐诀最终感叹道:“绣虎够狠。”

    崔瀺对自己对那个后来的小师弟都是如此。

    这般为人护道独一份的。

    崔瀺就像……只要陈平安落在我这个大师兄手上都能够辛苦维持道心不至于彻底崩溃没有失心疯那么天底下就没外人能够算计陈平安的道心了。

    崔瀺当年跌境是真却是刻意为之山巅最高明的障眼法就是以真相覆盖真相而非遮掩。

    作为人间第一部道书被后世尊称为群经之首此书中早已泄露天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绣虎崔瀺剥离神魂一分为二使得人间凭空多出一个崔东山准确说来就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崔瀺”。

    关键是那头绣虎在这件事上没有将自身的事功学问发挥到极致并未追求“两崔瀺两飞升”的那个结果反而有意无意刻意限制了崔东山的“棋力”故而后者除了记忆不全其实无论是性情还是心智都不如崔瀺本身就像分出了个界限分明的主次。

    梁爽问道:“想要做成此事崔瀺是与三山九侯先生请教了封山之法?

    ”

    崔东山笑道:“既是请教也是切磋。”

    这也就是自己耳濡目染了先生的礼敬前辈要是换成某个老王八蛋还不得直接撂下一句“不算什么请教只是相互砥砺”?

    犹不尽兴的话就再加上一句“今人何必不如古人”?

    老真人说道:“稍等片刻。”

    崔东山点点头“晚辈等着就是了。”

    老真人以道心驾驭一身道意再以道意牵引道气最终以道气驾驭气势磅礴如条条大渎江河的汹汹灵气在人身小天地内运转一个大周天梁爽退出那方心相天地后两人便置身于一间素雅房屋唯有蒲团两张一条小几搁放有一只博山熏炉紫烟缭绕满室清香。

    老真人脸上难得有些笑意“你这位先生够小心的好像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置身梦境中。”

    先前自己那尊阴神的言语其实无异于与陈平安一场问剑。此地的梁爽真身则借机以天心看人心。

    如人间故人寥寥。

    邹子是其中之一。

    崔东山抬起一只手掌作扇摇晃三下将那些比祠庙香火更金贵的紫金烟雾朝自己这边稍稍牵引几分。

    不多不少刚好三下。

    不可少长者赐不敢辞多了也不得体。

    崔东山笑道:“能受天磨是豪杰最难难在永天真。”

    梁爽不置可否问道:“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呢?”

    阴神出窍远游一事不可持久只是天下事无绝对山上也有不少旁门左道的法子比如道门的斩却三尸比如已经降服的心猿意马。

    崔东山毫不隐瞒“分出了一部分心神依附在瓷人中偷摸去了五彩天下原本我打算在那边花一甲子光阴帮助落魄山建立下宗。”

    “手段多心机重则天机浅。”

    梁爽皱眉道:“这么折腾到处撒网你是打不算要那个飞升境了?”

    崔东山说道:“除了我先生是例外落魄山不缺任何一人的境界。但是我们缺地盘缺人手还缺钱。”

    如今落魄山光是飞升境修士就有两位小陌和那位吴霜降的心魔道侣。

    梁爽点头道:“蔚然大宗。”

    崔东山笑容灿烂抬手抱拳使劲摇晃“肯定是句谶语吉言了。”

    梁爽微笑道:“你这个先生从玉璞一路跌境到了金丹如今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空有一身驳杂却还算上乘的道法却被灵气积蓄一事给束手束脚了。难怪能与‘我’不打不相识原来是同病相怜。”

    崔东山忧心不已。

    陈平安是先练的拳成为纯粹武夫。成为练气士后有两把始终无法大炼的初一和十五再加上符箓手段与人对敌也算迎刃有余。后来在剑气长城成为了一位货真价实的剑修拥有了两把“极不讲理”的本命飞剑所以不用太过被灵气多寡拘束再合道半座剑气长城以及与陆沉暂借一身十四境道法。

    所以陈平安一路走来竟然一次都没有经历过那种“灵气耗竭”的山上厮杀。

    不然山上斗法或是闭关修行为山河“翻新”修士灵气或被动或主动枯竭见底是常有的事。

    山上有个比喻下五境修士的灵气多寡、家底多寡就是一颗还是几颗雪花钱的差异。

    跻身中五境尤其是结金丹就等于坐拥一颗小暑钱了。

    等到打破元婴瓶颈跻身上五境一位修士的灵气家底就可以用谷雨钱来衡量了。

    梁爽问道:“你是准备分别在桐叶洲和五彩天下同时白手起家?”

    崔东山笑呵呵道:“希望吧。”

    “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提起的心气?”

    修道之人养神容易提神难道心易破难补心气易坠难起。

    崔东山有些悻悻然“在家门口那边被姓郑的给气到了。”

    梁爽点头道:“郑居中棋力太高难免曲高和寡独独对绣虎刮目相看。”

    崔东山笑道:“郑居中对那位白玉京大掌教也是高看一眼的。”

    既然话赶话谈到了郑居中精通弈棋一道的老真人便笑问道:“手谈一局?”

    白衣少年搓手道:“前辈是想输还是想赢?”

    梁爽摇摇头“不如你先生会说话。”

    之后老真人一挥袖子桐叶洲山河在屋内显化而生老真人视线游曳拣选出新旧五岳和储君山头凝为一百六十颗青翠棋子崔东山便有样学样将一洲江河显化为一颗颗雪白棋子不过却只有五十颗棋子数量明显远远少于老真人将它们聚拢在脚边白衣少年攥起一把雪白棋子然后扬起拳头“猜先?”

    梁爽直接捻起一颗青翠棋子身体微微前倾好像直接跳过了猜先这个步骤率先落子悬空而停。

    就像在与对面的白衣少年说了句我梁爽是更早登山修行的前辈如今又比你境界更高猜先一事既然毫无悬念何必多此一举。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两人之间其实并无棋盘。

    这就又是梁爽的“长辈风范”了猜先一事自己得了便宜在棋盘上却不占崔东山半点便宜与此同时一局手谈的棋盘大小可以超出纵横十九道。此外棋盘纵横两条线的间距大小其实是需要双方通过落子来确定的。故而这么一局棋从棋子到猜先再到棋盘都透着一股玄乎。旧规矩新规矩都会有各自先手定式神仙手无理手都会依次生发棋子在棋盘上若座座山岳在大地之上矗立而起诸多棋理则如条条江河绵延其中仿佛远比仙人更加“长寿如不朽”如人间山河同样会在棋盘上不断有无生灭。

    双方落子如飞。

    各自下出五十手之后已经没有了雪白棋子的崔东山突然环顾四周最终竟然将自家宗门的那座仙都山凝为一颗青翠棋子轻轻捻起敲棋盘上。

    梁爽盯着棋盘思量许久叹了口气抓起一把青翠棋子倒在棋盘上老真人算是投子认输了。

    崔东山笑道:“前辈高风亮节。”

    梁爽问道:“下宗名字?”

    崔东山说道:“选址桐叶洲仙都山取名青萍剑宗。”

    梁爽点头道:“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仙都在白云生处青衫却在山外只是人不在意还在。”

    崔东山笑着点头。

    不胡乱骂人的前辈就是好前辈。

    梁爽说道:“那山中灵芝和盘踞小虬就交由你们处置好了。”

    崔东山起身告辞。

    梁爽站起身送到了门口就停步看了眼热热闹闹的梁国京城以及更远处的山河景象。

    崔东山跨过门槛后转头随口笑道:“来年桑麻看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梁爽依旧没有收回视线最后说了句极有深意的谶语。

    崔东山一笑置之听过就算身形化作一道白虹赶赴梁国边境那边的山神祠庙。

    老真人转身走向那副还没有撤掉的棋局捻须片刻点头道:“这一手我若是在此落子肯定能赢。”

    那个在廊道中提灯巡游的女子一头雾水来到门口这边看着屋内奇奇怪怪的棋盘棋子她小声问道:“师尊与那少年下棋输啦?”

    老真人抚须笑道:“怎么可能。”

    女子瞥了眼棋局再看着师父。

    老真人只得解释道:“输了棋局赢了气度。”

    ————

    山神祠庙门口的台阶上陈平安与那位老真人抱拳道别。

    一行人重返原先落脚山头那位府君娘娘还被晾在了这边。

    崔东山以心声将一个大概说了遍陈平安点点头自己的眼光不错果然是位天心难测的世外高人。

    山顶霁山府君姜莹这位府君娘娘也会被一些相熟的山上修士尊称为云壑夫人。极风雅府中神女侍女被她取名为采诗官、洗墨官等。

    一位负责为姜莹梳妆的贴身侍女轻声问道:“娘娘这拨外乡人好像不是寻常练气士。”

    她站在府君娘娘身边要矮两个头。

    姜莹笑着打趣道:“这都看出来了?”

    先前那一行人遁法玄妙转瞬即至数百里之外毫无灵气涟漪气象惊人。

    尤其是之后山神祠庙那边山水朦胧雾里看花一般。这意味着这拨暂时身份不明的过江龙至少会有一两位元婴说不定队伍中还有上五境神仙。而她哪怕跻身了一国五岳山君没有五六百年的鼎盛香火金身休想跻身元婴品秩。

    这位霁山府君娘娘用那本卷起的二十四花信风印谱轻轻敲打手心。

    最安稳的做法就是立即返回那架车辇打道回府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如今的桐叶洲来自别洲的过江龙实在太多。

    只说最南边的驱山渡就有个来自别洲的“剑仙许君”负责接引来自皑皑洲刘氏的……两条跨洲渡船。

    尤其是北边那个宝瓶洲的邻居修士当年只能伸长脖子仰视桐叶洲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桐叶洲修士见面矮一头、低一境了。

    不少外乡修士隐居幕后不管是靠钱还是靠什么在一些个刚刚复国没几年的小国都当起了把持朝政的太上皇暗中扶植傀儡行事果决捞钱心黑大肆攫取各种山水资源比如其中那个与虞氏王朝缔结

    盟约的老龙城侯家……只是不可否认来不及逃回蛮荒天下的残余妖族修士数量极多如果没有这些跨海而来的外乡修士已经足够破烂不堪的桐叶洲只会更加生灵涂炭单凭本土修士恐怕再过一甲子都无法收拾旧山河。

    只说那个宗门候补的小龙湫对待搜山一事极为上心甚至打造出了一座“野园”作为一处供人赏景的游览胜地其中圈禁了一大拨尚未炼形成功的蛮荒妖族和一些下五境妖族修士。

    小龙湫的山主老祖师已经闭关养伤多年使得那个管钱的元婴境无论是修为还是山门地位都后来者居上了也就几年功夫小龙湫山主一脉就大权旁落了。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等到一行人重返山头府君山神娘娘将那本印谱收入袖中笑道:“仙师可以直呼其名我姓姜名莹来自霁山。”

    那个青衫客笑容温和说道:“见过姜府君。我叫曹沫是宝瓶洲人氏。”

    姜莹松了口气就当是混了个熟脸至于那边的仙家机缘霁山就不做奢望了她刚要告辞离去却听那人继续说道:“那位梁国老真人让我帮忙向询问一事如果是今天是姜府君捷足先登得了这桩机缘霁山会如何处置那灵芝和小虬。”

    姜莹笑道:“若是我有幸得之自当珍惜这份缘分霁山必然以礼相待。”

    陈平安说道:“那棵雷击木虽已枯死但是与山根牵连颇深移植雷击木和灵芝一事我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姜莹道:“最好是等那灵芝真正开窍了可以短暂离开它那处修道之地外人再来做此事。不然或多或少会伤及那棵灵芝的元气根本。”

    裴钱闻言暗自点头。

    这位府君娘娘其实只凭她这句话就算已经过关了。这桩机缘会是善缘。

    师父才敢真正放心。

    陈平安微笑道:“是我疏忽了还是姜府君行事更稳妥些。”

    姜莹疑惑道:“那位梁真人的意思是?难道是当真愿意让我霁山府出价买下?”

    只说那条小虬若是愿意担任霁山客卿或是供奉肯定是天大的好事。

    世间蛟龙之属其中可以称之为正统后裔的按照水裔释鱼篇其实种类不多比如有角曰虬无角曰螭。山中那条为灵芝护道的小虬如今只是洞府境比起一般的山泽精怪炼形更难可一旦炼形成功再走水成功化蛟的可能性就会很大。无论是那棵可以帮忙增长草木气数的千年灵芝还是那条出身极高、修道资质不俗的小虬于公于私自家霁山府肯定都会不遗余力栽培扶持。

    小虬如果当真去了自家霁山地界等到抬升为五岳之一霁山的山水辖境何止翻一番她肯定是会好好经营“走水”一事的在山水官场这可不算什么假公济私。运气好的话不出三百年霁山就可以多出一位地仙水蛟。对双方而言都是幸事。

    再就是冥冥之中在宝瓶洲出现了斩龙一役过后的第一条真龙。如同一场春风潜入夜的封山解禁万千水族共同争渡。

    听说如今中土神洲的白帝城附近黄河小洞天那边的龙门这些年聚拢了大量的得道水族多如过江之鲫都想要鲤鱼跳龙门。

    陈平安摇头道:“不谈钱梁真人最后只留下一句话让姜府君只管自取机缘。”

    陈平安也懒得找什么借口了估计这位霁山府君再多想不出意外终究还会收下这份机缘。

    姜莹愣在当场那个大梁国的护国真人竟然舍得白白让出这份机缘?是圈套?还是单纯想要与霁山府结盟好帮他找些山中仙药之类的?

    陈平安告辞离去刚要挪步一个在车驾队伍后方的少女涨红了脸鼓起勇气怯生生喊道:“陈山主?”

    小姑娘嗓音轻柔细若蚊蝇。一位宫装妇人微微皱眉

    府君娘娘与一位贵客谈正事外人岂可如此造次这个傻妮子也不分场合!成天就知道看那些乱七八糟的镜花水月山水邸报半点钱都不知道节省以后还想不想嫁个好人家了。难不成就只想着从府君娘娘这边赏赐下一笔定例嫁妆?

    陈平安转头望去笑问道:“找我有事?”

    少女瞬间耳根子都红透迷迷糊糊道:“真是陈山主啊?”

    姜莹以心声疑惑道:“胡藕怎么回事?”

    少女颤声答道:“回禀府君娘娘这位曹仙师其实是宝瓶洲落魄山的那位陈剑仙如今还是一宗之主了!曾经在那众目睽睽之下反客为主拆了正阳山的祖师堂斩掉护山供奉头颅青衫仗剑剑光如虹总之在隔壁宝瓶洲那边如今这位剑仙的名气比天大了……”

    少女越说语速越快竹筒倒豆子都不用打草稿。好些个事迹外加众多小道消息她早就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姜莹被小姑娘说得一愣一愣的。

    小陌以心声说道:“公子我才发现这个小姑娘好像是一位月户天匠后裔。”

    陈平安只听说过月宫种。月户天匠什么的就算在避暑行宫档案上边都没见过记录。

    小陌就开始为自家公子解释一页不那么重要的老黄历远古时代这类匠人多是地仙家眷类似荫封有修行资质但是很一般就会被分配到各种行在、行宫之地。此外也有些神灵会专门到大地之上寻找合适人选至于如何筛选补缺就涉及到了一种类似“天选”的神道秘法。

    这还是小陌当年跟那位碧霄洞主一起酿酒听来的内幕。

    一般来说这类月宫后裔重返人间转世之后若是妖族拜月炼形就会得天独厚。

    其余的在小陌看来也就没什么花头经了。

    毕竟当年这些“工匠”数量不少只说蛮荒天下就有皓彩在内三轮明月就处处有行宫只说那位五至高之一的水神避暑行宫何止十处?不过随便换成另外一轮明月小陌就辨认不出小姑娘的身份了而这个名叫胡藕的小姑娘恰巧就是那轮皓彩明月的月户后裔只是万年之后血统已经极为稀薄。

    姜莹施了个万福“拜见陈宗主先前是姜莹眼拙失礼了。”

    陈平安赶紧拱手还礼。

    最后婉拒了对方的邀请一行人没有绕路去霁山府做客。

    崔东山的真身与阴神合一后也没有跟随陈平安南下继续返回仙都山那边忙碌既当匠人又当监工。

    要是没当宗主的话肯定就要死皮赖脸不走了哪会像现在风尘仆仆赶来火急火燎回去片刻不耽误。

    分别之前陈平安随口问了道观内那场手谈的胜负崔东山嘿嘿一笑“辛苦让棋都难输。”

    水天一色江阔鱼沉。

    陈平安一行人走在岸边这座白龙洞附庸山头新开辟的仙家渡口名为野云渡隶属于一个名叫灵璧山的仙家门派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率先占据了这处沦为无主之地的风水宝地砸下不少神仙钱缝缝补补不断扩建才有如今的渡口规模可是准确说来落魄山的下宗青萍剑宗如今是这座野云渡的真正主人了。

    只不过崔东山行事隐蔽没有传出半点风声就连身为“上山”的白龙洞如今还不知晓灵璧山已经与外人做成了这桩买卖。

    而暂时规模不大的野云渡等到崔东山腾出手来将来还会再次扩建会是风鸢渡船路径的十七座渡口之一。

    崔东山除了给了灵璧山一百颗谷雨钱一半是渡口地契钱一半作为预付定金因为灵璧山未来三百年内都可以坐收三成收益五十颗谷雨钱就从那三成分账里边扣除不过不是扣完钱再分红灵璧山每年依旧可以拿到手一成半的分账。

    所以除了已经落袋为安的一百颗谷雨钱还可以靠着那一成半的收益灵璧山以后三百年都只需要躺在账簿上收钱了。

    不然光靠六十几间店铺的租金以及一些小渡船的那点买路钱猴年马月才能挣着一百颗谷雨钱?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灵璧山对那位眉心红痣的俊美少年无比感恩戴德至于什么来历什么根脚不去探究了只要钱是真的就行。

    有了这这么一大笔从天而降的神仙钱灵璧山的挣钱门路就多了大可以钱滚钱利滚利。

    比如如今南边的那个玉圭宗创办了桐叶洲历史上首个山上钱庄。不但可以存储神仙钱各国朝廷的金银铜钱可以直接折算成神仙钱关键是不算神仙钱的溢价。

    既然如今宗主已经不是那个姜尚真了而是换成了众望所归的大剑仙韦滢那就多半信得过。

    虽说还有不少仙府门派依旧在狐疑观望不过灵璧山已经派人去往玉圭宗商量存钱分红一事。

    陈平安既然在自家渡口闲逛眼中人事皆可亲怎么看怎么好。

    曹晴朗突然说道:“听小师兄说扶摇洲那边不安生有仙师在地底极深处探幽寻宝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储量极丰的矿脉材质不明但是天然蕴藉灵气可以当做一种崭新的神仙钱质地品相逊色于雪花钱但是胜在数量庞大。”

    裴钱疑惑道:“这么一条‘龙脉’财源当年蛮荒妖族就没能发现?”

    账房先生韦文龙曾经打过一个比喻在山下流通广泛的白银就是一条条隐形的龙脉。

    陈平安说道:“有机会去看看。”

    北归途中。

    一袭白衣白云中。

    崔东山回望一眼早已不见先生的云水身影。

    想起老真人梁爽的那句谶语。

    “天下等你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