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剑来 > 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八百九十五章 今宵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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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光忽落月色渐上。

    人间共点一盏天上灯。

    一条蜿蜒入海的沛江水气浓郁河段沿途分布着十六处大小船坞供山上渡船停泊商贸繁荣每一处船坞周边都临水而建有小镇大小如槐黄县城入夜后灯火如昼两岸武馆林立设有众多的江湖堂口哪怕是在刚入门的地师堪舆家眼中也能看出此地武运气象极大冠绝一洲。

    吴殳已经远游别洲二十余年如今又往蛮荒天下加上这位武圣对收徒一事太不上心至今只收取了一位开山弟子故而桐叶洲的止境武夫就只剩下一个叶芸芸这就让蒲山如今有了个评价极高的美誉。

    “一洲拳法只在蒲山。”

    而蒲山云草堂也确实当得起这份赞誉每年都会按祖例在立夏、立冬两日教拳除了云草堂秘法桩架不教其余皆不藏私愿意对前来学拳的各路武夫倾囊相授同时每一位下山的蒲山武夫都会举办三场公开的演武切磋武学或是为人喂拳若是有同境武夫的外乡人胜出就可以赢得满堂彩受邀前往云草堂做客奉为座上宾。

    好像天上明月专宠此处水光河面上铺满皎皎月光宛如一条人间银河夜色静谧江风徐徐风景宜人心旷神怡。

    一艘顺流而下的游览楼船甲板之上只有两层矮人一头。只要有过路游船擦肩而过往往是他人低头我抬头的处境。

    在二楼一处露天茶摊陈平安跟位茶娘要了两壶山上茶水一壶云雾茶和一壶老枞水仙她再免费送了些糕点瓜果。

    渡船茶娘方才竭力推销这水仙茶说是来自宝瓶洲一处仙山的一种著名岩茶极难获得百年茶树称高千年才可称老所以价格贵有贵的道理若是客人觉得滋味一般但凡说个不好楼船这边就可以打对折。

    看她架势要是不点一壶老枞水仙大概就不送瓜果点心了。

    陈平安面带微笑又是那位同乡董半城造的孽啊。

    泉水茶叶仙家酒酿茶酒器物但凡是在宝瓶洲名声鹊起没几年的物件尤其是物美价不低的估摸着至少半数都跟董水井脱不开关系。

    茶当然是好茶徐远霞那本尚未版刻出书的山水游记上边就专门记载过这种老枞水仙问题是徐大哥当年都喝得起的老枞水仙茶叶在当地价格高低可想而知。

    结果只是跟随跨洲渡船挪了个地儿在这里一壶茶就要卖两颗雪花钱就算真有脸皮厚的说茶水滋味一般楼船这边打对折不也还是需要一颗雪花钱?

    做生意天赋异禀的董水井得是飞升境起步。

    陈平安从袖中取出最后一粒青虎宫的坐忘丹就着茶水咽下。

    根本不用怀疑青虎宫的后续丹药肯定很快就会又有一两炉羽衣丸送到仙都山。

    以陆老神仙的为人处世之道不说陈平安自己连同下宗未来几百年内都不会愁坐忘丹不够用了。

    用陆老神仙的话说就是自家的好东西当然是先紧着自家人。

    没事落魄山和青萍峰自会投桃报李未来清境山的山水灵气只会比当年青虎宫最鼎盛时更加充沛盎然。

    再经过三座船坞约莫两百里水路就可以到蒲山云草堂的山门口了。

    裴钱问道:“师父云草堂武夫下山为人喂拳一事可以我们落魄山是不是可以学学看?”

    陈平安点点头“当然可以学。”

    曹晴朗说道:“前提得是门风很好山上武夫气量足够而且在山下与人打交道时言语不能太过随意怎么说呢拳既在擂台拳也在拳外吧不然明明教拳认真、喂拳谨慎却只因为一两句话说岔了让人误会就会龌龊横生砸招牌不说还会纠纷不断四处结仇用不了几十年就会被江湖孤立起来。到时候我们明明出于好心回头却遭恶言搁谁都受不了一来二去一方嫌弃对方没良心一方觉得对方气势凌人就要两看相厌了。”

    裴钱说道:“我们家门风还不好?”

    曹晴朗笑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陈平安喝了一口茶点头笑道:“说得都好。”

    这算哪门子捣浆糊开始弟子与得意学生确实都好嘛。

    江风细细波光粼粼入冬后哪怕是在楼船上游客也不觉寒冷。

    这就要归功于蒲山的山根厚重了使得周边山河即便是在化雪时分依旧地气暖和就像一座天然的地笼薰炉。

    云草堂叶氏还是个山上公认的大地主拥有极多地契就连两座小国山岳外加两座大湖其实都是蒲山的私产。

    四人围桌饮茶陈平安翘起腿掏出那根旱烟杆只是山中寻常青竹材质烟嘴来自龙须河以一枚白玉石子雕琢而成一袋子金黄烟丝被陈平安捏成一小团。

    学杨老头抽旱烟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需要用心想事情将那远虑近忧一并想了不然就像现在今日无事无事可想。

    小陌借着一份明亮月光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本专门写那玄怪幽明的文人笔记小说其中就有说到这条沛江的一桩典故。

    因为在这条沛江主干道之上源尾两地各建造有一座历史悠久的水神庙分别供奉祭祀东海妇和青洪君最为出奇之处在于不同祠庙当地百姓却是共同祭祀两尊水神有点类似某些土地庙的土地公、土地婆。按照书上说法祠庙建在沛江源头的那位水神娘娘前身是一位东海龙女自幼喜好文墨却因为蛟龙之属的水族精怪天生无法“承载文字”所以她就经常率领龙宫侍女一同变化成凡间的大家闺秀乘船游历通海沛江让借渡书生帮忙抄写书籍内容珍藏在龙宫闺阁书楼内好与同辈炫耀。不料惹来一尊陆地山君的觊觎美色下令在入海口处率部拦截让山岳麾下青洪水君打头阵掀翻那条龙舟山君得手之后金屋藏娇将龙女禁锢在沛江源头地界为她建造别宫由于龙女每次幽怨哭泣沛江就会引发洪涝山君只得每过十年便允许她在沛江入海处的祠庙遥遥望海一解思乡之情……

    小陌举杯喝了口蒲山和沛江独有的云雾茶感慨道:“可恨山君垂涎美色滥用公器可怜龙女苦苦思乡不得归乡。”

    陈平安笑道:“小陌你可以独自走趟入海口的青洪祠反正也就七八百里水路转瞬即至真相如何同时见着了两位当事人当面一问便知。”

    小陌说道:“先等公子与蒲山谈完正事小陌再看有无机会拜访青洪庙。”

    裴钱说道:“不同于小陌先生的山下志怪笔记其实山上还有个不同版本的传说说那龙女当初是为了逃婚自己不愿意离开沛江因为早就对那位青洪君心有所属就请山君配合演戏一场山君怜悯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只是身为大岳山君不便与龙宫势力撕破脸皮加上麾下那位青洪君金身神像品秩不够与身份尊贵的龙女门不当户不对龙宫势大又注重血统绝对不允许这桩婚姻就只好自己来当恶人担骂名了。”

    曹晴朗点头道:“这个说法更靠谱些。”

    小陌恍然道:“如此说来就是山君可敬龙女与青洪君可喜可贺了虽然没个夫妻名分确实美中不足可终究远远好过从此一线之遥双方却要江海永隔。”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只是悠悠然吞云吐雾。要是小米粒在这边肯定更有的聊。

    一行人即将拜访的那座蒲山云草堂其中武学一脉类似皑皑洲的雷公庙虽然名动一洲却是先天就极难开枝散叶的小拳种门槛高收徒严学拳之人想要登堂入室拳法精深殊为不易。

    蒲山云草堂的香火有点类似佛家道门的半子孙丛林。云草堂一直姓叶就像云窟福地一直姓姜。因为当代蒲山叶氏家主叶芸芸喜欢穿黄衣所以绰号黄衣芸。

    先前桐叶洲山上选出了一洲武道的历史十人。

    在世之人只有两位除了那个悬佩竹剑背木枪的武圣吴殳再就是喜穿黄衣的叶芸芸。

    一男一女两位武学泰斗至今没有问拳记录就像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拳镇半洲。

    只是前者喜欢单枪匹马走江湖加上名声有褒有贬自然不如黄衣芸和蒲山在桐叶洲那么一呼百应影从云集。

    私底下山上修士对吴殳其实颇有怨言理由就是这位武学第一人既不着家也不顾家。一场大战打下来从头到尾竟然只在别洲山河博取名声凶狠出拳杀妖不断眼睁睁看着家乡山河沦为废墟。

    裴钱轻声说道:“师父这位叶前辈上次在黄鹤矶那边见面好像就只是气盛瓶颈底子也一般就算勉强跻身十人之列名次也该是垫底至多排在第八第九的样子不该是高居第六。”

    山水邸报上边竟然还有不少仙师为黄衣芸打抱不平觉得这个名次太低怎么都该排在吴殳之后。

    裴钱就觉得这种事情岂可儿戏。

    陈平安笑道:“如果加上叶宗师的玉璞境修为排在第六问题不大。”

    可如果单纯以武学论高下确实如裴钱所说武夫叶芸芸的名次垫底都悬乎。

    这种事情说得难听点就是今人欺负古人不会开口说话了。

    反观吴殳排在第四倒是问题不大。

    而蒲山云草堂的开山鼻祖那位凭借六幅仙图开创蒲山拳法的天纵奇才其实也才位列第五。

    这位止境武夫叶裕固在供奉神位、依时祭祀的叶氏宗祠中位列第三同被尊奉为不迁之祖。

    此人曾经在中土神洲闯下偌大名声后来便有了个极有气魄的评价“孑然一身两甲子拳压三洲”。

    所谓三洲就是家乡桐叶宗再加上北边的宝瓶洲和北俱芦洲了至于那会儿的宝瓶洲只能算是被拉壮丁拿来凑数的。

    在陈平安看来不出意外的话叶裕固在武学巅峰时尚未跻身止境最后一层的神到估计正因为无法打破归真一层瓶颈曾以行走天下换取气盛一境大气象的叶裕固但是成效不大当年才会不得不转去跻身玉璞境以修士身份跻身了上五境叶裕固自然就可以多出的寿命用水磨功夫慢慢打熬体魄底子找机会在学武道路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只是叶芸芸只穿黄衣一事让陈平安不由得想起了小宝瓶。

    不知道这个黄衣芸又涉及到了哪位高人、什么谶语。

    陈平安思绪飘远自家的仙都山青萍剑宗不像上宗落魄山多了个“剑宗”后缀但就目前看来崔东山是有意将下宗打造成一个庞然大物剑修当然得有这是一个剑道宗门千年不移的立身之本只是各类练气士更多这是一个山巅大宗门该有的枝繁叶茂。

    较大的宗门山头动辄数百人乃至千余人比如正阳山就是这类。宝瓶洲的神诰宗由于拥有一座中等品秩的清潭福地宗门在册弟子甚至多达两千人而中土神洲的一些大宗门加上下宗和藩属山头可以多达数万人当然不可能全是练气士会计入山中仙师家眷以及各个峰头、仙府的扈从婢女厨娘杂役等。

    大致分祖师堂嫡传内门外门形同一座京城的宫城皇城外城再加上周边的藩属山头就是京畿之地了若还有下宗则类似建造了一座陪都。

    山中少人就如无源之水。

    可若是山门没有几种高妙道法传承则是无本之木一样留不住修道仙材同样难有茂盛气象。

    就像得陈平安自埋河水神祠庙旁的那块祈雨碑道诀最适宜地仙修行而浩然天下不少大山头都会有一种甚至数种祖传的入门道法、仙诀可以帮助弟子尽快开窍成为练气士后还可以尽快跻身洞府境登山快且脚步稳当这类仙家秘籍和道诀分别被誉为“开门法”和“领路诀”会直接决定一座仙家门派的底蕴深浅能够吸引大量的修道胚子在登山前期携手破境。

    而类似祈雨诀就属于一种山腰道法了能够避免一座宗门出现青黄不接的隐患。

    其实陈平安真要无所不用其极的话眼前就一个有立竿见影的法子有条捷径可走。

    骑龙巷那位至今还只是“不录谱牒杂役弟子”的白发童子继承了吴霜降的大部分记忆除了些许岁除宫的不传之秘有所保留被吴霜降以独门秘术封禁记忆如封山但是在“杂学”一道依旧极为可观故而白发童子本身如同半座岁除宫的道法密库只是陈平安既不愿意、也不合适开这个口。

    前身是岁除宫女修天然的那位化外天魔“箜篌”到底只是做客落魄山。

    无论是落魄山还是青萍剑宗皆任重道远未来可期。

    旁桌有女子微微皱眉挥了挥手驱散烟雾。

    她忍那邻桌男子很久了烟雾随风飘摇害得自己这边的茶香都少了大半。

    只是这种事情她总是不宜开口多说什么的就像同一个酒楼饮酒若有谁大声喧哗可那也是在自家酒桌上边大嗓门。

    陈平安察觉到那女子的动静赶紧收起那支旱烟杆向她投去致歉视线。

    女子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她略作思量便手托斗笠盏作为还礼。

    毕竟都是山上修士在外游历那个青衫客愿意如此示弱已经很难得了。

    根据一些来别洲的山水邸报显示如果是在那个北俱芦洲对方不拍桌子直接来句“你瞅啥”都算客气了。

    所以如今的桐叶洲修士即便有人跨洲远游也会首选南婆娑洲决不愿意主动去往北边两洲。

    大概是发现了那个青衫客的胆小如鼠定然不是那些大仙家出身的谱牒仙师了。

    故而又有不远处一桌茶客有个孔武有力的高大汉子开口问道:“小姑娘口气不小谁给的资格敢对这些山巅武学宗师的名次胡乱指手画脚?”

    真有钱谁会挑选这条小破船欣赏沛江沿途风景?自己一行人则不然那是出身天潢贵胄且又修道有成的宇文公子为了体察民间疾苦使然不然直接祭出一条山上符舟游历沛江都没问题。而汉子作为扈从又是一位离着宗师头衔只差半步距离的六境武夫再加上他还是那位黄衣芸的仰慕者当然受不了一个年轻女子在那边胡说八道。

    口气这么大怎么不去跟黄衣芸问拳一场?别说是叶山主了见都见不着就是与她嫡传弟子薛夫子的弟子要有一场问拳到时候可别被打哭了。

    裴钱淡然道:“师承。”

    那桌有个相貌英俊的公子哥好像是为首之人他手持一把并拢折扇以金色丝线挂一把袖珍可爱的桃木剑扇坠笑问道:“敢问姑娘姓甚名甚师承何人?”

    裴钱说道:“江湖偶遇萍水相逢何必问姓名。”

    率先开口那汉子看不惯一个小姑娘如此老气横秋言语茶杯重重一磕桌面气笑道:“谁借你的胆子敢这么与宇文公子说话?”

    裴钱斜眼那人笑呵呵道:“拳脚。”

    那汉子气笑不已佯怒道:“谁教出这么个泼辣娘们?!”

    陈平安开口笑道:“我。”

    先前在那个只是挂在灵璧山名下的自家野云渡陈平安随便找了个蹩脚借口说是相中了一样东西改变主意了要入手。单独折返施展云水身走了趟灵璧山用来关练气士的监牢去会了会那个竟敢在店铺揩油裴钱的汉子不收钱无偿教给对方一个出门在外“管不好眼睛总得管好手”的简单道理。

    再顺带问清楚了这拨人的来历根脚原来隶属于那个复国坎坷的旧大夏朝皇子殿下类似他们这样奉旨外出捞钱的皇室供奉多达二十余拨各自还担负着一桩秘密任务招徕那些山头崩碎流离失所的旧谱牒仙师还有山泽野修以及落草为寇的绿林好汉自家朝廷完全不计较出身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愿意点个头走一趟“京城”再在礼部录档、户部落籍就可以一步登天立即成为大夏王朝的供奉老爷吃皇粮得官身享清福。

    大概是那桌子下山游历的仙师就没见过这么聊天的反而觉得有趣没那么恼火了。

    四周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其中不同桌的两位女子秋波盈盈含情脉脉不约而同望向同一人。

    她们偷看之人是曹晴朗。

    好个俊俏郎君温文尔雅一身书卷气呢。

    至于与之同桌的另外两个男子模样倒是也不差尤其是那个头别玉簪、青衫长褂的男子……可惜年纪大了点。

    那个姓宇文的公子哥手攥折扇再双手抱拳笑道:“无心之语莫要介意。”

    陈平安朝那一桌举起茶杯示意无妨。

    游船临近一处船坞。

    既然拳在蒲山那么外乡武夫拳要出名当然同样只在蒲山。

    那处船坞旁建造有一座邻水擂台以黑白两色的山上石材铺出一大幅阴阳鱼图极为坚固。

    刚好有两位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皆是金身境武夫当得起宗师称呼了双方相约于此在今夜切磋拳脚功夫。

    一位中年武夫技不如人被一位老者以双手炮锤狠狠砸中胸膛好巧不巧倒飞出去的男子后背直接撞到一条过路彩船之上老人拳罡极重势大力沉男子无法全部卸劲一条楼船竟是被撞得瞬间离开水面凭空翻转数圈船上游客下饺子一般落入水中。

    无需师父发话桌边已经不见裴钱身形她单掌抵住那只即将倾斜坠江的大船轻轻一推将其安稳放在江面上。

    沛江之中坠水者又被一道道拳罡牵引落汤鸡们如被人拽住衣领纷纷带回船上。

    裴钱再一掌下按打散那些被拳意裹挟的汹涌大浪不至于波及自己那条游船。

    返回游船落座之前见那两位武夫一个踩在江面上一个在岸边擂台遥遥与自己抱拳致谢那个身形踩水而停的中年武夫神色诚挚开口邀请裴钱上岸一叙裴钱只是抱拳而已就当是婉拒了。

    那拨谱牒仙师开始坐立不安尤其是那个与裴钱有过一番“闲聊”的汉子直到这一刻真切懂了何谓师承、拳脚又何谓萍水相逢不问姓名。

    这个小姑娘竟然是一位远游境的武道宗师?!

    陈平安与那一桌仙师玩笑道:“举手之劳莫要上心。”

    那个姓宇文的公子哥既有些别扭又如释重负。

    只说那两位原本对曹晴朗一见倾心的女子再看那位头别玉簪的青衫男子年纪好像也不算太大呢。

    可惜蒲山地界禁绝任何仙师开启镜花水月。

    而蒲山云草堂弟子山中修行必须专注不可分心又会封禁各类山水邸报。

    所以先前文庙封禁天下邸报对蒲山弟子而言几乎毫无影响只有得以下山历练的弟子才会觉得有几分遗憾。

    家规重门风严蒲山内外皆不敢违禁。

    陈平安在一处船坞登岸离着蒲山云草堂的山门还有二十余里山路要走。

    而那座蒲山本身其实算不得什么大山山势规模可能都不如一个小国的储君之山。

    其实那位宇文公子领衔的一拨人原本也该在此处下船怀揣着一封皇帝御笔密信要与云草堂的那位薛夫子商议要事。

    只是年轻公子哥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在一处船坞渡口下船绕点路可以看更多的风景嘛。

    小陌背竹箱手持行山杖绿竹杖轻轻点地笑问道:“公子云草堂这样的仙术、武学兼修门派不多见吧?”

    陈平安笑着指了指裴钱“你得问她裴钱走过大洲数量更多见识更广。”

    裴钱有些难为情自己走过大洲数量是多只是一路走马观花心不在焉得减半算啊师父却不然则翻倍算啊。

    自己打对折师父翻一番可不就是相差悬殊了。

    只是见小陌等着自己的答案裴钱只得说道:“云草堂弟子的修行路数在浩然天下都不算多见不过蒲山弟子如果成功结丹或是跻身金身境武夫除非是一等一的天才再得到祖师堂那边的许可才可以继续同时走两条道路此外都需要二选一了只能专注炼气或是武学。在中土神洲有个宗门山头人数不多祖师堂剑修无一例外都会是符箓修士。金甲洲历史上还有个宗门跟蒲山差不多只是还要多出一个炼丹本事只是山门被蛮荒妖族打没了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个弟子地仙只有一人他们的祖师、师长们都战死了就连个护道人都没有了他们想要恢复宗门旧日荣光很难。”

    裴钱曾经与他们在金甲洲从南到北的数座战场并肩作战。

    她也曾救下那个心存死志的年轻地仙。

    陈平安解释道:“这是因为蒲山拳种的许多桩架十分高妙历史久远源于蒲山祖传的六幅‘仙人图’分别命名为观瀑图打醮捣练斫琴高士行吟竹篮捞月。所以云草堂的武学经过一代代传承再加上历代山主、祖师的不断完善、增补最终凭借六幅仙图衍生了出六十余个桩架、拳法招式这才有了那个‘桩从图中来、拳往图中去’的说法。”

    这样的门派就如裴钱所说放眼整个浩然天下都不算多虽说修士两条路行走体魄坚韧利远远大于弊但是弊端也不小比如不远处这座云遮雾绕的蒲山术高拳更高可是至今都不未能成为宗字头仙家其实蒲山历史上先后有过两次机会一次是开山祖师叶裕固当年跻身了玉璞境出关后下山访友要去与玉圭宗挚友荀渊叙旧。

    可惜这趟下山就走出了一桩天大的灾殃不知为何遭了高人暗算可叶裕固重伤而返却是到死也没说是谁就算与祖师堂和嫡传弟子好像都一字不提。这就又成了一桩千年不解的山上悬案。

    直到如今桐叶洲才开始翻旧账沸沸扬扬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就像是亲眼所见说是桐叶宗那位出了名气量狭窄的中兴之祖担心一旦被叶裕固跻身仙人境再以一身止境拳法一个开山不到百年的蒲山说不定就可以直接与桐叶宗扳手腕。所以杜懋就亲自出马暗中拦截下死手最终使得叶裕固跌境极惨返回蒲山没几年就重伤不治黯然离世。

    另外一次机会就是叶芸芸是武道止境之外她还是一位相对名声不显的玉璞境修士但是被那场战事耽搁了而叶芸芸在跻身上五境后只在蒲山祖师堂随便提了一嘴并且不许祖师堂成员对外泄露此事如今也没有想要跟大伏书院报备此事显而易见最少在近期蒲山并无顺势跻身宗门的打算。

    好像蒲山在跻身宗门这件事上总是会差那么点意思天意。

    天公不作美?

    像是作为补偿叶芸芸前不久得到的第七幅仙图异常珍贵价值连城。

    陈平安听姜尚真着重提起过是一幅面壁图品秩要高出祖传六图。

    而且这位周首席在离开浩然天下之前还专门留下了一封书信在落魄山提及此事。

    按照姜尚真的信上描述此图来历极不寻常绘有一位身披袈裟的背面僧却头戴道冠手捧玉笏面朝一幅壁画。

    画里有画壁画上边又绘有一张青铜古鼎的拓片以及密密麻麻的几千个古篆文字。

    裴钱突然笑道:“师父既然黄庭姐姐回了家乡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她?”

    她对那位女冠姐姐印象还是很好的。面冷心热反正跟隋右边很不一样。

    陈平安说道:“我们到时候先回仙都山再一起去小龙湫。”

    走在一条通往蒲山山门的僻静道路上。

    陈平安不由得又取出旱烟杆眯眼想事情。

    为何蒲山能够在一洲陆沉的破败山河中能够逃过一劫这其实本是一件极耐人寻味的事情。

    山上从扶乩宗到太平山哪怕是那个玉圭宗虽然保住了祖业不至于香火断绝可是一座祖师堂就没剩下几个活人到如今每次议事还空着半数座椅。

    而山下唯一一个护住国祚不断大泉王朝边军战死无数还是只能步步撤退最终勉强死守一座蜃景城不失。

    唯独蒲山好像就只是打了几场不痛不痒的山上战役雷声大雨点小几头军帐大妖遥遥观望一番不知为何极有默契都没有真正对蒲山出手。

    不然叶芸芸当年也不会想着去大泉王朝那边厮杀。

    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是文海周密对这座不甚起眼的蒲山寄予厚望。

    陈平安一点就明涉及了纯粹武夫的断头路与人间重开神道一事。

    但是如今的桐叶洲修士对此都有意无意忽略了此事只当是蒲山云草堂叶氏祖荫庇护洪福齐天。

    临近山门陈平安才收起旱烟杆。

    这玩意儿还是不太习惯呛人更呛自己好像比喝酒更难。

    ————

    小龙湫祖山龙眠山祖师堂所在山顶又名心意尖。

    有一位身为外来户的女冠在此结茅修行。问剑过后她还不走。

    将一把古剑钉入山顶大地好像如此一来山顶就算成了她的地盘。

    只是哪怕是小龙湫修士也不得不承认女子问剑之姿风神潇洒。

    亏得小龙湫已经尽量封锁消息再加上如今桐叶洲就没几个成气候的仙家门派山上邸报数量不多不然这要是传出去会被外人笑掉大牙的。

    不同于浩然别洲桐叶洲是出了名的闭塞就像个暮气沉沉却居功自大的老古董。

    所以出了个姜尚真才会变得那么热闹。

    扶乩宗和太平山两座偌大宗门如今都只剩下一人好似独苗。

    女冠黄庭此刻站在崖畔双手拄剑抬头望月。

    她是在五彩天下跻身的玉璞境。在那边运气不错机缘连连不过这种天降福缘对她来说自幼就习以为常了。

    反正小时候就有个路过太平山的云游高人说她是吉人天相了。

    之前一剑劈开护山大阵的山水禁制再一剑重伤小龙湫山主最后一剑将祖师堂一分为二。

    她仗剑悬空与瞠目结舌的一山修士只撂下两句话。

    “之后谁来接剑小心死人。”

    “不过谁要是能接下三剑你

    家的祖师堂我出钱来修。”

    当然无人胆敢接剑。

    这位太平山女冠黄庭。是昔年桐叶洲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女修之一。

    玉圭宗姜尚真的狗屎运太平山黄庭的福缘并称一洲双璧。

    黄庭此次突如其来的重返家乡让整座小龙湫大出所料因为当初桐叶洲大门开启通往那座崭新天下避难儒家文庙当时订立了一个百年期限之后才会按时开门

    所以黄庭的突兀现身才会让小龙湫措手不及其实之前有个外乡人走了趟太平山遗址就已经让小龙湫察觉到苗头不对等到黄庭现身问剑就彻底了死心了。

    如今祖师堂议事不是想着赶人而是商量着如何跟一人即宗门的那位女冠剑修如何赔罪才愿意搬出祖师堂哪怕不离开心意尖挪个地方也好。

    小龙湫如今真正管事的那位元婴修士他原本打算新官上任三把火帮助师门占据太平山遗址收拢那些残余道韵再加上自己的某件本命物试图重新炼出一把明月镜于公于私都是一桩大道裨益这可比打造一座供人游览的“野园”更实在。

    黄庭环顾四周小龙湫四周是水乡泽国而护山供奉分左右是一头并非搬山之属的罕见摘月猿和一头大鼋。

    此外山水辖境中又有一尾成精的巨青和一头大鲶并无朝廷封正自封了什么旒河大圣和潢水大王。只是听说在那场大战期间都跑了大战落幕又都回了。

    只是小龙湫也没有与这两位水伯计较什么。约莫是觉得两位金丹肥水不流外人田当个摆设也好。

    小龙湫的镇山之宝是一枚谷雨葫芦。

    挨了她一剑的女子山主道号清霜上人。

    只不过如今真正管事的却是她的师弟志大才疏心性不正。

    道理很简单一剑斩开山水禁制正在闭关的清霜上人不惜破关而出接下了黄庭的第二剑反观那位男子好像更喜欢看戏如今正在偷着乐呢。毕竟山主师姐如此一来需要闭关修养更久了没个四五十年一甲子的休想恢复原先境界。此人有件本命物是一杆鱼竿好像能够将一轮水中明月作鱼饵与龙王篓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今唯一一个敢靠近茅屋的小龙湫修士是个年轻女修名为令狐蕉鱼道号拂暑。

    山中修士的道号就像山下男子及冠的那个字练气士不是随便就能拥有的得是跻身中五境的洞府境才行。

    爹娘都是小龙湫修士是一双山中道侣小姑娘作为独女自然宠爱万分只是他们都在山外战死了原本可以不用死的听说是外边有故友必须相救可能在很多人眼中甚至是在小龙湫自家修士眼中这是自己找死简直可笑至极。但是黄庭半点不觉得可笑。

    所以才会让那个叫令狐蕉鱼的小姑娘来这边“作客”。

    小姑娘腰悬一只碧螺是喊山之流的法宝有点类似驱山铎不过只能做成对山神、土地“训山”之事不如后者那般神通广大可以驱逐山岳、赶山入海。

    这座小龙湫好像跟山不太对付比如山上有座煮石台山外还有条滚山江。

    唯一有点意思的地方是古有两位仙人曾在山中对弈松下只留一局残棋不知人间春去秋来。

    黄庭去那边逛过确实有点门道。

    她转过头看到了小姑娘朝这边走来等对方走近了黄庭就走向茅屋小姑娘就跟着极有默契。

    茅屋内唯有一床一凳入冬后再添了一只火盆角落放着一袋子木炭黄庭坐在床边双脚踩在火盆边沿身体前倾手持火钳拨弄炭火。

    令狐蕉鱼蹲在一旁伸手取暖。

    黄庭说道:“有凳子不坐?”

    令狐蕉鱼这才起身挪步坐在那条长凳上与黄庭围炉对坐。

    黄庭随口说道:“令狐蕉鱼又焦又糊的鱼?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你爹娘怎么想的?”

    令狐蕉鱼笑道:“黄婷姐姐这里边是有门道的哦当年娘亲怀上我后有天做梦梦见一丛芭蕉绿荫下水潭幽幽有条鱼儿上浮游到岸边鱼儿抬头与娘亲对视还说话了。爹娘都觉得是吉兆就有了我这么个名字。”

    如今山上长辈和同门都会刻意绕开她爹娘不说当然是好心怕她伤心。

    可其实她不会多想的甚至会觉得

    爹娘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说几句呢肯定是高兴过于伤心的。

    比如现在。

    黄庭问道:“北边的宝瓶洲有那大、小龙湫跟你们有渊源吗?”

    令狐蕉鱼一脸茫然“啊?”

    她是头一回听说宝瓶洲那边也有个小龙湫。

    黄庭问道:“想不想跟我去太平山修道?”

    令狐蕉鱼想了想摇摇头怯生生道:“不了吧。”

    黄庭也只是临时起意随口一说小姑娘不愿意就算了打趣道:“反正你不愁嫁。”

    云窟福地最新的花神山胭脂榜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刚好位列其中。

    令狐蕉鱼有些难为情抬头看了眼炭火光亮映照下的女冠姐姐对方可要比自己好看多了。

    黄庭指了指墙壁上挂着的一把佩剑笑道:“跟你不一样我是剑修。脸蛋漂不漂亮可当不了饭吃。”

    至于那把从五彩天下带回的佩剑是她从一处秘境遗址中捡来的。

    约莫是仙兵有灵算是自动认主亮起一道剑光就直奔她而来她当时只是跟在一大帮仙师后头看热闹

    见那些中五境神仙们又是布阵又是啥的忙忙碌碌很辛苦而她就是无聊散心那会儿的五彩天下一个金丹地仙就敢开宗立派了。

    此外黄庭在那边还收了个小姑娘当徒弟好像是个在五彩天下诞生的“本土”孩子。

    只是这次没一起带回来把孩子交给飞升城照顾了毕竟在那座五彩天下其实也有一座山头立碑篆刻太平山三字。

    方圆千里之内修士莫入否则就是与她问剑。

    之所以能够破例离开五彩天下是因为那个天下第一人的宁姚莫名其妙找到了她。

    宁姚当时身边还跟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手持绿竹杖腰悬抄手砚好像叫郭竹酒。

    小姑娘说话很有意思自称是隐官大人的嫡传弟子剑术一般般拳法很结实。

    宁姚跟黄庭说了些桐叶洲太平山的近况说陈平安在那边打乱了小龙湫企图占据旧址的谋划。

    还说黄庭如果愿意重返家乡帮忙郭竹酒在那条光阴长河中护道一程作为感谢文庙不会阻拦此地太平山“下宗”飞升城可以帮忙照看百年……

    黄庭当时看着那个与自己好像打商量的背剑匣女子。

    真是难为这位五彩天下的第一人了。

    当时郭竹酒大声道:“师娘珍重。”

    然后少女压低嗓音道:“师娘你放心我到了宝瓶洲的落魄山要是发现有那些狐媚子胆敢三番五次死皮赖脸纠缠师父呵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小姑娘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宁姚摸了摸少女的脑袋神色温柔笑道:“你那个师父天不怕地不怕的最怕某事刚好此事我最清楚。”

    直到那一刻黄庭才通过郭竹酒的先后三个称呼惊讶发现一个真相原来郭竹酒的师父就是剑气长城隐官也就是落魄山陈平安。

    黄庭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因为陈平安以宁姚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没必要在文庙那边白白浪费一份功德。

    再看那宁姚的脸色与眼神黄庭就觉得很有意思你是宁姚也会这般女子吗?

    不过这可能就是女子就是喜欢吧。愿意为了某个人变得不那么像自己。

    令狐蕉鱼低着头怯生生道:“黄庭姐姐祖师爷让我与你问句话我不敢拒绝也不敢与你说。”

    黄庭忍俊不禁想了想说道:“没事你就跟他说我在这边哪天待烦了自会离开。”

    令狐蕉鱼使劲点头。

    既然有了个答复那就无事一身轻了。

    瞥了眼单纯的小姑娘黄庭叹了口气破例重复询问一句“真不随我修行?”

    令狐蕉鱼轻轻摇头弯下腰使劲盯着炉子里边的炭火小声道:“每年都要给爹娘上坟的。去了太平山修行就做不成了。”

    黄庭点点头嗯了一声。

    太平山如今只余自己一人。

    身在在哪里太平山就在哪里。

    身在异乡只觉孤单。

    返回家乡反而孤独。

    桐叶洲中部一个刚刚恢复国祚的小国在柳州一处治所在县城大战过去这么些年如今终于恢复几分生气了。

    夜宵摊子一位书生和个胖子坐一桌各自吃着一碗滚烫的螺蛳粉。

    其实一路走来从秋天走入冬季两人准确说来是两鬼他们也曾在山下见过那溪水磨坊旁过河的运粮车队盘车滚滚老翁肩挑长杆挂着一只野鸡。

    民以食为天老牛在身边。田家占气候共说此丰年。

    这会儿夜宵摊桌上其实两只碗不算小只是相较于碧游宫的那种碗就显得尤其小巧了。

    胖子一边吃一边摇头“这肉桂差点意思。酸笋也没有用那春笋里边的黄泥尖至于泡山椒就更不提了还不如之前做客的埋河水府。”

    书生拿筷子轻轻敲了敲桌面“差不多就可以了五文钱一大碗的螺蛳粉够价廉物美了你还想怎样?”

    关键是这个胖子碎嘴得像个婆姨已经差不多是两大碗下肚了而且看架势还能再来一碗。

    给自己取了个化名“姑苏”的胖子突然停下筷子抬起头伸手抹了把嘴再往桌子底板抹了抹“一直憋着不说也就只好憋着不问都憋得我死去活来了先前那趟渡水你咋个回事?是瞧见谁了?还是给你逮住一条漏网大鱼了?明摆着是好事又不是那俏婆姨有啥不可以分享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钟魁抬起手打算结账。

    胖子急眼了嚷嚷道:“干嘛牙缝都没填满我还要再来一碗的。”

    钟魁没搭理他不过掏钱的时候直接给了四碗螺蛳粉的铜钱。

    胖子打了个饱嗝还算有点眼力劲要是搁以往可以升官。

    钟魁袖手而坐由着眼前这个胖子吃第二碗螺蛳粉。

    这家伙也真是个少有的传闻年少时嗜赌如命废寝忘食游手好闲不事操行在这个胖子篡位立国之前曾经亲手拿棋盘砸死过人也曾在大街上被个不知他身份的女子当面打耳光却不还手。

    既能说些酸文说那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当时春衫薄杏花吹满头。

    就像这会儿也能说那人饿极了再一干活吃饭就香吃饱喝足沾枕头就睡。睡觉就能踏实别说不会再去惦念白天瞧见的大姑娘就连皇帝都不怯了哪还有闲工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钟魁轻声道:“穷治百病是一个很苦的说法。”

    那个胖子卷了一大筷子螺蛳粉闻起来是臭吃起来贼香撇撇嘴“再苦又能如何不还是得乖乖认命水有源树有根山有来龙去脉人有生老病死既然是老天爷订立的规矩咱们不低头也得低头。再说了我可不是你们读书人不讲究什么哀哉天地间生民常苦辛。退一万步说我后世的名声再差可是在当年我还当皇帝坐龙椅那会儿自家老百姓伸长脖子让别国修士砍你看他们敢砍吗?所以要我说啊如今北边的那个大骊宋氏至多也就算是我当年早早做成的境界了。”

    钟魁笑道:“这种豪言壮语不如先余着。”

    姑苏咧嘴一笑“当那人面又如何老子照说不误。”

    其实双方原本早就该去往大伏书院了之所以改变路线一路绕水再绕山晃荡到此地还能如何还不是钟魁大爷主意多。

    姑苏可没有算卦的本事不晓得钟魁到底想什么以前自己还当官没穿龙袍的时候那个比自己还喜怒无常的前朝皇帝时不时就会拉个算命先生过来让他们给自己算命何时会死。算卦先生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大伏书院是旧址重建。而书院新任山长来自大骊王朝的林鹿书院程龙舟并且是那条黄庭国万年水蛟的妖族真名。

    等到胖子吃完钟魁带他去往一座县城隍庙衙门崭新而且是位新任县城隍爷。

    姑苏问道:“钟兄弟怎么不直接去州城隍那边?实在不行咱哥俩去郡城隍抖搂威风也成呐。”

    因为同时是州、府治所在故而刺史衙门、府衙与县衙皆同在一城而且还是两个附郭县在一城的格局也好可以算是一双难兄难弟了按照官场上的门道这就叫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与附郭县令相似一地城隍爷也是差不多的处境甚至当起官来还要更难些。

    先前白天在城内闲逛了一圈他们打听到了些小道消息据说这边的两个附郭县这两年都在争那个“首县”头衔。

    附郭县间的排序一般来说是以历史长短来排序的但是例如“上元”、“仁和”这种嘉名的县似乎会优先。

    如今钟魁地位超然类似稗官野史里边那种帮着皇帝陛下“巡行天下抚军按民”的钦差大臣。

    哪怕钟魁其实暂时还没有个正儿八经的酆都官身但是就像演义小说里边写得差不多手持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所以比起地方上的封疆大臣权柄更大因为钟魁完全可以便宜行事。

    钟魁站在门口不着急登门入内突然说道:“先前我收到了一封密信。”

    姑苏双手使劲揉着脸“咋的你那个朋友除了打断仙簪城又做成啥出格事啦?来不妨说说看看能不能吓死我。”

    钟魁以心声笑道:“没什么就是有人抢走了半条曳落河再一举搬空了托月山斩杀一头飞升境大妖联手迁徙明月皓彩去往青冥天下。”

    姑苏笑呵呵道:“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也就那样。”

    胖子擦了擦额头还好没有汗水。

    “钟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了既然都是朋友那还谈什么境界呢要我说啊你那朋友越看越俊俏男人就得这样乍一看不如何却能让旁人越看越精彩。”

    姑苏高高竖起大拇指“钟魁你交朋友还是很可以的在这件事上我确实不如你得给你竖个诚心实意的大拇指。”

    见钟魁似笑非笑胖子用大拇指蹭了蹭脸庞“他这相貌在我年轻那会儿都得让他三分!”

    这个胖子明摆着开始亡羊补牢了。

    之前还觉得年轻隐官能够拐骗那宁姚当道侣就是个定然擅长花言巧语的大猪蹄子是个肠胃不好、吃不得粗粮的主儿。

    结果一听说蛮荒腹地那边的这几桩天大变故。

    姑苏再联系钟魁与那大妖乌啼的那场对话内容。胖子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谁做出来的一连串勾当了。

    哪怕不是陈平安的亲自递剑可好歹是这位年轻隐官带头领衔功劳大了去所以立即见风转舵“这等千年不遇的豪杰回头一定要帮我引荐引荐别说称兄道弟了就算喊他一声哥我不亏心。”

    钟魁笑道:“马上就能见面了。”

    回望一眼街道钟魁突然临时改变注意笑道:“找个地方喝酒去。”

    胖子拍胸脯道:“老规矩我结账!”

    钟魁看向胖子。

    胖子悻悻然道:“新规矩以后一律我结账事先说好喝花酒除外啊。”

    不然按照他姑苏大爷的一贯宗旨做人不贪大方二字当鬼莫贪豪爽二字。

    钟魁笑问道:“听说你一直珍藏着玉版十三行?”

    胖子转头狠狠呸了一声“哪个史官猪油蒙心了泼我脏水坏我名声!”

    钟魁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没有的话我劝你就别见我那个朋友了悠着点他这个人很记仇的。”

    一旁胖子眼珠子急转开始权衡利弊。

    钟魁走向一处路边酒肆落座后就开始默默喝酒。

    聪明人愿意做傻事好人可以做成壮举。

    何为侠客就是骨子里流淌着一条江湖。

    今宵爽快有客有酒趁一天风清月白。

    ————

    夜幕沉沉到了蒲山云草堂的山门口陈平安与两位门房修士自报身份。

    不过比起上次多了个仙都山的身份。

    门房这边显然被打过招呼了只听说过“曹沫”便让曹仙师稍候立即以一只折纸而成的青鸟符传递此事。

    小陌打量了一眼有点眼熟。这一道蒲山秘传的传信符箓女子骑乘青鸟状。

    很快就有两人赶来山门这边迎接陈平安这一行贵客。

    薛怀远游境武夫这位老者相貌清癯气态儒雅头戴纶巾飘然出尘有古意。

    所以虽是武学宗师却在山外一直被敬称为薛夫子。

    薛怀身边跟随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元婴修士手捧拂尘。

    上次为人护道薛怀在游历云窟福地的黄鹤矶时就已经与曹沫和郑钱打过照面。

    作为叶芸芸的嫡传弟子之一薛怀与那个金顶观的首席供奉芦鹰同为一大帮年轻人的护道人。

    师父叶芸芸当时本想与曹沫问拳那个曹沫却自称是晚辈并且婉拒了问拳一事。

    听师父事后说那个姜尚真说好友曹沫此人接连拒绝了三次。

    可既然对方是郑钱的师父薛怀倒不至于觉得是曹沫如何故弄玄虚了。

    别说是对方亲手教出的一位高徒能够在金甲洲和宝瓶洲两处战场大杀四方杀妖无数救人亦多何况这位弟子还有那与大端曹慈问拳四场的壮举就算是薛怀自己哪怕是个远游境武夫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出别人一个弟子的类似事迹只说与曹慈问拳一事估计曹慈根本就不乐意出手吧。

    薛怀在方才覆地远游的下山途中其实第一眼就看到了曹晴朗还有那个手持行山杖的小陌。

    薛怀抱拳歉意道:“曹仙师我师父与一位朋友出门游历了不在山上只是离着不算太远祖师堂已经飞剑传信至多一个时辰就可以返回蒲山。”

    一旁元婴老仙师打了个拂尘稽首致礼毕恭毕敬道:“檀溶古木檀水盛溶。如今忝为蒲山掌律拜见曹仙师。”

    不是老仙师好说话见人就给大礼事实上在蒲山祖师堂檀溶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家主兼山主的黄衣芸不管事就由不得檀溶不立规矩当恶人了。

    而且天下仙山、门派的掌律祖师几乎就没几个是好脾气的。

    实在是自家蒲山与这位驻颜有术的曹仙师结结实实欠了一份天大人情之前青虎宫陆雍的一位嫡传真人主动登门蒲山送来了足足两炉子羽化丸一颗神仙钱都没收。

    按照山主的说法正是眼前这位曹仙师帮忙蒲山与青虎宫牵线搭桥。

    陈平安抱拳笑道:“久闻檀掌律是山上的金石大家珍藏印蜕千册印章万方晚辈肯定要借此良机逛一逛的檀掌律的千金万石斋。”

    “不曾想曹仙师也有此好?”

    檀溶脸上笑容更浓需知这位老元婴生平最瘙痒处有二一是在半百岁数就已是蒲山祖师堂的“两金”嫡传既是金丹境修士又是金身境武夫故而曾经亲手篆刻一对私人藏书印。再就檀溶这印谱印章的收藏极丰了。

    檀溶领着这拨来自仙都山的客人一同御风去往蒲山待客之处位于邻近山巅祖师堂的崖外云海上。

    只有款待贵客云草堂才会拣选此地白云深处有一棵绿意葱茏的参天古树荫覆数亩围以一圈白玉栏杆。

    云草堂弟子无论男女皆多才情几乎人人精通琴棋书画很大功劳来源于此。

    先前一路上与那位曹仙师相谈甚欢起先还以为对方聊起金石一道只是说些惠而不费拉近关系的客套话不料双方越聊越投缘说起某些知者寥寥的印蜕对方臧否评语往往一语中的极有见地绝不是上山前临时抱佛脚看几本印谱书籍就能够说出来的行家话。

    小陌就又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十八般武艺傍身绝不会闲置总有用到时。

    裴钱斜瞥一眼某人好像是说我师父会的你会吗?怎么当的得意弟子?

    曹晴朗无可奈何没来由有些怀念那个郭师妹。

    郭竹酒要是在这里最头疼的就该是裴钱了。

    每逢树上百花绽放花开一朵便有一位玲珑可爱的娇俏女子现身其中它们都是炼形成功的花卉草木精魅之属。

    这等山上独一份的绝美仙家景致颇为消耗天地灵气不说即便是檀溶和薛怀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蒲山历代家主对那些小家伙一向礼敬不可随意打搅它们的清修。所以小家伙们脾气不小经常消极怠工一旦花开躺那儿趴那儿纹丝不动可就要闹笑话了。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尴尬局面训又训不得打骂更不舍得还能如何要知道上次两位贵客登门可是玉圭宗的老宗主荀渊领着新任宗主姜尚真联袂拜访蒲山。

    上次花开时骂声无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不少精魅或叉腰或跳脚朝那姜尚真吐口水。

    那个吊儿郎当的新任宗主便四处飞奔双手捧起接那场“雨水”还舔着张脸连连道谢呢。

    最后还撂下一句“好雨知时节遇我乃发生。”

    这般贵客少来为妙。

    所以这次掌律檀溶下山之前专程来这边事先打过招呼还得昧着良心说今天这拨贵客其中那个曹沫虽然顶着个玉圭宗末等客卿的身份可他其实与那姜尚真半颗铜钱的关系都没有的。然后老掌律自己担心弄巧成拙再郑重其事说了那两炉子青虎宫坐忘丹的事情以及那个“郑钱”的事迹小精魅们便神色殷勤早早就十分憧憬了。

    白云如铺在天上的地衣亮如白昼。

    在作星象排列的十数白玉石凳旁檀溶等客人们都已落座后老仙师就从袖中取出一枚色如碧玉的青铜小磬以手指轻敲三下清越悠扬。

    树上从高到低次第花开花中女子们或身姿曼妙翩翩起舞或抚琴或吹笛以古言古语传唱歌谣她们身形长约一指皆神仙娥眉作古鬟髻衣衫烟霓裙袖广长香气环旋景象旖旎且仙气缥缈。

    等到异象结束陈平安起身与那些栖居古树的仙真们抱拳致谢小陌三人当然是跟着起身。

    其中有一袖珍女子悬佩白玉灵玺头戴古朴太真冠容眸流眄神姿清发她挪数步站在花瓣旁边问道:“曹仙师听檀掌律说尊驾来自玉圭宗?可认得那位战功彪炳的姜老宗主?”

    檀溶立即担心不已只是这种事情又不好以心声提醒曹沫什么。

    陈平安却早已心领神会出门在外尤其是在女子面前谁说自家与姜尚真是朋友傻不傻故而毫不犹豫摇头笑道:“曹沫只是个不入流的玉圭宗客卿哪里能够有幸认得姜老宗主万万高攀不起的。”

    我家落魄山只有周肥周首席从无什么姜尚真。

    那女子似乎将信将疑最后只是啧啧摇头道:“男人呦。”

    她倒是没有继续多问什么。

    蒲山的酒水比云雾茶名气更大在山上被誉为小百花酿。

    只送不卖蒲山又不缺钱。

    光是蒲山之外七十余处山水租金所以蒲山管钱的祖师历来是最轻松的。先前一次祖师堂议事商量大战过后各地收取租金一事叶芸芸关于此事言简意赅只给了两个字算了。

    叶芸芸一般不太参与具体庶务挣钱花钱都是当那甩手掌柜可是她只要每次现身历来是一言堂。

    山主发话也就不用讨论什么了蒲山很快递话出去不管是名山大岳还是江河湖泊祠庙只要是名正言顺的继任者一律免租百年。

    等着叶芸芸返回山头檀溶再次与那曹仙师谢过两炉羽衣丸一事。

    要不是那个管钱的老财迷如今在外奔波忙碌购置几个新山头不然此次曹仙师造访云草堂就他那么没皮没脸的老家伙估计都得鞠躬道谢才甘心因为此人的几位嫡传弟子就都各自分到了一颗羽衣丸使得破境一事要么更有把握要么就是有了眉目。

    陈平安笑着说自己当初只是帮忙提了一嘴说蒲山打算购买一炉坐忘丹也没有想到青虎宫最后会送出估计还是因为陆老神仙他由衷认可蒲山的门风不然最多就是买卖价格上有所实惠。

    真相如何檀溶和薛怀当然心知肚明只是对方有意这么说算是帮着蒲山抬轿子终究是颜面有光的事情。

    双方随口聊到了那个吴殳的开山大弟子金身境武夫郭白箓。

    薛怀对这个晚辈不吝赞美笃定郭白箓未来的武道成就会很高一个二十岁的金身境关键是年纪轻轻就拿过了两次最强二字武运在身。

    陈平安点头说了句郭白箓肯定前途不可限量。

    裴钱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不管是纯粹武夫还是山上修士如今都认可一事。

    那就是以大端王朝的曹慈领衔由他单独一人带头走在最前方在武学道路上一骑绝尘。

    此外曹慈的身后比如眼前这个宝瓶洲的郑钱中土神洲的郁狷夫以及类似桐叶洲的郭白箓这些在近二十年内得过“最强”二字的算是最有含金量的年轻一代毕竟是浩然、蛮荒两座天下的最强某境。

    薛怀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与郑钱切磋拳法的念头终究是贵客对方一行人还没见着师父自己就跟人打一架不合礼数。

    再说了本就是一场胜负无悬念的问拳。

    薛怀还真不觉得自己能够在郑钱手底下走过二十招。

    撑不撑得过十招?就得试试看才知道了。

    闲话说尽酒过三巡山主还是没有赶回蒲山比预期晚了檀溶只好带着曹仙师一行人去往自家的千金万石斋。

    一般客人休想踏足此地一方方珍爱藏印如豪杰白眼看天。书似美人

    何必抛媚眼给瞎子看。

    当蒲山掌律言及那百剑仙印谱和皕剑仙印谱自己暂时未能收录遗憾不已。

    只说已经与两条外乡跨洲渡船的管事都一一打好招呼了一定要帮自己与皑皑洲那处山头重金购买连同路费算在其中便是反正价格多贵都没问题。

    其中一位去过倒悬山的渡船老管事每每谈及那位剑气长城的年轻隐官必会口口声声“新任隐官”从不称呼为什么“末代隐官”渡船管事那叫一个眉眼飞扬说自己虽然未能亲眼与新任隐官面对面商议但是后来在倒悬山的春幡斋他落座的那张椅子离着隐官那条宝座可就只隔了两条椅子!与邵云岩、晏剑仙和纳兰焕彩几人议事结束后他去摸过那条椅子的椅背沾沾仙气檀掌律你别笑当时我只是起身慢了些许比不过那拨臭不要脸的同行结果还得排队呢。

    好一通唾沫四溅的言语说得蒲山掌律哭笑不得剑气长城当然知晓只是更多消息其实也就没什么了。

    桐叶洲历来不问天下事别洲事。

    可毕竟是有求于人檀溶当时就只能做个样子笑着点头等到对方说别笑的时候老掌律就只能真的板起脸不笑了。

    最后老管事开始吹牛皮不打草稿了说你要是早点讨要那两本印谱就好了我与那位新任隐官打个商量白送都有可能的。

    檀溶当时还能如何继续点头称是。

    此刻老仙师却没有发现除了身边那个神色自若的曹仙师之外三位客人都神色古怪起来。

    ————

    在蒲山地界的边缘沛江源头的一处水神祠庙内一处雅静厢房有个黄衣女子正在跟两个朋友一起饮茶正是那种从宝瓶洲那边远销本洲的老枞水仙喝得她直皱眉头已经用上了沛江头等泉水煮茶结果还是这般滋味到底是谁定的价格掉钱眼里了吧。

    屋内其余三位皆是女子其中一位便是这处祠庙的东道主被山上仙师俗称为“东海妇”的水神娘娘姓寇名渲渠如果不是黄衣芸点头要喝这外乡岩茶她还真不好意拿出来待客。

    叶芸芸这次前来祠庙是跟寇渲渠聊些走江的具体事宜因为是沛江水神没有在沛江走水的道理毫无意义所以叶芸芸先前与大泉王朝那边谈妥了选中了那条旧大渎龙宫所在的埋河还是皇帝姚近之亲自出面聊的很顺利。

    那位埋河水神碧游宫之主柳柔也很好商量很快就回信一封蜃景城皇宫就俩字欢迎。

    在叶芸芸对面坐着个姿纤细的少女粉霞红绶藕丝裙披鹤氅。

    她看着只是妙龄少女的容貌却是桐叶洲一个资历极老的元婴境了。

    正是白龙洞的当代洞主名叫许清渚道号闰月。

    美姿容神情萧散有林下风气。

    许清渚自幼喜欢赤足行走有那“终身无履袜”的古怪习惯。

    而蒲山云草堂之所以会参加那场桃叶之盟还是金顶观杜含灵建言由她来当的说客不过就只用一个理由许清渚便说服了原本不愿意掺和此事的好友黄衣芸。

    桐叶洲需要一个愿意出拳、且不计代价、不谈后果的止境武夫来震慑别洲修士。

    许清渚先前已经在蒲山做客待了好一段时日因为她很快就要闭关破境一事成败未知。

    最后一个女子年纪最小道行最低她是叶芸芸的晚辈叶氏子弟叶璇玑这位年轻女修的家族老祖是叶芸芸的兄长一直管着云草堂的财库。

    叶璇玑只要是出门在外都习惯身穿一件龙女湘裙法袍腕戴一串明珠手钏。她抬起茶碗时抬了抬手腕瞥了眼珍爱手钏偷偷一笑。

    因为那位如今身为天下陆地水运之主的澹澹夫人让渌水坑放出话来府中再无虬珠一颗都没剩下。故而这种明珠手钏就算是已成绝唱了。故而如今在山上手钏价格暴涨比原价翻了两番都不止。可惜当年她掏光了腰包再与同门借钱也只买了三串掌上明珠钏。所以如今在蒲山当财神爷的那位自家老祖再不好意思成天说她胡乱花钱了。

    许清渚说道:“我需要马上要回山闭关就无法在岸上为渲渠从旁护道了。”

    寇渲渠举起酒碗还是来自宝瓶洲的一只仿花神杯嫣然笑道:“哪敢让洞主护道未来若是还能走渎再来劳驾洞主。”

    神色冷清的许清渚也随之一笑举起那只还算烧造精良的茶杯“共勉。”

    喝过了茶水叶芸芸没让寇选渠同行三人出了祠庙在沛江源头的岸边散步。

    许清渚摸了摸一旁叶璇玑的脑袋笑问道:“璇玑这次难得跟随山主出门有没有偷买邸报?”

    叶璇玑瞥了眼既是叶氏家主又是蒲山山主的黄衣芸。

    没敢说。

    叶芸芸说道:“只要不将看过的山水邸报带回蒲山就可以了。”

    叶璇玑这才打开了话匣子与山主和闰月前辈说了好些北边宝瓶洲和北俱芦洲的奇人趣事。

    比如听说宝瓶洲北岳披云山又要举办夜游宴了。

    可惜自家桐叶洲的山水邸报消息太过滞后况且很多山上事都是以讹传讹不然就是照搬抄录宝瓶洲的邸报内容故而是那二道甚至是三道贩子了意思不大。比如直到现在叶璇玑才知道那个北俱芦洲骸骨滩的披麻宗竺泉竟然早就卸任了宗主一职。还有那在中土文庙议事期间有个横空出世的不知名高人自称“嫩道人”道法无敌术法通天得一塌糊涂竟然打得一位老飞升毫无还手之力再有九真仙馆的一位仙人同样在那是非之地的鸳鸯渚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剑仙问剑一场前者差点死翘翘。当然还有那个名叫落魄山的不知名山头一场观礼同洲宗门正阳山惹出了天大的动静说是山崩地裂都毫不夸张呢。

    听到这场观礼许清渚终于开口笑道:“芸芸巧了那个年轻山主好像名叫陈平安他与你是差不多的登山路数既是修士还是武学宗师。”

    叶芸芸显然也已经听说对方的名号摇头道:“说是差不多其实差很多对方不单单是练气士还是剑修更是一个跟风雪庙大剑仙魏晋差不多是四十来岁跻身的玉璞境。如果只是按照邸报上边的说法我如果能够与之问拳一场胜算不大。”

    许清渚啧啧两声“这种话也就黄衣芸说来不腰疼了。”

    她继而有些神色幽怨“人比人气死人你出门一趟就白得了两炉子羽衣丸看我在家中没挪步就招惹了大泉王朝的那位姓姚的府尹大人。”

    叶芸芸言语一向直接“这就叫屋大人少多生精怪作祟。屋小人多易生口舌是非。”

    许清渚气得不轻伸手拧了拧叶芸芸的胳膊。

    叶芸芸不理会只是眉宇间淡淡愁绪仿佛忧虑比许清渚更多几分。

    许清渚的嫡传弟子当中有个昵称麟子的孩子名叫马麟士这个小王八蛋一趟出门游历没少闯祸先是在大泉王朝的蜃景城跟个独臂瘸子大闹一场事后才知道竟然是京城府尹大泉女帝的弟弟从一品的郡王。

    之后又在姜氏云窟福地那边跟一拨人起了冲突连累尤期被一个自称绰号“无敌小神拳”的孩子当场踹翻在地而且看上去还是那种毫无还手之力的碾压。一个修仙的只差一步就是地仙的龙门境修士竟然给个练拳的孩子狠狠教训了一顿。

    但是白龙洞这边一场祖师堂议事过后就再没有半点念头要去刨根问底跟谁兴师问罪。

    一来她这个担任洞主多年的祖师爷嫌麻烦何况是她如今处于即将闭关、试图破境的关键时刻山上山外的红尘庶务最好都别去沾碰。

    再者白龙洞更怕一个大麻烦越惹越大为了面子伤了里子只会得不偿失。

    无论是大泉王朝的一位郡王兼京城府尹还是云窟福地那个当时就站在叶芸芸身边的男子一口一个“叶姐姐”何等轻佻放浪竟然都没能让叶芸芸说什么已经很能说明事情了。何况当时那拨孩子身边还有个深不可测的白衣少年言语之中完全没有将白龙洞放在眼里。

    那个不到十岁就跻身洞府境的爱徒于是就被她禁足了在山中修行瞧着挺老实一孩子不曾想一下山就成了个惹事精。

    并非叶芸芸故意往好友伤口上撒盐。

    而是自家山头隐忧确实比天大了。

    一些个内幕别说外人许清渚就连叶璇玑这个丫头都不知晓。

    比如那个郭白箓一个天资极好、极其年轻的金身境武夫。

    在对方离开蒲山地界没多久就遭遇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袭杀极其凶险只是被姜尚真从中作梗郭白箓才堪堪躲过那场原本注定无迹可寻的无妄之灾。以姜尚真的境界和手段都未能将那个刺客真正拿下刺客好像用了一道极其高明的替死法。

    之后武圣吴殳得到蒲山云草堂的跨洲飞剑传讯便立即悄然返回一趟家乡桐叶洲。

    他原本打算与叶芸芸问拳一场。只是竟然被叶芸芸拒绝了吴殳虽然倍感意外却也没有勉强。

    倒不是因为弟子郭白箓被偷袭一事就要迁怒于蒲山远远不至于而是吴殳觉得自己刚好“顺路和顺便”。

    归功于姜尚真的早早提醒担心自己和吴殳都一并落入某个陷阱叶芸芸才没有答应那场期待已久的吴殳问拳。

    之后叶芸芸就开始秘密梳理那条脉络一幅仙人面壁图只见背影不见画中人容貌。

    颇有几分“命时相背非世所容”之感。

    故而外界传闻说蒲山云草堂的黄衣芸准备闭关从此搁置武学潜心修道想要捞个长生不朽的飞升境还真不是什么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

    叶芸芸突然自言自语道:“以后蒲山不如就跟着解禁邸报?好像形势也由不得我们装聋作哑了。”

    桐叶洲终究再不是当年那个眼高于顶的桐叶洲了。

    当年的“除了中土皆是中下洲”如今就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而且从今往后注定会被其余八洲笑话百年千年。

    以前在山下王朝地方官遇到外出的京城吏部官员有那见官大三级的说法。

    如今桐叶洲见到别洲修士尤其是宝瓶洲好像差不多就是这样个处境何其窝囊何等憋屈。

    叶芸芸转头说道:“闰月预祝闭关成功。”

    许清渚自嘲道:“即便侥幸跻身上五境又能如何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

    北边那个小小宝瓶洲等到战事惨烈大骊竟然能够单凭一国之力硬生生阻滞蛮荒大军的脚步以至于双方一直从老龙城打到中部大渎一洲底蕴真正水落石出后才让外人惊骇发现竟是那般藏龙卧虎。

    叶璇玑突然小声说道:“祖奶奶邸报上说那位落魄山陈剑仙也是一袭青衫头别玉簪的妆扮呢而且那位年轻山主还有个开山弟子好像叫裴钱哈哈郑钱挣钱裴钱赔钱……”

    叶芸芸瞪眼道:“多读书勤修行少说几句傻话。”

    叶璇玑立即焉了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

    叶芸芸抬起手捻住一只青鸟符箓打开折纸看了眼内容收起符箓入袖与好友说道:“闰月山上来了客人是与我一起回蒲山?”

    许清渚笑道:“算了游山玩水得差不多了我直接打道回府。”

    叶芸芸想了想“我送一段路程让璇玑先回山。”

    叶璇玑得了祖师奶奶的那道法旨立即匆匆御风返回蒲山。

    与许清渚御风北游许清渚笑问道:“能不能问是谁可以让你必须连夜赶去待客?”

    叶芸芸笑道:“就是那个能够让青虎宫送来两壶羽衣丸的外乡贵客照理说我其实应该在山门口迎接。”

    许清渚神采奕奕“我改主意了与你一起回蒲山!那个曹仙师相貌如何年纪多大有无道侣?”

    叶芸芸说道:“继续赶路。”

    最后与许清渚在千里之外作别双方御风速度不快毕竟此次这位白龙洞主是要闭生死关。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要比叶璇玑更早返回蒲山。

    因为等到叶芸芸与好友道别再放开手脚换成止境武夫覆地远游一路风驰电掣天上有雷鸣声。

    蒲山待客之地换成了一座位于山巅崖畔的听云看雨亭。

    陈平安只让小陌在亭外一处白玉广场赏景裴钱和曹晴朗已经分别下榻仙府两座相邻宅邸。

    陈平安与这位黄衣芸有了一场开诚布公的谈心。

    一番开门见山的言语自报身份。

    落魄山陈平安即将在桐叶洲仙都山创建下宗邀请叶前辈参加明年立春的宗门庆典。

    而且姜尚真正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

    叶芸芸没有任何怀疑难怪姜尚真上次在云窟福地跟眼前这个青衫客如此亲近。

    而“曹沫”又为何自称晚辈因为只是一个才山下才算不惑之之年的年轻人啊。

    她在震惊之余更加坚定一事不但需要解禁自家山头邸报将来还要多与别家仙府购买几封邸报那点神仙钱不可节俭。

    以前是担心云草堂弟子会分心如今各洲外乡过江龙明里暗里诸多作为哪里由得将来的蒲山云草堂不分心?

    叶芸芸神色肃穆问道:“陈剑仙是想要靠着下宗与玉圭宗联手好一南一北里应外合在我们桐叶洲……订立一个群雄俯首的山上规矩?”

    陈平安摇头道:“落魄山不作此想但是可能将来的某些行事给外人的感觉却是如此作为。至于姜尚真他只是我们落魄山的首席供奉可是落魄山与玉圭宗却没有任何利益纠葛。”

    叶芸芸微微皱眉倒不会觉得对方说了两句废话。

    山上的傻子都看得出来如今的桐叶洲商场如战场就是个兵家必争之地不然那些跨洲渡船来桐叶洲作甚?只说那个驱山渡的剑仙许君总不至于喜欢待在那处山顶每天喝西北风吧。

    陈平安继续说道:“我所谓的这个‘外人’既说桐叶洲本土修士也说来自我家乡那边的宝瓶洲修士简单说来仙都山之外概不例外。”

    叶芸芸掏出两壶自家酒酿抛给对方一壶自己仰头喝了口酒手背擦了擦嘴角问道:“如果陈剑仙真能言出必行很容易里外不是人最终落个两边都不讨好那么陈剑仙图个什么从不至于是天生就喜好主持公道吧?”

    陈平安说道:“下宗想要壮大钱当然会挣地盘当然会争仙都山将来肯定还会四处寻找修道胚子但是行事风格会讲分寸会与山上山下都讲道理不会像那象棋你吃我我吃你或是相互兑子到最后不管谁胜出双方都是一局残棋了。”

    叶芸芸笑问道:“所以更像是一盘围棋?除非被陈剑仙和仙都山屠了大龙那么输者留在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可以剩下颇多?”

    手谈一事黄衣芸其实堪称当之无愧的山上国手只是她与外人弈棋极少而她的弟子薛怀棋力之高在山外号称一洲前十可在她这个师父这边薛怀就从无赢过一局。

    陈平安闻言不语只是笑着举起酒壶与叶芸芸各自饮酒。

    叶芸芸喝过酒果然是直性子“劳烦陈剑仙给我句准话!”

    陈平安点头道:“就是如叶山主所说而且我们下宗的第一任宗主棋力极高即便放眼整个浩然天下都是有数的高手。”

    叶芸芸问道:“不是郑……裴钱?难道是那个练气士的曹晴朗?”

    陈平安摇头笑道:“都不是等到叶山主亲自参加庆典就知道了。”

    叶芸芸犹豫了一下自顾自摇头“陈山主我还是得说句不好听的你凭什么要在外乡与外乡人讲理?甚至还愿意不惜为难家乡人?”

    山中虎患害人为虎作伥更可恨。

    叶芸芸绝对不允许自己的蒲山云草堂不知不觉被人牵着鼻子走最终做出任何违背本意和良心的举动。

    如果今天这位即将拥有下宗的年轻剑仙无法真正说服自己那么叶芸芸甚至会照价再翻倍折算成一大笔神仙钱与青虎宫归还那两炉羽衣丸也绝不让蒲山与仙都山有任何关联。

    陈平安沉默片刻以心声说道:“我家先生合道三洲之地其中就有你们桐叶洲。”

    叶芸芸刚要饮酒赶紧收起酒壶震惊道:“陈剑仙的先生是那位重新恢复文庙陪祀身份的文圣先生?!”

    “这种事情我敢乱说吗?”

    陈平安笑道:“叶山主蒲山邸报一事真的可以解禁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一个个的山上消息就是一笔笔神仙钱了。咱们毕竟都不是只愁没地方花钱的周首席凭良心辛苦挣钱不嫌钱多压手的。”

    今夜凉亭议事对方没说半句废话不曾想叶芸芸反而忍了再忍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废话“那你岂不是就是崔国师的师弟了?”

    陈平安点头道:“当然是。”

    叶芸芸蓦然而笑“陈先生赶早不如赶巧我们不如下一局?!你要是赢了别说参加下宗庆典我给你们仙都山当个记名客卿都成。”

    陈平安微笑道:“今天就算了以后肯定有机会的。”

    可能还需要先跟我的某位自称“尽得先生棋法真传”的得意弟子先下几局。

    叶芸芸见对方貌似不愿下棋惋惜不已只是总不好强拉着对方手谈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地主之谊。

    得怪自己下棋一事名声不显估计是被对方嫌弃技艺不高了?

    回头她就找弟子薛怀教拳一场老小子在山外边下了那么多盘棋都不说你到底是与谁学的棋?

    陈平安问道:“叶山主那幅仙人面壁图能否借我一看?”

    叶芸芸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支卷轴轻轻抛给对方。

    她才发现两人位置在一座不大的凉亭里边相隔最远的距离。

    陈平安将那卷画轴悬空身前再将手中酒壶放在一旁随后双指并拢轻轻一抹画卷缓缓摊开眯起眼仔细端详起来。

    陈平安没有抬头继续缓缓摊开那幅极长画卷才刚刚看完序文而已以心声问道:“先前听姜尚真说过一事说叶山主跻身玉璞境后之所以没有完成先祖夙愿帮助蒲山名正言顺地成为宗门这其中好像涉及到了一个秘密?关于此事姜尚真没有多说半句只是让我以后亲自登门询问叶山主。”

    叶芸芸说道:“先祖去世前曾经留下一句遗言让后世山主代代相传而且只能是亲口传授在桐叶宗封山之前蒲山不得跻身宗门。”

    陈平安抬起头说道:“郭白箓被刺杀一事看似对方打草惊蛇年轻人有惊无险其实是……姜尚真做的。”

    叶芸芸有些惊讶只是她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节笑道:“确实是他的一贯作风。做件好事都会挨骂。”

    如果不是因为此事叶芸芸说不定还真就答应了吴殳的那场问拳。

    吴殳问拳可没有什么点到为止的说法这也是这位武圣被人诟病的根源所在出手太重武德有缺那几场名动四方的问拳接拳之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其中一位昔年同为止境武夫的大宗师甚至就直接因为问拳太重体魄山河支离破碎。

    他极为器重的开山大弟子郭白箓如果真在蒲山云草堂的眼皮子底下武道断绝恐怕吴殳再深明大义问拳一事再不重也不轻。

    一旦叶芸芸重伤或是武道跌境那么拥有这幅仙人面壁图的叶芸芸就只有一个选择了就此转去专心修行。

    叶芸芸放下酒壶抬起一手打了个圆相一个圆期间停顿数次就好像将一连串关键处环环相扣起始于这幅面壁图又终于这幅仙图。敢如此算计又能如此算计一位止境武夫、玉璞境练气士的叶芸芸

    最少得是仙人起步。同时如今的桐叶洲是没有飞升境的。杜懋荀渊都已死。姜尚真短暂跻身过飞升境却在大战中跌境了韦滢还只是一位仙人境剑修。上次云窟福地与姜尚真相逢提及过金顶观的元婴境观主杜含灵。在更早之前叶芸芸在大泉王朝的桃叶渡见过杜含灵一面双方聊得不多当时更多是好友许清渚在与之对话。

    姜尚真之前在黄鹤矶已经提醒过叶芸芸要小心两事一人。

    面壁图的由来吴殳的问拳金顶观杜含灵。

    矛头直指杜含灵其实那会儿姜尚真就只差没有与叶芸芸挑明真要想求个修道安稳没有万一就得直接打死杜含灵。

    叶芸芸之前笃定这幅画卷的来龙去脉并无半点纰漏。姜尚真却说没有丝毫问题就一定有大问题。

    甚至还说如果曹沫没有出现的话他就会跟随自己潜藏在蒲山云草堂帮忙护道看看能否揪出一两个吃里扒外、图谋不轨的货色。

    最后姜尚真使劲拍胸脯言之凿凿信誓旦旦说叶姐姐你就等着吧很快那个跟自己同样擅长破境、更擅长压境的杜观主就会是玉璞境了。

    金顶观宗门候补杜含灵跻身玉璞境金顶观顺势跻身浩然宗门之列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天之象地之形七现二隐法天象地此阵一起以金顶观自身山头所在炼为天枢九炉烹日月铁尺敕雷霆晓炼五湖水夜煎北斗星。坐镇大阵之中杜含灵的境界相当于一位“领阵司杀”的仙人。在桐叶洲北部完全无敌手。就可以取代香火凋零的桐叶宗成为半洲山河的仙家执牛耳者名副其实的山上君王以桃叶之盟作为躯壳领衔群雄外与别洲势力较劲实则内与南边的玉圭宗遥遥对峙起大阵升宗门争气运聚时势最终等同于将半洲山河收入囊中……

    陈平安好像看出叶芸芸的所思所想笑道:“杜观主是枭雄成大事者。”

    在春山书院陈平安就与自家先生提及过此事与先生言语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陈平安直接说了心中猜想金顶观和杜含灵极有可能早年见过文海周密。

    老秀才揪须可是到最后也只能给了个“静观其变”的说法再让关门弟子多留意几分。

    一幅面壁图画卷已经完整摊放陈平安身前。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叶山主我有个猜测。可能是无稽之谈还会有点冒犯所以希望叶山主听过就算。”

    叶芸芸笑道:“陈先生直说便是。”

    虽说此人是姜尚真的山上挚友有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嫌疑不过先后两次相处下来对方大致品行如何叶芸芸还是心中有数的跟姜尚真不是一路人绝对不像是个喜欢沾花惹草的。

    这幅仙家长卷序文跋语和钤印花押极多不过是皆是赝品只是字迹和印文都模仿得几近真迹。其中有一句跋语取自山谷道人的那句毕竟几人得真鹿不知终日梦为鱼。陈平安可以保证这句诗句就是阵眼所在或者说之一。

    陈平安缓缓说道:“极有可能是有个人遥遥躲在幕后只等叶山主自投罗网误入其中比如面壁闭关试图打破玉璞境瓶颈之时画中此人就会转头。如果再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所有跋文印章是集字是化典更是障眼法归根结底就是一座用心险恶的阵法最终可能炼字成一首蛊惑人心的‘会真诗’届时那个幕后人就可以飘然而至蒲山密室对方好似一头解禁脱困的化外天魔早就盯上了叶山主只等你主动打开画卷所有禁制届时梦里不知身是客那人就可以强行与叶山主结为……片刻的道侣。”

    有些言语陈平安不宜说得太过露骨比如云雨之梦鱼水之欢之类的。

    虽说道家房中术是旁门左道却非歪魔邪道。修道之士不会将此术其视若洪水猛兽。但是这一幅当然是例外。

    层层阵法雾里看花是为了掩盖某个真相比如这幅所谓的仙人面壁图其实就是一幅……春宫图了。

    叶芸芸盯着陈平安片刻点头沉声道:“陈山主我有数了。”

    无异于逐客令。

    陈平安识趣起身告辞重新收起画卷归还叶芸芸拿着那壶酒离开凉亭。

    瞧瞧这就是说真话的下场。

    叶芸芸心情沉重叹了口气使劲摇晃脑袋她收起画卷面朝那个已经走出凉亭的青衫背影抱拳道:“谢过陈先生提醒!”

    陈平安转头脚步不停笑着摆手。

    叶芸芸快步走下台阶跟上那位腰悬双刀的陈剑仙好奇问道:“陈先生此次为何出门佩刀?”

    陈平安笑道:“这次来桐叶洲创建下宗没觉得会有什么打打杀杀的机会。”

    有小陌在身边嘛。

    叶芸芸看了眼那个黄帽青鞋的年轻修士笑道:“能不能问个问题这个小陌可是剑修?”

    那人背竹箱手持行山杖察觉到黄衣芸的视线立即客气点头微笑致意。

    陈平安点头道:“是剑修。”

    之后陈平安说要在这边再赏景片刻叶芸芸便率先离去。

    小陌抬头看了眼夜幕收回视线后欲言又止。

    远古北斗是为帝车以主号令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北斗。

    那个金顶观的杜含灵境界不高野心不小。

    陈平安却是望向别处星辰笑道:“这个中土陆氏志向奇高估摸着是想要仿造出一座飞升台。一旦得手中土陆氏一家之内所谓地仙就真是地仙了。”

    比起大骊王朝的仿白玉京若是能够仿造出一座飞升台更能算是名副其实的通天手笔。

    小陌想了想最终给出三字评语“想上天。”

    小陌抬头望月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远古时代的两座飞升台掌管大地之上男女地仙的飞升事宜。

    其中一座飞升台以神女青鸟传信人间。

    陈平安笼袖站在栏杆旁眺望远方山河轻轻呼出一口雾气。

    挡我缝补一洲山河者就是修士与我问剑武夫与我问拳后果自负。

    小陌怀捧绿竹杖趴在栏杆上转头笑问道:“公子想啥呢?”

    陈平安笑答道:“要好好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