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剑来 > 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九百零二章 无事即平安
    在叶芸芸率先告辞离去后隋右边一言不发她立即御剑下山独自去往青衣河畔的落宝滩。

    裘渎则带着少女胡楚菱一起沿着山脊道路游历谪仙峰。

    落魄山和蒲山之间两场宗师问拳让老妪大开眼界。

    关键是那份赢拳之人的不自满输拳之人的不气馁让老妪觉得尤其可贵。

    经过大渎龙宫那场险象环生的境遇再亲眼目睹陈平安的出拳风采让老妪对这仙都山印象大好。

    高山仰止。

    何况那位那一袭青衫还是剑仙啊。

    老妪眺望远方没来由有些感慨山河岂容人画得地天还是圣分开。

    老妪以心声说道:“醋醋师父会争取帮你在这仙都山求个谱牒身份但是此事未必能够成功。”

    胡楚菱点点头都不问为什么师父会临时改变主意。

    老妪犹豫了一下提醒道:“醋醋若是真的成为此地祖师堂嫡传以后可莫要任性行事了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那位年纪轻轻的陈剑仙虽然人极好但是你看那裴姑娘武学境界那么高在她师父那边还是那么重规矩礼数周到崔仙师都是快要当一宗之主的人了在先生身边不一样是毕恭毕敬的。”

    但是老妪真正对仙都山彻底放心和信赖的甚至不是这些所谓的剑仙、宗主、止境而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容。

    陈平安看待所有人的以及所有人看待陈平安的。

    就像那两个裘渎暂时还不知姓名、身份的孩子他们对陈剑仙仿佛充满了一种不讲道理的尊敬、依赖和亲近。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浩然宗字头门派里边与老人们差了好些辈分、境界的年轻修士许多人在路上见着了掌律、祖师堂供奉可能连招呼都不敢打拘谨敬畏束手束脚就更不谈半路遇见一位开宗立派的祖师爷了。

    胡楚菱一双水灵眼眸笑眯成月牙儿嗓音软糯道:“都听阿婆的。”

    在裘渎这边少女还是喜欢用家乡方言称呼自己师父为阿婆。

    老妪摸了摸少女的脑袋“不晓得将来谁有福气能够把咱们醋醋娶进门当媳妇喽。”

    嗯那个叫曹晴朗的年轻后生看着就很好啊。

    而且曹晴朗还是陈剑仙的得意弟子。

    老妪看了眼醋醋若是他们俩能够天公作美两情相悦就更好了。

    神仙眷侣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老妪自顾自笑起来。

    扫花台那边崔东山与两个孩子提醒道:“今天的两场问拳你们俩记得保密对外不许多说一个字。”

    程朝露点头答应下来。至于为什么费脑子想那些有的没的做啥自己有那闲工夫都可以多练拳一趟再做出一桌子饭菜了。

    于斜回却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疑惑道:“是好事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要是在家乡那边老子凭真本事问剑赢了谁敲锣打鼓又咋了酒桌吹牛打屁谁管得着?

    崔东山一皱眉一只雪白袖子趴在于斜回肩膀上边“嗯?!”

    于斜回立即叹了口气“听崔宗主的。”

    上次他们九个被这只大白鹅以袖里乾坤的神通收入囊中除了孙春王其余一个个的把苦头吃饱尤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白玄如今见着崔东山就跟见了鬼差不多于斜回同样记忆犹新没事等我问剑赢过了崔嵬下一个就是你这只大白鹅。

    崔东山满脸笑嘻嘻冷不丁一把搂住于斜回的脖子脑袋磕脑袋的再压低嗓音道:“将来想要问剑赢过你师父崔掌律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想问剑我这位下宗宗主?好胆识有志向佩服佩服。怎么你小子如今就野心勃勃想要有朝一日篡我的位当宗主?谁借你的熊心豹子胆赶紧说出来听听?”

    于斜回顿时身体僵硬立即望向陈平安嚷嚷道:“崔宗主你再这么胡乱冤枉人我就要跟隐官大人告状了啊!”

    陈平安转头笑道:“既然我们下宗是剑道宗门你又是剑修想要与崔宗主这些的前辈问剑是在此山修行的题中之义恰好是你们练剑的意旨所在有什么敢不敢的。我现在就可以把话撂在这里以后你不管是赢了你师父还是赢了崔宗主我都请你喝酒。”

    于斜回立即底气十足哪怕依旧被大白鹅勒住脖子开始嘿嘿而笑“隐官大人那我这会儿就得练习酒量了。”

    听说在家乡那个小酒铺酒局无数可隐官大人就从没喝醉过。

    当然了二掌柜的坐庄也从没赔过钱。

    陈平安打趣道:“其实我酒量一般只是铺子那些酒鬼的酒量太不济事全靠同行衬托。”

    程朝露有些惋惜纳兰玉牒要是在这儿肯定又要将这句金玉良言记录在册了。

    崔东山御风离开扫花台还有一大堆繁琐事务等着他去解决。

    御风途中偷偷瞥了眼徒步走向密雪峰的黄衣芸和薛夫子。

    发现了那一抹白云叶芸芸抬起头朝崔东山挥了挥手。

    崔东山啧啧称奇不愧是刚刚跻身了归真一层的止境武夫。

    此外叶芸芸的心性确实跟自家仙都山投缘大气!

    犹豫了一下崔东山临时起意打算单独会一会黄衣芸风驰电掣雪白身形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在青崖间青石路落脚来到黄衣芸身边后作揖而笑“恭喜叶山主武道更上一层楼。”

    叶芸芸早已停步抱拳还礼坦诚道:“多亏了陈山主相助不然我如果是将来与吴殳问拳会有大问题一个不小心就要落个与北俱芦洲王赴愬差不多的下场。”

    崔东山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叶芸芸笑道:“崔宗主有话直说便是反正都不是什么外人。”

    崔东山这才说道:“实不相瞒先生从蛮荒天下返回后受伤不轻只说武学一境就从归真跌到了气盛不然也不至于与青虎宫陆老神仙讨要一炉羽化丸就是前不久的事。”

    叶芸芸内心震动不已陈平安与自己问拳之时竟然只是气盛一层?她立即转头望向薛怀“上次青虎宫送给我们的两炉羽化丸还剩下几颗?你飞剑传信檀掌律不管还有几颗反正都带过来。”

    薛怀比叶芸芸更惊讶老夫子难掩错愕神色一个纯粹武夫的跌境绝非小事要比练气士跌境更罕见、更棘手可即便如此陈山主还是答应了与师父的那场问拳。

    陈山主果然正人君子行事慷慨磊落为人光风霁月。

    难怪年纪轻轻的陈山主能够在那剑气长城以外乡剑修的身份担任末代隐官。

    相信以陈山主的人品在那剑气长城定然是有口皆碑、交口赞誉了。

    不得不承认如今蒲山欠了仙都山一个天大人情但是这样的欠人情何尝不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天大好事?!

    只是一场扫花台问拳就帮助师父跻身归真一层于私蒲山云草堂底蕴更加深厚于公对于整个桐叶洲而言也更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别洲修士即便武圣吴殳不在家乡师父只要稳固好境界便是一位类似徐獬这样的大剑仙都要忌惮万分不敢轻易与师父问剑。

    崔东山赶紧摆手“可不是为了此事才与叶山主诉苦的有陆老神仙坐镇清境山怎么都缺不了我先生的羽化丸。之所以唠叨这个就像叶山主说的咱们都算是自家人了没必要藏藏掖掖。”

    幸亏黄衣芸已经是玉璞境修士若还是位元婴地仙啧啧想要打破瓶颈跻身上五境她就需要面对心魔……后果不堪设想估计先生又要增添一笔没头没脑的情债了吧。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伸手挠挠脸小声问道:“叶山主能不能与你讨要一个蒲山云草堂的嫡传身份?但是此事关于我的真实身份蒲山至多三人知晓你薛怀掌律檀溶。”

    “没问题。”

    叶芸芸快人快语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下来。

    她知道是蒲山第七幅仙人图牵扯出来的麻烦。

    三人一起徒步走向密雪峰期间需要路过祖山青萍峰叶芸芸破天荒有些为难神色犹豫许久才试探性开口道:“崔宗主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家先生他到底是怎么练的拳?”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缓缓道:“在家乡在异乡在远游在归途在山中在山外在人间在人心在山河锦绣里在日月乾坤中在人间大美处在世道泥泞上在剑修如云处在希望失望重新希望后先生皆在独自练拳与天地问拳与自己问拳。”

    转过头白衣少年最后微笑道:“所以我家先生从不将曹慈视为大敌、死敌、宿敌天下拳有曹慈武学道路前方有个同龄人曹慈在先生眼中就是一种大幸运故而只会让先生登山更高脚步更快。”

    叶芸芸闻言心境激荡神思飞越。

    沉默片刻她忍不住问道:“有封中土邸报上边说陈平安在功德林与曹慈那场问拳出拳不是……特别讲究?从头到尾拳拳打脸?”

    崔东山转头狠狠呸了一声“放屁何方贼子胆敢昧良心污蔑我家先生实在是太缺德了!”

    叶芸芸将信将疑。

    陈平安在扫花台那边让裴钱模仿叶芸芸和薛怀出拳六十余桩架拳招裴钱已经演练得有七八分神似。

    就连叶芸芸和薛怀那几招压箱底的杀手锏裴钱也学得有模有样神意饱满比蒲山嫡传还嫡传了。

    这让原本打算摆摆师父架子、好帮弟子查漏补缺的陈平安陷入一种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

    程朝露觉得裴姐姐出拳当然很好看可好像还是隐官大人跟人出拳更好看些。

    于斜回则觉得白玄今天不在场太可惜了。

    裴钱停下身形转头望向师父。

    陈平安双手笼袖微笑道:“不错。”

    带着裴钱一起去往青萍峰陈平安笑问道:“之前是有什么想说的?”

    裴钱说道:“我跟薛夫子那场切磋最后一拳薛夫子不该站着不动就像是束手待毙了身为纯粹武夫我认为这样不对。其实当时问拳结束我就想说的只是觉得薛夫子是长辈又有太多外人在场我就没好意思开口。”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裴钱就觉得多半是自己说错话了。

    “这个道理很好是该与薛夫子说。”

    陈平安点头道:“不过未必是在那个当下说所以你的犹豫最终没有说出口是恰当的在师父看来可能都要比这个对的道理本身更对。”

    裴钱大为意外以至于流露出几分如今不太常见的羞赧神色了。

    从当年的小黑炭到如今的裴钱始终坚信一件事。

    天底下的好道理全部都在师父那边。

    至于她自己知道个屁的道理。

    陈平安轻声笑道:“我们与人讲理不是为了否定他人。此外给予他人善意除了我们自身的问心无愧也需要讲究一个分寸感。这就是道术之别了大道唯一术却有千百种因人而异因地而异所以说当好人很难嘛。”

    伸手

    轻轻拍了拍裴钱的脑袋陈平安神色温柔轻声道:“你今天能够这么想师父就可以放心教你两种自创拳招以及某个‘半拳’了。”

    其实陈平安那自创的两拳既是拳法也是剑招一极简一至繁就像是两个极端其中一拳或者说剑术取名为“片月”威力不小杀力不低最适宜在战场身陷重围之中凌厉递拳。

    陈平安补了一句“不过此事不急我马上要回小洞天内闭关等到典礼结束后我找个空闲时间再来好好教拳。”

    如今跟弟子都是止境气盛一层给裴钱喂拳一事陈平安还真有点犯怵。

    裴钱如释重负。

    陈平安心境祥和看了眼山外景象。

    远山无尽云水莫辩。

    今天曹晴朗之所以没有在扫花台现身观战是因为这个身为龙门境修士的“内定”下任宗主开始正式闭关结金丹了。

    治学修行两不耽误。

    这样的得意弟子打灯笼都找不着的。

    不过曹晴朗当下的闭关之地却不是在仙都山的青萍峰或是密雪峰而是在一座至今都未现身的新山头被崔东山以阵法施展障眼法连叶芸芸和裘渎都未能看破真相。

    其余两座旧山岳崔东山分别取名为云蒸山和绸缪山。

    主峰分别是吾曹峰和景星峰两处山顶分别立碑崔东山亲手篆刻“吾曹不出”和“天地紫气”。

    崔东山会在第一场祖师堂议事当众提出一事未来纳入下宗谱牒的年轻一辈修士当中第一位跻身玉璞境修士的剑修就可以入主吾曹峰。

    而曹晴朗算是绸缪山景星峰的第一位修道之士。

    显而易见崔东山是打算造就出一个下宗传统青萍剑宗的每一位下任宗主都会是景星峰的峰主。

    所以如今青萍剑宗地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致雏形仙都、云蒸、绸缪三山并起一主两辅。

    小陌虽然在落宝滩那边搭建茅屋其实一直有留心曹晴朗的闭关以及山巅那两场问拳。

    对于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而言些许分心不妨碍事。

    小陌现在就等着那个庾谨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那件事反正跟自家公子没关系跟崔宗主也没关系。

    对就是我抄了你的海底老巢搬空了你的家底你这能都忍?

    只要那个胖子稍微点个头小陌就只以玉璞境与之“练练手”。

    扫花台只剩下程朝露和于斜回两个身在异乡却不觉得半点难熬的同乡人一起坐在栏杆上闲聊。

    “小厨子是不是再给你几百年功夫也没办法拥有咱们隐官大人今天的拳法境界吧?”

    “必须的一千年都不成。”

    “我怎么觉得你还挺骄傲?”

    “哈。”

    “以后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喝酒?”

    “还是算了吧师父会生气的。”

    “出息!怕师父当什么剑修。”

    九个同龄人里白玄虞青章和贺乡亭三人出身陋巷就算是白玄的师父也跟那墙头高高、房门巨大的太象街、玉笏街没有半颗铜钱的关系。

    而纳兰玉牒何辜姚小妍他们三个都是高门大户里边的孩子。

    孙春王其实也不差了算是玉璞境剑修孙巨源一个远房亲戚。

    他于斜回跟程朝露属于不好不差的家里边不缺钱也没啥大钱。

    所以说一行人论出身论家学论师承反正就是个各有各命。

    在剑气长城其实不太喜欢比较这个。投胎也是本事不服气的话就让凭借剑术和战功从陋巷搬去那五条街巷。

    因为老大剑仙曾经立下一个雷打不动的规矩宅子在五条街巷上边的高门大户除非家中一位剑修都没有了不然就是只剩下一位下五境剑修不管岁数大小都得去战场递剑。如果觉得去了就死那就在大战来临之前早点搬家趁早搬出那五条街巷。

    所以在剑气长城除了没有坟冢一说甚至没有所谓的祖宅。哪怕是几位城头刻字的老剑仙历史上祖上也都曾搬过家就像董家在董三更独自远游蛮荒天下的那个百年当中就差点没能守住祖宅。

    铁打的五条街巷流水一般的剑修。

    因为米大剑仙的关系他们这些孩子对家乡那座酒铺金字招牌的青神山酒水后边推出的哑巴湖酒水还有那些无事牌都并不陌生。

    米大剑仙之前在落魄山那边就是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每次到了拜剑台就最喜欢跟白玄唠叨说那些春幡斋和避暑行宫的丰功伟绩。

    于斜回几个练剑闲暇就端小板凳坐在一旁就当是听说书了。

    听米裕说隐官大人跟大掌柜叠嶂合开的那个酒铺曾经有个老金丹修士有天喝高了就在墙上挂了一块无事牌。

    “论剑术我也打不过小董。可要是论酒量老子就算把三条腿都搁酒桌上都能轻松赢下小董不服气就来找我。”

    挨了一顿揍后第二天鼻青脸肿的趁着天刚亮酒铺刚开门又跑了一趟只是在无事牌的反面多写下一句:昨儿酒喝高了醉话不作数。

    结果偷摸回家路上再行踪鬼祟都没用又挨了一飞剑。

    于斜回突然说道:“小厨子我们将来一定要结金丹养元婴跻身上五境。”

    程朝露点头道:“必须的!”

    ————

    有一行三人离开南海水殿在那歇龙石处驻足片刻再去了一趟与海气相通的大渎龙宫旧址最后在桐叶洲西海岸一行三人正式登岸。

    一位丰神玉朗的中年男人身边跟随一位姿容绝美的彩衣侍女和一位矮小精悍的男子扈从。

    正是新晋四海水君之一的李邺侯当他双脚踏足陆地之时身形微微凝滞几分只是很快就恢复如常。

    一旁侍女背琴囊名为黄卷她喜食书中蠹鱼而她身边这位主人恰好是整个浩然天下首屈一指的藏书大家。

    矮小汉子背着一杆短枪如今是一头水鬼生前便是止境武夫机缘巧合之下去往那座历史上多次更换主人的皎月湖担任首席客卿。

    黄卷最为仰慕柳七同时最为厌烦某个吹牛皮不打草稿的家伙。

    那个名叫溪蛮的九境武夫出身流霞洲其大道根脚是一条陆地土龙。

    先前溪蛮在大渎龙宫旧址内曾与前辈杀青切磋一场杀青压了一境以同境问拳杀青小胜。

    当时观战队伍中真龙王朱身边还站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习惯性低头弯腰好像怕极了王朱少年即便是与王朱言语之时也是视线游移不定从来不敢正视王朱。

    黄卷笑道:“澹澹夫人倒是会做人。”

    这位渌水坑旧主人道号青钟如今她已经贵为陆地水运之主。

    当年把守歇龙石的那位捕鱼仙好像如今已经身在北俱芦洲的济渎。

    而那些南海独骑郎竟然被澹澹夫人私底下一并送给了稚圭。

    听说渌水坑宝库里边的虬珠也被直接掏空送人了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四处结缘。

    其实在自家主人这边澹澹夫人一样有所表示礼不轻。

    李邺侯笑了笑“你以后多学学。”

    杀青问道:“这次咱们是上杆子找陈平安谈买卖会不会被杀猪?”

    黄卷恼火道:“什么杀猪?!”

    杀青说道:“就是那么个意思。”

    李邺侯叹了口气“陈平安会很好商量怕就怕是那个人负责待客。”

    绣虎。

    或者说半个绣虎崔瀺。

    杀青问道:“我能不能跟陈平安切磋一下先前那个太不够看。”

    李邺侯摇头道:“这次不合适以后再说吧。”

    之前那场中土文庙议事闲暇之余有一大拨人不约而同在鸳鸯渚那边抛竿钓鱼。

    最奇怪之处在于这些家伙多是止境武夫最低也是山巅境。

    要是个远游境武夫好像就根本没资格在那边落座垂钓。

    而那拨武学大宗师当中有个绰号“龙伯”的张条霞。

    张条霞身边有个中年相貌的男子坐在一条常年随身携带的竹凳上腰系一只小鱼篓在外人眼中一辈子都在古战场遗址游荡既不与人问拳也不与人接拳。此人腰间那只鱼篓却不是龙王篓而是一件在山巅被誉为“游仙窟、无底洞”的至宝传闻能够同时饲养数以万计的阴灵、鬼物。

    因为这位纯粹武夫太过与世隔绝不知姓名

    只有一人在酒桌上与旁人说漏嘴了将其称之为“老芝”是青山神夫人的“天字号”爱慕者那种都不敢远远看她一眼、只看远远想她一辈子的痴情种。

    还有皑皑洲雷公庙一脉的师徒沛阿香和柳岁余。北俱芦洲的王赴愬。桐叶洲武圣吴殳。皎月湖首席客卿杀青。

    此外还有不少顶尖宗门、十大王朝的供奉人数总计得有个小二十号。

    只是裴杯宋长镜李二当时都没有到场。

    年轻一辈曹慈郑钱郁狷夫也未出现。

    当然有聊李二的拳脚老莽夫王赴愬有过一个“老成持重”的结论。

    毕竟当时只有他真正与李二问过拳。

    “李二拳不重脚不快一般般。”

    皑皑洲刘氏的那个“不输局”半数山巅武夫都有押注当然全是押曹慈在将来五百年之内不输拳。

    其实纯粹武夫寿命远远逊色于练气士即便是一位已经登顶的止境武夫至多也不过是三百岁。

    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张条霞或是桐叶洲黄衣芸之流。

    这也是张条霞作为裴杯崛起之前作为天下武夫的头把交椅而且一坐就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千年之久可老人却不愿与人问拳多年的理由张条霞就只是闲云野鹤一般只是痴迷钓鱼道理很简单在老人自己看来身为纯粹武夫竟然舍不得死便是一种最大的不纯粹了。

    只有玄密王朝的太上皇郁泮水和一个自称“周靠山”的冤大头不把钱当钱分别砸下五百颗和一千颗谷雨钱竟然押注曹慈会输。

    可等到那个年轻隐官就在鸳鸯渚那边众目睽睽之下与仙人云杪大打出手再在功德林那边一场惊世骇俗的青白之争出手之刁钻令人叹为观止。

    于是有人就开始犯嘀咕不料皑皑洲刘氏那边给了句已经封盘了。

    相传这个赌局坐庄的皑皑洲刘氏零零散散先后聚拢了差不多四万颗谷雨钱一赔二。

    故而不少山上老修士还有一大拨大王朝的帝王将相、豪阀家主对待押注一事都当是为师门、或是为嫡传弟子、为国库存笔钱吃利息了虽说收账晚得耐心等个五百年但是旱涝保收嘛注定稳赚不赔啊。

    皑皑洲刘氏这块金字招牌的信誉还是很结实很牢靠的。

    有好事者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难道这个不输局刘聚宝这个财神爷就是早早奔着曹慈会输去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谁胜过了曹慈皑皑洲

    刘氏也是大赚的以刘聚宝那种钱生钱、利滚利的速度就算最后一赔二一样不怕。

    果然天底下就没有刘聚宝会赔钱的买卖。

    在那大渎龙宫遗址内在李邺侯三人离开后美妇人脱了靴子坐在岸边将双脚浸入荷塘水中轻轻荡漾起涟漪宫艳想起之前的那场对峙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何都想不明白当时那个黄帽青鞋的青年是如何同时找出他们所有人的隐匿踪迹尤其是身为仙人境、且极为精通遁法的玉道人诸多手段刚好都被一缕缕剑气精准找出痕迹一一针对。

    魁梧汉子说道:“是凭借心声?”

    宫艳摇摇头不太像何况他们几个又不是刚刚下山历练的雏儿分身之时皆会极其小心屏气凝神。

    何况聆听修士心声一事又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就像山下的凡俗夫子自然听不见他人的心跳声。在山上修士对修士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可能唯有符箓于玄龙虎山赵天籁火龙真人这些个飞升境趋于圆满的大修士兴许才能聆听仙人、甚至是同境修士的心声。

    道号焠掌的李拔突然说道:“是比心声更细微的心弦。”

    玉道人揉了揉眉心无奈道:“难不成是一位飞升境剑修?只是咱们浩然天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宫艳赶紧拍了拍胸脯妩媚而笑“吓死老娘了。”

    李拔说道:“像那嫩道人还有宝瓶洲的仙人曹溶还有剑修徐獬不就好像都是突然冒出来的已经知道和不知道的多了去习惯就好。”

    水榭中稚圭斜靠栏杆单手托腮发呆。

    外边台阶底部站着个少年额头微微隆起。

    泥瓶巷曾经有条四脚蛇被嫌碍眼的宋集薪数次丢到隔壁院子结果次次都爬回。

    经常被婢女稚圭踩在鞋底子反复碾动不然就是清晨时分去铁锁井那边挑水听了些风凉话稚圭回到自家宅子见着它往往就是一脚飞踹。

    这个炼形成功没多久的少年被稚圭赐姓王名琼琚字玉沙再赏了个道号寒酥。

    少年斜背着一只包浆油亮的紫皮葫芦。

    稚圭转过头抬了抬下巴。

    可怜少年立即心领神会赶紧挪步躲到主人瞧不见的地方站着免得主人眼烦变成心烦。

    稚圭这才笑道:“听说远古天庭有座行刑台有几件神兵专门是用来对付犯了天条的地仙和蛟龙除了甲剑和破山戟还有两把刀好像叫枭首、斩勘那把斩勘就在陈平安手上早知道就不让你在海上远远望风了你们俩一见面肯定各自看不顺眼对方然后就是咔嚓一下啧啧。”

    少年被吓得缩脖子。

    ————

    小陌在青衣河畔的落宝滩开始结茅修行说是修行其实也就是翻书了。

    对于如今的小陌而言唯一的修行其实就是为自己挑选出一条“道路之上前无古人”的大道才能有望跻身十四境。

    何况即便飞升境巅峰的大修士找到了一条登天道路难度之大依旧如凡俗夫子凌空蹈虚不可谓不艰辛万分。

    不然万年以来数座天下的十四境修士也不至于如此数量稀少。

    再者小陌还给自己设置了一道门槛必须是以纯粹剑修的身份一举跻身十四境不走旁门不走捷径。

    就像那位浩然三绝之一的剑术裴旻估计也有这份心思。

    反正这个裴旻小陌是肯定要找机会去问剑一场的。

    小陌在茅屋外边好似晒谷场的空地上随便搁放了一些蒲团、板凳。

    崔嵬隋右边两位元婴境剑修经常去落宝滩那边与小陌先生询问练剑事宜。

    程朝露和于斜回一样常去裴钱在渡口那边忙碌之余偶尔也会过去旁听。

    只要有人登门拜访小陌就会坐在檐下竹椅上竹杖横膝仿佛是……一场传道授业落宝滩。

    崔东山这天离开密雪峰来到青萍峰一处青色崖壁弯曲手指轻轻“敲门”。

    绛阙仙府那处顶楼陈平安收敛心神睁开眼睛点点头。

    陈平安盘腿而坐青衫光脚。

    一切从简屋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件相较之前陈平安身前那张案几之上不过是多出了一把跨洲远游的横放长剑。

    崔东山只是站在这座小洞天的门外没有任何废话与先生有事说事“龙宫遗址那边飞剑传信一封说是新任南海水君李邺侯今天要来咱们这边做客我估计他是来找先生商议曳落河水运的买卖一事先生只管继续清净修行便是了学生可以去跟李邺侯谈价格先生只管放心先生就算不露面李邺侯绝对不会觉得仙都山待客不周。”

    有我待客足矣。

    李邺侯与稚圭都是四海水君之一所以想要离开自家水域进入东海地界肯定要先与稚圭通气。

    而且还需要与中土文庙那边报备得到允许后李邺侯才能离开。

    陈平安突然起身穿上一双布鞋“稍等我刚好有点事情要外出要拉上小陌走一趟小龙湫我们一起下山好了。”

    走出这座作为临时修道之地的长-春小洞天陈平安来到崔东山身边笑道:“你去更好只管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我跟李水君谈起买卖来还真开不了口。”

    要说当个包袱斋陈平安还真有点底气绝不妄自菲薄唯独狠不下心“杀熟”。

    因为先前在文庙功德林当时还是皎月湖水君的李邺侯带着一个法袍品秩极高的侍女还有一位貌不惊人的止境武夫一起拜访先生李邺侯当时送出的贺礼是一幅价值连城的《烂醉如泥贴》除了字帖当中的“酒虫”极其稀罕关键是字帖本身就可以视为一座水运浓郁的六百里大湖是蛟龙之属梦寐以求的一处极佳修道之地。

    一同下山后崔东山去找李邺侯。

    陈平安在落宝滩那边找到了小陌一起去往小龙湫。

    一条跨洲渡船上边。

    小米粒小脑袋一歪一歪小肩膀一晃一晃肩挑金扁担手持绿竹杖大晚上在渡船上边绕圈圈“守夜巡山”呢。

    白玄大爷坐在船头栏杆上双手按住船栏抬头望明月大声感慨道:“被隐官大人如此看重任重道远啊。”

    指名道姓要自己参加下宗庆典那个小隐官陈李有此待遇?

    五彩天下飞升城。

    铺子打烊了有个身形佝偻的汉子站在柜台后边喝着酒看着墙壁。

    在二掌柜离开之后这边就不挂新的无事牌了。

    还有人闹过都被汉子好不容易打发过去了。

    飞升城的一些个酒楼就想要依葫芦画瓢照搬此举结果就根本没谁捧场尴尬得一塌糊涂。

    是啊。

    天上天下独一份的。

    你们怎么学?

    不可能做到的。

    “想好了明儿起要跟二掌柜好好学写字我要给那个没过门媳妇的纳兰彩焕亲笔写封聘书。”

    “周姑娘身边少了个我她才没有笑脸一定是这样的。既然是阿良亲口说的我得去问问周姑娘明天就去后天也行。”

    “求求你们你们别骂阿良了不像我就从来不骂他半句你们以后谁敢当我的面再骂他半句那就是与我赵某人问剑了我跟阿良是赌桌上的至交好友更是酒桌上的棋逢对手你们其实根本不懂他的我家良子的苦用心只有我懂所以狗日的你给我磕个头吧。”

    “我名为邈然至于姓氏就在城头上刻着。”

    “恨不得一辈子就住在酒缸里。”

    “剑术不高但是没怂过。”

    “听阿良说过天下有种楼叫青楼世上有一种酒叫花酒二掌柜却说没有该信谁?”

    “孙巨源其实剑术稀烂也就骗骗外乡女子了。”

    “听说浩然修士都讲究个笔砚精良人生一乐他们难道不用练剑吗?”

    “金丹元婴两境的陆地剑仙哈哈笑死老子了原来那儿的剑仙比叠嶂姑娘的酒水还便宜。”

    “米大剑仙都能进避暑行宫凭啥我不能去?”

    “岳青米祜你们这些剑仙听我一句劝左右剑术其实一般般就是三板斧的路数不信就去问剑一场。”

    “春梦好寻金丹难觅。”

    “宗垣未曾来此饮酒实在是错过太多。”

    “一觉醒来比昨天跟喜欢她了。”

    “太徽剑宗的韩槐子救过我两次了一直没有当面道谢不应该。”

    “谢松花看了我两眼有戏。”

    “醇酒美人是仙乡诸位我们不醉不归。”

    “算我帮那个狗日的求你们了哪位大剑仙行行好赶紧去城头那个猛字前边刻个字就当是帮他取个姓氏好了白捡个儿子何乐不为。”

    “我喜欢的人出拳有法度喝酒最风神他不是剑修没关系本姑娘是啊。”

    “十个酒鬼九个托我能怎么办?”

    “思君如弦月一夜一夜圆。”

    “下一个城头刻字的大剑仙一定会是我元亮。”

    一旁悬挂了一块无事牌。

    “相信在元亮之后会有更多刻字剑仙比如我杜陵。”

    其实小酒铺的墙壁上有很多这样相邻悬挂的一双无事牌。

    可能是同桌喝酒的好友满身酒气借着酒意一个写完一个接上。

    也可能是两位先前根本不认识的剑修或是只是熟脸却从无言语交集就像临时串门打了声招呼。

    “二掌柜当了官去了避暑行宫好像喝酒就没个滋味了。”

    “避暑行宫里边的罗真意真是漂亮二掌柜近水楼台先得月艳福不浅。”

    “什么二掌柜什么新任隐官见外了老子每次跟他一起蹲路边喝酒哪次不是直呼其名喊他陈平安。”

    “可拉倒吧你黄绶与二掌柜次次喝酒恨不得把脑袋低到裤裆里去一大把年纪了笑得跟个儿子差不多。”

    “哪天真的不用打仗了就去北俱芦洲看看。”

    “记得喊我一起。”

    “如陆芝所说也许二掌柜就是个女人藏得真好难怪与郁狷夫问拳那么凶狠原来是女人为难女人。”

    “那么宁姑娘怎么办呢?愁。”

    “读书修福安分养神。”

    “一看就是从二掌柜那边借来的不过话是好话。”

    “戒酒比练剑更难。”

    “戒酒有何难我每天都戒。”

    “今日无事。”

    “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