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剑来 > 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九百一十章 故地重游如翻书
    落魄山山门口。

    陈灵均四处张望趁着无外人偷偷摸出一壶酒手腕一拧转便多出两只叠好的酒碗抛给桌对面一位新任看门人。

    一个青衣小童跟个年轻道士相对而坐。

    一个脚踩长凳一个脱了靴子盘腿而坐。

    陈灵均身体前倾伸长胳膊与那年轻道士磕碰一下后者喝了一大口酒哈哈笑道:“虚服虚服。”

    陈灵均问道:“仙尉老弟不会觉得在这边看门丢面子吧?要是不乐意说一嘴我把你调回骑龙巷就是了反正老厨子那边好商量我就是一句话的小事。”

    “说啥傻话赶紧的自罚一碗。”

    仙尉抬了抬下巴“我这个人品行如何景清老哥你还不了解?嘴上藏不住话心里藏不住事就是一个心直口快做人绝不委曲求全。要是不喜欢待在这边早就卷铺盖回骑龙巷了。”

    按照陈灵均的说法仙尉算是从骑龙巷草头铺子杂役子弟破格升迁为落魄山外门子弟了即便算不得什么一步登天也差不太远了。

    听说落魄山的第一任看门人是个叫郑大风的家伙之后陈山主的得意弟子曹晴朗卢白象嫡传弟子元来还有贵为落魄山右护法的周大人都曾在这边当过差要不是右护法出远门了这等好事根本轮不到仙尉。

    如今这份重担就落在了仙尉的肩头上当然是景清老哥鼎力推荐的结果了。

    在那骑龙巷草头铺子没了贾老哥坐镇就真心没啥意思了来这边天不管地不管的倒也舒坦。

    其实一开始仙尉也觉得闷只是一个不小心仙尉就在郑大风的宅子里边发现了一座宝山!好个学海无涯。

    如今别说是什么雨雪天气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仙尉也能杵在这山门口纹丝不动。

    仙尉有些替自家兄弟打抱不平“创建下宗那么大事儿山主都不喊你过去?”

    只是不等陈灵均找理由仙尉就自问自答起来“是了是了咱们上宗这边总得有个主心骨不然山主肯定不放心这么大一份家业遭贼就不妥了。算我说错话自罚一碗便是。”

    陈灵均放声大笑高高举起酒碗“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有咱们俩看大门老爷只管放一百个心。”

    一个粉裙女童默默站在台阶那边。

    陈灵均立即摆出一个饿虎扑羊姿势身体猛然间前倾趴在桌面上再伸出一只手挡住酒壶和酒杯侧过身背对着台阶那边大声埋怨道:“仙尉咋个还喝上酒了不成体统啊怎么劝都劝不住今儿就算了下次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兄弟归兄弟规矩归规矩下不为例啊!”

    仙尉心领神会目不斜视一脸的愧疚难当点头道:“怨我嘴馋一个没管住。”

    暖树提醒道:“郑叔叔说过山门就是人之眉目给人的第一印象如何是很重要的所以平时最好不要喝酒实在馋酒也要要少喝酒可以在宅子小院里边小酌几杯同时稍稍留心门口有无客人登门等到有人靠近山门那会儿就赶紧散散身上酒气再来出门待客免得让外乡客人们误会我们落魄山的风气。”

    陈灵均一边故作竖耳聆听状一边偷偷朝仙尉做鬼脸。

    暖树看也不看那个陈灵均对那个年轻道士笑道:“仙尉道长没说你我说某人呢。”

    陈灵均气不打一处来咋个还胳膊肘往外拐了不过犯不着跟个丫头片子置气转过头嬉皮笑脸道:“今儿这么闲都逛到山门口了是偷懒啦?”

    暖树没好气道:“朱先生让我捎句话给你黄庭国那位御江水神刚刚寄了封信到咱们山上说今儿申时就到落魄山做客要找你喝酒朱先生让你自己看着办。呵等会儿好好喝酒可劲儿喝谁稀罕管你。”

    说完就走了山上还有好些事务要忙。

    仙尉一脸讶异等到落魄山小管家拾级而上渐渐走远这才压低嗓音问道:“难得瞧见暖树也有生气的时候怎么回事?”

    陈灵均一脸悻悻然憋了半天含糊其辞道:“小丫头片子对我那位御剑水神兄弟有那么点小误会。”

    仙尉好奇道:“给说道说道。”

    陈灵均愈发尴尬“头发长见识短她懂什么。没啥好说的喝酒喝酒。”

    原来当年那位御江水神求到了陈灵均这边最后成功得到了一块大骊刑部颁发的太平无事牌。

    在山外小镇酒桌上给出无事牌的时候青衣小童在酒桌上挺起胸脯嘴上说是小事一桩。

    可事实上光是在魏檗那边陈灵均就碰了一鼻子灰身为北岳山君的魏檗披云山还是自家落魄山的邻居呢更是跟老爷好像穿一条裤子的朋友呢结果不肯帮忙也就算了还说了一大堆故意恶心人的话实在没辙就只得去别处烧香呗反正都求了一遍最后只得拿出一颗老爷当新年红包送给自己的蛇胆石还是最喜欢的那颗再次连夜偷偷跑去披云山期间在山脚盘桓老半天倒不是舍不得那颗蛇胆石实在是担心第三次听着魏狗屁的狗屁话一咬牙总觉得不能对不住御江水神兄弟自己那点面子至多就是丢在披云山捡不起来反正也没谁见着丢人也丢不到落魄山和御江去最后算是跟魏檗做了笔买卖才算用真金白银买下了块刑部无事牌。

    过了几年御江水神还来找过青衣小童喝酒说是太久没见他了挂念兄弟所以哪怕作为水神离开辖境得跟黄庭国和大骊朝廷讨要两份关牒才能一路走到落魄山不打紧这些都是小事。

    然后在那座小镇最高的酒楼内兄弟二人酒足饭饱御江水神突然想起一事说是来时路上瞧见了铁符江杨花的那座水神庙有些羡慕就想要让陈灵均再帮点小忙好跟作为黄庭国宗主国的大骊王朝美言几句好将御江边境线上几条别家的支流江河划拨到御江地盘里边。如此一来陈灵均以后回到御江老弟兄们也都有面子。

    御江水神笑着说自己就是顺嘴一说让陈灵均不用太当真。

    陈灵均硬着头皮当然没有婉拒此事陈大爷的酒桌上就没有一个“不”字。

    不过陈灵均这次倒是没有大包大揽说自己一定能够办成可还是给出了一大笔神仙钱说是让兄弟先去跟黄庭国朝廷那边打点打点关系至于自己这边当然会帮忙说几句话义不容辞。

    其实那会儿御江水神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陈灵均也只是心情黯然没多说什么。

    御江水神一离开小镇陈灵均就硬着头皮先去了趟披云山。

    回了落魄山就蹲地上捡瓜子吃。在暖树这个好像突然开窍的笨妮子那边陈灵均当然说自己没有给钱。

    只是之前在披云山魏檗说话就难听了不帮就不帮还喜欢扯些有的没的半点不仗义说了句让陈灵均心里顶难受的话。

    大致意思是骂陈灵均那御江水神把你当傻子你就把傻子当得这么开心?

    哪怕时隔多年一想到这句混账话陈灵均还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当年确实是自己没能帮上水神兄弟御江最终还是没能兼并那几条江河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一趟衣锦还乡的故地重游都没有。

    陈灵均喝了一大口闷酒杯中酒一饮而尽。

    当年在御江没亏待过他陈灵均。

    没理由自己混得好了就不认以前的朋友。

    只是不知道这次水神兄弟来落魄山找自己是不是有事相求自己又能不能帮忙办成。

    也愁愁也。

    所幸手边有酒眼前有友。

    离着申时还有小半个时辰陈灵均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在山门口等那御江水神兄弟而是与仙尉告辞一声说自己要去红烛镇那边接朋友。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陈灵均从红烛镇那边御风返回飘然落地两只袖子甩得飞起大摇大摆走向山门口扯开嗓门与那坐在竹椅上的看门的仙尉老弟大笑道:“我这水神兄弟傻了吧唧的浪费那么多的官场香火情走这么远的路你猜怎么着就只是找我喝酒呢!”

    仙尉懒洋洋靠着椅背晒着冬末的温煦眼光使劲点头竖起大拇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毕竟是景清老哥的朋友嘛下次有机会帮我引荐引荐。”

    如此一来自己将来去御剑那边游历不得蹭几顿好酒好肉?

    仙尉如今算是摸清楚陈灵均的脾气了夸他的朋友比夸他更管用。

    陈灵均大手一挥坐在一旁的竹椅上边伸长双腿抱着后脑勺满脸灿烂笑意“屁大事恁废话。”

    其实曾经私底下问过老爷说将来御江水神哪天来落魄山做客了自己能不能带着朋友逛逛落魄山。

    老爷当时笑着说当然没问题啊除了竹楼和霁色峰祖师堂之外都是可以的祖山霁色峰的山顶风景就不错你一定要带他去回头你可以跟暖树招呼一声帮你们俩备些瓜果点心就说是我说的。

    只是老爷还说了不如哪天我在山上的时候你们俩约个时间让我这个山主来做东请他喝顿酒好了。

    今儿老爷凑巧不在山上在桐叶洲那边忙大事呢。

    陈灵均到底担心老厨子和暖树会嫌烦便没好意思带着御江水神登上落魄山。

    如果自家老爷就在山上看他还去不去红烛镇只在那边找个酒楼喝酒?

    不过让老爷亲自请人喝酒就算了。

    所以陈灵均就一直没与御江水神约酒。

    陈灵均不愿意让老爷喝这种应酬酒水自己的朋友毕竟不是老爷的朋友没那必要。

    自己毕竟是最早跟着老爷来这落魄山的最知道老爷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和不容易自己的面子可以半点不值钱但是老爷的面子必须很值钱。

    朱敛坐在坐在台阶顶部山君魏檗站在一旁一起看着山门口那个眉眼飞扬的小傻子。

    魏檗赶在陈灵均之前就找到了那个飞剑传信落魄山的御江水神。

    其实是山主陈平安的授意。

    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了说如果他刚好不在山上的时候那位御剑水神再来找陈灵均如果真的只是喝酒很好就让陈灵均逛过了落魄山再去披云山那边喝顿酒都没问题让朱敛与魏檗打声招呼就说是自己答应陈灵均的。可如果又是让陈灵均帮忙那么飞剑传信到落魄山后朱敛就第一时间通知魏檗劳烦魏山君去堵门能帮忙就尽量帮忙需要折算成神仙钱的不用跟落魄山客气就当是亲兄弟明算账了。

    但是得好好提醒那位御江水神一句了下不为例。

    魏檗好奇问道:“如果御江水神今天不开这个口?陈平安真会在山上请他喝酒?”

    朱敛笑道:“当然啊。不然你以为?我家公子对这个陈大爷其实都快宠到天上去了。既然陈灵均傻公子也就陪着一起傻了。”

    不然也不会故意将落魄山左护法位置空悬多年。

    只说陈灵均去北俱芦洲的那趟大渎走江就耗费了自家公子多少心思?用崔东山的话说就是恨不得在哪里上茅厕都给仔细标注出来了。

    朱敛抬起手轻轻呵了口气笑问道:“帮了什么忙?”

    魏檗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还好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这次山水神灵考评御江水神府那边原本得了个‘丙上’我帮忙提了一级升为‘乙下’了。”

    宝瓶洲五岳地界与中部大渎两座公侯水府才有资格举办每十年一度的山水考评对待各自辖境内的各路山水神灵、各级城隍庙的考评总共才甲乙丙三级评语甲上空悬其实就是做做样子的除非是功德极大一般不会给出这个评语。甲下等可以升迁一级。故而甲中是可以跳级升迁的。

    一般来说大骊朝廷只是负责勘验不太会推翻某个考评结果除非是“甲上”评语需要皇帝陛下召开廷议如果有山水神灵获评甲中会被散朝后的御书房议事提上议程至于甲下只需要专门负责山水谱牒的礼部侍郎与五岳山君、大渎公侯府私下接洽即可。

    朱敛啧啧道:“这还算小忙小人情?按大骊山水律例被打入‘丙’等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若是最次等的丙下直接就会失去神位丙中金身降一级品秩丙上品秩不变但是除了以观后效如果下一次考评未能达到乙中哪怕是乙下一样会被降低神位。

    相信这也是御江水神为何敢来落魄山找陈灵均的根源所在。

    不然如今宝瓶洲的山水神灵别说一个大骊藩属小国的从五品水神估计就是正三品高位的但凡没有一点早年积攒下来的香火情都没谁敢保证到了落魄山的山门口就一定能够登山。

    故而谁敢冒冒然赶往落魄山做客道理很简单一座落魄山谱牒成员拢共就那么些你想让谁来负责待客?

    是落魄山的年轻剑仙山主?还是剑气长城的隐官陈平安?!

    魏檗笑道:“我其实也就是多给御江十年期限要是下次大考没能得到一个‘乙中’我那北岳考评司就得新账旧账一并算了。”

    “我虽然没这么直接说那家伙倒是听明白了反正以御江的底蕴真要上点心再从财库里边拿出一点家底往御江和支流里边多砸点神仙钱得个乙中不是太难。何况真要得了个乙中还能得到赏罚司送出去的一笔金精铜钱这笔账很容易算清楚御江亏钱不多。”

    朱敛打趣道:“别的不说只说能够让咱们山君大人亲自现身拦路不管是好言相劝还是敲打一番就是一桩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酒桌谈资。”

    魏檗看了眼山门口忍不住问道:“你说咱们这位陈大爷猜得到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吗?”

    朱敛笑着摇头道:“他就是个真傻子猜不到的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魏檗笑着点头“真要有那脑子早就是玉璞境了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朱敛到底是向着自家人“还好了。”

    魏檗忍不住又问道:“我就想不明白了陈灵均到底是怎么想的再笨也总该知道点数了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朱敛笑而不言。

    老厨子只是坐在台阶上双手笼袖抬起视线眺望远方。

    云生大壑无人境搜尽奇峰打草稿。

    魏檗想起一事忍俊不禁道:“落魄山送去的那幅对联广福寺那边是真心喜欢的不然也不会与中土玄空寺的赠联算是一并居中悬挂了。”

    朱敛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宝瓶洲那座刚刚跻身宗字头的禅寺有位德高望重的佛门龙象前不久刚刚举办升座庆典。

    不知怎么就托关系找到了披云山魏檗再找到了落魄山因为事出仓促拖延不得魏檗就让朱敛代劳赠送一副对联。

    朱敛本想飞剑传信仙都山原本这种事情于情于理都该是山主亲笔只是时间上确实来不及了就只得模仿自家公子的笔迹而且公子有意留了一方“陈平安”私章在竹楼本就是让朱敛随用随取的写完那副对联后再钤印上私章让魏檗一并送去了那座佛寺而那位刚刚担任住持的老僧佛法艰深且有采云、放虎两桩禅宗典故在。

    采云补衲放虎归山。宗风如龙见性成佛。

    登法王座作狮子吼。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魏檗就要返回披云山案牍如山海半点不夸张。

    不曾想朱敛的一些言语让魏檗不但停步一并坐在台阶上。

    “有些人读书喜欢倒回去翻书看。”

    朱敛双手托腮眯眼而笑轻声道:“陈灵均是你魏檗也是只不过你们翻看的内容不一样罢了。”

    “而且拣选着翻看旧书页时我们都喜欢看那些最美好的文字。”

    “故而即便时过境迁真的物是人非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

    薄暮远岫茫茫山细雨微风淡淡云。

    自家数峰清瘦出云来。

    彻底搬出处州地界的龙泉剑宗徐小桥带着两位新收的嫡传弟子外出游历谢灵在闭关修行。

    以至于新任宗主刘羡阳带着余姑娘难得回一趟师门结果就只见着个大师兄董谷在为一拨再传弟子传授剑术。

    当年比董谷、徐小桥几个稍晚上山的那拨记名弟子上任宗主没留下那几个剑仙胚子真正成为阮邛入室弟子的反而是几个资质相对较差的其中就有两个卢氏刑徒遗民只是当年的年幼孩子如今也都成为别人的师父了。

    刘羡阳问道:“阮铁匠呢?今儿怎么没在山上打铁?我来山上之前不是飞剑传信了吗?”

    董谷没搭理。

    整个宝瓶洲敢称呼师父为阮铁匠的恐怕就只有这个师弟了。

    先后两位皇帝陛下都对师父敬重有加一洲仙师都不用说别人只说昔年邻居的落魄山陈山主敢吗?

    所以如今龙泉剑宗的再传弟子一个个的都对那位常年深居简出见不着人影的祖师爷阮邛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因为他们都曾听师门长辈徐小桥说过寥寥几句“曾经

    事”她说当年那位陈剑仙还是小镇少年时曾经在咱们宗门建造在龙须河畔的铁匠铺子打杂算是山下市井的那种打短工而陈剑仙早年在师父这边一样礼数周到毕恭毕敬。

    刘羡阳咳嗽一声提醒道:“董师兄宗主问你话呢。”

    董谷一板一眼说道:“回宗主的话不知道。”

    圆脸姑娘轻声埋怨道:“在董师兄这边你端啥宗主架子啊?见外不见外无聊不无聊?”

    赊月没有用心声言语是故意说给董谷听呢。

    啧啧如今自己的人情世故不说炉火纯青也算登堂入室了吧。

    刘羡阳埋怨道:“咱们宗门上上下下就这么几号人加在一起有没有五十个?是不是太寒酸了点想我当年在外求学蹲茅坑都要排队的。”

    董谷呵呵一笑。

    按照当年的那个承诺阮邛辞去宗主交由龙泉剑宗首位跻身玉璞境的刘羡阳继任但是这么件大事就只是一张饭桌上决定了然后也没有举办什么庆典以至于如今宝瓶洲知晓此事的就没几个仙家山头就只有大骊朝廷派遣了一位礼部尚书亲自带人去龙泉剑宗补上了那场道贺人不多分量不轻。

    而刘羡阳担任宗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擅作主张”去披云山找到魏山君施展大神通帮忙将神秀山在内的几座山头搬迁到这边。

    拍了拍董谷的肩膀刘羡阳语重心长道:“董师兄要好好修行啊我堂堂龙泉剑宗的一宗掌律竟然只是个元婴不像话。”

    之后刘羡阳便带着圆脸姑娘一起逛那别处山头去了两人走在半山道上刘羡阳与她一样穿着棉袄低头揣手不然过冬怎么叫猫冬呢。

    给自己取了个余倩月名字的圆脸姑娘问道:“创建下宗那么大的事他怎么都没邀请你去?”

    刘羡阳笑道:“怕我抢他的风头呗我要是一出场谁还管他陈平安。”

    关于这件事陈平安当然早就跟刘羡阳解释过了。

    赊月翻了个白眼。

    刘羡阳没来由笑道:“同样一个人吃苦和享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学问。”

    赊月点点头“有那么点道理。”

    刘羡阳有些感慨停步远望“虚设心宅义理、物欲争相做主人。”

    相处久了赊月差点忘了这个家伙曾经在南婆娑洲醇儒陈氏那边求学多年。

    赊月问道:“你打小就跟陈平安关系那么好吗?”

    “当然!”

    刘羡阳大笑道:“不是!”

    赊月便有些奇怪不是?

    刘羡阳蹲下身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根甘草只得放弃缓缓道:“都说性情相投两个朋友的关系才能长久我和陈平安的性格你觉得一样吗?”

    赊月直摇头你要是跟那个隐官一般德行咱俩根本吃不了一锅老鸭笋干煲。

    “陈平安从小就心细话不多我呢大大咧咧的什么话都想说好听的不好听的都不管说了再说。当年双方认识了一开始我跟陈平安相处其实也觉得没啥意思觉得这家伙没劲我这个人喜欢开玩笑经常跟同龄人相互间拳打脚踢的好像这样才显得亲近这样才算关系好当然了会稍微注意点力道陈平安那会儿就没少挨打不过就当是我跟他开玩笑倒是不生气后来有一天我被个邻居从背后踹了一脚对方自然也是开玩笑了却气得我火冒三丈刚好心情不好就跟他狠狠打了一架后来是陈平安找来了草药我就像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我这个人做人有问题可能这辈子很难交到真正的朋友了。反正在那之后我就很少跟谁毛手毛脚了只是陈平安依旧经常跟在我后边一起上山下水的我就教了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好像也就成为朋友了。”

    “小时候经常跟人玩那种互砸拳头的游戏看谁先吃不住疼一方认输为止我从来都是赢的那个陈平安从不玩这个。后来他屁股后头跟了个小鼻涕虫倒是喜欢跟我玩屁大孩子不认输一边哭一边玩坚决不肯服软陈平安好说歹说才说服小鼻涕虫别玩再让我也别跟小鼻涕玩这个那么点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经不住打的。”

    不知为何不管如今的陈平安是什么样子了以后的陈平安又会是什么样个人。

    在刘羡阳眼中好像就永远只是那个黑黑瘦瘦、眼神明亮的泥瓶巷少年做任何事都会神色认真与人说话时就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只有想心事的时候才会抿起嘴不知道在想什么问了也不说就像整个家乡混日子的混当下日子有盼头的想着未来没钱的想着挣钱只有沉默寡言的草鞋少年好像独自一人倒退而走。

    刘羡阳唏嘘不已“不管怎么说我们仨都长大啦。”

    曾几何时溪水渐浅井水愈寒槐树更老铁锁生锈大云低垂。今年桃叶见不到桃花。

    如今却是积雪消融青山解冻冰下水声叶底黄莺又一年桃花开报今年春色最好。

    ————

    夜幕中一人潜入随驾城的火神祠庙。

    此人进了修缮一新的火神庙主殿后不敢吵醒那个已经鼾声如雷的庙祝撕去身上那张雪泥符防止被城隍庙冥官胥吏察觉到踪迹不过男人手心依旧偷偷攥紧那颗陈前辈当年赠送的核桃面朝那尊泥塑彩绘的神像抱拳说道:“鬼斧宫杜俞拜见庙尊多有叨扰歇脚片刻就会离开。”

    杜俞这些年游历江湖除了从当年的洞府境巅峰跻身了观海境还学成了两道符箓当年那位好人前辈给了他两页纸上边分别记载了阳气挑灯符与山水破障符的画符诀窍。

    杜俞自然是有修行符箓资质的不然当年也无法将属于“山上家学”的驮碑符和雪泥符教给那位自称陈好人的剑仙前辈。

    看得出来这两道仙箓与寻常那些拿来防止鬼打墙的山水符极不一样。

    一位大髯汉子从祠庙塑像中现出真身飘落在地笑问道:“又摊上事了?”

    杜俞惨然一笑还真被说中了。

    来这随驾城祠庙之前杜俞还曾偷偷走了一趟苍筠湖找到了那个湖君殷侯。

    对方倒是没有落井下石听过了杜俞的遭遇后殷侯只说小小苍筠湖是决然护不住他杜俞的赶紧另谋出路。

    那位湖君还算讲义气临了问他需不需要跑路所需的盘缠。

    “庙小待客不周。”

    汉子一招手从墙角那边驾驭过来两条并排长凳给杜俞丢过去一壶酒“说说看犯了什么事我这点微末道行帮忙是肯定帮不上了但是请你喝酒听你吐吐苦水还是没问题的。”

    杜俞这一路奔波流窜精疲力尽又提心吊胆这会儿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抬手接住酒壶仰头狠狠灌了一口“其实不该来这里的一个不留神就会连累庙尊老爷惹上山水官司回头要是有仙师找上门来盘问庙尊就只管照实说杜俞确实来过此地莫要帮我遮掩。至于犯了什么事就不说了能够在火神庙这边喘口气已经是万幸。”

    大髯汉子笑了笑不置可否问道:“要不然我让庙祝炒几盘下酒菜?小庙后边就有灶房要是嫌弃我家庙祝厨艺不行可以让他去随驾城里边买些宵夜吃食回来我晓得几个苍蝇馆子手艺不错价廉物美……”

    杜俞连忙摆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光喝酒就成。”

    看着眼前那个风尘仆仆疲态尽显的修士大髯汉子抚须而笑“都是观海境的神仙老爷了还闹得这么狼狈?”

    杜俞苦笑道:“喝过酒打算去别处碰碰运气再不行就只能跑去宝瓶洲避风头了。”

    大髯汉子点头道:“看来麻烦不小。”

    杜俞打算死马当活马医了在这边缓过一口气今夜离开随驾城后便走一趟浮萍剑湖!

    万一那个名叫周肥、出手阔绰的家伙真是那个能够让郦剑仙都念念不忘的姜尚真呢?

    当年替陈前辈看家护院负责照看那个襁褓里的孩子有人翻墙而入说话很不着调自我介绍了一句却是弯来绕去说什么“生姜的生崇尚的崇真假的假。”当时杜俞就回骂了一句“我是你姜尚真大爷”。

    只不过唯一与那姜尚真相似的地方就是……有钱!当年给杜俞的见面礼一出手就是一枚金色兵家甲丸。

    竟是那在山上价值连城且有价无市的金乌甲。

    万一真是那个姜尚真?

    一洲山上都说浮萍剑湖的女子剑仙郦采与姜尚真不是道侣胜似道侣。现在的问题在于即便自己可以活着走到浮萍剑湖如何见着郦剑仙的面又是个天大麻烦。

    大髯汉子笑道:“先来找我就算找对了。”

    杜俞一头雾水。

    汉子晃着酒壶老神在在道:“陈剑仙之前来过这边好像早就料到有今天事了嗯也不能这么说算是陈剑仙的未雨绸缪吧他让我帮忙捎些话给你。”

    一听到是那位好人前辈杜俞顿时精神一震安心几分。

    即便无法解决燃眉之急可在人生最为落魄时杜俞好像只是听旁人聊几句便如渴时递来一瓢清水。

    大髯汉子笑道:“他说了只要是占理的事情让你觉得问心无愧你就去找离这边不算太远的金乌宫找剑仙柳质清求助如果觉得柳质清剑术不够高一个元婴境剑修依旧解决不了麻烦就去太徽剑宗找宗主刘景龙。”

    “要是麻烦很大让你觉得连刘景龙都没法子摆平就让你直接去趴地峰找那位火龙真人。”

    “不管找到谁就说你叫杜俞是陈好人在随驾城认识的江湖朋友就一定能喝上酒。”

    “这只是一种法子如果情况紧急形势险峻还有另外一种临时抱佛脚的法子你可以就近找人比如在一洲最南边就去骸骨滩找那披麻宗去木衣山找竺泉或是韦雨松、杜文思他们找到其中任何一人就行。在一洲中部就找济渎灵源公沈霖或是龙亭侯李源此外云上城沈震泽东南边那边的春露圃唐玺、宋兰樵等、彩雀府孙清武峮等都是可以的如果不是特别着急又无法赶远路就给任何上述一座山头飞剑传信只是记得在信封上的寄信人一事上动点手脚找个人冒充免得密信被晾在一边白白耽误事。”

    “陈剑仙还说了一番言语之所以没有将这些事情通过鬼斧宫给你留下一封书信是担心把你的江湖胆子给撑大了对你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像你往常那样胆子小一点走江湖就挺好的可以尽量不惹麻烦。所以陈剑仙喝酒最后与我笑言一句希望我没机会跟你说这些但是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就像今天见着了你杜俞也让你不用怕事出门在外靠朋友反正他的朋友就是你杜俞的朋友。”

    看着那个呆若木鸡的傻子大髯汉子笑呵呵道:“傻眼了?正常我也觉得陈剑仙是在说笑话。”

    要说认识金乌宫柳剑仙太徽剑宗的刘宗主是信的。

    可要说去了趴地峰只需要报上名字就能够让火龙真人帮忙真不信。

    当自己是龙虎山大天师吗?

    还是那位当年拦下北俱芦洲跨海剑修的文圣老爷?

    或者你小子跟赵天师、文圣都很熟?

    不过酒桌上的大老爷们还是个年轻剑仙喝点酒说点大话吹吹牛皮又不犯法。

    杜俞咽了口唾沫问道:“那位好人前辈到底姓甚名甚?”

    大髯汉子有些无语愣了愣指了指眼前这个兵家修士气笑道:“杜俞你真是个人才。”

    跟在那位剑仙身边那么久了竟然就跟自己一个德行只知道对方姓陈?

    你杜俞好歹与那位年轻剑仙是实打实的患难与共一场。当年在随驾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都扛下了那场天劫。

    杜俞有些难为情自己确实不知道更多了那位剑仙前辈行走江湖喜欢自称“陈好人”。

    早年一个叫郑钱的少女跟一个叫李槐的儒士他们好像曾经去鬼斧宫那边找过自己不过当时杜俞不在山上后来听说了也没多想。

    后来倒是有个同名同姓的年轻女子在那中土大端王朝与曹慈接连问拳四场杜俞当然听说了一些江湖上的小道消息只是也没多想。不然还让杜俞怎么多想?那个能与曹慈问拳的郑钱还能是那个主动找过自己的少女啊?

    杜俞喝完一壶酒胆气横生抱拳告辞离去大髯汉子也没有挽留抱拳而笑“一路顺风。记得有空再来喝酒上三炷香都是可以的。”

    悄悄离开随驾城后杜俞一路上尽量拣选那些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绕开诸多山头门派和仙家渡口终于到了金乌宫山门口。

    杜俞硬着头皮自报名号“鬼斧宫杜俞求见柳剑仙。”

    那门房修士倒是知道鬼斧宫和这个名叫杜俞的兵家修士毕竟杜俞的父母是金铎国那对山上道侣的嫡子只不过也就仅限于听说过一耳朵了。

    金乌宫修士笑道:“就算你爹娘来了都见不着咱们柳师叔祖。”

    自家那位师叔祖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着的。

    天下公认北俱芦洲的元婴境剑仙分量之重仅次于剑气长城的元婴境剑修不掺水的。

    门房修士挥手道:“杜俞走吧别自讨没趣了也别害我讨骂。”

    柳师叔祖是出了名的性情寡淡远离红尘除了早年在春露圃玉莹崖那边认识了个年纪轻轻外乡剑仙双方关系极好此外几乎就没什么山上朋友可能太徽剑宗的刘宗主得算一个师叔祖拜访过翩然峰传闻双方喝过酒当然是输了刘宗主的酒量之无敌一洲皆知。

    故而别说是杜俞就是鬼斧宫宫主的山上关系都够不着自家柳师叔祖。

    杜俞急得自挠头“这位仙师帮帮忙我有个朋友是柳剑仙的朋友让我有事可以来找柳剑仙……”

    门房修士气笑道:“我有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他认识指玄峰一脉的弟子而这位道士又是袁真君的徒孙那我是不是就跟袁真君是朋友了?”

    杜俞实在是没辙了刚想要扯开嗓门喊那柳质清的名字门房修士抬起一手指了指空中那座闪电交加的雷云微笑提醒道:“杜俞劝你别做傻事我们金乌宫的规矩都在那边呢。”

    杜俞走出去几步转头望去甚至都不知道柳剑仙在金乌宫那座山头修行又不愿就此离去便远远蹲在路边狠狠摔了自己一耳光让你喜欢管闲事。没有陈前辈的本事偏喜欢强出头做好事。

    实在不行就只能走一趟浮萍剑湖了怕就怕重蹈覆辙继续吃闭门羹。

    一道剑光悄然离开金乌宫一处山巅来到杜俞身边问道:“你就是杜俞?”

    杜俞抬起头一脸茫然来者少年容貌头别金簪身穿一袭白玉长袍。

    杜俞疑惑道:“你是?”

    是金乌宫某位路过山门的嫡传弟子?

    那人开门见山道:“我叫柳质清就是你要找的人。”

    杜俞急匆匆起身正要客套几句柳质清已经说道:“说吧是想让我找谁找哪座山头的麻烦。”

    杜俞愣在当场这位柳剑仙就不问问看是什么事吗?

    “你既然是陈平安的朋友我就信得过你。”

    约莫是看穿杜俞的心思柳质清扯了扯嘴角大概就算是笑脸了“既然你愿意来找我就是信得过我的剑术了所以只管带路即可。”

    这么些年杜俞还是一直在江湖浪荡厮混期间只回过两趟鬼斧宫一次是山门庆典一次是娘亲的寿诞。

    对山上的壮举事迹一些个风吹草动杜俞历来不感兴趣反正都是些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天边事自顾自混我的江湖就好了。

    难道那位陈好人剑仙前辈的真名就叫陈平安?

    这个名字……不太仙气但是……挺好的。

    只是为何在北俱芦洲好像从无听说这个名字?

    北俱芦洲剑修再多再剑修如云以陈前辈的境界和剑术杜俞再懒得在山水邸报上边花钱再不喜欢去仙家渡口逛荡怎么也该听说过的。

    反正杜俞这辈子就没打算跟山上神仙套近乎老子花那冤枉钱做什么喝花酒不好吗?虽说杜俞偶尔还是会乘坐一趟仙家渡船只是都住那种最便宜的房间除了那笔渡船费用之外绝对不会有任何额外开销想赚我的神仙钱做梦去。一颗雪花钱就是一千两白银老子在山下任何一国江湖不能腰缠万贯的有钱大爷?

    杜俞小心翼翼问道:“柳剑仙陈前辈提起过我?”

    柳质清点点头“当然说你是他的朋友而且还救过他。”

    说到这里柳质清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眼杜俞一个救过陈平安的人?

    这要是传出去只说在剑修如云的北俱芦洲这个鬼斧宫兵家修士护身符、保命符有点多。

    唯一问题是那些去过剑气长城的剑修未必肯相信一个观海境的兵家修士对隐官大人有救命之恩。

    杜俞脸皮再厚也有些遭不

    住陈前辈哪里需要他救。

    他当年也就是脑子一热去见了正在养伤的陈前辈一面。

    陈剑仙也真是的在他朋友这边都愿意说这些有的没的也不怕被朋友笑话吗?

    不过也对好像确实是好人前辈会做的事情恐怕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能够在山下江湖中、遇见陈剑仙的原因吧。

    柳质清问道:“是多管闲事惹出的祸事?”

    杜俞有些赧颜轻轻嗯了一声。

    柳质清笑眯起眼拍了拍杜俞的肩膀“很好从今天起欢迎来此做客。”

    杜俞既忐忑又荣幸只得客气道:“不敢。”

    柳质清:“嗯?”

    杜俞立即见风使舵“敢的为何不敢。柳剑仙都敢认我做朋友我为何不敢高攀柳剑仙?”

    柳质清忍了忍。

    很好一看就是陈平安的江湖朋友。

    之后杜俞与柳质清解释了那桩麻烦的缘由原来与那个财大气粗的琼林宗有关。

    钱能通神琼林宗这么多年打着追杀蛮荒妖族余孽的幌子大肆搜捕山泽精怪、各路山野水族贩卖牟利挣了个盆满钵盈像那桐叶洲小龙湫打造出一个野园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手段拙劣而且几乎没什么盈利。琼林宗的山上盟友生意伙伴遍及一洲而且底蕴越浅薄的山头门派路数越野挣钱手法越凶再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会对琼林宗唯首是瞻的山上仙府和江湖门派可想而知都是些掉钱眼里出不来的货色故而许多与世无争的本土妖族修士就被殃及池鱼了但是琼林宗修士手法隐蔽出手又快很难被外人抓住把柄。

    恰好杜俞在江湖上飘荡就认识了其中一位下五境的妖族修士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常年守着一座市井宅子偶尔会去天桥听说书逛集会其实那头小精怪刚刚炼形成功没几年杜俞先后救下了少年两次凭借身上那件金乌甲挡下了两拨修士的追捕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少年。

    因为最后一次惹来了一位琼林宗的祖师堂嫡传亲自露面是位极为年轻的金丹地仙听说是琼林宗掌律祖师的得意弟子如果不是对方忌惮杜俞手中的那颗核桃被泼了一大桶脏水的杜俞也逃不掉那个年轻金丹心思缜密行事狠辣早就编排好了小精怪的“根脚”和包庇一头蛮荒妖族的证据小精怪没什么江湖经验不愿意连累杜俞便傻乎乎主动认罪画押了如今生死不知杜俞只知道少年被带到了一处琼林宗藩属山头。

    杜俞觉得这样不对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场大战蛮荒天下都没打到北俱芦洲被大骊铁骑阻拦在了宝瓶洲中部了确实会有些蛮荒妖族修士四处流窜可是太徽剑宗和浮萍剑湖、清凉宗在内的修士当年早就在一洲沿海地界严密布防。

    杜俞一想到这些便红了眼睛。不单单是自己的遭遇还连累了爹娘和鬼斧宫。

    那厮就曾扬言要亲自走一趟鬼斧宫。

    逃亡路上杜俞偶尔也会后悔早知道就不混江湖当什么好人了。

    所以今天被柳剑仙说成是什么朋友杜俞心里反而挺难受的。

    境界这么低心性这么差这样的朋友剑仙愿意结交我杜俞也没脸认。

    “是琼林宗?那我得喊个一两个剑修同行。”

    柳质清眯眼说道:“光凭我现在的境界公然问剑不难就是很难砍到对方的祖师堂。”

    杜俞听得心惊胆战其实自己就是求个公道让那琼林宗放了那头精怪就可以最好是让那个年轻地仙不要再纠缠自己琼林宗事后也不要对鬼斧宫记仇。

    不然以琼林宗的神通广大只需要暗中作梗鬼斧宫用不了几年就会陷入困境形同封山。

    柳质清明显知道杜俞的想法说道:“杜俞问剑一事你不用露面事情肯定会帮你解决。那头小精怪只要暂时没死就一定救得出来可如果已经死了就帮你讨要一个公道这一点你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此外真有什么后遗症交给陈平安解决就是了他最擅长收拾烂摊子我可以替他保证绝对不会殃及鬼斧宫。”

    杜俞摇摇头试探性说道:“真的不用问剑只要柳剑仙帮忙开口求情想来琼林宗不会强行留下一头下五境精怪我到时候愿意花钱。”

    “我不愿意难得出门走一趟去跟什么琼林宗求情。”

    柳质清说道:“杜俞境界低的就听境界高的。”

    杜俞倍感无奈剑仙就是剑仙说话就是霸气。

    柳质清见杜俞当真了解释道:“是句玩笑话。”

    杜俞只得违心道:“晚辈听出来了。”

    柳质清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莽撞行事。”

    之后柳质清带着杜俞返回自家山头让杜俞稍等片刻柳质清先飞剑传信两封分别寄往浮萍剑湖和太徽剑宗。

    再祭出一条符舟登船后柳质清提醒道:“杜俞接下来我们要去两个地方在这期间你先炼气养伤不可分心。这段时日的仓皇逃命让你心神有些受损要是不注意就会成为道心上的瑕疵将来无论是结丹还是孕育元婴都会有很大麻烦一旦道心不够圆满想要跻身上五境就登天难了。传闻心魔就如春草生发于道心缝隙间能够与心神山岳连根通气不知不觉鸠占鹊巢若是心魔不断获得滋养最终便会成为一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化外天魔了。所以越是老元婴越是闭关越坐越死越容易形神腐朽根源就在这里。”

    柳质清递给杜俞一只瓷瓶里边装了几颗安神凝气的仙家丹药算不得品秩多好的灵丹妙药是金乌宫祖师堂嫡传的标配柳质清说道:“每服下一粒药后就收敛心神默然吐纳争取在运转一个大周天内就将丹药灵气汲取完毕化为你几处本命气府的灵泉积蓄。”

    在渡船上呼吸吐纳杜俞昏昏沉沉突然听到柳质清说道:“到了。”

    杜俞睁开眼低头俯瞰下去一处湖泊岛屿众多如碧玉盘中青螺蛳。

    柳质清找到了浮萍剑湖的大弟子荣畅一位元婴境剑修大致说明来意。

    荣畅很快就去师父那边请示返回后笑道:“师父爽快答应了说她如今境界稀拉没脸出门只是让我与你同行不过师父说你做事情不老道哪有这么明晃晃问剑别家宗门祖师堂的剑修这种勾当太不讲究了打人不打脸比砍祖师堂更打脸了。先去那琼林宗的藩属山头抢下那头小精怪有命救命没命便去琼林宗讨债施展障眼法悄摸去琼林宗祖师堂都省去几剑砍开山水禁制的麻烦了到了祖师堂附近咱们递剑之前蒙上脸随便报上一句‘我是北地剑仙第一人白裳大爷’之类的豪言壮举砍完就跑路。”

    其实师父的原话不是稀拉是拉稀……

    只是这种话师父说得天经地义荣畅这个当大弟子的当然要含蓄几分。

    柳质清点头道:“受教了。在这种事情上金乌宫经验确实不如你们。”

    荣畅会心一笑。

    在北俱芦洲当然是顶天的好话。

    杜俞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和颜悦色的高大男子是何方神圣。

    不过听双方对话的口气肯定也是一位境界不输柳剑仙的山上前辈了。

    不然谁吃饱了撑着经常问剑一座宗门?

    荣畅转头朝杜俞抱拳笑道:“幸会。”

    杜俞连忙战战兢兢抱拳还礼。

    很快来了三人。

    其中有个姿容极美的女子自称姓隋。

    还有一对少年少女画上的璧人一般。

    一堆人一起看着杜俞。

    把杜俞给看得有点发毛。

    陈李问道:“大师兄我们能不能一起啊?”

    荣畅无奈道:“这得先问过师父才行。”

    一个个的都是师父的宝贝疙瘩在宗门外头稍有意外他这个当大师兄的可担待不起就师父那脾气都能把他打出屎来。

    何况师父这几年的脾气确实不太好。

    少年双手环胸“师父明摆着知道我们会跟着啊既然没有额外提醒大师兄就肯定是答应了的。”

    郦采在本洲收取的嫡传弟子中浮萍剑湖练剑资质最好也是郦采最为宠溺的徒弟如今名为“隋景澄”不过在祖师堂的山水谱牒上边是另外一个旧名字了。

    小隐官陈李。

    高野侯的妹妹高幼清。

    陈李如今已是金丹境剑修。

    不像白玄那个自封的“小小隐官”陈李的这个绰号是家乡前辈剑修们给的。

    在某座酒铺的某块无事牌上边。

    “陈李佩剑晦暝飞剑寤寐。百岁剑仙唾手可得。”

    至于高幼清其实也是一位龙门境剑修了。只是身边有个陈李她才相形见绌。不然在浩然天下任何一座剑道宗门高幼清都是当之无愧的剑道天才。

    用师父郦采的话说就是荣畅你这个大师兄当得真带劲眼巴巴等着被师妹师弟们一个个追平境界。

    最后荣畅还是去问了师父的意思不敢擅作主张带着三位师妹师弟去问剑一座宗门。

    郦采都懒得说话只是丢给荣畅一个眼神。

    荣畅点点头也无需废话。

    一行人乘坐柳质清的那条符舟已经与太徽剑宗刘景龙约好了就在那处琼林宗藩属山头碰面。

    柳质清与荣畅闲聊道:“我打算问剑结束就去蛮荒战场上寻找破境机会。”

    金乌宫历代修士还不曾去过剑气长城。

    一来剑修寥寥再者柳质清从金丹境破境没几年实在不愿自己到了剑气长城的战场还需要那边的本土剑修护道不是帮倒忙是什么。

    荣畅笑道:“是好事。”

    高幼清一直在打量那个兵家修士不太敢相信柳质清的那个说法以心声问道:“师兄你觉得这个人当真救过隐官大人?”

    在剑气长城那种凶险万分的战场上都只有年轻隐官救别人的份。

    陈李略微思量一番点头说道:“按照时间判断隐官大人与杜俞的相逢是第一次从剑气长城返乡、与第二次游历剑气长城担任隐官之间那会儿的隐官大人还不是剑修所以是有可能的。”

    “其实不是什么可能是一定了。隐官大人在这种事情上肯定不会开玩笑。”

    隋景澄笑问道:“杜仙师你觉得剑气长城的外乡剑修里边谁最厉害名气最大?”

    杜俞连忙说道:“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据说出身宝瓶洲的隐官啊。”

    曾经偶然间路过一座仙家渡口发现了一部皕剑仙印谱其中有一方印文最让杜俞拍案叫绝百看不厌。

    让三招!

    哈哈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趣事看得杜俞差点笑得肚子疼。

    南边的东宝瓶洲那么个小地方浩然九洲里边版图最小却是最让浩然八洲刮目相看的豪杰辈出之地。

    江湖上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最早是从北俱芦洲有条跨洲渡船的管事那边传出来的老管事言之凿凿说那位剑气长城历史上最年轻的隐官玉树临风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当年在那倒悬山春幡斋的头场议事中悬挂一枚“隐官”腰牌的年轻人最后现身。

    剑仙与管事面对面而坐结果两拨人还没聊几句一言不合那隐官就在厅堂内一声令下结果二十来个跨洲渡船管事被当场做掉了一半一命呜呼毫无还手之力……

    爱信不信。

    反正我在场还曾拼了一条老命不要救下了俩朋友。那位年轻隐官约莫是见我这人最讲义气便有几分佩服英雄相惜不打不相识把臂言欢隐官便坐在我旁边在那满地头颅滚落的血污之地各自饮酒。

    如今浩然天下最为吹捧年轻隐官的地方可能都不是宝瓶洲而是爱憎分明的北俱芦洲。

    那个老气横秋的少年剑修眯眼而笑轻轻点头。

    少女眨了眨眼睛。

    眼前这个杜仙师莫不是个傻子吧?

    杜俞虽然疑惑也不敢多问。

    陈李笑道:“有机会认识认识?”

    杜俞连忙摆手“哪有这命。”

    ————

    扶摇洲。

    一大拨家乡各异的剑修陆陆续续在一处矿脉入口附近的仙家渡口碰头。

    皑皑洲女子剑仙谢松花两位弟子分别名叫朝暮举形一对少年少女一个背竹箱一个手持绿竹杖。

    同样是女子剑仙的金甲洲宋聘同样收了两个剑气长城的孩子作为嫡传不过皆是少女名为孙藻金銮。

    还有一位玉璞境剑修于樾带着两位新收弟子虞青章贺乡亭。

    在剑气长城跌境的流霞洲老剑修蒲禾如今是元婴境老人当年同样从剑气长城带走了两个孩子少年野渡少女雪舟。

    这会儿蒲禾正在与一个刚刚来到客栈的同乡剑修对骂呢。

    “呦这不是战功卓著的司徒积玉司徒大剑仙嘛。稀客稀客如果我记错咱们隐官这次可只请了我和宋聘出山可没有邀请你来这边咋个自己来了?”

    “作为唯一一个元婴境就乖乖闭嘴别跟玉璞剑修说话。”

    “隐官大人对你最刮目相看了确实是好心呐怕你资质太好耽误司徒大剑仙一步跻身飞升境呢这不都没舍得让你收徒弟难怪说话这么冲来我自罚一碗给你赔不是了。司徒大剑仙要是还不满意我跪在地上给你老人家敬酒成不成?”

    其实屋内还有几位不曾去过剑气长城的各洲老剑修都是谢松花他们的山上好友知根知底性情相投。

    只是今天挤在这间屋子里边根本轮不到他们说话。

    事实上在司徒积玉赶来之前于樾就已经被蒲禾骂了个狗血淋头指着鼻子骂的那种。

    而谢松花也觉得于樾做人有点不地道了竟然有脸跑去落魄山挖墙脚甚至还捷足先登捞着了个供奉身份你于老剑仙怎么不干脆跟隐官大人直接讨要个副山长当当?

    这让原本想要好好跟蒲老儿炫耀一番的“于老剑仙”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要知道于樾好歹还是去过剑气长城战场的。

    所有剩余六七位浩然老剑修简直就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各自默默饮酒喝茶。

    其中不是没有老人想要客套寒暄几句毕竟有些剑仙其实素未蒙面只是久闻大名比如那个皑皑洲的谢松花。

    只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无论是相传曾经在剑气长城砍死一头玉璞境剑修妖族的谢松花还是姿容极美、背“扶摇”剑的宋聘都懒得与任何人言语。

    此外这些来自在各自家乡都会被尊称一声“剑仙”的老人也确实好奇那些年龄差不多的剑仙胚子们。

    可惜此次北俱芦洲的女子剑仙郦采没来听说她收了两个弟子也是资质极好。其中一人甚至有那小隐官的绰号。

    “差不多人都到齐了我来说一下隐官大人的意思。”

    宋聘突然开口说道:“其实就一个意思谁挣钱怎么挣钱都不去管但是如果谁有那‘我得不到就谁都别想要’的心思和举动就做掉他。”

    蒲禾抚须而笑“肯定是隐官大人的原话了。”

    宋聘笑道:“其实隐官的原话是让我们好好‘讲理’。”

    蒲禾顿时拍手叫绝“原话更好。”

    司徒积玉忍不住骂道:“你他娘的当年怎么不跪在避暑行宫门口?”

    蒲禾冷笑道:“老子跌了境得养伤不然避暑行宫肯定有我一席之地。不像某些人在战场上摸鱼呢。”

    于樾总觉得蒲老儿是在骂自己。

    谢松花笑道:“能够在战场上捡破烂也是一门手艺。”

    宋聘率先起身神色淡然道:“动身。”

    ————

    天幕处负责坐镇桐叶洲的一位陪祀圣贤与那一袭青衫剑客点头道:“礼圣曾经吩咐过允许隐官在甲子之内去往五彩天下一趟不用消耗战功。但是无需我主动提醒隐官过期作废。”

    陈平安作揖致谢然后正要开口询问一事那位文庙圣贤便已经抢先笑道:“有谁要与隐官同游吗我怎么没看见。”

    而此刻陈平安身边其实就站着一个黄帽青鞋绿竹杖的随从。

    陈平安心领神会。

    小陌瞬间变化身形一只雪白蜘蛛便趴在青衫肩头。

    那位文庙圣贤笑着提醒道:“记得不要逗留太久。”

    陈平安点头道:“再过几天就是立春了晚辈肯定速去速回。”

    陈平安低头看了眼大地山河收敛思绪青衫大袖随风飘摇步入那道大门。

    老人暗赞一声后生好风采。

    袖底生白知海色眉端青压识天痕。

    五彩天下飞升城。

    有人故地重游是异乡也算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