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剑来 > 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早知会被仙字误
    群雄环伺孑然一身依然主动邀请所有人一起上?问道问剑皆随意。

    陈平安此言一出整座大木观就感到了一股浓重的肃杀气息。

    昔年的白袍少年谪仙人如今中年容貌的青衫剑客面带微笑语气和缓脸上没有半点疾言厉色神色从容得……就像是学塾先生教训一大帮顽劣蒙童等会儿背书认真些不然就站得起来挨板子了。

    周姝真神色微变。她只是希望借助蒋泉登门复仇的声势来给陈平安一个下马威为今日议事开个好头当然他们付出的代价会很大。

    来此寻仇的蒋泉必死无疑。

    周姝真同样心存死志至于会不会就此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只看对方出手的轻重会不会杀人愿不愿意让她死。

    她的这般命运何尝不是这座天下的命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间世道好坏福祸功罪皆操之于他人之手!

    可是她并不希望一场由她起个好头、帮助高君他们占据先手优势的议事变成一场好似市井斗殴的群架这对这座天下的前途毫无裨益只能迫使落魄山痛下杀手再无半点回旋余地。一旦变成这种局面陈平安和落魄山就有了大开杀戒的理由她就会是这座天下满地鲜血的罪魁祸首这般境况非她所愿!

    曹逆笑道:“我只习惯跟人单独切磋不习惯跟人合力对敌稍后若有一场闹哄哄的围殴我就不起身了。”

    陈平安朝道观门口那边伸出一只手掌微笑道:“蒋泉你不愿意耽误议事太久我更是早点聊完早回家赶紧拔刀出鞘。”

    众目睽睽之下被视为天下刀法稳居前三甲的江神子那只拔刀之手青筋暴起年轻宗师所站位置被一身磅礴倾泻的罡气所激扬双袖鼓荡猎猎作响地上尘土如涟漪层层外散。

    宗师气势确实不弱。

    只是很快就有人看出端倪了你江神子酝酿桩架、杀手锏刀法得这么久?是心生怯意临阵退缩了?

    还是说杀手锏的压箱底刀法走那一招鲜的狠辣路数一出手就能够分出胜负和生死?所以想要找出陈剑仙的拳意破绽?

    陈平安与蒋泉说完转头朝曹逆望去和颜悦色道:“既然都起身了何必如此客气你说呢曹逆?”

    曹逆一笑置之只是当曹逆想要重新落座却惊骇发现自己竟是连屈膝都做不到!

    体内一口纯粹真气运转丝毫无碍双手也可以行动自如唯独双腿……动弹不得!

    趁着这个陈平安与人“闲聊”的空档怀复转头望向坐在主位上的高君眼神询问这个要与陈平安寻仇的江神子或者说鬼物蒋泉是不是你们湖山派安排的伏笔。

    高君摇摇头蒋泉此次现身秋气湖自己事先并不清楚她就连蒋泉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

    倒是顾苓这个名字高君有点印象当初南苑国京城试图设伏围杀谪仙人她似乎是想要抢个头彩当街拦路陈平安。

    唐铁意吃惊不小这位横刀在膝的篡国武夫下意识伸手摩挲着刀鞘转头望向那位还顶着武夫身份的敬仰楼旧楼主周姝真吃错药了她为何这般意气用事蒋泉公然挑衅陈平安毕竟是为了报仇雪恨还有几分道理单枪匹马死了拉倒。可是南苑国和敬仰楼又不长脚就不怕连累敬国祚和家业一并被落魄山来场秋后算账?

    唐铁意稍微偏移视线魏良和道号“解角”的那条湖蛟少女临时缺席议事相邻两张椅子换了人是不是陈平安和落魄山临时察觉到了不对劲先下手为强?

    昨夜落花院议事他们这几个皇帝与大五岳山君大致讨论出一个结果算是达成了共识。

    作为福地主人的“上界”落魄山陈平安必须承认这座天下的自主愿意跟他们签订一纸山水盟誓契约而且期限最少是三百年有了白纸黑字的誓约双方今天才有的谈。按照昨夜落花院商定的议程今天就由名义上的天下第一人湖山派高君率先向陈平安的落魄山“发难”提出此事。

    程元山对于身边曹逆的言语既震惊又佩服不曾想这位不善言辞的剑客心高气傲至此地步不是那种简单的口出豪言而是不惜赌上一身武学和江湖名声看看曹逆至今未曾落座就这么一直站着真豪杰!

    曹逆在江湖上一直以清高孤僻著称既不开山立派收取弟子也不喜欢与人切磋武学更喜欢独自一人隐姓埋名行走江湖登山游川不像一位跻身四大宗师之一的高手更像一位无心于功名的儒者再加上曹逆的武学成就属于大器晚成所以当敬仰楼评选出宗师人选曹逆登榜江湖人士茫然居多。

    湖山派那位修炼道法、返老还童的“俞仙”已经得道飞升离开人间与之互为苦手的魔教陆台也不知所踪。

    如此一来若要问道确定山中仙人的道力高低、术法神通除非是找湖山派的高君一较高下。

    既然曹逆又以剑客自居想要知道何谓陆地剑仙恰好有了这么一场议事找谁都不如找这位曾经手刃丁婴的陈剑仙确实再合乎情理不过了。

    程元山甚至怀疑如果陈平安迟迟不出现过不了几年曹逆就会走一趟湖山派。

    百年江湖大略属于三个不同辈分的武夫相传百岁高龄的敬仰楼周姝真比起种秋要年轻、与唐铁意年龄相仿的曹逆后起之秀江神子都与陈剑仙不对付。

    是不是就意味着一座换了人间的“山下”武夫的江湖都与落魄山绝无合作的可能性了?

    再加上那位陈剑仙的针锋相对毫不让步使得今天尚未议事就足够剑拔弩张得令人窒息了。

    一时间大木观内云诡波谲暗流涌动。

    绿袍罩金甲的东岳山君赵巨然不怒自威“议事已经开始今日议程早有定论蒋泉想要报仇一事可以等到议事结束。”

    中岳山君郑凤洲点头道:“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周姝真故作讶异道:“不才开始议事吗?今天议程怎么就有定论了?难道是五位山君关起门来商量好的内容?”

    吴阙嗤笑一声白发老者双手拄刀而坐“也不知道我们这些江湖莽夫坐在这里图个什么就只是凑数吗?”

    身披鹤氅手捧拂尘的北岳山君玉牒上人换手搭着拂尘空中流光溢彩拂尘轨迹经久不散微笑道:“急什么若无江神子捣乱横插一脚这会儿高掌门本该宣读议程了。总不能让陈山主误会我们这里全是些不知礼数的莽撞货色。”

    这帮会点江湖把式就以武犯禁的下界草莽真是粗鄙不堪只知道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青年书生模样的西岳山君眯眼笑道:“玉牒上人这么说也不合适容易让自家人误会西岳背着我们投靠了陈山主多寒心。”

    玉牒上人冷哼一声。就你宋怀抱会做人我倒要看看等到落魄山“大军压境”自家天下吃了疼西岳还有没有这份凛凛风骨。

    宋怀抱今天坐下后他的注意力就一直在沛湘和孙琬琰这样的倾国佳人身上真是艳福不浅不虚此行。

    当年初见高君他便心有所属觉得她便是自己钦点的道侣了不过这趟秋气湖之行他心中道侣的预备人选有点多。

    只是大丈夫岂可喜新厌旧!

    宋怀抱就是比较惋惜一点那个据说在落魄山转去修道当剑仙的隋右边她没有参加这场议事。

    身为狐国之主的沛湘脸色铁青气得不轻她伸手攥住椅把手死死盯住对面那个敬仰楼旧楼主。

    周姝真这婆姨毫无征兆的反水选择当那乱臣贼子沛湘就跟吃了一颗苍蝇屎似的难受至极憋屈不已。

    狐国这些年与掌握天下各类谍报、山水内幕的敬仰楼一向关系不错昨夜递给陈山主的那本册子都是双方互通有无、联手编订的成果。那么沛湘此刻心情糟糕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何况沛湘还有几分心虚只因为当年狐国与敬仰楼主动联系被她最为倚重亲传弟子当中的罗敷媚私底下就曾与师尊提醒过几句比如与敬仰楼合作最好是清清爽爽狐国这边用雪花钱购买情报谈妥了价格每次钱货两讫不要牵连过深也别想着以后狐国解禁开门能够利用敬仰楼行方便更别想着将敬仰楼收入囊中变成狐国的附庸“下山”。尤其需要严禁狐国外出历练的洞府境修士与护道人与敬仰楼有任何接触……

    不能说沛湘完全没听进去罗敷媚的建议在悬匾额“青丘堂”的那座祖师堂议事沛湘是提过几句的她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场面话只是将罗敷媚的建议打了折扣按照沛湘的“法旨”就是在与敬仰楼做谍报买卖的时候我们狐国需要讲究一个价格公道你们不可依仗修士境界无礼怠慢对方要注意说话内容和语气外出历练修士尽量不要与敬仰楼成员接触过密不可泄露与狐国有关、尤其是外界浩然天下的消息。

    至于一门心思想着要将敬仰楼变成狐国附庸山头沛湘确有私心她总觉得担任霁色峰祖师堂供奉之后未曾立下寸功良心不安就想着功劳簿上添了这么一笔等于是率先帮着落魄山在福地打开了局面好让她长长久久坐稳狐国之主位置。

    沛湘不傻。

    也有想过那帮沾染旧习气很重的狐媚子到了狐国外边只觉得天高地阔无拘无束了言行无忌有可能会让敬仰楼本土修士、练气士心生反感但是有过一番权衡利弊的狐国之主怎么都没有想到周姝真会如此性格刚烈整座敬仰楼会如此一意孤行。

    事实上真要计较敬仰楼的“倒戈”习惯了烟视媚行、言语无忌的狐国修士只占一半责任还有一半得落在魔教教主陆台的头上。陆台当年带着几个徒弟做客敬仰楼藏书顶楼玩世不恭高深莫测性格诡谲尤其是陆台看似满脸灿烂笑容实在眼神冰冷那种视人间万物万事如穴中蝼蚁牵线木偶的眼神……实在是给周姝真带去不少的心理阴影。

    但是某种意义上一旦把时间线拉长那么一座狐国加上一个陆台依旧又只能占一小半责任。

    要知道敬仰楼的藏书库房专门有一层楼一本本一册册书都记载着历史上所有可能是外乡“谪仙人”的丰功伟绩。

    故而剩余一大半其实就是曾经所有造访藕花福地的谪仙人被唐铁意一刀劈成两半尸体的游侠冯青白是聚拢了一大拨莺莺燕燕、将人间佳丽金屋藏娇如饲养金丝雀的春潮宫周肥是鸟瞰峰陆舫是更早当年被两位挚友俞真意和种秋联手杀掉、遗留一把仙人佩剑的人也是百年之内是如此百年前千年前还是如此所有将一座福地视为游山玩水、砥砺道心之所的谪仙人都曾在这座天下留下他们或劣迹斑斑或光怪陆离的掌故一场无缘无故的战火硝烟嚣张跋扈的权相干政既是用兵如神又能呼风唤雨的护国真人祸国殃民、篡位称帝的乡野出身女子不计其数的神人仙迹和江湖传说……

    钟倩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心情并不轻松。

    这座家乡天下对上那座落魄山何止是细胳膊瘦腿的稚童对上个身强体健的成年人。

    只是前者运气好碰到了一个喜欢讲道理的后者。

    钟倩去过外边而且就在山上待了那么久这位每天看似“让我躺着享福、求你们千万别扶”的金身境武夫一直在听一直在看一直在想。

    可能是老厨子见他识趣没有笨到无药可救某次在院内纳凉赏月老厨子就让钟倩思考一个问题家乡怎就变天了。

    钟倩只是摇头说不知让老厨子说道说道朱敛就笑着说天地间有灵气流转才有了炼气士和山水神灵人间多出了武运江湖就有了更多的武学宗师而这些馈赠都是我们落魄山给的不能说全无私心只是当个善财童子但是真要与你们讨债一场那也至多是“给十取一、还得再给”的买卖何况这“取一”更多是那些无主的天材地宝或是某些自愿离开福地、谋求大道的修道胚子是为“仙苗”与“地材”。

    道观门口那边江神子始终保持拔刀却不出鞘的奇怪姿势。

    能够受邀参与大木观议事的都是人精和老江湖陆陆续续终于猜出真相了。

    江神子咬牙切齿道:“陈剑仙你就连让我拔刀都不肯吗?”

    陈平安笑着反问道:“学艺不精技不如人还有理了?”

    曹逆沉声道:“陈剑仙何必辱人至此?!”

    “我既没有让你站起身也没有让你坐回去。你先让我出人意料我就让你小吃一惊这叫礼尚往来谈不上侮辱。”

    陈平安没有转头只是双手负后看着门口那边的蒋泉“当然你要觉得这是侮辱我拦也拦不住只要你肯改口稍后打群架有你曹逆一份我就跟着改变主意马上让你落座。”

    如果不是这场蒋泉找上门来的报仇、周姝真不惜身死也要为家乡天下挣取一点便宜的先声夺人。

    陈平安早有腹稿想要把话说清楚就得先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毕竟要讲“一个”道理何止是“这个”道理。

    藕花福地对于历史上那些来此红尘历练或游戏人间、肆意搅乱天下秩序的谪仙人可谓深恶痛绝恨之入骨。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同理若是前人留下个烂摊子后人就得帮着擦屁股除非不接手。

    陈平安也允许高君他们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比如一开场就摆出兴师问罪的姿态翻旧账将所有当过王八蛋的谪仙人直接与自家落魄山挂钩也无妨讲价格谈买卖嘛不寒碜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都是合情合理的。

    他也理解周姝真和敬仰楼的那种不甘心不甘心这座天下有灵众生都像是身上贴有一个确切价格的……货物!

    但是得坐下来好好聊双方万事有商有量一件事谈得拢就迅速敲定谈不拢就暂时搁置这才叫议事。

    不然他何必单独前来大木观让朱敛和周首席一坐再让小陌或是谢狗一坐之后就可以随便你们闹了。

    事先找几个托儿比如南苑国太上皇魏良或是谁一场议事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都不叫钓鱼而是一网打尽。

    连同四国皇帝全部关起来纯粹武夫关个十几二十年练气士和山水神灵关个一百年几百年的。

    缺了你们这三十几个人而已莲藕福地不还是福地人间不还照旧是人间?

    宋怀抱已经踢了靴子盘腿而坐是五岳山君当中最没有正行的一个。

    这个昨夜曾经说出一句“君不密丧国事不密丧身”的西岳山君今天就又是变成意态慵懒的花花公子模样了。

    跟其他人忙着心思急转、审时度势不太一样同样没闲着的宋怀抱却是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大饱眼福。

    今天参加议事的女子除了北晋国边境的老妪山神王箕其余的都好看姿色之美体态或清瘦或丰腴各有千秋。

    他那西岳辖境与南苑国山河有不少重叠版图但是魏与那龙袍少女曾经秘密登山却吃了个闭门羹。

    但是宋怀抱在聚拢了一众鬼物阴灵之后曾经数次主动秘密进入南苑、松籁两国京城和地方州府查探如今世道的风土人情。

    事实上哪怕是有资格参与大木观议事的成员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五尊境界修为、职掌神职范围都是谜团的山君。

    而不单单是某些去五岳祠庙主殿烧香、带回一幅手绘挂像上边的“金身神像”容貌。

    高君上次返回福地就为五岳山君各自指明了一条大道之路详细解释了百姓香火祭祀和如何淬炼金身的诸多玄妙。

    她牵头为五岳地界画野分州厘清界线相互间以某山、某水为界高君再依循亲手抄录的浩然天下儒家几部礼书解释何为五德终始循环解释了五岳之所以称之为岳而不言为何山九洲小国君主可以为本国五岳封王大王朝可以封帝唯有中土文庙可以封五岳为“神君”高君还帮助五岳山君明确固定了五岳的祭祀之礼仪和地点时间……大多是高君照搬古书少数化用。

    所以五岳山君才会如此念高君和湖山派的情。

    高君才是真正愿意且可以为这座天下谋取千秋万载宏图大业的那个人。

    稚童姿容的怀复相貌和装束都是最奇怪的一个麻衣草鞋蓬蒿插腰。

    贵为南岳山君只因为个子太小所以坐在那边双脚不点地座椅位于五岳同僚中最南边所以位置挨着大木观宫花。

    宫花身边观海境瓶颈的孙琬琰弯曲手背翘起双指吹着口哨逗弄着那只轻轻扑腾却不振翅高飞的乖巧鸟雀。

    这位前不久才开山立派对外打出旗号的女子炼气士很是闲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们吵你们的真要打起来我就躲远点。

    祠庙位于两国边境接壤处那座斧正山的山神娘娘王箕老妪坐着依旧身形佝偻眼光游移不定乍一看给人感觉就是胆小怕事。

    程元山方才还在由衷佩服曹逆的胆识这会儿就又开始可怜起了想要坐下都做不到的曹逆了心中暗想果然还是自己经验老道不吃亏打死不当出头鸟。

    否则你们豪言壮语也说了狠话也撂了结果如何这会儿尴尬不尴尬?

    周姝真倍感无力悄悄试了一下看来那位陈剑仙倒是没有拦阻她重新落座。

    坐在主位那边的高君几次想要开口言语都是欲言又止怕就怕打圆场不成反而火上浇油。

    本来今天议事内容关于如何开场白她就在心中反复演练打草稿字斟句酌这番炼字真是比起炼气还要用心和谨慎了。

    高君心知肚明不管敬仰楼周姝真和武夫曹逆说什么做什么其实以她对陈平安的了解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可要是她说错话了就会很难收场甚至有可能一开场就是收官彻底不用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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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近的螺黛岛大木观专门赠送给狐国的私宅古月轩沛湘一走就只剩下长命谢狗和郭竹酒这三位“狐国谱牒修士”了。

    貂帽少女坐在观景台栏杆上眼看着那位不敢以真容示人的鬼物登上岛屿走上台阶看架势杀气不小哇。

    谢狗笑道:“古月轩古月胡谐音狐这位湖主宫花真想得出来这不等于秋气湖当面骂狐国是一窝骚狐狸嘛。”

    长命微笑道:“大概是宫花觉得既然沛湘山头就叫狐国想必不会计较这个了。再者外界都对狐国不清楚”

    郭竹酒突然说道:“从狐国之主沛湘到弟子罗敷媚、丘卿再稍作推衍到整座狐国的作风习气他们在师父那边藏得越深伪装越好越是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个字那么他们在狐国内部和狐国之外反弹越大。”

    谢狗本想对自家盟主溜须拍马一句只是一想到白发童子的可怜下场如今还不知道自己被剔除“私箓谱牒”了貂帽少女就只好闭嘴不言可别自家山头就只剩下郭盟主一人、空有将帅坐镇大帐而无小卒子鞍前马后啊。

    长命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郭竹酒转头望向这位落魄山掌律少女面带疑惑。

    长命举起一只手五指摊开轻轻摇晃几下笑着解释道:“山主有过提醒我只是照做了。”

    郭竹酒点点头“是我师父的一贯作风。”

    简而言之就是给狐国一部分自行其是的自由原因很简单让狐国还是狐国。

    但是有朝一日狐国修士的脚下道路是往上走的而不是一条人心不古、江河日下的下坡路。

    不过有些道理外人出乎好心苦口婆心说上千百遍或是听者无心或者不信就装傻都不如事到临头、有错纠错来得有用。

    谢狗故作恍然“我们山主真是慧眼如炬深谋远虑。谋略道力如此之高不去当个文庙副教主说不过去。下次去于老儿的桃符山填金峰定要绕路走一趟中土文庙见不着至圣先师和小夫子也要与文圣老爷和经生熹平说道说道将此事提上议程又不是文庙正教主增添一位副教主而已。郭盟主属下这么说还算妥当不会被记账吧?”

    郭竹酒说道:“别添乱了中土之行公事公办你只管带着那些金精铜钱交给桃符山忙完这个就回落魄山。师父说过一个大山头也好朝廷衙门也罢最怕中坚力量的谱牒修士、当官的没事找事刻意邀功行事或是为了自身阵营、衙门的利益故意曲解上边的本意或是为了自保不出纰漏简单了事一刀切导致枝蔓杂乱横生与上边的初衷背道而驰最后结果就是一团糟上边的人被蒙在鼓里下边的人怨声载道一旁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唯恐天下不乱说着一大堆风凉话有识之士自有义愤填膺的道理。”

    长命对这个来到落魄山没多久的郭竹酒越来越喜欢。

    她甚至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第二任落魄山掌律不如?

    关于如何当好一山掌律其实长命起先是没有半点信心的所幸落魄山山上大家都有个默契有事不知问厨子。

    朱敛给出的锦囊妙计就一句话道理简单且易行让长命茅塞顿开一下子就有了方向。

    “平时最好说话见谁都和和气气真遇到事情了最不好说话的那个人就是掌律祖师。”

    所以长命就故意问道:“郭竹酒为何会有这个关于狐国的悲观看法?”

    郭竹酒随口说道:“我不是对狐国和沛湘感到悲观是不看好……人心不看好狐国那股积重难返的风气习俗。”

    大概是当年在避暑行宫被师父影响很大比如讲理不举例等于空口白牙耍流氓郭竹酒略作思量就给长命举了个例子。

    当年在避暑行宫大家某次难得忙里偷闲下棋一道先手无敌的师父只在棋盘下出三十几手玄参曹衮几个麾下大将就认定林君璧这个投靠愁苗那边的叛徒必输无疑了至于审时度势、良禽择木而栖的顾见龙和王忻水也开始吵吵嚷嚷着赶紧下一局让林君璧要点脸别浪费咱们隐官大人的宝贵光阴……

    在归拢棋子期间师父给他们提出了一个小问题“假设有甲乙丙三人从高到低阶级森严。作为乙是希望甲对自己‘具平等观’代价就是乙必须对丙同样‘具平等观’还是希望甲在自己这边维持威严喜怒无常然后任由乙在丙这边胡作非为甲也不去管。”

    林君璧率先给出答案“当然是后者因为这就是人性。”

    放在这里落魄山就是那个甲狐国是乙福地天下是丙。

    郭竹酒淡然道:“我师父对狐国作平等观以礼待之如今狐国这里那里做差了以后是要还债的。”

    谢狗揉了揉貂帽赞叹道:“好个恩威并施教化敲打兼备王霸之道!”

    郭竹酒趴在栏杆上都懒得看那大木观内的动静只是眺望远方眼睛里藏着细细碎碎的心思嗓音柔柔劝说道:“拍马屁非你所长这是箜篌的长项这就叫各人有各命你好好练剑就是了唾手可得的十四境剑修呢万年以来有几人敢说‘一定’二字。”

    谢狗一边伸长脖子望向那座道观一边竖耳聆听郭盟主教诲点着头嗯嗯嗯。

    长命继续问道:“你觉得魏良与他的道侣‘解角’在议事之前主动走到山主跟前是不是礼数使然?”

    郭竹酒笑呵呵道:“礼数是礼数风波也是风波都是魏良故意为之毕竟是当过一国皇帝的人老谋深算算准了我师父的性格还有那条湖蛟的脾气。师父呢好说话便顺水推舟了一半是帮忙魏良教训那头以后肯定会胡作非为的湖蛟让她不要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一半是答应了魏良见机不妙便想着置身事外的请求因为魏良肯定算准了这场议事他们这一方不会有任何好果子吃。”

    长命笑道:“怎就注定没有好果子吃了我们山主是奔着有商有量好好议事去的。”

    郭竹酒说道:“魏良知道我师父的性格更知道家乡这边众人的性格嘛。”

    长命问道:“那你觉得山主会……动手吗?”

    郭竹酒咧嘴一笑“这个问题好没趣师父早就给出答案了啥叫最大的反派?!”

    谢狗轻声问道:“郭竹酒避暑行宫走出来的剑修都是你这样的?”

    “你就进不去避暑行宫。”

    郭竹酒拍了拍谢狗的胳膊少女尖尖的下巴搁在栏杆上“不过你也根本不用去避暑行宫浪费光阴你如果是我家乡的本土剑修我敢保证无论是白景还是谢狗一定会很受欢迎的比陆芝那大长腿更受欢迎不光是因为你剑术高可以成为城头巅峰十剑仙之一更因为你的性格很讨喜是我们最认可的天不怕地不怕是纯粹剑修说不定我家乡的城头之上就可以有一位女子剑仙在上边刻字了。”

    谢狗双臂环胸哈哈笑道:“这样啊可惜鸟。”

    光凭郭竹酒的这番言语如果今天剑气长城犹在剑修们都在她说不定就直接御剑远游去剑气长城当个守城的外乡剑修了。

    必须刻字她必须也必然可以做掉两头蛮荒飞升境大妖不写白景就写小陌!哇哈哈天底下有比这更好的情书吗?!

    ————

    秋气湖岸边刀客乌江依旧老神在在钓着鱼的袁黄还有叠叶山乞花场的山神娘娘元嘉草道号绿腰。

    相较后来的那帮江湖武夫而言他们几个算是“老熟人”了。

    袁黄问道:“钟倩都去大木观了你怎么不跟着去?”

    乌江没好气道:“钟倩的身份就摆在那里我又不在湖山派高掌门受邀之列去了就被拦在道观门外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有人好奇询问这位蓦然间就更换装束的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乌江伸手拍打刀鞘“他啊就是当年亲手做掉魔头丁婴的那个陈剑仙。”

    众人顿时惊叹不已两眼放光啧啧称奇“竟然是他?!”“是我们有眼无珠了。”“都说南苑国京城拉开帷幕的拦街厮杀到最终落幕的城头一战几可比肩百年前的朱敛一人杀九人如果早知是这位大名鼎鼎的陈剑仙重返江湖方才怎么都该与他多说几句的失策真是失策了。”

    乌江伸出手指指了指其中两位江湖高手幸灾乐祸笑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奔着钟第一钟大宗师来的眼睛里哪有这位陈剑仙。先前大伙儿一起闲聊都不给人家说话的机会陈剑仙两次主动插话结果你们倒好个个装聋作哑自顾自在那边可劲儿捧钟倩的臭脚。亏得我使劲朝你们俩使眼色好心暗示你们两位好歹人家陈剑仙主动问了你们就稍微给点面子陪着聊两句不说报个身份混个熟脸什么的以后再有见面的机会总是一点香火情。现在好了人家终于显露身份御剑远游大木观了傻眼了吧?”

    其中一人内心惴惴小心翼翼问道:“乌江你与陈剑仙相熟他不会记仇吧?”

    先前那个貌不惊人的陈剑仙确实主动询问一句他当然听见了只是故意没搭理当时斜眼余光瞧见对方也没说什么自然就更瞧不起对方了。

    乌江脸色如常哈哈笑道:“不至于绝对不至于陈剑仙是什么人胸襟气量大得很。我当年就是与这位游戏红尘的陈剑仙偶然相逢于江湖风雪夜里的一座路边酒铺只因为酒铺里只剩下最后一坛美酒我们都是好酒之人就起了点芝麻大小的误会不打不相识吧我这暴脾气你们都是清楚的一个箭步欺身而近身形飘若一缕青烟转瞬间就来到了陈剑仙当然好酒之人争酒是雅事我当时刀没出鞘搁放在对方肩膀上边轻轻拍肩几下陈剑仙不也没生气只是双指并拢轻轻挪开刀鞘主动让出了那坛仅剩的美酒反而夸赞我刀法不俗未来武学成就必定很高我与他一见如故买了酒水就一起同桌喝酒起来屋外大雪茫茫屋内两人煮酒论英雄……”

    众人唏嘘不已大为艳羡此举“美谈确是一桩江湖美谈。”“乌少侠可谓艺高人胆大陈剑仙更是仙家气度在一个风雪天气里能与这么一位剑仙同桌对坐同饮一坛酒这幅画面只是想象一下就要心神往之。”“都说山上仙人能够预见未来事开口说话总是一语成谶从不落空有的放矢看来乌少侠以后跻身四大宗师之列稳当了!”“不曾想一位好似古书上走出的剑仙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袁黄和叠叶山乞花场山神娘娘是知晓内幕的对视一笑也不拆穿乌江的“当年”其实就在今天。

    元嘉草觉得这个张嘴就来的乌江不去天桥当个摆摊的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另外一位江湖高手如释重负之余小声嘀咕道:“方才真看不出他是一位传说中的陆地剑仙啊。”

    乌江嗤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有意思了自己没点眼力劲还怪人家没有剑仙风采?”

    袁黄抛下鱼竿起身说道:“离得实在太远了什么都看不见乌江敢不敢陪我一起偷摸去趟邻近大木观的玉簪岛?”

    乌江眼睛一亮立马拎着刀鞘起身“”

    元嘉草也是跃跃欲试很有几分兴趣的样子袁黄笑道:“山神娘娘你就别去了有山神祠庙道场不宜犯禁跟炼气士们结了仇都没处躲我们这些居无定所的江湖莽夫才可以无所谓。”

    乌江竖起大拇指“袁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一看袁黄就是个到哪儿都能吃香喝辣的主灵活变通不像自己风骨太重做事古板穷的叮当响混来混去就混出个寒酸。

    袁黄笑道:“好说江湖路山水迢迢终究是日久见人心是不是朋友放在心里别斩鸡头烧黄纸就行了。”

    乌江说道:“好说好说回头我跟陈剑仙多讨要几壶仙家酒酿这件事真不是我吹牛不打草稿!”

    袁黄笑着点头目视前方“记得多跟陈剑仙讨要几壶我酒量不错要么不喝饮酒必醉。杨柳依依春浓酒酽幸逢一二同道岂可不烂醉如泥!”

    乌江揉了揉下巴“抢我话了。”

    袁黄脚尖一点身形长掠如飞鸟掠水大笑道:“又吹牛皮‘酽’怎么写都不知道吧。山神娘娘记得帮我看好鱼篓!”

    乌江怀捧刀鞘嘿嘿一笑跟着袁黄直奔玉簪岛。

    元嘉草坐在原地笑着答应下来让袁黄只管放心当那翻墙贼只是到时候被大木观仙师驱逐千万别原路返回连累了自己。

    虽然不清楚那位身为外乡谪仙人的陈剑仙这趟去大木观所为何事看样子不太像是坐下后喝点酒水就离场的。

    但是这位山神娘娘的内心深处只有个想法相信他见过了袁黄和乌江这样的年轻江湖人总不至于太过失望吧?

    反正她觉得江湖上有袁黄、乌江这样的年轻人是一件很美好且很有趣的事情。

    魏良在湖边碰了一鼻子灰在那位陈山主先行去往大木观之后他先将落水的道侣“解角”救起抱着她御风一路远离秋气湖最终在一座邻近秋气湖的北晋国青山之巅停步落下身形山中高低各有道观、寺庙但是并无练气士都是凡俗夫子他其实在得到请帖的第一时间就带着龙袍少女秘密潜行至此在山中隐蔽处结茅人迹罕至山风凛冽常有虎豹出没魏良还要反复叮嘱她不许轻易泄露行踪免得太早与两国朝廷打交道坏了他的某些布局谋划。

    双方名义上是道侣其实更像是志向、利益皆一致的道友约定双方将来都与如今那湖山派高君境界相当了就去寻找几种道家阴阳互补的房中术真正成为道侣大办一场酒宴然后开宗立派。其实当时给自己取名为胡焦的龙袍少女就觉得奇怪了她便与魏良询问一句你说的是开宗立派?与开山立派有什么不一样吗?

    魏良沉默许久才说外界那方天地山上仙府宗字极大教字最大。与我们这边江湖门派的某某宗、什么教不可同日而语。

    一位少女担忧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

    魏良笑道:“没事胡焦只是受了点轻伤。”

    今日茅屋这边还有个真实年龄不小却貌若少女的炼气士魏真正是魏良的女儿。

    身为南苑国公主魏真不同于早就登基称帝的兄长魏衍她是有修道资质的而且相当不错。按照魏良的预估凭借南苑国朝廷搜集而来的那些道书秘籍魏真将来开辟出洞府接纳天地灵气并非是什么奢望运气再好几分比如得到某座山头那位山主的青睐与他一般跻身距离结金丹只差一线的龙门境都是有一定把握的。

    魏真习惯性伸手给胡焦把脉点点头“气象平稳确实没什么大碍。”

    只是当魏真运转调用更多的自身灵气试图按照某本秘籍所写“祝由术”来给龙袍少女看病刹那之间魏真指尖便传来一阵剧烈疼痛的灼烧感使劲摇晃胳膊好不容易才驱散那种如指尖触及滚烫炭火的刺痛魏真忧心忡忡沉声问道:“父皇她到底招惹到谁了后遗症很大!”

    魏良犹豫了一下以心声言语道:“是陈平安。”

    魏真愣了愣掩嘴笑道:“还好还好万幸万幸!”

    魏良心情复杂笑道:“有机会的话再带你一起请陈剑仙喝个酒吃顿饭。”

    他自己的那点心思肯定瞒不过年少时就老谋深算、化险为夷的陈平安那么真正可以拿来对付陈山主的反而就只有魏真这种心思单纯的人了。

    魏良不同于任何一位本土炼气士他因为当年暗中负责南苑国精骑开道一事曾与一个叫曹峻的剑仙经常一起喝酒闲聊从那个散漫随意却嗜酒如命的年轻曹剑仙嘴里掏出了不少外界天地的内幕反而是那些据说是云窟福地出身的姜氏子弟一个个守口如瓶油盐不进极难沟通。不过除了自称与陈平安祖籍一样、但是生长在一个叫南婆娑洲地方的曹峻当时还有个魏良并不陌生的鸦儿魔教出身曾经跟在丁婴身边一起走入南苑国京城最后好像被登上城头的春潮宫周肥带走了。

    除此之外魏良还见到了一个传说中的家乡奇人死而复生的隋右边!

    而那个偶尔会出剑斩开山脉、开辟道路的剑仙曹峻却总喜欢说自己在家乡那边就是个走在路边狗都不吠几声的废物。

    魏良这辈子是第一次见到竟然有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劈开崇山峻岭一个大豁口……

    而这个人一本正经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路边狗都不咬的窝囊废连半个修道天才都不算只是烂大街的货色。

    魏良小心翼翼将胡焦轻轻放在茅屋内床榻上走出屋子屋檐下放了一截粗壮枯木当长凳他跟魏真一起坐下。

    魏真轻声问道:“不去大木观议事了?”

    魏良苦笑道:“陈剑仙下了一道法旨让我跟胡焦哪里来哪里去。”

    魏真笑道:“不趟浑水也不差陈剑仙不记仇没什么下次喝酒将一些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魏良点点头好些书中所谓的福至心灵大概说得就是女儿这种人了很多如自己这般聪明人的处心积虑、百般谋划涉险行事如履薄冰似乎都不如她的误打误撞自然而然随性而为。

    屋内那位真名胡焦、道号解角的龙袍少女其实早就盘踞在南苑国皇陵之内了等到天象变化山蛇出身的她便昂首拜月不知怎么就成功汲取了一国皇陵蕴藏的不少龙气这让察觉到真相的魏良又惊又怒本来想着一巴掌将其拍死只是这位太上皇又被年少时听来的某些市井老话所顾忌家内走蛇是好事不宜打杀任其来去便是了无需请也无需送……所以魏良就收敛杀心反而丢给它一本专门记录精怪如何成道的仙家灵书再找来树枝做笔在地上写写画画与它耐心解释地面上的文字与意思山中岁月悠悠流逝不知山外人间春秋寒暑魏良反而不知不觉一路跻身了龙门境只是之后魏良就停滞在此境数次闭关结丹不成就开始变得心烦意乱起来难不成此生大道成就止步于龙门境瓶颈却始终无法结金丹成就地仙境界?!

    在那段心焦如焚、道心不稳的岁月里魏良再给那条“山中长虫”传授文字的间隙偶尔望向总喜欢安安静静盘踞脚边的它他总是忍不住眼神冰冷心存杀机心想着莫非是它的出现争夺了皇陵一部分龙气的同时也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气运?!魏良思来想去决定最后一次闭关若是依旧无法“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那就怪不得自己心狠手辣了杀蛇散龙气再由自己吞吐龙气炼化为自身气运!

    最后一次闭关依旧未能破境结丹只是当魏良再见那条山蛇让他大吃一惊原来它竟然已经炼形成功成了一位赤身裸体的山野少女见着了魏良她指着那些自己写就的一篇道书内容咿咿呀呀咬字依旧含糊不清魏良便笑着与她稽首致礼称呼她以道友。

    虽然冥冥之中魏良可以感知到湖山派的当代掌门高君已经抢先一步结丹了只是当魏良见着炼形为人的它或者说是她魏良反而没有杀心了只是宽慰自己一句我辈修道之人自有天意批命。

    后来在魏良和南苑国朝廷的护道之下胡焦在一处山水相依之地现出山蛇精怪真身成功走完一条大江最终入大湖化为蛟。

    魏良自以为是地利人和之力实则这就是此方天地的大道故意为她网开一面了。

    正因为胡焦是人间第一场“走江”她才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具备的一桩福缘。

    否则在浩然天下一条山蛇哪怕汲取了龙气想要走水化蛟先前的福缘造化都会在走水期间转化为同等、甚至是更大的天灾地劫非大毅力经历大磨难不能功成。

    故而在她之后犹有几头山泽水仙之属想要依葫芦画瓢凭借走水塑造虬、蛟之身在江渎大湖雄踞一方开辟水府道场。

    但是无一例外都历经坎坷而功败垂成只说其中一头粗如栋梁的巨蟒在那浩浩荡荡走水的尾声电闪雷鸣的暴雨天气水边竟然直接有座陡峭山岭就那么砸下来如大木横江拦阻去路不说山尖还当场砸中了已经开始蜕皮、且额头隐约生角巨蟒的身躯好巧不巧刚好在那堪称致命的七寸打蛇打七寸一条引发洪水的走江大蟒当场毙命尸体漂浮随水飘荡再被躲在一旁的炼气士瓜分了那条庞然身躯。

    不由得让山中道人抬头望天心怀敬畏真是天道无常难怪仙家书籍上有那山泽精怪之属必有三灾七殃才能渡劫之说。

    魏良转过头屋内胡焦已经醒了。

    龙袍少女下了床走出屋子她神色郁郁不平眉宇间全是愤懑当然更多的还是心有余悸。

    魏良神色平静道:“听不听全在你自己我只说一句不要有任何试图找回场子的心思。”

    胡焦本来心情就差一听这个更是怒不可遏她尖声叫道:“魏良亏得你名字里有个良字你这个昧良心的老东西不帮我还要帮外人?!”

    魏真已经习惯了双手捂住耳朵只管吵你们的毕竟这个龙袍“少女”还是父亲的未来道侣自己的后娘小妈呢。

    魏良语气淡然道:“胡焦我且多看你几年的心境变化如果还是老样子不但我要与你彻底撇清关系你与南苑国也需要划清界线在那之后你大可以在湖上当个山上君主穿着一件龙袍坐龙椅册封丞相百官女子皇帝一般只管继续兴风作浪随心所欲不计后果。但是以后你若是与一国山君或是路过的练气士起了冲突或是与谁有了大道之争休想我与魏氏朝廷出手相助。你知道我的脾气说到就肯定做到。”

    胡焦感受到了魏良平淡神色里边压抑的怒气一下子变得气焰全无坐在魏良身边也不说话只是脑袋靠着他的肩膀。

    魏真叹息一声难怪娘亲好多年都不曾踏足南苑国了糟心着呢。

    魏良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开始怔怔出神。

    少不更事年轻气盛只觉得单凭自己徒手双拳就可以打出一片天地什么江山美人总归俯拾皆是。

    老匹夫吴阙之流能做成什么大事几十年之后都是一抔黄土了。至于北晋皇帝唐铁意麾下边军精锐近十万丝毫不输南苑国精骑但是在那斧正山上的边境祠庙不还是吃了个大闷亏?既是武学宗师又是炼气士的一国之君不还是需要趁夜色单独前往山神庙同时披挂那副一向秘不示人的仙家甲胄再佩刀“炼师”亲自去见那个本名王簸箕的山神娘娘?

    一条山脉埋藏着数量可观的金矿金子是什么再简单不过了是战马铁甲兵器就是国力。

    这才是真正让唐铁意这等枭雄都要乖乖忍气吞声的根源所在本国境内一州城隍爷说没就没了又如何?信不信如果唐铁意那趟斧正山之行去得晚了北边的拓跋大泽就会亲自领兵南下叩关北晋边境再与山神庙的老妪王簸箕来个里应外合从北晋国边境割走一大块肥肉?唐铁意本就得国不正北晋国那帮旧皇室残余、老一辈前朝余孽都还没死绝呢只要边境不稳以至于需要皇帝御驾亲征等着吧北晋国京城就热闹了就凭唐铁意的那个志大才疏的儿子真能监国?表面上没他太子监国不行事实上有他更糟等到唐铁意班师回朝说不定京城庙堂中枢已经死了半数官员全被那位贵为潜龙的太子殿下给祸祸掉了。

    魏良回过神深呼吸一口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南苑国比起其余三国还是相对国势更好几分的。

    属于禅让得位的当今天子魏衍文韬武略都不错关键是这个儿子耐心极好。

    昔年国师种秋留下的一众庙堂班底也都算文武荟萃济济一堂至于魏氏最终能否一统天下就看……天命了。

    魏良突然转头望向魏真那边。

    魏真不明就里只是瞬间身体僵硬心湖间掀起惊涛骇浪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位面如冠玉的儒衫青年。

    胡焦低声道:“好像屋顶上还有一个。”

    “事有难言唯袖手人无可语且看山。”

    儒衫青年双手插袖身体微微前倾率先开口笑道:“真是难为魏道友了都不当皇帝多年了还要如此辛苦操劳殚精竭虑为魏氏国祚作千百年计为后世子孙作稻粱谋。如此居山修道道心却在山外那么未能结丹实属正常与资质无关了。”

    “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璨瞻前顾后的顾美玉粲然的璨。”

    “我跟屋顶那个都来自外边我们刚刚从湖山派赶来这边就是你们这边好死不死、人人得而诛之的那种谪仙人。”

    屋顶那个双脚挂在屋外的高大男子笑骂道:“鼻涕虫骂自己别带我啊老子可是一身正气的正经读书人。”

    他跳下屋顶在空中旋转身形双脚站定气沉丹田笑道:“有样学样必须自我介绍一下内容有点长没个百余字说不清楚我的身份背景境界仔细听好了。魏良不必太认真那个穿龙袍的小姑娘……也算了看着年轻其实年老又是心有所属的老姑娘了坐在顾璨身边的那位嗯就是说你呢小姑娘可要竖起耳朵听好了……”

    顾璨已经抢话说道:“他叫刘羡阳马上就要成亲了是个全身上下只有嘴硬的怂包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都不敢去青楼喝花酒。”

    刘羡阳大骂道:“顾璨你大爷啊!”

    顾璨点点头“大爷在此你磕几个头我补上压岁钱。”

    刘羡阳不理睬这个拆台的小王八蛋笑眯眯望向那个魏良“听我一句劝晚岁才知仙字最误人原来此身只合两山间。”

    顾璨笑呵呵道:“化用自别人书上的诗句晚岁既知三字误终身只合两山间。”

    魏真恍然大悟说道:“听说过可惜诗篇作者是佚名。”

    顾璨眯起眼果然如此!

    刘羡阳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惜可惜若是姑娘你有幸见过此人一面、再落笔画一幅人物挂像就更好了。”

    龙袍少女本来在那秋气湖那边挨了顿教训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只是听着这俩在那边说话不着调她就又有点出乎本能的野性难驯了只是她正要开口说话不等魏良阻拦那个自称顾璨的青年儒士已经提醒道:“说错话做错事是要死人的。”

    刘羡阳看了眼顾璨咳嗽一声打圆场道:“可以了可以了吓唬一个观海境的小姑娘作甚。”

    他娘的陈平安又不在这里顾璨真要杀心一起顺手宰掉那头湖蛟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干脆不喝喜酒、连伴郎都不当了他刘大爷岂不是坐蜡?

    顾璨扯了扯嘴角看样子算是听进去了。

    刘羡阳说道:“换地方去秋气湖瞅瞅?”

    顾璨摇摇头“去什么去不去讨骂。”

    话是这么说顾璨却已经站起身“去那座西岳山君府看看。”

    刘羡阳以拳击掌“早说嘛赶紧的。”

    两位自称外界谪仙人的奇怪人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两道虹光瞬间远去千百里山外不远处那片云海如被倚天长剑斩开。

    魏良他们脚下的青山轰然震动如闷雷炸响一山走兽匍匐鸟雀高飞山中道观与寺庙的钟鼓随之剧烈摇晃起来悠扬长鸣。

    ————

    袁黄和乌江偷摸进了玉簪岛大摇大摆登上山顶来对了视野开阔距离祖山那座大木观还近他们至少可以看见道观掩映在古木树荫中翼然翘檐与琉璃瓦屋顶。

    只是很快就有一位女冠少女和少年道童双脚行云流水一般快速来到山巅这边他们打了个稽首少女望向乌江她嗓音清脆道:“乌江我们道观掌院有令恳请你速速离开玉簪岛。”

    乌江一愣等了又等见那小姑娘就没有下文了只得问道:“赶我走没问题我身边的袁黄呢咋个不一起驱逐下山啊?”

    袁黄笑着不说话。

    少女也是一愣她只好与那个傻子耐心解释道:“袁黄本来就是我们道观邀请登上玉簪岛的贵客啊。”

    乌江伸手从上到下抹了一把脸也不说话转身就走遇人不淑摊上这么个损友还想沾光喝仙家酒酿喝尿去吧你。

    袁黄转身笑道:“走什么走按道观例受邀登岛客人可以带一两个好友一起留在这边的。对吧两位道观仙官?”

    那少年道士还有点闷闷不乐少女却是点头道:“咱们道观是有这个规矩袁宗师那位乌少侠真是你的朋友?”

    原本已经放缓脚步的乌江一听那“袁宗师”与“乌少侠”脚下生风一般健步如飞不待了!

    袁黄点头道:“乌江是我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如果道观这边还要勘验身份什么的我就跟着他一并下山了。”

    下了玉簪岛我们就直接去大木观。

    乌江一下子笑容灿烂起来转身大步而行原路折返走到袁黄身边重重一拍对方肩膀“好兄弟你真心不该耍枪该去练剑的!”

    袁黄疑惑道:“怎么讲?”

    难不成是那位陈剑仙看出了自己有练剑的资质?才让乌江转述此事?

    乌江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少女也眯眼而笑她显然是听出了乌江的言外之意。

    大木观内就在那位青衫剑仙与蒋泉几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异象横生只见一条金色长线如游龙当空蜿蜒气势汹汹扑去这条被山上誉为捆仙绳的法宝倏忽间就撞向青衫剑仙的脖颈稍有不慎陈平安就会被勒住脖子相传被捆仙绳拘束起来的炼气士或是江湖武夫都会被打得灵气涣散或是真气凝滞至于见不得光的邪祟鬼物之流更是要落个烟消云散的下场。

    动手之后祭出了这件百试不爽的珍稀法宝一个位置居中的女子炼气士才冷笑出声道:“本仙还真就不信邪了书上所谓陆地剑仙当真能够无敌至此又当真如传闻所说……”

    只是说到这里女修便已经哑口无言再也无法多说出口一个字只因她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原来那根金光灿灿的捆仙绳确实成功围绕纹丝不动站在原地的青衫剑仙一圈本该蓦然勒紧就可以捆住他的脖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真实景象却是绳索如蛇衔尾悬空而转光彩熠熠引人瞩目好看是好看却始终无法再靠近那位青衫男子脖颈一丝一毫宛如金蛇身躯的一条捆仙绳处处撞墙碰壁一般呲呲作响磨损出一阵阵煞是好看的金粉碎屑。

    “道友接下来是想说‘可以口吐一枚剑丸飞剑千里取头颅杀人于无形?’”

    陈平安脚步微动微笑道:“答案是可以。”

    只因为青衫剑仙的这么一个细微动作就有人觉得自己看出真相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对身形速度极为自负的六境武夫只觉得他们磨磨唧唧恁多废话忒不爽快了这位江湖名宿先起身前冲递拳已经近身那一袭青衫这才朗声笑道:“姓陈的接我一拳!”

    拳不轻身形更快。

    砰一声。

    老宗师腹部如遭重锤整个人双脚悬空再被人伸手一拍脑袋便扑通一声变成当场跪地不起的滑稽姿势。

    “又不是你祖宗也不是大过年的一边去。”

    那一袭青衫缓缓抬起脚轻轻一拨就将脸色惨白无色的老宗师一脚横踹向道观门口撞在墙壁上瘫软在地。

    陈平安笑道:“提醒一句下次再与人问拳将‘接我一拳’换成‘请赐教’更好字少了高手风范更足。”

    那个只觉得自己已经浑身散架的老宗师刚想竭力骂娘一句众人也不见青衫男子如何动作又是砰一声整个脑袋撞在墙上双眼一翻白躺地上睡觉去了。

    那位女子炼气士见自家至宝无法见功便要将捆仙绳收回颤声道:“陈剑仙多有得罪。”

    陈平安点点头一手负后一手攥住那条约莫是上等灵器品秩的捆仙绳轻轻一抹整条金色绚烂的绳索便瞬间黯淡无光最终化作灰烬就此自行飘散。

    “学你们先出手再说话。”

    陈平安微笑道:“补上一句多有得罪。”

    那位女修如丧考妣呆滞无言。

    如此重宝平时炼制得何等辛苦自己看待得如同第二条性命这就没了?

    言语之际陈平安望向那个身材魁梧的白发老者好像是叫吴阙年纪比钟倩大不少位置离着钟倩距离不小。

    吴阙满脸涨红气得老人脑袋两侧的太阳穴鼓动不已。

    只因为方才青衫男子“气力不支”脚步移动的瞬间吴阙与那个江湖宗师都是一样的打算但是吴阙得到了一个心声提醒否则跪地磕头拜祖宗的就是他了。

    陈平安笑道:“你们闹也闹够了就该我来开口议事了吧?”

    随手一挥袖子就将那个始终无法拔刀出鞘的蒋泉砸出道观遥遥坠入秋气湖水中。

    “我站着说话你们坐着看戏就是你们这座天下的待客之道?”

    陈平安再轻轻一跺脚整座大木观议事成员除了沛湘高君钟倩五岳山君还有个意料之外的孙琬琰悉数被迫站起身。

    “瞧瞧一座天下就只有这么点斤两了你们的耐心实在太差了都不知道熬个三五百年之后再来与我对峙。”

    一脚稍重踩地。

    暂时坐着的全部站起身。

    任你五岳山君施展本命神通去与岛屿山根衔接再尝试着与秋气湖水运相连又如何。

    抖了抖袖子拎了拎袍子唯有一袭青衫独自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