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缠斗正浓,地藏王正在低头沉思,似乎对目前的棋局感到困惑。

    这是一局残棋,棋盘上同时存在好几处双方互相制衡胜负的劫争,双方对杀互相追吃的情况,根本没有消劫的机会,只能算作死局,在双方互不相让的情况下,一般作和棋处理,想要起死回生,必须有一方放弃和棋。

    子书瑾让径直走到他对面,两指在薄薄缭绕的檀香中执起一颗黑子,正正落入那关键处,狭长的凤眸里闪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异色:“一人下棋没有对手岂不无聊,不如我陪地藏王下一局?”

    地藏王抬头凝视子书瑾让半响,不知怎地,竟然觉得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的笑容,泛着让人感到压迫的锐利。

    虽是询问,却无法拒绝。

    地藏王将手中久久未落的棋子放回棋盒,提起茶壶为子书瑾让添了一盏茶,缓声道:“如此甚好。”

    重新开局,布阵。

    这些的格子内,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役。

    子书瑾让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似的将一枚白子往左边移动一目:“地藏王的棋艺,似乎后退了许多?如今你进退两难,恐怕要认输了。”

    这句话说的实在不算客气,好在地藏王却不生气,只是将一白子放入格中,反问道:“太子殿下这是用的激将法?”

    子书瑾让静默地同他对视,半响,又执起一颗黑子,下子。

    这是什么下法?地藏王眉心皱起。

    不是因为这步棋下的好,而是这步棋实在下的太烂了,就算是初学者,不会将黑子下在这个位置。

    子书瑾让方才还自信满满,结果下一步就自曝其短,地藏王不敢大意,落下极谨慎的一棋,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太子殿下您这步棋,倒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不像让我进退两难的样子?”

    他的对手悠悠地笑起来,拈起一颗棋子:“每一颗棋子都有它的用处,杀伐征讨,牺牲在所难免。”

    说完,便手执棋子落下去,“你看,不诱你入局,我如何能赢。”

    白子瞬间被挤死了一大片。

    地藏王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思索片刻,又放入一粒白子,得意道:“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确定?”子书瑾让抬眼看他,眼中的自信满满。

    地藏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比方才还要谨慎地将那枚棋子挪了个位置:“我下错了,应该是在这里。www.”

    子书瑾让似笑非笑,悠然自得地将本欲落在别处的棋子落到地藏王方才挪动的位置,淡声道:“谛听,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被骗?”

    “你算计我!”

    先是气急败坏吼了一句,“地藏王”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被子书瑾让看穿,瞠目结舌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无论从样貌举止还是谈吐,都有九分像主人,你怎么看出来的?”

    子书瑾让用手点了点已经空了的茶杯,狭促道:“你真想知道?”

    谛听咬牙切齿地又给他添了茶:“当然想知道。”

    子书瑾让眨眨眼神情自然:“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便自己承认了,这沉不住气的毛病,还没把地藏王气死?”

    “你诈我?”

    子书瑾让耸耸肩:“兵不厌诈。”

    看被打击到不行的谛听,忍不住好心道:“刚才那是骗你,我从一进门就开始怀疑,再通过跟你对弈,才确定你是幻化成地藏王模样的谛听。”

    “可是我明明在禅房内,听你在外边喊了声谛听,当时你就知道那狮子不是我?”

    谛听好奇道。

    子书瑾让品了口茶,才又道:“你的徒子徒孙胆子太了,我一摸上他的鬃毛,他就偷偷发抖,你会怕我?”

    “哼!我就知道那子心态不行。”谛听骂了一句,又继续问道,“那你又是如何从对弈中知道我不是主人,莫非我的棋艺真的差主人很多?”

    “你也不用丧气,不是你的棋艺不行,而是地藏王为人处世慈悲为怀,棋路也一样,通常含而不露,你的棋路呢,则是咄咄逼人,每一步棋都要想致人死地。”

    谛听长长叹了一口:“想不到我陪伴在主人座下多年,佛性还是没什么长进,下棋还是只想赢。”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家主人在何处了吧?”

    沿着干净的石级往上走,一路树木繁茂,涧水潺潺,溪边有一人在垂钓。

    那人穿着颇有几分古人的味道,束发白衫,旁边放着鱼竿,自己却在打瞌睡。

    清澈见底的溪流蜿蜒曲折,鱼倒不少,这些鱼儿也是胆子大,在那人身边公然嘻闹,有时甚至故意激起涟漪,或是咬了饵便跑,把他惊醒。

    那人醒来之后也不恼,反倒提起鱼竿,再放饵上去,供那些调皮的鱼儿玩耍。

    “地藏王如此垂钓,倒也是新奇。”子书瑾让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知道是您钓到了鱼儿,还是那些鱼儿钓到了您。”

    地藏王懒得抬头,只循声望去,视线停在子书瑾让一角黑色的衣袂的上,漫不经心道:“可惜啊,鱼儿如今都被你吓跑了。”

    子书瑾让垂眸:“寺中僧人以您为尊,心中盼着你能对他们佛法修行提点一两句,可惜啊,他们日日前往您的禅房聆听佛音,里边坐的,却是对佛法一知半解的谛听,不怕有朝一日他们知道了真相,觉得自己的佛心被沾污了吗?”

    地藏王收手慢慢拉起钓竿,起身理了理衣衫:“佛家讲五蕴皆空。万法诸相全是空,我的皮相自然也是空。既然都是空,又何来玷污佛心一说?”

    “太子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地藏王拎起鱼篓,也不管子书瑾让有没有跟上,悠然地往前走,走到山中云雾最盛处时,轻轻一跃,踏着云雾继续前行。

    子书瑾让稳稳地跟在一旁,笑道:“我是为了一桩旧事而来。”

    地藏王斜斜看他一眼:“既然是旧事,那又何必再问?”

    两人三拐两拐,终于到了地藏王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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