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宅的气氛异常肃穆，尤其是从医院回来以后, 沈重阳直接就跪在了老宅的门口, 任凭老太太怎么劝都不肯起来。
沈家老爷子心里似乎也憋足了气，并没有理会孙子, 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两天来任谁叫都不肯出来，沈老太太这边担心丈夫, 那边忧心孙子, 心力交瘁之下，也跟着病倒了。
妻子病倒, 儿子昏迷, 孙子前途堪忧, 沈老爷子看着自己这一个大家飘零散落，终于沉着脸走出了房门, 让人将贾然音请过来。
贾然音应下了约, 同时也带着人一起去了沈宅。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一进门就毫不留情的占据了主座，沈老爷子黑沉的面容越发难看。
贾然音今天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裙，修长的大腿露出半截，姿态风流妩媚，她挑着眉对沈老爷子笑道：“老爷子请我来，有什么话想说吗？”
沈老爷子干枯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拐杖, 眉头紧皱的看着眼前的女人。贾然音含笑和他对视, 双眸却满是冷漠。
沈老爷子沉默了半响, 才缓缓道：“我可以撤销沈轻微的起诉。”
贾然音的表情并不惊讶，只是露出了一个哦，你继续的表情。沈老爷子的眉头又紧了几分，似乎有些不太明白眼前女人的情绪了，不过他要是看的明白，沈家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场面。
当初贾氏作为国内唯一一家掌控智能系统的公司，他们的内部倒塌是所有人都预料不及的，而他的儿子沈博然却因为和贾氏唯一的独女有婚约，他也就提前知道了那么一丝的风声。一家成熟的公司，一旦出现了决策性的失误，那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尤其是国内当时多少人都盯着贾氏这块大肥肉。沈老爷子从不觉得自己当时改变主意拒绝合资，等待收购的计划有何不妥，商业场上无人情，即便没有他们收购贾氏，也有其他王氏c张氏！至于贾氏夫妻身亡，也不过是他们自身的意外。
只是两家有了仇，贾然音自然也不可能进他们家的门了，加上庄心又有了身孕，沈博然就算不情愿，一切都顺理成章。只怪他从未想过，贾然音居然会有孕，生生拖到了二十年后来找他们家报仇，沈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阴谧。
但是这话，却不能这么说，沈老爷子语气放轻，掩住自己情绪中的冷意。
“当初你和博然也算是情投意合，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人想到，若是早知你有了博然的孩子，老头子也不会放你一个人在外受苦这么多年。”
“如今，虽然博然常睡不起，但你们也算是成全了年轻时的情谊。”
“轻微是你们的独子，老头子也不忍让他在牢狱中毁了前程。”
老爷子这段以退为进的话，说了情谊道了孝义，贾然音笑了笑，似乎明白了沈老爷子话里的深意：“您这话说的，感动的我都要哭了呀。”
贾然音语气中的讽刺，让沈老爷子刚缓下的脸色又黑沉下来。
“您不如直接跟我说，只要我放了沈重阳，您就不跟我计较沈轻微的事情了。”贾然音娇笑了几声，眼神看看门外跪着的沈重阳。“跪了这么久，也怨不得您心软了。”
沈老爷子冷声道：“他们都是我的孙子，我自然也希望他们安好。”
贾然音大长腿翘起，背靠在软椅上，脸上的笑容娇艳如刺。“您希望他们安好，我又不希望。”
沈老爷子皱眉，心中浮现一股不安的预感。
贾然音笑容不变，红唇微张：“我呀，巴不得你们沈家，断一子一绝一孙~”
沈老爷子双眼死死的盯着贾然音：“你说什么？！”
贾然音勾唇，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老爷子，笑容狠厉眼神冷漠。
“当初，你背后做小人，送庄心上床，断我和沈博然情谊，两面三刀，害我贾氏决策失误，又出尔反尔，让贾氏回天无力，更是面目狰狞逼我父母跳楼自杀方便你收购贾氏，这一桩桩一件件，你早就该碎尸万段断子绝孙！”
贾然音说完，面目冷漠的朝着身后的人摆了摆手，人群中走出了两个人，直接朝着门口的沈重阳走去。
沈老爷子终于忍不住暴怒，站起身拐杖狠狠敲打着地面，“你们要干什么？造反吗！”
贾然音笑道：“老爷子是不是忘记了，沈重阳通敌叛国，体恤二位老人家，才让他在家呆了这么些日子，我看今天日子也不错，差不多也该出门了吧。”
“重阳！重阳！”沈老夫人大约是听到了响动，拖着病体跑出了房门，紧紧护着沈重阳，拉到贾然音老泪纵横的哭道：“然音，然音，我求求你，你就放过了重阳吧，我知道博然当初对不起你，但重阳也是他的儿子，和轻微也是兄弟啊！”
沈重阳跪了太长时间，整张脸都是惨白，被沈老夫人拉过去，跌跌撞撞的差点跪在了地上，沈老夫人跟着也瘫在了地上。
贾然音面色微动，垂眸低头将沈老夫人扶起来。对待沈老夫人的态度，她收敛很多，脸上的笑容也是淡淡。
“您说的没错，他和轻微的确是兄弟，所以就让他们兄弟好好团聚。”
沈老爷子被气的双手都在颤抖，怒目道：“你是不是疯了，为了将重阳弄进去，连自己儿子都不管了吗！”
贾然音眼神扫过沈老爷子，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没有儿子。”
“当年庄心生下的，是双胞胎。”
在场人的都愣住了。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爷爷！”
沈老爷子颤抖的手掌捂着自己的胸口，额头冒起了细密的汗珠，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扭曲，他怒目赤红的死死盯着贾然音。
“毒妇！”
“毒妇！”
“毒妇坏我家门啊！！！”
一
贾然音走出沈家老宅时，这个曾经肃穆高严的豪门世家，已经乱成了一团。她背对着大宅，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女士烟，缓缓的点燃了一根烟。
曾经她很讨厌这种烟草的气息，但是习惯了以后，又觉得真是个好东西。
尼古丁也许真的能让人缓解麻木的心情。
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她勾了勾唇角，快结束了。
坐上车，司机恭敬的问要去哪里。
贾然音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淡淡道：“去拘役所。”
拘役所是短期拘禁的地方，这些天沈轻微都在那边。而沈重阳刚刚被她送去了警察局，他的罪证比沈轻微的详细的多，一通判下来怎么的也该有七八年。本该是高兴的心情，贾然音却有些不太愉快。
拘役所在一块有些偏僻的郊区，周围荒无人烟，就连经过的车辆也很少。沈立国扛着大包小包，带着田静静好不容易找到了大门，想要进去看人，可是他们并没有探视权，一只有罪犯的近亲属或着其他有亲密关系的人才可以探视。沈立国听到这个消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说他虽然现在没有探视权，但是他曾经有过啊，能不能通融一下。
狱警大哥懵了一下，问道：“你和他曾经什么关系？”
沈立国非常诚恳道：“我曾经是他爸爸，如果他愿意，我现在还是他爸爸。”
看着沈立国嫩生生的脸蛋，狱警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眉头一皱道：“你别捣乱啊。”
沈立国叹了一口气，说你们怎么就不信呢，看了一眼身边的田静静，又拉着她说，“前爸爸不能去看，女朋友总能进去吧？”
田静静小声道：“沈叔，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啊。”
沈立国道：“我也知道啊，但是说你是他姑姑，他肯定更不信了，先混进去一个再说。”
狱警：“我耳朵不聋。”
门口的狱警实在太铁面无私，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让进去，就在沈立国心灰意冷的时候，贾然音坐着车缓缓的出现，沈立国眼中一亮，也不管她是不是亲妈这件事，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只是还没到对方面前，就被保镖拦住了。
沈立国连忙大喊：“贾然音！”
贾然音下车看到他，表情有些意外。
“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沈轻微啊。”沈立国非常诚恳道：“贾小姐，你既然不把他当儿子，那你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他，我是把他当儿子的。”
贾然音笑了起来，眼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行吧，你们跟我一起进去。”
拘役空气有些潮湿，加上封锁的环境，暗淡的光线，待久了让人的心里也跟着阴沉下来。
“沈轻微，有人来看你。”拘役所的狱警打开了大门，贾然音面色冷淡走进来，坐在了探视席上。
沈轻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平静的叫了一句：“妈。”
贾然音看着他，脸上的妆容精致而冷漠：“你现在还叫我妈？”
沈轻微看着她，没有说话。
贾然音也看着他，母子俩不知道对视了多久，贾然音才移开了视线，从口袋里拿出了烟盒，拘役所不允许抽烟，所以她只能将烟夹在了指间，嗅了嗅这能平复人心情的味道，轻声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沈轻微眼神微动，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我觉得，问不问都无所谓了。”
贾然音将烟含在了唇边，佯装有火般的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口浊气。
“我给你留了一笔钱。”她道：“过几天出去，会有人拿给你。”
沈轻微看着她，眼神微暗，然后摇了摇头。
“不用了。”
贾然音：“如果不是我，沈氏的钱就都是你的。”
沈轻微淡淡：“沈家欠你的。”
“可是你不欠我的。”
相反，他给了她许多，无论是感情上，或者是现实上，贾然音扯了扯唇角，这个表情像极了沈轻微曾经无数次做过的表情。
贾然音：“我以为你会恨我。”
沈轻微：“恨过。”
贾然音看向他。
沈轻微与她对视，缓缓道：“在那个破旧的出租屋里，我曾经恨过。”
“为什么我如此贫穷，只能住在那个像棺材一样的屋子。”
“为什么我如此卑贱，只能有一个日夜醉酒的□□母亲。”
“为什么我如此黑暗，只能在这种毫无天日的生活挣扎。”
贾然音眼神复杂，嘴唇微动：“你本该富裕c矜贵c光明，你应该住在沈家的大大宅里，母亲是沈氏的总裁夫人，未来一片坦荡”
“但是我后来发现了。”沈轻微打断了她，轻轻道：“我恨的从来不是贫穷，卑贱，黑暗的生活。”
沈轻微视线微抬，看向隔着玻璃的另外两个人，沈立国趴在玻璃上，整张脸都印到了变形，看见沈轻微视线过来，还兴奋的招了招手。
沈轻微勾了勾唇角，轻声道：“呵我只是害怕，前方永远没有希望。”
他记得，自己曾经有多么麻木，那种蜷缩在角落，周围全是灯光，却没有一片在他头顶的茫然。醉酒的女人躺在他的身边，他只有紧紧的蜷缩在她的怀里，才能感觉到一丝安稳。他的心里被黑暗挤压了很久，久到他几乎都快变成黑暗里的模样。
然后有一天，有人告诉他，要带他走出这种满目疮痍的生活，努力摊煎饼他们终有一天会发财的。
沈轻微从来没有说过相信，可是他心里有一个小角落，一直都装着一种名叫期盼的情绪，同时也做好了随时失望的准备。但是对方，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即使那个人，不爱洗澡，花钱抠门，经常说着让人噎语的话，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总会让心底那种期盼渐渐的发光。
贾然音走后，沈轻微坐在原地没有动，没有一会沈立国就被带了进来。沈立国揣着饼子，忧心忡忡的模样像个饱经风霜的老父亲，看见沈轻微就是一顿眼泪刷刷掉。
“我苦命的儿啊，爸爸一定会等你出来的。”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爸爸下次给你带过来。”
“呜呜呜，你都瘦了，这里的伙食是不是特别差！”
沈轻微看着沈立国，道了一句：“我觉得我可能要改个名了。”
沈立国哭着脸还没反应过来，“啥？”
沈轻微笑了笑，“我只能回去继承你的煎饼铺子和三室俩厅了。”
“我觉得我还可以改个名字。”
沈立国眼泪汪汪道：“好好好，没有问题！你想叫啥！”
沈轻微歪头想了想：“沈土地？”
“？”
沈立国泪眼流的更厉害了，这才几天，他儿子就被关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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