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都噤了声，谁也不说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合作从门外进来，她很奇怪地看着这一幕，她知道，哥哥在这个屋里，他们肯定是说什么事情的。
改莲试探着问道:“水寒，苏家这个娇娇你也只认识两天，有些情况咱们还是打听一下，如果好了的话再说提亲的事也不迟。女子我见了，人长得俊着呢！”
肖子铭把改莲看了一眼，本来还担心她说话不中听再和水寒杠起来不好收场，听她这么一说倒感觉很入耳。
合作说那个娇娇长得就是俊，把我哥稀罕着不行么。爹你是没见过，比沈家照琴还水灵呢！
水寒就笑笑说，合作你一天就是眼尖耳朵长。边说边用手揪她的耳朵补充了一句，话还特别多。
这年说到就到了。虽然说现在上面号召着要过“革命化春节”，可人们嘴上喊着革命，手底下却是并没有跟上革命的节拍，即使穷点但年照样过得有模有样。
生活贫穷并不代表人们过得不快乐。范家川有的是苦中作乐的人。初二一过，人们开始了走亲访友，反正至亲们一般都是邻近村子，随便拿点东西就能进了亲戚的门。
女人们除了回娘家外，一般是不出去转亲戚的。所以在正月里总有婆娘们夹着她们的活计，凑到一块儿图个热闹。
肖家过年就比较简单，首先是大年三十无祖坟可拜祭的。每年这个时候，肖子铭就带着一家大小跪在十字路口，朝着金水的方向，烧纸，磕头，然后回家。
整个过程中肖子铭是一句话都不说的，而且烧纸的时间也和范家川其他姓完全不同。继羽兄妹三个从小就目睹了爹带他们遥祭祖先的全过程。他们一直以为别人家也是这样的。
肖家祭祖的地点比较远，时间又迟，所以有一年水寒和合作还小，竟跟着解放看热闹去了。
范家人可是真多，也没有人操心里面还混着其他姓氏的孩子。
范老大在地上画了好多圈，还说着“这是三爷，这是四爷……”于是人们便按照那个圈代表的主人也就是他们的先人，往里面投着纸钱。
解放就自己在最边上画了一个圈，合作觉得那个圈画得一点都不圆。他就往里面投着纸钱，嘴里给水寒和合作说，这个圈是我爹的。
他爹那个圈里最后只有一点点纸灰，最上面那个连范老大都说不清楚辈份的圈里，好大一堆纸灰。
水寒印象最深的是范老大就像阴阳先生一样说着的祈祷词:范家的列祖列宗，保佑范家后人……子孙绵长。伏维，尚享！
水寒就和合作回来学，两个笑得咯咯地。词长得他们记不住，但给改成了肖家的列祖列宗，后面是服不？上香！
他们理解的是别人家的先人服不？服了就上香。过年给先人就要上香么！
改莲看他们在炕上闹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肖子铭没有笑，合作说爹，你怎么不给先人说话呀？咱家咋不画圈圈？
肖子铭摸着水寒的头，抱着合作，说你爷你奶知道是我领你们烧的纸，不用说。夜里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明明是李氏后人，给孩子说肖家的列祖列宗？第二天起来眼睛便是红红的。
现在祭祖仪式上合作已经不再去了，大了的女子，爹说不去了吧。正月也没有亲戚家可去，她就经常跑到小凤家，乐得有吃有喝的。
往年改莲两口子就在家里坐着，虽然没什么亲戚，但是总有一些关系处得好的村人们来他家，喝酒说说话。
丹青每年都是初二来，丑丑完全是拜丈人的标准。敏政敏聪都已经会调皮捣蛋了，抢着数外爷的皱纹有多少条。敏政已经上了学，外爷的脸在他眼里全是数字。
初三那天改莲说她出去到解放家转转，家里来人反正有现成的吃食，肖子铭端一下就是了。
程二少转了进来，领着他那个姓程的小孙子。也是巧了，沈先生又蜇摸进来，肖子铭说你们先谝着，我去趟茅房。
他到解放家门口喊了两声水寒妈，解放媳妇出来说，肖家爸，我婶就没来过，您进来喝茶呀！
肖子铭想这人到哪里去了？本想到丹青家找找，一想丹青今天说到碾轱洼，她不在改莲是不会去的。
三个男人就着肖子铭拌的萝卜菜，喝着一瓶范家川人都常喝的“金沿香”。
改莲这个时候就坐在沈先生家的炕上，和沈家婆娘拉话。她是看着沈先生出来才进去的，沈先生并不知道她在自己家里。
改莲先夸了一会照琴多好，自家家那个水寒就是不听话么。照琴就有些不好意思回她屋去了。
照琴妈对改莲的话很受用，在她听来，她这是代表肖家给自己家赔礼呢！
谈话便变得趆来趆融洽，扯到了亲戚拜年，东绕西晃地就说到了马跑滩苏家。
”明天我想着和照琴还有她二哥到马跑滩去呢，她二姨父一直有病，亲戚们每年都给帮衬着些，我二外甥又成不上个家，苏家愁的。”
改莲说前几天来的是苏家二女子是吧？人长得俊得像是画上的。
照琴妈高兴地说，我们姐妹的孩子都跟着外家长着呢，模样儿都差不多，娇娇和照琴长得最像，也最耐看。
改莲就附和了几声，说就是的。前几天娇娇来和我合作还玩得来，跟着家里玩了两回。我听合作说，水寒还给认成照琴了，把我笑得，两个女子也是长得像昂。
一提到水寒和照琴，照琴妈的表情就有些古怪起来。改莲说，我听两个孩子议论说是长得像照琴，就是不太稳重，比起照琴就差远了。
照琴妈知道她说的两个孩子是水寒和合作，再听到对自己女儿评价高于外甥女，心里自然高兴极了。但还是很谦虚地说其实娇娇那女子也好着呢，就看和谁比了。
从心里来说，她也是喜欢水寒的，尤其是当兵回来更是让她感觉能有这么一个女婿，那可真是到哪都拿得上台面。一想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改莲是个聪明人，猜到她在想什么。就说其实水寒这孩子我了解，他是当了两年兵心还野着呢。要是不喜欢照琴，他看到娇娇就不会比了么！
照琴妈说就是呀，那说不上咱们以后还是亲家呢！两个婆娘都开怀大笑，也许未来真的像她们想像的那样很美好呢！
愉快的谈话结束了。出门的时候，改莲又强调了一下，说是照琴妈，家里两个娃说娇娇的话也就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娇娇是个亲戚娃娃，以后咱们才可能当至亲呢。
照琴妈说她婶呀看你说的，我是那么多是非的人吗？
改莲回到家就看到肖子铭面朝里在炕上睡着，一看地上酒瓶子，就知道他们喝了一会酒。
肖子铭说你到哪去了这会才回来？改莲说解放家呀，新媳妇长得又俊又孝顺。我还没想到曹阴阳长得一副龙王像，生的女儿还漂亮，肯定长得跟妈妈了。
肖子铭看着改莲一本正经地编故事，心里在想她这是到谁家去了，为什么要睁着眼睛编瞎话呢？
第二天照琴妈和二儿子拿着礼物去马跑滩看苏家他二姨父，喊了几遍照琴又说她不去了，头疼。
没办法娘俩只好自己去。一进屋娇娇妈就说，娇娇还说明天到范家川给你们拜年呢，今年她是最积极了。
照琴妈每年到马跑滩都是要住上一两天的，她的男人沈先生现在孩子们都大了，所以拜年这些事情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出来了。
娇娇对大姨很是亲昵，一见面就说大姨你们回的时候我也去你家玩两天。
晚上两个老姐妹就睡到了厨房炕上，把本来睡在这屋的两个孩子给赶走了。老姐妹之间聊的话也多，感情也好。
妹妹给姐姐说，姐呀，娇娇回来给我们说，你们村里肖家有个小伙子，当兵回来的人不错，她说那小伙子对她有意思，想到我家提亲，姐你知道那家人咋样？
屋子里灯早就灭了，姐姐就在黑暗中想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许是拖的时间长了，妹妹就说姐呀，那家人有什么问题吗？咱们都是至亲姐妹，说什么都不妨事的。
姐姐就把沈先生想把照琴许给水寒的事给说了，只不过为了面子，改成水寒当兵前说了个活头话，说是当兵回来了再说。
妹妹一听说是这样啊，小伙子如果好的话就让他和照琴两个成了也好，好小伙子人都看上么。只是娇娇这女子姐你也知道，眼高的，这急着要给你们去拜年，我估计就是急着去见肖家这个小伙子，说是小伙子给她许了什么话的。
姐姐说她姨呀，我说个话你可别见怪，娇娇如果拜年就让来，如果要见肖家的小伙子就算了。
妹妹一听姐姐话里有话，就追问说姐怎么了，你别只说半截子话，咱们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姐姐就把改莲的话给妹妹学了一遍。黑暗中都能听到妹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这不是编排我们女子吗？”妹妹生气地说，“娇娇跑两趟他们家怎么了？怎么就说我女子不稳重了？他家是金銮宝殿呀？姐呀，咱们女子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呀？这个肖家人门第不高，说话可是口气大，这样的人家谁能高攀得起？”
姐姐一听她这么激动，就劝说咱们娇娇长得咋了，什么样的小伙子找不到？你也没有必要生那么大的气昂。
第二天待到中午，照琴妈和她哥要回去了，娇娇也收拾好了准备跟着一起去。她妈说娇娇你不去范家川了，在家伺侯你爹吧。
娇娇急了，说家里不是还有您和玉玉吗？我就到范家川给我姨父姨娘拜个年，最多和我照琴姐住一晚上，妈，行不？
她妈说我的傻女子哎，你这么着急不是给你姨父姨娘拜年，你是想去看肖家老二吧？
娇娇涨红了脸，多少带了一种被揭穿了秘密的害羞样子。
她妈又说，你在这一厢情愿呢，人家肖家可是把你当成笑话看着呢。
这句话一出，就连炕上坐着的人称“苏秀才”的娇娇爹都听出来了，她妈这是话里有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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