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穿越小说 > 蚍蜉传 > 正文 46不古(二)
    万历四十七年接任于辽东萨尔浒对阵满洲兵丧师败绩的杨镐为辽东经略的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熊廷弼以“请集兵十八万分布云阳、清河、抚顺、柴河、三岔儿、镇江诸要口首尾相应”的理由要求朝廷增兵辽东巩固防线其时湖广永顺宣慰司、保靖宣慰司、酉阳宣抚司及尚为宣抚司的石砫均在征调之列。

    除了西南明廷在东南方向也调集了包括曾名噪一时的浙江兵在内的援军。然而万历四十八年五月前往辽东的路上的石砫兵却“至通州偶与浙兵相触格斗”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械斗“情节起于片言之争两兵杀伤未已也而毙及民命矣。混抢行李未已也而折及民房矣。炮声与喊声齐鸣几至天地动摇  城砖与瓦屋皆震”几乎演变成正儿八经作战对阵最后还是“地方官谕解旋止步”。

    秦良玉当时甚至直接上疏万历帝要求在原本三千白杆兵的基础上再调三千五百人去辽东说的理由是“臣所将之兵止三千三十员又自成一类恐军声不甚振”看得出风俗习惯与他地不同的石砫兵在外省客战期间因被孤立针对而滋生的自保之心。

    朝廷视辽事为重为避免节外生枝万历帝并未将这件事摆上台面走公审程序而是以私人的名义下了口谕给涉事相关方“以各兵争斗杀伤领兵官钤束何在着听地方官从公查理仍各率众星速赴辽。如再逗留生事依议从重究治”好歹把事情压了下去。

    石砫兵行事作风之凶悍由是与强横的战斗力齐名。

    覃奇功说的不错川东、楚西南等地的土司兵皆亦官亦贼纵然石砫历任主掌者都怀家国忠义但到底野性难驯根深蒂固难以驾驭。这是一支军队的脾性或者说天性控制这样的军队绝不可以暴制暴需得怀柔结其心为主。

    石砫兵人不多但作战能力有目共睹。覃奇功给王来兴的建议是一定要拉拢石砫兵为己所用。王来兴几次因为石砫兵的无赖行为触怒覃奇功都适时将他的怒火抿了下去以免激化矛盾一拍两散。

    这次战事未了石砫兵就与三谭的部队打了起来王来兴的脸色陡变覃奇功不待他发作先问塘兵道:“因何事起争端?”

    塘兵回道:“谭文因‘先进县城者为首功’之令抢先进县城把控了县衙及仓储、武库等地石砫兵随后到强要谭文让出这些地方。谭文不肯双方一言不合即打了起来谭诣见势也帮着谭文打石砫兵。而今有赵‘荣贵、马宝两部极力拉扯尚不至于头破血流。”

    覃奇功点头道:“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总管即刻就到自有公论。切莫再斗再斗者不论事实如何必以军法‘论处。”

    塘兵飞马而去王来兴叹道:“想来马万年记着我允他的话是以寻衅。”

    覃奇功道:“主帅之言一诺千金既然答允了他不可轻易反复。”

    王来兴皱眉道:“难道真要把城内让给石砫兵劫掠?”

    “自然不是。”覃奇功轻轻摇头“驭石砫兵如驭虎顺毛捋猛虎方能化猫。总管若是不愿再用石砫兵这场仗完打发他们回家即可。若是还要用他们今日事必须谨慎拿捏。”

    王来兴沉着脸道:“实话说今日之战若无石砫兵当先驱散献贼进展绝无如此顺利。这是一把尖刀有他们在军中对我军的战力帮助甚大。往后对决献贼战事必然愈加激烈还是得用他们。”

    覃奇功思忖着说道:“既然如此待会儿总管到了谭家兄弟和马万年面前只要不动声色其他的交给我便是。”

    王来兴对他素来服膺点头称好。

    转瞬之间兵马已抵县城。

    马宝早在城外翘首以盼见到王来兴三两步上来殷切居前牵马道:“总管你可算到了。”

    “人呢?”

    “在县衙前空地对峙。还好有赵大人居中调节除了开始伤了三五个别无大恙。”

    “你怎么在这儿?”王来兴看他一眼。

    马宝正立拱手道:“献贼尚未远遁仍有倒打一耙的可能。城内几位大人有事缠身无暇外顾属下不敢怠慢就在外围戒备。”

    “正是该当。”王来兴听他说得有理点点头“前头带路。”

    县衙前的空地相隔百步的左右两端左端一簇谭文与谭诣拥众瞪向右端右端一簇马万年与两个表叔父也带着人瞪向左端。空地当中赵‘荣贵一个人一条凳坐在那里隔住两端。

    “畜生!”

    谭文与谭诣眼尖先迎过来跟在王来兴身后的谭弘恼怒骂着给两个兄弟一人一脚。

    “总管不是我俩犯浑实在是石砫兵不讲理!”谭文哎呦哎呦揉着被踢中的大腿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总管说了我等进兵解民于贼进城先封府库不让居心叵测的宵小有机可趁我等都是谨遵军令的!”

    覃奇功拍了拍龇牙咧嘴的谭弘安抚他道:“百姓之财不可劫夺两位做得好。”

    谭文与谭诣听了这话壮了壮胆子举目而望这时马万年一方也赶到了面前。

    “我不讲理?是谁先动手的?”马万年听到了谭文的话暴跳如雷。

    “动手和下死手怎能想比?你石砫兵一受阻提着刀就窜上来我的人能不动手自卫吗?你倒是瞅瞅我的人那几个哪个不是见血了?”谭诣不甘示弱回敬道。

    “那是你的人废物怪的了别人?”马万年轻蔑道。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模样又要打起来也似覃奇功轻咳一声踏步而出对马万年道:“马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忠路覃家的名声马万年听说过也给覃奇功面子。他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谭家兄弟狠狠吐了口唾沫转身便随覃奇功走出几步。

    “贵司与在下颇有渊源早个十多年双方没少走动。”覃奇功笑眯眯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为相邻地区的强悍土司忠路与石砫并不对付真算起来还是战多于和所谓“走动”可想而知是什么实情。不过马万年年纪小忠路覃家尚未覆灭时他还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很多事其实也不清楚。忠路覃氏覆灭多年秦良玉等长辈也很少刻意对马万年提他们加之覃奇功现在身份显赫潜意识中马万年当然会觉得他说的都是实情。

    “是奶奶他也说覃先生是高士。”

    “愧不敢当。”覃奇功笑了笑“贵司的秦老夫人德高望重才是真正的国士无双。”说到这里他发现马万年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于是话锋一转“据我所知秦老夫人早年带兵客战所经之处皆与民无犯为民歌颂。而今我军刚将合江县从献贼手中救出来马大人就要劫夺库房恐非石砫的作风。”

    马万年脸一红忙道:“覃先生切莫听谭家两条狗饶舌我军进城发觉他兵要图府库所以才进行驱逐却给谭家反咬一口好不恼人!”又道“就算是看护库房也该是我石砫兵来看护才是轮得到他吗?”

    覃奇功微微笑道:“原来如此我说贵司兵马心系百姓遵守军令怎会无端寻衅。”又道“王总管说了这次击败献贼贵司出力甚巨首功名至实归。城内外捣毁献贼驻地营盘多有缴获马大人现在正可去拣选好的犒赏犒赏将士们。”

    马万年转而大喜道:“还是王总管、覃先生辨黑白、明事理!”斜眼往谭文、谭诣方向一瞭“那这两个怎么”

    覃奇功笑道:“马大人放心王总管明察秋毫自会秉公处理。”更道“谭家兄弟性格耿直冲动维护库房心切。都是为了我军的一片好意马大人就不要在和他们计较了。”

    马万年答应一声道:“就听王总管、覃先生的。”

    “且慢。”马万年心满意足正要离去覃奇功又轻声把他叫住了。

    “覃先生请说。”

    “贵司有秦老夫人统带几十年为国之重器受天下敬仰。只可惜近年来少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声名暗弱了不少。若要重振石砫声势如今正是最好的机会。”覃奇功意味深长笑了一笑“令祖、令尊都是二十出头就扬名四海家风使然我看只要马大人愿意也定能有一番作为。”

    马万年一怔忍不住追问道:“覃先生说的‘愿意’二字意为何指?”

    覃奇功佯装踌躇片刻乃道:“天牛岩一战贵军力挽狂澜杀贼如砍瓜切菜只要用心用命何愁献贼不灭?张献忠巨贼为害我大明十余年今铤而走险再进四川天牢正是自投罗网之举。马大人若斩张献忠可立不世之功。然而掣肘之处就在于兵力依旧少了些能破贼而难灭贼”

    马万年闻言蓦地心潮澎湃暗想道:“覃先生说的是我石砫并不惧献贼何必畏首畏尾只拿出区区二千人来。但凡有个五千人今日这仗哪里需要打得如此惊险。而且要是我人多谭家这几个狗崽子哪里敢对我不敬?奶奶年纪大了终究是太图稳当了些说什么这次出战锻炼为主可若是我拎着张献忠的脑袋回去全司上下哪个还敢在背后说我比不上爷爷、比不上爹爹?”

    覃奇功见马万年若有所思的样子并不再多话朝他拱了拱手返身走回王来兴及谭家兄弟身边。

    谭文与谭弘望着马万年招呼兵士离去的背影愤愤不平道:“覃先生姓马的臭小子又说了什么鬼话诋毁我两兄弟?”

    “没有马大人也是讲道理的人毕竟年轻气盛一时上头冲动了还望谅解。”覃奇功摆摆手“二位的公心通过在下的口传给马大人马大人自会理解。”

    谭文恨恨道:“姓马的小子狂妄纵容石砫兵欺人太甚。他分明就是想趁火打劫我兄弟主持正义反而伤了好几个在他手上。”

    覃奇功听了摇着头道:“两位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小不忍则乱大谋。”

    谭弘听出弦外之音给自己的两个兄弟使了眼色自问道:“先生所言何意?”

    覃奇功负手在后道:“宵小所求都是浮财浮财再多终究是一时虚幻。唯有土地方是实在。”接着道“府库钱银让宵小之辈攫些去便攫些去有什么打紧只要合江县在我军手上即可其他的都无足轻重。对于各位又何尝不是如此?”

    “宵小?”王来兴一愣。

    覃奇功打个哈哈道:“说的是献贼。”

    谭弘敏锐已经对覃奇功的意思心知肚明。这一席话再次触动了三谭的心弦谭弘躬身拱手不忘喝令两个弟弟道:“愣着做甚还不快谢覃先生提点?鼠目寸光的东西!”

    三谭一起行礼覃奇功长身而立坦然受之。他心里很清楚今日的争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善恶难分便也不下什么定论。但为了防止以后再发生相似的情况于是特意将利害剖析清楚。因为对谭家兄弟、马万年这些人而言是非对错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自家的切身利益。

    “今后在有这种事怎么做不用在下多嘴了吧?”

    “不用不用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谭弘陪笑不迭“我兄弟三个记在心中绝不会再轻举妄动往后但唯王总管军令行事。”

    石砫兵及三谭、赵‘荣贵等相继离去王来兴眼睁睁看着一场动‘乱消弭于无形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当真震撼。他曾记得赵当世和他说过治军之重在治人、治人之重又在识人。那时候听着格外玄虚无法感同身受可现今真正成了局内人凝视渊渟岳峙的覃奇功他始才深刻感觉到自己要走的路还有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