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长辞 > 正文 第四章:初见袁思斌
    陈初七别过王杜生后,已经浑然入夜,苍穹之色,如泼了墨一般,伸手不见五指。他穿街过巷翻山越岭,好一阵子,才满头大汗地赶回家中。

    一进家门,他便发觉钱袋竟平白不见了,无奈听见父亲的训斥声由大堂传来,只得作罢。

    “怎么办事的?太不像话了,叫你去买个肉却一日未归!一点小事亦做不好,全无半分定力,以后怎么做大事呢?”陈初七他爹咆哮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陈初七听闻此言,默然无声,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挨骂,却又朝秦小楠那一个劲儿使眼色,盼她能美言几句,好了却这桩子事。

    秦小楠看到这般景况,倒也机灵,奉茶倒水,好话连连,方消了他父亲的气。

    陈初七见他父亲不再发火,遂默默地回到自个儿房里。突地又想一件紧要事,今日个一吃酒,可倒是把王花花给忘了,心下忐忑,估摸着要不要晚上再偷偷去告知一声,辗转反侧之下,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去了好,毕竟大晚上的,人家大概早已安睡,此去反倒惊扰了她。

    次日一大早,陈初七与秦小楠洗漱完毕,遂收拾行囊,他父母则拣了些细软银子,托给秦小楠,对赵初七更是再三交代,告知他要好生听同门师长的话,又跟秦小楠说,陈初七若是午逆长辈调皮捣蛋,请她代自己好生管教,不可轻恕云云。直听得陈初七点头如捣蒜到摇头晃脑无奈至极,方急急与之告辞,而秦小楠则抿着嘴憋着笑,与他父母道别。

    却说陈初七逃也似的离了家门,自是不亦乐乎,犹若困兽脱笼,梦想着从此逍遥江湖,快意人生,一路上与秦小楠有说有笑,优哉游哉。

    良久后,他俩行至衡山市场,今日之集市,格外繁华,人声鼎沸,但见市场里人来人往鱼龙浑杂,叫卖者、吵闹者、赶路者,尽皆有之。发出种种声响,极为热闹。赵初七和秦小楠走在拥挤人潮中,挤来挤去,差点给迷了路,行得真相当艰难辛苦。

    当陈初七一路观望集市里贩卖的各种新奇玩意儿时,秦小楠却提议去买点东西填饱肚子。说到底她亦还是小姑娘家子,一路上碰到好吃的自是按耐不住,便嘴馋了。赵初七只得点头答应,毕竟日后是自家师姐,两人又相约响午时于此地那家回头客栈再见。事后,二人作别,陈初七一个人闲来无事,便随着人潮向前方转悠去。

    正时是他游观自得其乐之际,突地人群中传一声怪叫,“张岳先生来了!”便只见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一窝蜂般往城东方向奔去。

    陈初七却是给人挤得无处安身,无奈之下亦只得跟着人群涌动。

    “张岳先生?”陈初七心中疑问,这名字他倒是不曾听闻。于是抱着好奇,拉住身旁一名还未束冠的青衣童子问话:“小孩童,你可知这张岳先生是何许人也?”

    青衣童子停足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答道:“连张岳你都不知道?就是前些日子来的一说书人,他故事讲得可好听了!你快点儿赶去罢,免得到时候给错过了精彩段子。”

    “先生自古是为育人子弟,怎会有说书先生,那还叫先生吗?我倒要去瞧瞧这张岳有何稀奇的。”赵初七初闻此言,大感好奇,嘴上嘀咕一阵。未待细想,便生生地被人潮推着移动前行,如此又让他直怨声暗涌,扭捏挣扎无果后,就给这人山人海淹没了。

    陈初七随着人海浮沉不知辗转了几条街巷后,随着众人来到了一个叫“君子堂”的地方,在群众七嘴八舍的议论下,得知了这便是张岳所说书的地方。

    只是陈初七心中纳闷,不知这说书人张岳是有何不凡?怎堪得那么多人前来争相观看。

    且说这“君子堂”甚是华丽,于当今民间并不多见。其屋宽足有十几丈余,此时正门大开,门高一丈,大门两侧皆有大红木柱支撑,木柱有井口般粗细。在这其间,赵初七被人群挤至内堂,此时方一览全厅,内堂木柱更多,色泽却青色,想来是良木材所建。内堂宽大旷阔,更容得下数百人。这儿不言而尽。

    片刻不到,又有民众蜂拥而至,鱼贯而入,将大厅挤了个水泄不通。尚没进门的,只得悻悻作罢,在堂外观望旁听。

    陈初七朝讲台处看去,见到几名劲装武夫模样的男子,手持短棒又是比划又是发声安抚。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这一大屋子的人方逐渐静下来。

    这时候,方有一灰衣老人从偏门走出,老人大约五十来岁,他虽用了一条黑巾蒙着面,但衣带松垮,隐约间稍显消瘦,而行走时步履蹒跚,更有些龙钟之态。想来这必是那说书人张岳先生。

    话说张岳行至讲台之后,往那一站,干咳了两声,不言只字半语,便顾自闭目养神。

    听众们见了这般,倒也是心领神会,随而都闭口不言,想来多数人亦非首次来此听书了,待全场安静下来后,全厅已然无声,似连针掉在地上也能听着,想来此人还是有些门道的,应是长期说书之人。

    再观此侯,张岳满意地点了点头,张口开讲,述道:“古来多有名人,今自不乏奇事!但凡人所到之处,便有江湖。而江湖上又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说是在那天之涯海之角的所在,有一把绝世兵刃,那是一柄刀,刀名七杀,七杀七杀缝七必杀,乃是命格之死局,其名可见,此乃至凶至邪之物!他说到此处,声音一顿,仰头又侃侃而言:“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眷。人生富贵总由天,草民之穷由天谴。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不礼不智不信人,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七个杀字从张岳嘴里一出来,字字铿锵,闻者色变,仿佛这单单几个字,却带着某种魔力一般,令人不寒而栗!他刚一说完,便吃了口水,又道:“七杀所向,众生皆寒!以苍天为餐刀,以大地为砧板,以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当鱼肉屠宰为乐。”言毕,他的表情略带了一些鄙夷。次后又用眼角余光一撇众人,这才大声道:“刀本就是不详之物了,而七杀之名更属大凶大煞之兆!二者,皆为令人感指血光的灾祸!然江湖之中却有人散播谣言,说甚么得七杀者得天下!不知是何人撒下这弥天大谎,迷惑众生。但偏生不少江湖中人居然也都相信了。于是,各路英雄为其抛妻弃子,不辞千里前赴后继地开始去寻那虚无飘渺之物!”

    张岳说到此处,喘了几口气,胸腹起伏颤抖,似非常地激动,而后才继续讲道:“是啊!谁人不想一举成名天下惊?谁人又不爱名刀宝刀?更有谁人会甘于寂寞一生潦倒终老?只是若真要有此等神物,留下这一传闻者,岂非早独步天下了?哪里还轮得到我等来寻?就算真若有之,可普天下,人世间当中奇才颇多,可又有哪个寻着了?”说话间他愈发激动,到了最后,两手更是猛地击在讲台上,只见“啪”地一声,他大声骂道:“这些人,简直就是在执迷不悟!”

    “大义之举昆仑出,勿似竖儒作等闲。有仇不报何时报,待到仇家扬长笑?古来常言十年后,我道凡事要趁早。从晨至夜茶余后,欲罢不能常磨刀!张老头,哈哈,我看是你在执迷不悟罢了!”正此时,人群之中却突地响起一阵笑声,入声清脆如若银铃般,由此可见,这话分明是出自一名女子口中,此言却正打断了张岳所述之事。女子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皆寻声望去,心下都在猜想,是谁家姑娘竟如此不羁?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扰人听书。

    张岳闻言更是讶意,当下脱口而出道:“是谁人在这里妖言惑众?好生胆大!”

    这时见是一白衣女子,从人群中飞身跃出,轻飘飘地落在老者所立讲台处两尺开外。

    只看这白衣女子年纪不大,约莫二十来岁,生得一副好模样,有大家闺秀之风,却不知为何不静待闺中,反而行为浪荡地行走江湖?且见她一落地,便朝老者就是一顿讥笑:“嘻嘻!妖言惑众者,可不是我,而是你哩。”

    “哈哈!笑了,老夫平生说书无数,从来都是导人向善,又何来妖言之说?”老者听见此言,怒极反笑。随即,他又大声喝问:“倒是你,鬼鬼祟祟,究竟是甚么人?来自何门何派?”

    这白衣女子听了却是大笑不止,直直笑弯了腰,仪态也全然不顾,好似天底下从没有这一般好笑之事。待她笑罢,对着张岳冷哼一声,漠然道:“你们可是不知道,这个老匹夫作恶多端。十六岁杀了自己家乡的一郎中,给官府通缉,此后便流窜逃亡浪迹天涯一路作案,二十岁屠人全家一十九口,事后纵火烧屋,二十四岁因一言不合斩下好友手脚,如今他五十多岁了,更不知作了多少恶。这种人渣,是有何脸面在这里说导人向善?大家说对不对!”这白衣女子一顿话细数出了张岳伤天害理的事迹,倒不晓得是真是假。

    众听客听了这白衣女子之言,却是都七嘴八舌说开了,然后,不一声音地议论:“这样啊”“人渣”“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是甚么大侠客呢”

    群众愤然,有数人拂袖而去,而更多人则开始一哄而散,不愿再听他讲书。

    张岳听了她这一番指责,先是忍不住老脸一红,像是默许了白衣女子所说,如此看来,这女子之言倒该不差了,这张岳应是无言以对。可过了一会,他又开口道:“姑娘,老夫素来与你无冤仇,却不知为何要中伤老夫?是谁派你来的?”老者这话有顾左右而言它之意,想来已是服软。

    “冤仇倒是谈不上,至于是不是中伤,你自心中有数!本姑娘站出来说话,只为公道,不想有人在此假仁假义,混淆视听!”白衣女子闻言回应。

    “老夫只耍耍嘴皮子,混口饭吃而已。”张岳接过白衣女子所,打断道。

    白衣女子听了,面色不善,道:“有本姑娘在这,岂容你这一种人混饭吃!”她一脸正气。

    张岳闻言,半响无语哭笑不得,只好无奈地摊了摊手,不屑地道:“是么?老夫有多少往事,你二十出头怎能尽知?不妨你再去打听打听罢。”

    “打住打住!当年我阿姨可是说了。”张岳话音未了,白衣女子插嘴。

    “当年莫再提!”张岳似恼羞成怒,便一摆手也打断了白衣女子所言,随后叹道:“罢了!你记住,老夫平生不曾负过任何人。今日,我也不愿与你再起争执了。”

    “哟!什么老夫老夫的,你这老匹夫吧?我呸!这么大岁数了,却敢做不敢认,自然也是活够本了,不如就此把命给我留下,本姑娘我亲自送你归西得了!看招。”白衣女子说完便描了个剑指,摆了个虚步,左手握拳,看这架势,她已然是准备要开打了。

    张岳闻言不答,负手而立,一派高人风范,静待这白衣女子出手。就在二人正欲兵戎相见僵持之际。

    “姑娘,阿叔,你们先慢动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还望两位先消消火气,有甚么事情是说不清的呢?”此时陈初七忍不住出声了,他见了这一变故,深恐闹出人命,急忙中出声想打圆场,做个和事佬。

    “你是谁,我与他之间如何,又干你何事?”白衣女子见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出来便出来干涉,杏目一瞪怒道。

    “小子乃一无名之辈,本无权干涉两位的纷争,但是眼见要起血光之灾,作为一名读圣贤书之人,当是要力所能及化解,是以还望两位放下个中芥蒂,一笑泯恩仇。也望姑娘海涵,不要再咄咄逼人了。且放过这老先生一马!”陈初七原原本本回道。

    “读书人?无名之辈?”白衣女子一问再问,随后朗声大笑,斥道:“读书人所求,乃为天地立心,为百姓请命,为万世开太平。大丈夫当如是!可你却是非不辩黑白不分,满口胡言,口舌之徒怎配得上读书人这几个字?”她说得义正言辞,大气凛然。

    这番话说得陈初七心神一颤,反倒是无言以对了,不觉朝白衣女子看去,立刻便看呆了,这姑娘生得真美,简直惊为天人,神仙似的人物,他忙顺了顺气息,方不至于唐突失礼,迟疑着道:“姑娘教训得是,小子荒唐了。姑娘乃一名奇女子,若是不妨,还请赐下大名,来日我必定拜会,多多请教。”

    “指教你倒是不敢,姑娘我叫袁思斌,乃昆仑山派门下子弟。”白衣女子虽冷冷地道,但心中见陈初七有礼,因此话也回得比较周全,颇有意结交。

    “谢姑娘赐名,来日自当拜会!只是这老先生虽罪孽深重,但所幸是已改邪归正,不知姑娘是否可以高抬贵手放了他?陈初七生性不喜杀斗之事,于是有这么一说。

    “那老家伙不是趁你我说话之际溜了么?”袁思斌冷哼一声,往老者所站之处单手一指道。

    “啊!”陈初七听了这话那是一惊,忙查看四下,却确实不见了张岳的踪影。心下大是懊恼,暗道,这老头功夫倒是绝了,只是为人太不地道,我适才在此与他解围,他反倒好,自己先跑了。幸好这姑娘好说话得紧,不然今日我可要遭罪了。

    陈初七低头正暗骂,袁思斌却已走出了大厅,似发现了甚么稀奇事物,忽地纵身一跃追赶了去,在屋顶几个起落,一眨眼间身影便消失了。待他抬头时,这才发觉袁思斌走了,忙赶了几步,却哪还看得见人影。找不见袁思斌,他大感失落,心中却是暗许了情愫,亦不自知而已。

    又说日后,俩人数次偶遇,在瓜葛下,此女成了他一块心病,好久那是一个念念不忘。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自作多情者从来不乏,这陈初七亦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也许是前世的姻,又或许是来生的缘,偏偏在今生相见,平添了一份无果的恩怨、苦寂......

    世人之所以纯情,盖青春耳。若青春已逝,纯情遂不复存在。正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又何事秋风悲画扇。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