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王大春求学记 > 正文 第五章 开学(三)
    多年以后的广州,季节已经变得没那么分明,秋天渐渐地消失了。但是2004年的秋天,秋意依然很浓。

    秋天是忧伤。遍地里黄叶飞舞,让人辗转难眠。

    人如孤雁。什么浓情蜜意,什么踏万里路,在秋风里显得苍白无力。

    底色忧伤的人,寒意聚上心头,难离也难弃。

    看天边烟霞舒卷,晚风孤傲,悠悠也怨怨。

    低头闪躲,明月照无眠。

    大春趴在窗边的课桌上,看窗外杨柳渐黄,星空遥远,悲伤成霜。

    大春的思绪飘到很远很远的小时候,远到他很弱小得可以随时被人扼杀的时候。

    大春从文化宫出来的时候,衣服上还沾着很多橡皮屑,肩膀背了一块和他身高极不相称的军绿色画板,裤子的橡筋太松,走几步拉一下,偶尔露出半拉屁股。鼻孔和嘴唇中间由于长时间流鼻涕,被冷风一吹就发痛。大春一手提着裤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张四开的硬纸,纸上画着一只脸型严重变形的唐老鸭简体画,这是大春在绘画初级班画的第一幅作品,那时候大春上小学二年级。

    大春的艺术天赋是有目共睹的,从第二节课开始大春就画出了出色的梅兰竹菊四副画,而当时文化宫的美术老师除了介绍1b一6b铅笔各自的作用外,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指点。

    大春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美术课的老师教立体素描,同学们还在画圆柱形的时候,大春已经开始画人物了。

    大春第一次画漫画人物,不是哆啦a梦,不是葫芦娃,而是七龙珠的贝吉塔变身超级赛亚人二,把那犹如长着几十把匕首的头发画得和原图一模一样。大春至今为止都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大春奶奶生日,众亲戚都来家里贺寿,大春的妈妈把画拿给大家看,遭到了众人的无理讲究。

    “大春能画成这样?肯定是描的,这一看就是描的。”大春的姑父愤愤地说,那神情和嘴脸仿佛是刚刚被人狠狠地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这不是描的,真的是大春画的,他还画了很多别的。”大春的妈妈只干着急地解释,并没有想到可以拿出证据证明。事情很简单,大春画的篇幅是漫画书的十倍,自然能证明是画的,最多会被说成别人画的,但终究不是描的。

    “画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冯三的儿子画国画那才厉害。”坐在姑父对面的二婶一边啃着一个大螃蟹腿,一边夹起另一只螃蟹腿往她女儿的碗里放,然后说起风凉话来。

    “这真的是大春画的哩。”大春的妈妈只是尴尬地笑着反复强调。

    大春在旁边都快急哭了,他想告诉妈妈可以把原图拿来对比,可是姑父还不停地摇头说描的描的。

    大春从小的家教是大人说话小孩不准插嘴,一插嘴就有三两双阴森恐怖的眼睛瞪过来,是他爸爸和爷爷,有时候姑姑也在,瞪得大春直打怵。于是大春只能盼望着妈妈发现有证可循,可是妈妈只是一直说那一句话。

    最后这个话题在大春的爸爸说吃饭就吃饭,把其他东西都收起来之后便流产了。

    大春偷偷地滴下一滴眼泪,因为这个逼眼看人的姑父不仅怀疑他的艺术天分,还怀疑他说谎话。

    大春一直记得他妈妈那无计可施的尴尬笑脸。

    后来到四五年级大春开始画真正的人物图了。当时明星海报风靡,学生的零用钱除了买零食就是买明星的海报。大春见到什么画什么,画光着膀子的古惑仔,画里奥那多和泰坦克尼号,画乔丹扣篮。美术课期末考大春随手从隔壁座的女孩子桌上拿过来一张梁咏琪的明信片,半个小时就交了卷,得了全班最高分。

    到了初中的时候,大春已经可以写生,画出各种素描石膏像和油画了。

    大春画完了两幅油画也没有人告诉他学美术以后除了当画家还有什么工作,所以初三的时候就放弃画画了。

    有一副油画至今还挂在家里的储物间,老师说大春很有艺术天分,在花花绿绿的田园里用不同层次的黑弄出了一条幽暗无光的林间小道。

    另一幅被大春舅舅的大女儿白梓琼和她老公铁牛来家里做客的时候豪掷了一百块后夺门而走。白梓琼是唯一对大春的作品表示肯定的亲戚,并且用非常直接的方式,用金钱赋予价值。

    多年以后,老姑父还是那个老姑父,白梓琼还是那个白梓琼。

    大春于是拿起旁边陈辉买的苹果就画起来,不到二十分钟就画出来,笔功仍然深厚。

    大春从此时不时就画一些苹果。

    宿舍里只有陈辉一个会时不时买一些苹果,陈辉说经常抽烟的人要多吃水果,倒是没说烧烤要少吃。

    大春其他水果都吃,只是不吃苹果。苹果在水果界属于头号品种,其地位在人类心中相当稳固,不吃苹果就好比如在中国不吃米饭,在西方不读圣经一样,不吃苹果的大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陈辉还要异类。

    大春画完苹果就还给陈辉,有时候其他人也拿来吃,大春就在画的底部写下那个人的名字和日期。

    大春经常在宿舍门口的石桌上画形状各异的苹果,他不停地画,像那只没脚的鸟,不能停止飞翔。他不停地画,画他体无完肤的童年,画他孤单寂寞的当下。他不停地画,画那些计较,画那些冰冷的目光。他不停地画,画那些不肯放下的过往,画那些新旧迭代的冲击。事过境迁以后,他还是不停地画,仿佛一停下来心脏就要停止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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