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隐身奇人 > 正文 【续】积善
    之后,是母亲的“积善积德”遗嘱,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这跟他原先的想法“鸟居留声,人居留名”是一致的。尽管吴村已像其他村庄一样,衰落,萎缩,旧貌不再,但是脚下的土地还在,自家的祖坟还在,自己作为吴村人的灵魂归宿还在,所以,自己还得好好活下去,还得积善积德!

    他决定先留下来,做一点善事,一点让自己有存在意义的好事。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从此不能忘记你容颜。”手机里的铃声不晓得啥时候改成了这么几句歌词。有法感觉在店里接电话不便,在口袋里就把通话键掐断了。

    他当时在钟镇新华书店转悠,想在大堆大堆的教辅练习中,找几本值得一读的书。他在无聊与孤寂中熬过多时之后,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决定弄几本书看看。几年前诸事忙绿之余,他就曾想空下来读点书。可是总有应酬,总有俗事,公司里大事小情,永远一大堆,家里老婆要购物,女儿要烦闹,哪有闲暇功夫!

    现在呢,闲得啥事情都没有了。物非人非,万事皆休!只有母亲在梦中两句话,一直在耳边回响:“好好活下去。要积善积德。”

    该怎么“好好活下去”呢?活了大半辈子,活成这副样子了,他却不晓得怎么好好活下去了。他感觉自己想像与理解力不够用了,决定到书本里找找。

    “好好活下去”,从当今社会而言,有钱是一切活得好的前提,硬道理,“没啥也不能没钱”嘛。可是既要有钱,又要积善积德,那就麻烦了。行商多年之人,谁不知道其中的意味!资本本身就带着血污,何况经营之人都遵循丛林规则,适者生存,追逐利润不择手段,不造假药,不直接谋财害命已然不错,哪里还顾得上“善”与“德”。

    为今之计,“活下去”的唯一途径,只能是利用隐身,攫取他人钱财啊!自己要做的,只能是不伤天害理,不抢夺贫穷人家的活命钱,不偷拿正经人们的规矩钱,尽可能杀富济贫,或者收回一点不义之财,算是积一点善德啦。

    这么想着,他在古籍书中找到了一本《白话老子》。白话就白话吧,原文《道德经》老子看着还嫌吃力呢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从此不能忘记你容颜。”手机里的歌声又响起来了。

    他扔了二十块钱在架子上,边掏手机,边往外走。

    “喂!阿法!”是泥师阿荣,扯着嗓子对他喊道,“这个一一一一一主楼底脚呀,看来还要多加钢筋哎,西边是泥塘,土层松,蛮石头也要多垫交关。”

    “嗯,好的。该垫垫,该加加。你作主!”他随意回道。忽然想起前日香樟树下的工地,此刻才醒悟,敢情那里动工建造的,是自家的屋子。怎么此刻自己对那房子,又不大上心了呢!

    “打桩的师傅说,要加一点油钱,阿法,你看一一一一一”阿荣试探似的说。听得出来,他自己也想多拿点工程款。包工头,怕预付太多,周转不开。

    “给他给他!我明天就追加一笔钱给你。”他不耐烦地说。

    “好好!”阿荣高兴了,“到底是内行,晓得我们做这个的难处。”

    “你只要把生活给我坐好就是了。”他关照一句,准备挂机了。

    “一定一定,一定把你的大公馆给你造好!到时候超过有财c阿火,不是皇宫,胜似皇宫!”

    “挂了!”他不再理会阿荣吹捧,按了停话键,把手机放进口袋。

    他边走边想:老话讲“百善孝为先”,我造屋,应该是光宗耀祖的孝顺,是最大的善事。

    他走往庙弄,去几个月前住过的旅馆。他在那里包了一个房间。吴村老屋是不能住人的,灰尘满屋,要啥没啥,何况还得翻修。钟镇虽小,时尚跟得挺紧,可以电话定房,可以手机叫外卖,吃住一并解决。还有一个好处,下面熬不住了,可以去白虎桥头,那里有一个女的盲人技师,会按摩,推油,解决问题。

    钟镇老街,也不复当年老街的风貌了。十个行人中,八个都是外地人。大都一身工装,是工业区打工的。镇子延伸,学校,医院,政府,公安税务交警城管等等权力部门,都搬到了外围。跟吴村一样,老街只剩不多的老人。到了晚上,八点一过,镇子就静得能爬出鬼来。

    刚进庙弄,他的手机又唱起来:“只是因为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从此不能忘记你容颜。”他掏出手机一看,这回是吴有财打来的。他隐约记得自己曾打电话给有财,向他讨教基金会的事。这是母亲的遗嘱迫使他做出的选择。

    “哎,法哥,是我,有财。”有财恭敬地说。他对老上级还是敬重的。

    “怎么样,阿财,我的事你打听过了?”他忐忑地问。其实当时怎么发问的,自己也记不大清了。

    “是这样的,法哥,个人的独立基金会有个较长的审批过程,我晓得你是好心,要做善事,可是一一一一一”,有财欲言又止。

    “我是怕自己没那个精力,来捐助到具体需要帮助的人身上。”他实话实说。

    “你可以挂靠某个公司呀,譬如我们振兴公司,注入资金,我们有专人管理啊。”有财到底是生意人,反应又快,马上想把他揽入怀中了。

    “嗯,那好是好,可惜你现在把公司搬到城里,摊子又铺得太大。”他心想我确实要做善事,但还没高尚到做,做了好事都不让人家记他的好——那就不是“人居留名”啦。

    “那法哥你是想一对一捐助,还是帮人造个桥,修个庙?”有财道,“其实那还不如像我们,弄个振兴奖学金,奖励本地优秀学生,叫得响,影响大啊!”

    “我跟你想法不一样。”他又直言道。然后发现自己对慈善也是一窍不通。他不像有财,固定一处,稳扎稳打,年年增值。他是打游击,常常换地方,有钱了又投入新项目,入不敷出,根本没有考虑慈善的闲钱。何况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原是一介文人,意气用事,总觉得国内没有真正的慈善。要做善事,不如直接联系几个贫困人士,一对一帮助他们。

    “要不这样,”有财提议道,“我给你几个贫困名额,你直接联系他们。还有,钟镇不是要造啥游泳馆吗?你弄点钱给他们,估计他们需要。”

    “嗯,这个好这个好!”他连连赞许。

    “记住哦,法哥,给钱的时候明确要求,游泳馆名称,一定加上你的名字,‘有法游泳馆!’”

    “嗯,好。好的——你呀!”

    说完,他挂了电话。

    傍晚,他去了镇政府广场——现在叫市民广场。两种叫法都有道理。前者是广场来自于政府。大楼造的高大魁梧啊,前面得有配套的花坛c喷泉c树木,还有宽阔气派的空地——地面考究,铺了大理石呢。叫市民广场,是因为今年吸引了许多新老市民,一到晚上,老的跳舞,孩子溜冰,偶尔来个剧团,说是“送戏下乡”——这会儿墙上还贴着海报呢!

    往里走,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没人注意他。即便自己不隐身,也不一定有人跟他打招呼。农村城市化了,外来务工人员又多,熟人进城了,认识他的人没有几个。

    何况他是隐身的!

    他只是想看看这里的热闹。

    终于,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吴村的,邻村的,镇上的。他们都上了年纪,头发白了,身子胖了,脸上被岁月的杀猪刀刻了深深的皱纹。他们随着音乐笨拙地扭动着身子,踢着腿,扭着胯,摆着双臂。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都说:“你看我,多幸福,进城镇,伙伴多,迎小康,已富足!”

    这里的世界不属于自己。这种宁静与满足不属于自己。

    他忽而想到吴有财,这个靠化工厂致富的大佬,还有许多像有财这样的大小老板。他们其实跟我有法一样,也不属于这里。他们甚至不敢回来,怕乡人责骂攻击他们。他们其实也是“隐身”的。

    站到一个高处,他能够将目光跨越这些跳舞的老人和游戏的孩子,越过整个广场,往东,他能够看到长生河那边的吴村——已经笼罩在暮霭之中,往西,则能看到西天的晚霞,红云漫天,辽阔无边,像红海,像沙漠,像变幻无穷的仙境。

    他不由看得呆了。一行热泪,爬下脸颊。

    忽而想到出旅馆之前,电视里正播放一个康熙微服私访的戏,不由窃笑。那康熙大帝文治武功了得,可惜独缺隐身的本领。要是他能隐身,走遍神州大地,岂不能减少多少周折!

    他回过头,抬眼看看政府大楼,两翼翘起,主楼挺起,像一艘巨轮,再看黄昏的蓝天,像无边的大海。他感觉自己似乎站在甲板上,在乘风破浪驶向天边。于是他忽发奇想,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道:隐身,或许是上天对我天赐异秉,让我入世则可封顾命钦差,走四海,抓贪官,查冤案,成就千秋功名;出世则来无影去无踪,像江湖大侠,留下万代佳话。

    一一一一一等他收回目光,准备回旅店的时候,突然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广场东侧的照壁墙后面转出来。他一看心里吸了一口冷气:那不是两个索命鬼一样的追债人吗。一高一矮,一个风衣一个夹克,煞神似的。他们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已经拿到债款了吗,难道又是在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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