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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寻马不停蹄赶到嘉阳城时已是酉时一刻,城门已经落锁,城墙脚下蹲着几个没能赶上时间又无处落脚的外乡人和一队十几人的赤澜商队,看样子是打算在这城门口和衣而睡,凑合一夜。清寻翻身下马,牵着隗乌找了个稍微清静的角落盘腿而坐。

    嘉阳作为炎隋的都城,平日里便戒备森严,何况如今的炎隋正值多事之秋,北有赤澜虎视眈眈,南境与南嘉交恶,加之太子顾炎生与权臣关禹一党正斗得不可开交,当朝圣上已是风烛残年,眼看国力渐頽,却无力回天,内外交困之际,宿卫军自然比往常更加警备,夜晚巡逻时也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清寻初来乍到,对嘉阳地势不熟,从地图来看,从城门到雩晓宫飞檐走壁也要一刻钟的时间,期间难免被宿卫军发现引起事端,看来只得在这露宿一晚,明早再做打算。

    此时正是日入时分,地表还有日照的余温。连日来风餐露宿,清寻已疲惫到极点,压低斗笠背靠城墙根闭目小憩。不过一刻钟时间便被一阵响亮的鞭声扰醒,隗乌也被惊得仰天长嘶,前后蹄不停地刨着地,扬起阵阵轻尘。

    清寻勉强地抬起眼皮,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着赤澜服饰的莽汉抡圆手里的鞭子,在空气中发出噼啪脆响,鞭子所落之处并未发出哀嚎,若不是被打的少年因吃痛阵阵颤栗,都要以为地上摊着的不过是一块缩作一团的麻布。

    “狗娘养的,让你跑,我看你是这一路吃的鞭子还不够。”待莽汉再次抬手,所有的人都为这少年揪起心时,鞭子伴随着莽汉的一声惨叫,应声而落。

    莽汉握着受伤的手背,转身寻找袭击的方向,只看到一个头戴斗笠的清瘦少年若无其事地安抚着一批枣红色骏马,骏马脚下尚的的作响,鼻子里重重地喘息。莽汉满脸横肉挤作一团,大声喝道:“少年人,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原是与我无关,只是足下好大的阵仗,我的马儿受到了惊吓。”清寻既不发作也不退缩,不卑不亢地道。

    那莽汉正待发作,却被背后的青年出言制止:“艾则孜,不要生事。”

    “苏力青……”艾则孜欲待辩解,看那青年脸色微怒,便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苏力青看了眼地上了无生气的少年,有一丝不忍:“把加帕尔带回去。”

    艾则孜仍然负气,像提一个破布袋一般把那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拎回了驼队,少年脚上的镣铐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清寻看着他裸露的小腿上的新旧伤痕,微微蹙眉,商队的随行大多年富力壮

    苏力青似是一行人的头领,服饰考究,气质儒雅,举手投足间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苏力青深深地看了清寻一眼,将目光落在隗乌身上。犹豫之下,上前行礼道:“艾则孜不懂礼数,公子莫怪。”

    “无妨。”清寻忙收回视线,颔首以作回礼。

    “公子可是从南嘉来?”苏力青看她身形颀长,眉目舒朗,腰间一柄卷草纹长剑更显得她英姿勃发,便有意试探。

    “正是。”清寻不知他什么意图,上下打量了一番,反问道:“先生有事?”

    苏力青不答,继而将目光转到隗乌身上,难掩赞赏之色:“只是看你这匹马膘肥体壮,英姿飒爽,是世间难得的好马呀。”

    “隗乌已跟随我多年,一直是忠勇可嘉,世间确实难再有宝马可以与它比拟。”

    “宝马配英雄,少年人必然也有过人之处,才令它如此顺服。”

    “先生过奖了。”清寻想起清煜初次带隗乌见她时,它还是性情顽劣,桀骜不驯的样子,一天之内竟伤了两个驯马师,清寻只得亲自上场,被隗乌掀下马三次,耗时一夜才将它驯服,落得满身青紫,几日难以下榻。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看公子似是长途跋涉,想必已经人困马乏,我们驼队还有些干粮,若不嫌弃,和兄弟们一起将就一下,权当为艾则孜刚刚的无礼赔罪。”苏力青指着几丈外的驼队道。

    清寻虽觉得他过分客气,念及隗乌一路随她风餐露宿,委实疲顿,犹豫之下便答应下来:“那就谢过先生了。”

    清寻引马跟在苏力青后面,刚刚吃痛的艾则孜自然没有给清寻好脸色,碍于苏力青也不好发作。那个叫做加帕尔的少年自觉地接过绳子,牵了隗乌去喂干草,沉重的镣铐随着步子在地上发出当当的声响。

    “加帕尔。”苏力青叫住他,从一个布袋里拿了两块饼给他。

    加帕尔动作迟缓地行礼致谢,拖着镣铐到最远处的一只骆驼旁,骆驼身上的货物已经卸下放在一边。加帕尔在一堆货物边拍了拍,一阵窸窣过后,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看起来是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姑娘,加帕尔递了水和食物给她,小女孩拿了食物便又缩回了那一堆货物里。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箱子里伸出一只小手,将喝完的水壶递了出来,靠在骆驼身上的加帕尔像是在等着她,顺手接过水壶在耳边晃了晃,听到里边还有水声,便鲸吸牛饮般地倒入腹中,随后靠着卧倒的骆驼眯上了眼睛,表情似是饱餐之后满足地闭目小憩,又像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动作,以免消耗体力。

    此时天上一轮黄澄澄的圆月跳出角楼,清冷的光晕自枝桠间洒落一地,勾勒出婆娑的树影。清寻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苏力青一行人的举动,心下不解,不觉间便看着天上的圆月陷入了沉思。商队出行一切只为方便,怎会带两个孩子拖累脚程?且这个商队随行二十余人,却只这么几头骆驼?只运这么点货物,且不说能否挣回本钱,这一行人的盘缠也填不平呀,再看那苏力青谈吐不凡,又怎会是寻常商贩的气度可比?

    苏力青看她托腮出神,便上前搭话:“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即将是中秋月圆,公子可是想家了?”

    “大丈夫,凡尘锦华,四海为家。何来想家?”清寻拢了拢身上的雪披,原来是中秋将至,难怪近日只觉得夜寒风凉,掐指算来离家已经月余,却才行至嘉阳,路途尚未过半,看来接下来要快马加鞭才行。

    苏力青知她尚有戒备之心,也不再多问,只递给她一张蜀锦软被:“近几年天气比往常凉了许多,更深露重,公子小心着凉。”

    清寻颔首谢过,笑自己多管闲事,萍水相逢而已,明日便会分道扬镳,这一行人身份来历与自己又有何干系。

    清寻看隗乌已吃饱喝足,不好白白受人相助,便拿了些吃食凑到加帕尔身边:“没吃饱吧?”

    加帕尔闻声睁开眼睛,看了眼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的清寻,又瞟了眼她递到面前的水和食物,闭上眼睛,也不答话。

    “我不饿,你吃吧……”清寻也不恼,自说自话地将东西放在他盘着的腿间,说到一半的话被肚子的咕咕响声打断,有些讪讪的。

    “你叫加帕尔吗?”见他依然不答话,清寻也学他背靠着骆驼盘腿而坐。

    “加帕尔是什么意思呢?”

    “你是赤澜人?”清寻锲而不舍地继续着自己的问题。

    “我是冥州人!”在清寻都要以为他是聋哑人时,加帕尔掷地有声地道。

    “冥州?”清寻看着加帕尔黧黑的小脸,疑惑问:“冥州人不就是赤澜人么?”

    “不是!冥州是冥州!”加帕尔愤愤地把清寻放在他腿上的饼扔还给她。

    “冥州是冥州!”一直缩在货物里的小女孩也噌地露出小脑袋,一脸郑重其事地向清寻再次强调。

    “你们是冥州八部的后人?”清寻看着加帕尔脚上的镣铐,心下了然。

    加帕尔垂下头不说话,倔强地梗着脖子,眼眶有些发红。

    清寻想起了三年前那场结束了赤澜五年内乱的赤冥之战。赤澜因地势限制,南部地势平缓,气候温和,可谓是黍稷粟麦稻,五谷丰登,猪马牛羊鸡犬,六畜兴旺,百姓各安生业,生活富足,一片欣欣向荣。而北方四季迁徙,逐随水草而居的八个部落是为冥州八部,冥州八部民风彪悍,部落的汉子个个精于骑射,骁勇善战。因此八部落常年为赤澜皇室所忌惮,赤澜皇室利用八部落的领土纷争加以制衡,部落对皇室俯首称臣,常年纳贡,但是这个制衡很快便被迦泗部落的可汗阿古达木打破。

    八年前的冬日,与元雪仅有一山之隔的迦泗部落被一场缠绵数月的大雪封锁,一时间草木枯竭,万物衰败,雪势绵延到相邻的其余七个部落,近一年的大雪对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本就因领土纷争早有不睦的各部落开始互相抢夺粮食物资,一场残忍的杀戮在这片不毛之地上展开,鲜血浇注在雪地上,像是一片片野玫瑰在荆棘丛里肆意地生长。

    阿古达木不满赤澜皇室的苛捐杂税已久,又深知部落间的争夺无疑是一种内耗,最终只是让赤澜坐收渔翁之利,无奈领土被加塔,乃蛮部落围困,两部落挑起的纷争已够他疲于应付,对于赤澜皇室的苛政只能忍气吞声。这场导致饿殍遍野的大雪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古达木命令亲信扣押赤澜皇室派来征税的税吏,亲赴其余部落对众位可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分析个中利弊,竟未费一兵一卒之力说服八部合作。冥州尚武,阿古达木作为以一当百的勇士便被奉为八部的大汗。

    当赤澜皇帝得知冥州八部意图造反,扣押了自己派去的税吏,拥兵自立时,便举兵北征,至此长达五年的赤冥之战拉开帷幕。赤澜军最初不适应北境恶劣天气,又难敌冥军锐不可当的气势,连连败退,渐显颓势,直至赤澜太子阿木尔亲上方丘,请了乐安先生出山,又任莫尔格金为赤澜护国大将军,赤澜才得以平复内乱,赢得赤冥之战。冥州八部多数遭受屠戮,残余的少数也被打入奴籍,永世不得翻身。

    清寻心头微动,却不知如何安抚两人,只将小女孩从货箱里抱出来,裹进苏力青给的软被里,小女孩因营养不良身量很轻,胸前不自然地鼓起一大块,看到清寻看她那里,不自然地往下捂了捂。

    清寻看她不怕,便把她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看,是一本已经纸页泛黄字迹斑驳了的《孙子兵法》,加帕尔阻拦不及,有些气恼。

    “她是好人。”小女孩知道加帕尔在担心什么,便安抚他,加帕尔方才松了口气。

    小女孩对清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便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是伯伯给哥哥的,是秘密。”

    “我叫图塔。”像是看出清寻的疑问,图塔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

    清寻看她大概五岁左右的年纪,赤冥之战结束时,她还没有出生才对。

    “我马上就要七岁了,但是我长的有点矮,加帕尔说等我长大了,会变高变美的,因为我长的像可敦,可敦是冥州最美的女人。”

    清寻知道“可敦”应该是冥州对皇后才有的尊称,难道这两个孩子是冥州大汗的后裔?

    “是的。”图塔看着清寻的眼睛认真地点头。

    “你……”清寻大惊,图塔刚刚的自言自语虽然有些突兀,但是她只当是小孩子没有防备,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如今看来,图塔倒像是能洞悉她所思所想。

    “你不害怕我,我喜欢你。可敦说坏人不喜欢别人看到他们的心,让我要保守秘密,但是你是好人。”图塔墨色的瞳孔在夜里闪着光,

    清寻想起小时候清煜跟她讲起的奇闻怪事,冥州最北端是昆仑,昆仑山上鲜有人迹,只住些修仙之人,再往北便是一望无垠的冰雪世界,即现在的元雪,相传元雪是世界之端,也是世界之始,那里住着的是于始劫前便救苦救难的先天之灵,先灵历劫之时与凡人生育的后代尚残存先灵之灵,其中一支便活跃在冥州一带,他们可以洞悉人心,摄人心魄,图塔大概就属于此类。

    “我也喜欢图塔。”清寻把图塔揽入怀里,轻声说:“但是可敦说的对,很多人很胆小的,不喜欢别人看到他们的心,所以图塔要听可敦的话,我们一起保守秘密。”

    图塔点点头,勾着她的脖子,很快便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加帕尔看清寻打量自己很久,略一思索才明白过来:“这是只有图塔才有的能力,我没有的。”

    “我是想问,你们怎么会随苏力青他们到炎隋来?”

    “知道太多只会徒增麻烦,所以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赤澜在赤冥之战中国力损耗严重,现在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炎隋虽还算昌盛,却已是江河日下,大势已去。对于任何一方来说,此时都不是交战的好时机,但为何两国边境却频起纷争呢?”

    加帕尔不知她为何突然说到两国局势,只顺势分析道:“国难当头,于百姓而言是祸,于某些人却是福呀。”

    “嗯,纵观两国局势,炎隋太子顾炎生主和,权臣关禹主战,而赤澜当朝天子则是于半年前便授予了太子阿木尔代政之权,阿木尔可是当初平定赤冥之战之人,抱负远大,主张文治武功,代政之权稳固后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和炎隋太子取得联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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