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弥年逐清景 >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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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念应声退下,无定坊掌柜刚好拿了那张叫做怀古的琴进来,清寻欲起身迎一下,看七川的眼色又坐了回去。

    “公子还是第一次带人到坊里来呢。”吴叔满脸堆笑地将琴放在石几上,用余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清寻。

    “昨夜新结识的一位朋友……”七川顿了一下,转向清寻。

    “哦,南清煜。”清寻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向吴叔自我介绍。

    “南先生眼力真好,那么多张琴里一眼就看中的了怀古。”吴叔作为一名老琴师,早听了小一辈琴师们所传的“北有七川,南有清煜”,七川的琴是他一手教出来,自不必说了,如今对清煜倒是有一丝期待:“请南先生试一下琴吧。”

    “清煜不擅音律,就不献丑了。”

    清寻并非谦虚,无极殿的师兄师姐皆有所长,清煜擅琴,乐安擅画。她原是跟着清煜学过琴的,无奈琴音缥缈,实在是助眠利器,她一半时间是在瞌睡中度过的,学了许久也没有进益,师尊主张因材施教,便停了她的琴课,转而亲授了她可用于实际作战的玄阳阵法,自此她便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很快又学了百里阵,归一阵,六壬阵,也算是掏空了师门绝学。父母还为此慨叹他们俩定是投胎时乱了性别,才生得清煜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而清寻却热衷于随父亲舞枪弄棒,演练兵法。

    “久闻清煜先生才学冠绝南嘉,琴艺更是一绝,七川早就想领教了。”七川并不给她多做推辞的机会。

    清寻看七川态度真挚,推脱不下,只得选了一首自己当初练得最熟的《泛沧浪》。一曲终了,小院内一片静默,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三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清寻腹诽,她说她不弹,非要让她弹,现在难堪了吧。

    吴叔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郭楚望先生此曲有澹泊闲逸之风,潇洒不群之骨,倒让清煜先生弹出了几分豪放不羁来。”

    “吴叔,您先去前面忙吧。”七川闻言忍笑,弹《泛沧浪》需心境闲逸潇洒,从容不迫,清寻许是许久未碰琴,紧张之下节奏总是快半拍,又蛮力挑勾,时有爆音,吴叔此言说的含蓄呀。

    吴叔闻言退下后,清寻看着七川颇有深意的表情,才发觉他是有意试探,自己不但掉进他挖的坑,还帮忙填土把自己给埋了:“你是故意的。”

    “你错就错在不该借用清煜兄的身份。”七川一以贯之的云淡风轻,接过怀古给她示范了刚刚《泛沧浪》中的几个指法。

    “清煜的朋友我都认识,怎么不记得有一个叫七川的?”清寻细细看他舒朗的眉目,觉得七川弹起琴时专注的表情似曾相识,以往清煜弹琴给她听时,她不知珍惜,或昏昏欲睡或神游天外,如今他弹琴的样子已记不真切,能想起的只有他在军帐中对坐枯灯,案牍劳形的样子。

    “我与清煜兄以琴会友,神交已久。”七川转而弹起那曲赞叹相知可贵的《高山流水》。

    清寻半晌无语,想起清煜那本流出后便被世人追捧的《方丘明月》的琴谱,好像自从下了方丘,清煜就再没有作出新的曲子了。人都道耳濡目染,她从娘胎里就和清煜在一起,清煜的风骨她居然未学到半分,今日还在炎隋跌了他的面子。

    七川弹得兴起,见清寻双手托腮,目光呆滞,并无欣赏之意,知她是有心事,沉思片刻之后,指尖一转,曲风突变,散起,柔落,竟是清煜的一曲《林中见鹿》,末了还吟诵一句:“一室琴棋画,四时风月花。晚来满山菊,消得澹生涯。”

    清寻听到熟悉的曲子回过神来,看七川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之前的七分探寻,三分敌意渐渐散去。清寻眼眶微湿,开始为清煜感到可惜,若此时坐在这里的真的是他该多好,一琴一知己,消得澹生涯,不正是他最大的追求么,这么简单的心愿对于生在帝王家的清煜来讲是何其的遥不可及。

    “你倒是没有辜负皇上对你的期望。”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心底的芥蒂消融,清寻突然道。聪慧如乐安也觉得炎隋皇帝是将他的七皇子囚禁幽宫,但是清寻透过皇帝亲笔的“宁静致远”四个字,看到的是他对太子顾炎生“急功近利”的不满,也是对自己七子的希冀。

    七川面色未变,藏在石几下的手却紧握成拳,止不住的颤抖,他想到了儿时每一个节日都会在深夜悄悄赶到寺里的父皇,两人或对弈厮杀,或秉烛夜谈,当然也逃不过考问功课进度。最后父皇总是会把他揽入怀里,为他唱母后曾唱过的小曲儿,直至他睡着才悄然离去,这是他天下最好的父皇,如果他没有杀死自己的母后。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清寻不知事后具体缘由,但是看出他或有心结难解,便以触龙说赵太后的典故点到即止。

    人们只能看到别人想让他看到的东西,寄养招提寺也好,‘幽禁’雩晓宫也罢,何尝不是为他的另一番打算。他若真想弃了自己这个儿子,为何直至徐皇后过世,也没有废后?因为他要给他一个有后位的母亲做依傍。他若迎他回宫,后宫那些杀人于无形的人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的孩子像他的皇后一样死得悄无声息,也许招提寺才是一个失去母亲依仗的皇子待着最安全的地方。他找了最好的飞羽卫护他周全,教他武艺,为他寻了最好的琴师教他弹他母亲的琴,他在不伤害他的范围内,小心翼翼地对他好。

    “你为何这么笃定?”

    清寻剥了颗橘子,沉思一秒:“昨日我便直觉你对我有所隐瞒,进入七皇子的房间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那间房布置得古朴雅致,确实是一个自幼在清幽古寺中参禅修法的皇子该有的房间,只是你不觉得床上躺着的那位‘七皇子’与那间房太格格不入了么。”

    “另外,吾念昨天去搜了我的房间,悄无声息,不留痕迹,论内力论轻功都在你之上,这可是最好的飞羽卫才有的功夫。我今日如此仓促,到现在早饭还未进可是败他所赐。”她昨夜睡得晚与其说是因为吾念,不如说是因为翻飞鸟,被人跟踪,被人搜房这种事情她经历的多了,翻飞鸟跟了她那么多年早该学会“宠辱不惊”这四个字,何至于外面聒噪一宿呢。

    “天凉了,别吃那么多生冷的东西,跟我去小楼用膳。”七川拿走她手上剩下的半个橘子。

    清寻觉得这一刻明显感觉得到他对她亲近的几分,不止是因为她是清煜的妹妹。

    七川带清寻穿过小院的回廊,便进了内宅,清寻一进去便觉出这座宅子的不同,虽是与炎隋的寻常建筑一样用红砖绿瓦,但是又有些南嘉的风格,房子更小巧且盖了两层。

    “师母是南嘉淮安人,十余年没有回去过了,正好今天带你见见,你是否介意?”

    “不会。”清寻忙摇头:”我也好几年没有回过淮安了,没想到在炎隋还可以见到同乡。”

    两人先一同进了内院正房,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迎了出来,看到七川身后的清寻微怔:“今日有客?”

    “师母,这是我的朋友……”七川略一思索,继续道:“南清煜。”

    “可是也弹琴的那个清煜?”看着清寻,妇人本就温柔如水的目光又添了三分柔和:“七川之前提起你,常恨无缘相见呢,今日总算是盼到了。”

    清寻忙作揖行礼,看着妇人满心欢喜地打量自己,莫名的有一种新媳妇见婆婆的感觉。

    七川想起方才的事情,担心师母又让她弹琴,忙岔开话题:“清煜也是淮安人,所以我带她来陪您说说话。”

    妇人先问了南嘉最近发生的大小事,又问淮安有无变化。因清寻自父亲辞世后一直驻扎淮璞军营,许久未回去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南姓是南嘉国姓,妇人便多问了几句,知道她是楚王的后人,大喜过望,两人居然能攀上一些关系,这妇人的妹妹先前是在南嘉宫中做女官的,经历了三代君王,先皇在世时便将他赐婚给了镇守北境的一名武将栾云旌,而栾云旌正是现在清寻托付了军务的怀化大将军栾将军。

    因这层关系,妇人看清寻越看越喜欢,说到开心处还忍不住拍了拍清寻的手,触及手掌有些异样,便捧起来道:“好好的手上怎么生了那么多老茧。”

    “许是练琴时候的磨损,我和吴叔也是有的。”七川搭话,但是有觉得这谎撒的不好,弹琴的话一般是在左手的无名指外侧、中指指尖、大拇指的外侧有比较厚的茧,再看清寻却是生了满手老茧。

    “军旅之人,平日里舞枪弄棒的,长茧子是难免的。”清寻毫不避讳。

    七川闻言深深地看了清寻一眼,因为清煜的缘故,他倒也了解不少南嘉皇室的事情。天下人人皆知南嘉的柔嘉郡主不同于寻常的十九岁待嫁少女,她是十五岁刚及笄便披甲上战场,单骑退军三十里的女将军,频频捷报震动南嘉朝野,但是谁知道她流了多少血汗才挣下这赫赫威名。

    因担心师母再问更多,七川便起身告辞,带清寻去小楼用饭。小厨房的菜还未备齐,清寻趴在窗前看街上人群熙攘,大多是在采买应节物品,不免心生感伤,清煜今年怕是要一个人在军中过节了,他生性喜静,又不能饮酒,那些军中同僚们能不能想得起来带他一起过节呢。

    七川看她不似先前那么活泼话多,又见窗下街巷如此热闹,只以为是佳节将至之际,她却身在异国他乡的缘故,便上前道:“不如,我们明日过了中秋佳节再上路吧。”

    “好呀。”清寻展颜笑道,父亲过世后,她驻扎淮璞四年,未得皇命不得入京,她已经好久没像寻常人家一样过过节了:“那我一会儿用过午膳便去买花灯。”

    七川看着她明艳的笑颜,想起了顾炎生那句“什么马配什么鞍”,他这个五哥哥终究是没有福气的。

    “每年中秋,师母都会亲自下厨,你明日可以过来一起用晚膳,师母的手艺不会让你失望的。”

    “吴叔好福气呀。”清寻想到那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脸盘圆润柔和,是有福之相。

    “嗯?”七川疑惑片刻便哈哈大笑:“吴叔只是自幼教我弹琴的琴师,师父近几日外出讲学,明晚你便能见到了。”

    清寻想起乐安说他身边只有一名小厮和一名教授诗书的先生,今日见到的那位所谓的“小厮”是只生活在传说中的飞羽卫,想来教授诗书的先生必然也非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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