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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这些都是没官妇女，尤其艰苦。”
朱见深站在破败、脏乱、一片忙碌的浣衣局里，耳听着李贤的介绍，眼神却极惘然。
因为那些对他的到来熟视无睹、正继续拆洗被褥和捶衣衫的妇女与他所见过的妇女差异太大了。
他身边的宫人，哪怕是低等宫女，也打扮得花枝招展。
至于那些嫔妃，一辈子以修容为要务，岂肯轻易对付？
所以，他看见的女子，个个容光焕发，娇妍动人，而这些女子则衣衫破旧，容颜苍老，神情悲苦。
“有多少人？”
“包括年老宫人在内，一共三千多人。”
“什么？这么多人？一天得费多少柴米啊！”
朱见深已然有了当家作主的意识。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小姑娘长得甜美可爱，手里端着一大盆衣物，蹦蹦跳跳的似乎并不知悲苦。
朱见深因看她，脚下不提防打了个趔趄，小姑娘觉得有趣，竟格格地脆笑起来。
“哎哟，皇上!不知您驾到，奴才该死!死丫头，还不赶快跪下？”
浣衣局主管太监过来，猛然见到皇上，不由大吃一惊，赶忙跪下谢罪。
而那小姑娘跪是跪了，却不害怕，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朱见深，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大胆！”
牛玉见了，忙大声斥责了一句，小姑娘伸伸舌头，不敢再看了。
“咦，这丫头倒有趣。你姓什么？哪里人氏？”
朱见深少年心性未改，本就不喜欢别人看见自己后那副拘谨的样儿，现在见了这女孩不由兴起，上前询问起来。
“回皇上，奴婢姓蓝，叫蓝水月，是广西浔州府瑶族人，父亲是土官蓝天霸，已经不在人世了。奴婢前些年和母亲、表姐等人一起籍没入宫的。”
“这么说，你家在大藤峡那边了？”
“嗯。”
说到大藤峡，朱见深的心情沉重起来。
大藤峡位于广西布政司浔州府境内，东西数百里长，南北上百里宽，是瑶族和壮族居住区。自唐宋以来，这里就是羁縻州县，有明以来，从洪武、永乐至正统、天顺，这里无一日安宁。
景泰七年起，大藤峡瑶民在侯大苗的统领下，聚众上万人，攻城池，杀官吏，放囚犯，抢劫财物，杀害居民，所过之地，玉石俱焚。
特别是朱见深即位前的天顺七年十一月十三日，瑶民竟突袭攻陷梧册，当时广西总兵官泰宁候陈泾正驻兵梧州城内，有数千士兵，而瑶民仅七百人而已。结果瑶民不但劫了官库，放了囚犯，还擒了按察副使周涛为人质，气得朱见深直跺脚。
所以，当他突然在浣衣局接触到籍没入宫的土司之女蓝水月时，他的心情既喜又忧。
喜的是可以从蓝水月口中询知一些情况，且她又如此聪明机灵。忧的是蓝水月犹如一只小手，触动了他心中的伤疤，让他感到疼痛。
“……我还有个表姐纪小芙也在这儿，她是贺县人，也是土官之女，跟我一样，籍没入宫了。哎，那就是她！表姐，表姐，你快来呀！”
蓝水月忘了皇上在这儿，也不顾太监的斥骂，一下子爬起来，蝴蝶般飞过去，将那十三岁左右、挑了满满一担水的小姑娘拽了过来。
“这是皇上，你跪下吧，我已跪过了。”
蓝水月一副天真烂漫的娇憨之态。
而纪小芙虽说只长她一两岁，却老成、懂事得多。她深深拜下去的同时，口里居然还轻声道：
“奴婢纪小芙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有一副非常柔婉的嗓音，而且身段高挑、苗条，深目高鼻，白肤黄发，很有些蛮夷风情。
朱见深很喜欢这姐妹俩，当即下旨：
“这两人，蓝水月放昭德宫侍候万侍长，纪小芙让女史教习调教，到时指不定是个女秀才呢！还有，留下少量浣衣局内有职务且不愿出宫的女子，其余全部释放归家。另外朕看内府供用过于浪费，减去南北两京供用库及司、苑等局的岁用白粮、豆麦、茶、蜡各三成。”
“是，皇上！”
牛玉等随行太监谁也没想到这少年天子会有这番周到的考虑，不由喜出望外，同时又有些疑惑。
一根红线从纱帐内蜿蜒而出，一头系在帐内贞儿的脉搏处，另一头则被按在一位老太医的指下。
贞儿坐在纱帐内大气不敢出一声，帐外的太医也紧张得满头冒汗。
由于宫中禁止太医给嫔妃以下诊病，所以今天贞儿是冒了个险，太医焉能不怕？
“怎样啊，陈太医？”
贞儿着急了，陈太医皱着眉没吭气。
良久，他才迟迟疑疑地说：
“万侍长，从你的脉相上看，不似有喜，倒像是血虚。这样吧，老夫替你开个方子，你吃几副看看，也许不定哪天就有喜讯了。”
“谢谢陈太医!若哪天应验了您的吉言，一定重重谢过。”
陈太医哆嗦着写了方子，连赏也不敢领，便匆匆走了。
贞儿掏出银两，催促小太监赶快去给她抓药。
“万侍长，”已经二十七八岁的玉儿走进来，手中还牵着活泼可爱的蓝水月，“快见过娘娘。”
蓝水月依言拜过万贞儿。
见万贞儿一脸懵懂，玉儿便将皇上如何到浣衣局，如何替她选中蓝水月的事儿给说了，贞儿这才明白过来。
“那就到尚衣监给她领衣裳吧。倒是个机灵的小丫头，难为皇上这么周到。”
万贞儿仔细端详了蓝水月之后，心里忽然有些惆怅，心想什么侍候我，不过让我替他调教罢了，一旦长成，还不是花一样被他攀折？
嘭——嘭——嘭！！
不知哪座殿的钟声敲响了，惊起了一群鸽子。
鸽子扑腾着翅膀往外飞去，鸽哨悠扬而忧伤。它们在朝阳映照下的影子像游泳的鱼。
而追逐着鸽子身影的，是从宫门里涌出的成百上千名中老年宫人及没官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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