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令阳是认真的。
他很认真！
面对刘令阳此举，刘老先生与璇玑先生似乎一时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刘令阳惨笑道：“我绝不能与我的父亲拔刀厮杀，做一个不孝之人，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去杀死自己的朋友，做一个不义之人。如此看来，死的人只能是我自己了罢。”
刘老先生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在犹豫。
因为刘令阳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可是他的独子。
刘老先生再怎么瞧不起他，终究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刘老先生死后的全部势力，也都是会全权交给他的。刘令阳在刘老先生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而这便是刘令阳的法子。
他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相逼，只求刘老先生能够放夜行空一马。
这的确是一个很有效的法子。
刘老先生再怎么说，也不应该为了要杀一个外人而葬送自己的儿子。
刘令阳继续说道：“今日我只希望父亲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夜行空一次，从此以后，我保证他将再也不会与我们刘家做对。”
刘令阳这招软硬皆施，先是以自己的性命相逼，再答允刘老先生夜行空再也不会与他做对，此时便是给了刘老先生一个台阶可下，简直让刘老先生不得不应允。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法子。
本应该如此的。
但是刘令阳弄错了一件事。
夜行空在刘老先生眼中已经不是那个无心作对者，已经不只是因为胆大包天从而肆意妄为的小毛孩。
在他看来，夜行空已是故意的。
夜行空是遵着师命来向刘老先生复仇的！
所以刘老先生定要他死！
对于刘令阳所说夜行空之后便不会来找自己麻烦，刘老先生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刘老先生只相信一种人不会来找自己麻烦。
死人！
“动手吧，这刀锋利无比，你动手快一些，一定死的不会很痛苦。”刘老先生冷淡地开口说道。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刘令阳震惊，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他预想的前进。他原本以为自己提出的是一个刘老先生绝不可能拒绝的条件的。
刘令阳心中黯然，他只觉得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分量一定是轻如鸿毛，所以才会对自己的性命不管不顾都定要杀死夜行空。
也是，毕竟自己是害死他最爱的女人的那个人。
刘老先生不等刘令阳细想，继续说道：“而你如果死了，我定要将这罪责栽在夜行空身上，我要让天下都知道是夜行空杀的你，让全天下都知道夜行空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届时时机成熟，我将登高一呼，邀请天底下所有英雄豪杰展开对夜行空最残酷的讨伐！你如果死了，我便刚好能将杀伐夜行空的行动拉到明面上来，便不再束手束脚，岂不美哉？”
“所以你快点死吧，你向来知道我的手段的。你如果死了，我定要夜行空身败名裂地下去陪你。”
刘老先生说的很快，也说的很清楚。
所以在一旁的璇玑先生其实是听出了刘老先生对刘令阳的关怀的。刘老先生甚至怕自己说慢了一些，便会导致自己的儿子一时间热血冲脑真的去自绝性命。
但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刘令阳只觉得脑袋一阵轰鸣，竟是将架在脖子上的刀快快丢开，甚至害怕起来自己突然死了一般。
明明他刚才视死如归的，但是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绝不能死。
因为他向来知道刘老先生的手段。
刘老先生真的做得出来这些事情的。而且刘令阳一死，刘老先生的确可以放开拳脚地光明正大地对付夜行空。
刘老先生现在在江湖上还有着公正无比的威名，所以自然是不能以夜行空吓死一个贪官，不能以夜行空灭了一窝山贼，不能以夜行空杀死无恶不作的潘氏夫妇作为理由大张旗鼓对夜行空进行追杀的。
但是刘令阳死了后将这罪名甩到夜行空身上的话，他便可以将讨伐夜行空一事放到明面上来，而且独占正义之词。
以刘老先生多年的影响力，届时恐怕正义之士都会群英奋起，届时恐怕整个江湖都是夜行空的敌人！
所以刘令阳现在绝不能死。
刘令阳一阵后怕，汗如雨下。
刘老先生看刘令阳似乎已经不再寻死，眼见自己达到了目的，便不再说话，容刘令阳去细想。
他知道刘令阳想清楚后，现阶段便绝不会再寻死。
气氛一阵沉默，璇玑先生虽然只说真话，但也懂得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刘老先生从不喜欢别人打断自己的谈话。
许久，刘令阳才开口说道，他神色复杂：“我早就该想到的。”
刘老先生开口问道：“你早该想到什么？”
“我早该想到你早就不是正人君子，你是小人，披着正义之士外皮的小人，假装了二十多年好人的小人！”
“你勾结贪官，集结山贼，收留十恶不赦的潘氏夫妇，你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势力，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权势，哪还有以前英雄般断神偷c逼剑痴c废夜枭的杀身成仁的正义！”
“你现在根本不配拥有那个铁拳刘煓的美名，你现在也根本不配去代表江湖里正义与公正的存在，你现在根本不配江湖里对你的赞誉！”
“你根本不配，值得江湖尊敬！”刘令阳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说的很清楚，他也说的很坚定。
就算眼前人是自己的父亲，就算眼前人是江湖的天下第一，就算眼前人拥有着震动江湖的势力。
他还是要这样说。
就像批判行事无常夜中皇一般，批判着天下第一的刘老先生。
这便是他刘令阳在做的事情！
这便是他刘令阳！
刘老先生神色复杂，眼前人似乎迷茫了起来。
他有些分不清眼前人是自己的儿子刘令阳，还是那个铁拳刘煓。
面前的刘令阳是不是全身都是那个爱憎分明刚正不阿的铁拳刘煓的影子！
可是刘老先生已经是刘老先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铁拳刘煓！
是不是人长大都会变的？
甚至变成以前憎恶的样子？
“小小儿童便在这里信口雌黄，你又懂得什么是正义？”
“只有小孩子的世界才非黑即白，我今天就要告诉你，在人心诡测的江湖中，从来只有强大，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正义！”
“江湖中，从来不分善恶，也不分好坏！江湖里，只有利弊！”
刘老先生是对的。
如果善恶好坏真的能够分得那么清楚的话，夜行空想来早已成为了一个好人，而不是像现在一般担当起行事无常的名号。
这便是江湖！
“强词夺理！正义自在人心，如果善恶好坏都分不清楚，那人便不再称之为人，人便应该称之为畜生！”
人相较于畜生不同的地方是不是便在于分得清楚善恶好坏？
如果连善恶好坏都分不清，人跟只会趋利避害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强词夺理？”刘老先生虚空一握，掉落在地上的刀便在一瞬间被他握在了手上。
刘老先生内力之深厚，对内力的掌控，实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刘老先生长刀一挥，竟是已经把快刀架在了璇玑先生的脖子上：“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现在才是江湖中的正义！”
刘老先生刀挥得很快，刘令阳似乎连看都没有看清，快刀便已经架在了璇玑先生的脖子上。
璇玑先生一介老人，又不会武功，自然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
他也一直都波澜不惊地坐着，似乎没有一点反抗之心，似乎已经将生死听命于刘老先生。
刘令阳都被此举吓得呆住了，不知道他父亲的意图。
璇玑先生作为刘老先生的智囊，十五年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就算不论这点，璇玑先生虽然被江湖公认不会武功，但也是江湖里德高望重的存在——不光因为他武林掌故极为熟稔，对江湖动态的掌握非常全面和及时，还因为他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对方武功高低，他似乎一眼就能将其看穿！
就像他评价出来的天地七绝，是全天下人人认同人人赞许的存在！
所以于情于理刘老先生绝不该杀璇玑先生，何况无论谁杀了璇玑先生都会令江湖动荡不安。
“可是就算我在这里提刀杀了璇玑先生，江湖里也绝不会有人说我半句不是，”刘老先生眼神炯炯地望着刘令阳，“你觉得呢？”
的确，绝不会有人说刘老先生半句不是，不光是不能而且是不敢！
谁敢忤逆刘老先生？
甚至可能人人叫好，人人猜测，人人为其洗脱。
甚至可能有人会认为璇玑先生一定是生前做了一些不为人知并且十恶不赦的事情，所以才被刚正的刘老先生斩杀。
因为刘老先生就是江湖里正义与公正的象征！
谁都不会想到刘老先生会因为与自己儿子的争论而出手杀死璇玑先生的。
因为刘老先生已经是他们心中最正义与公正的存在！
刘令阳知道答案，但是他不开口说。
所以刘老先生开口说道：“他们绝不会说我一句不是，因为我现在便是正义！”
“从二十年前起，我便明白正义的第一要务不是正确，而是强大，所以邪不压正，所以正义必胜！”
所以刘老先生代表着正义，因为敢说他不代表正义的人，都死了！
“这便是江湖里的正义，这便是你念念不忘的正义，不堪一击的正义！”刘老先生沉声喝道，他手上的刀离璇玑先生的颈脖不过半寸，他很认真。
刘令阳也很认真，但是刘令阳此时只能哑口无言。
他从来就没有在刘老先生这里占过上风过。
刘老先生也从来都只是把他当一个过于理想又没有实力的孩童，从来听不进去他说的话。
所以刘令阳才想着反抗，他才会想去做坏事。
这便是他的报复方法，他想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是个坏蛋。
儿子是个坏蛋，老子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刘令阳是这么想的。
这是他最弱小最愚蠢的反抗。
可这也是他最后的反抗。
因为他根本无法反抗这个在江湖中如日中天的刘老先生。
就算他将刘老先生勾结贪官，集结山贼，收留十恶不赦的潘氏夫妇等恶事都曝光出来，也无法撼动刘老先生在江湖中的地位。
甚至根本没有人去听他说的话。
从来没有人认真去听他说过话。
认认真真去听他说的话的人，只有一个。
夜行空！
那个江湖里一点都不看好的行事无常夜中皇！
那个拥有着赤子之心的一心想做个好人的男人！
刘令阳此生最好的朋友！
虽然，他们甚至见了还不到两面。
只是如果刘令阳无法在这里阻止他的父亲的话，自己朋友不久后定然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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