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文武全才韦小宝 > 第一卷 第六十四章 圆圆曲 新
    陈圆圆站起身来,说道:“请大人移步,待小女子将此中情由,细细诉说。”

    韦小宝道:“是。”跟着她走过一条碎石花径,来到一间小房之中。

    房中不设桌椅,地下放着两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字,看上去密密麻麻的,字数也真不少,旁边却挂着一只琵琶。

    陈圆圆道:“大人请坐。”

    待韦小宝在一个蒲团上坐下,走到墙边,将琵琶摘了下来,抱在手中。

    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了,指着墙上那幅字,轻轻说道:“这是吴梅村才子为贱妾所作的一首长诗,叫作《圆圆曲》。今日有缘,为大人弹奏一曲,只是有污清听。”

    韦小宝大喜,说道:“妙极,妙极。有劳夫人为小宝弹奏了。”

    陈圆圆微微一笑,当下一调弦索,丁丁冬冬的弹了几下,说道:“此调不弹已久,荒疏莫怪。”

    韦小宝道:“不用客气。就算弹错了,我也不知道。”

    只听她轻拢慢捻,弹了几声,曼声唱道:“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唱了这四句,说道:“这是说当年崇祯天子归天,平西王和满清联兵,打败李自成,攻进北京,官兵都为皇帝戴孝。平西王所以出兵,却是为了我这不祥之人。”

    韦小宝点头道:“你这样美貌,吴三桂为了你投降大清,倒也怪他不得。倘若是我韦小宝,那也是要投降的。”

    陈圆圆眼波流转,心想:“你这个个娃娃,也跟我来调笑。”

    但见他神色俨然,才知他言出由衷,不由得微生知遇之感,继续唱道:“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说道:“这里说的是王爷打败李自成的事。诗中说:李自成大事不成,是他自己不好,得了北京之后,行事荒唐。王爷见了这句话很不高兴。”

    韦小宝道:“是啊,他怎么高兴得起来?曲里明明说打败李自成,并不是他的功劳。”

    陈圆圆道:“以后这段曲子,是讲贱妾的身世。”

    接着唱道:“相见初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许将戚里箜篌伎,等取将军油壁车。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曲调柔媚宛转,琵琶声缓缓荡漾,犹似微风起处,荷塘水波轻响。

    陈圆圆低声道:“这是将贱妾比作西施了,未免过誉。”

    韦小宝摇头道:“比得不对,比得不对!”陈圆圆微微一怔。

    韦小宝道:“西施哪里及得上你?”

    陈圆圆微现羞色,道:“韦大人取笑了。”

    韦小宝道:“决不是取笑。其中大有缘故。我听人说,西施是浙江绍兴府诸暨人,相貌虽美,绍兴人说话‘娘个贱胎踏踏叫’,哪有你苏州人说话又嗲又糯。”

    陈圆圆巧笑嫣然,道:“原来还有这个道理。想那吴王夫差也是苏州人,怎么会喜欢西施?”

    韦小宝搔头道:“那吴王夫差耳朵不大灵光,也是有的。”

    陈圆圆掩口浅笑,脸现晕红,眼波盈盈,樱唇细颤,一时愁容尽去,满室皆是娇媚。

    韦小宝只觉暖洋洋地,醉醺醺地,浑不知身在何处。但听得她继续唱道:“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薰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

    唱到这里,陈圆圆轻轻一叹,说道:“贱妾出于风尘,原不必相瞒……”

    韦小宝道:“什么叫做出于风尘?你别跟我掉文,一掉文我就不懂。”

    陈圆圆道:“小女子本来是苏州倡家的妓女……”

    韦小宝拍膝叫道:“原来如此!”

    陈圆圆微有愠色,低声道:“那是贱妾命薄。”

    韦小宝兴高采烈,说道:“我跟你志同道合,我也是出于风尘。”

    陈圆圆睁着一双明澈如水的凤眼,茫然不解,心想:“他一定不懂出于风尘的意思。”

    韦小宝道:“你出身于妓院,我也出身于妓院,不过一个是苏州,一个是扬州。我娘是在扬州丽春院做妓女的。不过她相貌跟你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陈圆圆大为奇怪,柔声问道:“这话不是说笑?”

    韦小宝道:“那有什么好说笑的?唉,我事情太忙,早该派人去接了我娘来,不能让她做妓女了。不过我见她在丽春院嘻嘻哈哈的挺热闹,接到了北京,只怕反而不快活。”

    陈圆圆道:“英雄不怕出身低,韦大人光明磊落,毫不讳言,正是英雄本色。”

    韦小宝道:“我只跟你一个儿说,对别人可决计不说,否则人家指着我骂婊子王八蛋,可吃不消。在阿珂面前,更加不能提起,她已经瞧我不起,再知道了这事,那是永远不会睬我了。”

    陈圆圆道:“韦大人放心,贱妾自不会多口,其实阿珂她……她自己的娘,也并不是什么名门淑女。”

    韦小宝道:“总之你别跟她说起。她最恨妓女,说道这种女人坏得不得了。”

    陈圆圆垂下头来,低声道:“她……她说妓院里的女子,是坏得……坏得不得了的?”

    韦小宝忙道:“你别难过,她决不是说你。”

    陈圆圆黯然道:“她自然不会说我,阿珂不知道我是她娘。”

    韦小宝奇道:“她怎会不知道?”

    陈圆圆摇摇头,道:“她不知道。”侧过了头,微微出神,什过了一会,缓缓道:“崇祯天子的皇后姓周,也是苏州人。

    崇祯天子宠爱田贵妃。皇后跟田贵妃斗得很厉害。

    皇后的父亲嘉定伯将我从妓院里买了出来,送入宫里,盼望分田贵妃的宠……”

    韦小宝道:“这倒是一条妙计。田贵妃可就糟糕之极了。”

    陈圆圆道:“却也没什么糟糕。崇祯天子忧心国事,不喜女色,我在宫里没耽得多久,皇上就吩咐周皇后送我出宫。”

    韦小宝大声道:“奇怪,奇怪!我听人说崇祯皇帝有眼无珠,只相信奸臣,却把袁崇焕这样大大的忠臣杀了。原来他瞧男人没眼光,瞧女人更加没眼光,连你这样的人都不要,啧啧,啧啧。”连连摇头,只觉天下奇事,无过于此。

    陈圆圆道:“男人有的喜欢功名富贵,有的喜欢金银财宝,做皇帝的便只想到如何保住国家社稷,倒也不是个个都喜欢美貌女子的。”

    韦小宝道:“我就功名富贵也要,金银财宝也要,美貌女子更加要,只是皇帝不想做,给了我做,也做不来。啊哈,这昆明城中,倒有一位仁兄,做了天下第一大官,成为天下第一大富翁,娶了天下第一美人,居然还想弄个皇帝来做做。”

    陈圆圆脸色微变,问道:“你说的是平西王?”

    韦小宝道:“我谁也没说,总而言之,既不是你陈圆圆,也不是我韦小宝。”

    陈圆圆道:“这曲子之中,以后便讲我怎生见到平西王。他向嘉定伯将我要了去,自己去山海关镇守,把我留在他北京家里,不久闯……闯……李闯就攻进了京城。”

    唱道:“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白晰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恨杀军书底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可怜思妇楼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

    唱到这里,琵琶声歇,怔怔的出神。

    韦小宝只道曲已唱完,鼓掌喝采,道:“完了吗?唱得好,唱得妙,唱得刮刮叫。”

    陈圆圆道:“倘若我在那时候死了,曲子作到这里,自然也就完了。”

    陈圆圆低声道:“李闯把我夺了去,后来平西王又把我夺回来。我不是人,只是一件货色,谁力气大,谁就夺去了。”

    唱道:“遍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栏。若非壮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蛾眉马上传呼道,云鬓不整惊魂定。蜡炬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专征萧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日落开妆镜。

    “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教曲技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她唱完“擅侯王”三字,又凝思出神,这次韦小宝却不敢问她唱完了没有,拿定了主意:“除非她自己说唱完了,否则不可多问,以免出丑。”

    只听她幽幽的道:“我跟着平西王打进四川,他封了王。消息传到苏州,旧日院子里的姐妹人人羡慕,说我运气好。她们年纪大了,却还在院子里做那种勾当。”

    韦小宝道:“我在丽春院时,曾听她们说什么‘洞房夜夜换新人’,新鲜热闹,也没什么不好啊。”

    陈圆圆向他瞧了一眼,见他并无讥嘲之意,微喟道:“大人,你还年少,不明白这中间的苦处。”

    弹起琵琶,唱道:“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竞延致。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错怨狂风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眼眶中泪珠涌现,停了琵琶,哽咽着说道:“吴梅村才子知道我虽然名扬天下,心中却苦。世人骂我红颜祸水,误了大明的江山,吴才子却知我小小一个女子,又有什么能为?是好是歹,全是男子汉作的事。”

    韦小宝道:“是啊,大清成千上万的兵马打进来,你这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能挡得住吗?”

    又想:“她这样又弹又说,倒像是苏州说书先生的唱弹词。我跟她对答几句,帮腔几声,变成说书先生的下手了。

    咱二人倘若到扬州茶馆里去开档子,管教轰动了扬州全城,连茶馆也挤破了。我靠了她的牌头,自然也大出风头。”

    正想得得意,只听她唱道:“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径尘生鸟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唱到这个“流”字,歌声曼长不绝,琵琶声调转高,渐渐淹没了曲声,过了一会,琵琶渐缓渐轻,似乎流水汨汨远去,终于寂然无声。。

    陈圆圆长叹一声,泪水簌簌而下,呜咽道:“献丑了。”

    站起身来,将琵琶挂上墙壁,回到蒲团坐下,说道:“曲子最后一段,说的是当年吴王夫差身死国亡的事。当年我很不明白,曲子说的是我的事,为什么要提到吴宫?就算将我比作西施,上面也已提过了。吴宫,吴宫,难道是说平西王的王宫吗?近几年来我却懂了。王爷操兵练马,穷奢极欲,只怕……只怕将来……唉,我劝了他几次,却惹得他很是生气。我在这三圣庵出家,带发修行,忏悔自己一生的罪孽,只盼大家平平安安,了此一生,哪知道……哪知道阿珂……阿珂……”说到这里,呜咽不能成声。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