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洛川雪 > 正文 第二章 初识一笑
    隔着照壁就闻到了一股令人恶心的血腥味和焦糊味,积雪已在脚下泥泞不堪,滑腻肮脏。陌归滑了几跤才开始小心起来,身上的大氅早被她一路跑来嫌碍事扔掉了,轻薄保暖的皮袄也再看不出质地昂贵,倒和满院的老弱病残十分相衬。唯独不同的是无论哭喊的家眷还是受伤挣扎的奴仆都在努力往外跑,只有她不要命地就往府里的主厅跑——虽然她没来过左相府,但以前听平楚提过,各家大院布局也都差不了多少,她知道男人们议事和发难会在哪里。

    可找遍了整个前院也没发现要找的人或者尸体,她才慌了,往后院去的路上不再不言不语,抓到活的就问公子在哪儿,直到一个小童哭着指向荷池:“死了,都死了,就在水边!”

    陌归脑子里顿时一切声音都没了,沿着小童指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雪越下越大,她满身都是血污,一双不曾出过力气的脚早起了血泡,碾碎了和湿透的鞋袜冻在一起,她却好似没有感觉,仿佛走在刀口上都不会霍霍生疼。

    三曲桥旁,尸首横陈,暗红的血在雪中蜿蜒,她急速又颤抖地翻过了所有的尸体,没有他。对岸积雪已深,再无人迹,刚进来时并未看到士兵押着人,若是死了,尸体一定还在这里,她不甘心,又仔细翻了一遍,可还是没有他!

    陌归心跳突然开始加速,想着所有的可能性,又走到了桥上,这时忽然发现桥上有块地方颜色较深,只积了层薄雪,相比周围的雪白十分突兀,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跪在桥上向水中望去——果然有人被推到了水中!

    她拽住离自己最近一人的胳膊拖上来,看清是具无头尸后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慢慢凑近细看才长舒一口气:那只手大而干枯,断然不会是平楚的。再往远处看,还有一人上半身微微高出水面仰躺着,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趴下将身子探在水中将他拉近了,这才看清楚他刚才是挡在了湖底一块大石上才没沉入水底,再看那张脸时,她心脏猝停了。

    面色惨白到似乎开始泛青灰,纠缠成缕的黑发黏在脸侧,黑红的血污凝聚在伤口上,似乎死了一般毫无生气却分明是那张在今夜蓦然浮现的脸。

    周围突然变得如此安静,陌归连呼吸也忘记了,把他搂在怀里张大了嘴,良久才有两滴眼泪滑过颤抖的面颊,这才终于压抑地急促抽泣起来。

    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盘旋在茫茫寂夜,院子里还带着生气的魂魄听了都不想再眷恋此间,漫卷的雪花也急不可耐地覆在她身上,想要终止这样难为听的呼号。

    最后她终于哭累了,松开了手——底下的衣衫竟生生被抠出了几个窟窿。她将“尸体”小心放平,自己也跟着缩在了那人怀里,搂过他一条胳膊低声喃喃:“平楚,你活着的时候不愿与我同裘,如今死了可要与我同穴了。”

    “陌儿”

    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耳中,陌归自顾自地笑了:“你叫我,我就当你答应了。”

    “陌儿”

    又是一叠声的轻唤,陌归才反应过来刚刚的声音不是自己幻听,脑子里像响了一声炸雷,猛地跳了起来,那人果然半睁着眼睛正看着自己!

    她一时间不知道在哭还是笑,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紧紧搂着,总也想不起该说什么,只好越抱越紧,平楚实在受不住,闷哼了一声,她才紧张地放松了手臂:“你你还没死,你还没死”

    平楚其实很累,想安稳睡一觉,可刚才陌归撕心裂肺的哭声把他濒死前的最后一点不甘心都给惹了出来,他只能撑着拼命睁开眼,待真清醒了,他又有点没出息地想阖上了。总之这点纠结在他脸上就变成了哭笑不得,加上缺乏气力,更加不伦不类,在他死人一样的脸色直看得人揪心。

    “别怕,别怕,我来了。”

    陌归拉出帕子帮平楚擦干脸上头上的水珠,抓起他的手捧着哈气,可很快就意识到这样根本就不能帮他取暖,环顾了下四周便俯下身子把他过到自己背上,试图背他起来。可闺阁女流,哪里背得起他一个大男人,摔了几次也没能成功,反而把自己手掌蹭破了几处,她倒是不在乎——今夜这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只是原本昏昏沉沉的平楚跟着她痛摔了几下,居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心疼极了,深咽一腔寒彻骨的凉气,铁了心,咬牙从旁边拖过一具尸体来当托运平楚的“肉垫”,趁着雪地平滑顺利移动起来。府里的人大都逃散了,周围只剩下燎燎的火声和风声,把平楚拖到最近的一间房里,连拍带吹地弄掉了他身上的雪花,陌归叮嘱:“在这儿等着我,我马上回来,在这之前不许睡,知道吗?”

    平楚努力地眨了眨眼,她这才放心地转身出去,来来回回好几趟才终于艰难地把火堆在好几个火把上生起来,把平楚扶到火边靠在自己身上,搓着他的手安抚:“马上就会暖起来了,你忍一忍,忍一忍。”

    直到这时她才借着火光看清了平楚身上的伤。他身前衣衫因为泡在池水里已被浸透,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血迹,背后的伤口则大部分已经凝固,最致命的那一刀自肩至腰腹,皮肉翻绽,隐约可见白骨。她止不住地心痛,不自觉把下巴抵在平楚头上无声流起泪来,一滴滴打湿了他的头发,惹得他心里直打激灵,颤抖起来,拼命张开了嘴,说的却只是:“冷。”

    陌归捏了把鼻子,调整了下呼吸,解下自己的裙子,顺手捡起地上的刀把它割成一条条的,开始帮他包扎仍在流血的伤口。

    之前平楚失血过多,大半个身子浸泡在冰水里,差点冻僵,现在渐渐暖了一点,全身的感官苏醒,不知道是痛是痒,是冷是烧,还夹杂着陌归双手所到之处带来的一身身冷汗,堪称热闹。他却始终只是闭着眼,一声不吭。若不是还皱着眉,陌归几乎要担心他又昏死了过去。

    “还要做些什么呢?”

    “弄些水来,回家吧。”

    沉默了一会儿平楚开口道,嗓子像被火燎了似的沙哑吃力。

    陌归那一问多半是自言自语,没承想他真的回答了,她听完眼里闪闪烁烁却什么都没说,站起来出去了。回来时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杯子,灌的也不知是雪还是水,往他嘴里滴了几滴,待他砸吧嘴咽下后又滴了几滴,如此往复几次才停下开口。

    “我走后你要是被活活冻死了,那我今夜里来这一趟就白费了。”

    平楚咽了口水:“有你恨我,死不了。”

    陌归脸上五官抽搐了下,那张让人过目即忘的脸突然有了浓烈的情绪,几乎要燃烧起来,却忽闪了几下,猝然灭了。“幸亏你也知道自己的命不由自己。”

    平楚听完突然笑了,开始很轻,渐渐出了声,笑笑停停地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她。

    这种赤裸裸的挑衅让陌归几乎想抽刀砍他,可真的是太久没见他了,长时间的怒视竟然让她出了神,陷入了回忆:记得初相识也正是因为这一笑。

    那时候先帝还在,手下得力文臣武将间的关系算得上亲密,洛川城里各府女眷也经常串门赴宴,陌归就是这样认识他的——钟平楚,钟云达的千金之子。

    他在当时京城的上流阶层中很是出名,陌归的父亲就总是夸他才华出众,黄口之年就出口成章,听过的曲子即能抚琴重奏,断言他将来必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就一番事业。

    当然,这些话父亲是不会对她说的,她只是个女儿。小丫头学这些话给她也不过是想着这个年纪的闺秀们总是会对这样的少年郎充满幻想,说来调笑罢了,只是每次提起这个话茬儿,自己主子却总是面带郁色,几次之后也就识趣不再提了。

    那段时间母亲身体微恙,陌归总是随她一起去庙里上香。很少出门的她忍不住有些兴奋,时而掀起一点帘角往外瞧,忽然眼前闪过一抹红色,她细看去,是一匹小马驹飞驰而过,骑马的人看起来像个少年,背影显得清瘦单薄。

    “好漂亮的马儿。”

    “把帘子放下,你见过哪家小姐这样轻浮的!”

    陌归自言自语的感叹已经很轻了,可一旁的母亲还是听到了,轻蹙眉斥道。

    陌归立刻松了手,不再言语。可接下来每一天都会趁母亲不注意偷偷掀起轿帘一角,也说不上来是想看什么,可就是忍不住要“偷偷地”做些什么。只是很凑巧,那马驹的主人也许是正巧那段时间在附近有些事情要办,每天都会出现,只是匆匆一瞬,可次数多了陌归却不得不注意起来。

    那少年看起来像入了舞象之年,是那种平素遇见陌归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类型——孱弱木讷,白瘦酸苦,最会夫子堂上装巧,父兄面前卖乖。可偏偏他的马儿那样光彩夺目,人又长得珠玉一般,纵马而去的模样竟让人想到“潇洒”一词,陌归不由得渐渐把注意从马驹挪到了他身上。

    他身上带的风华气度不像是寒门熏陶得出的,却总是只着青衣,除腰间挂的一块黄色玉玦外再无装饰,洛川世家子弟中这样的人是很少见的。他们一般都衣着光鲜,出入卧乘软轿,大群奴仆簇拥。更奇怪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陌归突然觉得这个人应该是那个钟平楚。

    也就是这种念头出现没多久,母亲就不再带她出去了,她虽然有点懵懵懂懂的失落,倒也没觉得怎么样,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产生了一些荒唐的念头罢了。寺庙外的吵嚷和里面的肃静也都不吸引女孩子,那些怪异的僧人和香客像是没见过富家千金似的,走到哪儿她都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十分不自在,不去也乐得轻松。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