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三月桐花开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他在船里乱转,到处看看,又到上层去透透气儿,在回休息室的路上,怎么钻到了货舱,‘哦’出于好奇,他也要去看看;货舱里堆满了货物,在货舱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堆油篓子,走近了,闻了闻,是桐油味,他心里想着:‘哦!是桐油,有好几十挑呢。’他继续转悠,这时c有一个人进货舱来,老赵并不在意,管你是干什么的?各转各的;来的这个人,到了桐油篓子那里,开始点数,他伸出手来,用手指指点点的;老赵心里觉得好笑,乡下人,怎么?还有人偷吗?偷了c他往哪里藏呀,丢江里去,他总要弄上岸吧,上岸都要经过栈桥的,那么大的油篓子,一个就有五六十斤,也不能藏着掖着的;他想着:脑子突然一闪,‘哎呦!桐油,我们靖南有的是,这时才想起,十年前c我们刚到靖南时,身无分文,不是贩了一次桐油吗?怎么见了财神c却浑然不知。’他又回转身来,问那个点数的伙计,他说:‘哦!大哥!点数呀。’伙计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见他也不像是坏人,就说:‘嗯!点点数,怕丢了,东家再三嘱咐,千万不要大意。’

    老赵问:‘你这桐油发哪里呀?’伙计已经解除了戒备,他说:‘发汉口呢’老赵问:‘桐油在重庆,是多少钱一斤呀’伙计说:‘二百五十块’老赵问:‘是大洋?’伙计笑了,他说:‘大哥,你不做生意吧!哪是大洋?是纸钱c法币’老赵问:‘如果说大洋呢?’伙计说:‘也就是四五角吧!现在猪油是三角五,比猪油还贵呢。’老赵问:‘卖到汉口,那能赚几个钱?’伙计说:‘到了汉口,就身价百倍了,你想,那船都是木头做的,不经水泡,少不得要油一下再下水,木头缝呢,要用桐油调的腻子;调油漆呢,也要用桐油。’老赵问:‘那买家呢?’伙计说:‘到了码头,雇人挑到仓库,就在武汉关下边,然后联络油漆商来取货’老赵问:‘汉口的价钱呢?’伙计笑了,他说:‘大姑娘上花轿,这是头一次呢,战前是七八角’现在难说,不过,这八年没有下来,两湖这个东西又少,估计得一个大洋,这是老板说的。’

    老赵离开了货舱,又回到休息室,他躺在那里,脑子很乱,尽胡思乱想,他估计了家里可能的变故,家c还有没有?房子c还在不在?想起了慈祥的父母,不知可安康,快二十年了,让老人家成天为自己担惊受怕,不禁掉下泪来;船上很单调,寂寞,桐油就像一条丝虫,在脑里爬来窜去,他觉得这是个机会,弄点儿钱,总比没有钱舒服,于是就构想起来,家里的大车,可以摞两层,拉十二挑不是问题,桐油才大洋二角五一斤,换成纸钱,也就是一百二十五块,二十四桶,每桶按六十斤算,共有一千四百四十斤,按银元二角五一斤,需大洋,三百六十块,钱是拿得出来,但投资确实太大,心里就打起鼓来,如果放弃这个机会,再去寻找这种好事儿c就难了;到嘴的肥肉,不咽下去太可惜;货到了重庆,交永辉去打理,押货到汉口,由我来处置;这样也不麻烦,雇人挑到仓库,再叫商家弄走,有钱赚,还怕他不来?

    货到了重庆,请永辉办理,听他说话,好像是做大生意的人,他不一定承担呢,不如交给永辉他爸办,不过,老人家已经有一把年纪了,再叫他去风餐露宿,肯定在永秋那里通不过,‘哦!’他突然想起船长的兄弟c江文华来,‘哼!’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船钱给文华,他哥能收他的运费?在船上,还有吃有喝的,我想没问题;老何那边运费也要算,也要不了多少。

    汉口那边c如果真是一个大洋一斤,好像高了,按七角算吧,就有一千零八块进账,刨去三百六十块的成本,只有六百四十八块;如果卖到八角,就有一千一百五十二的进账,刨去成本,还剩七百九十二块,是对本的赚。开销方面,龙生赶马车,路上二十块钱都用不了,给他五十,货到重庆,永辉爸把货接下,给五十,永辉把货送到船上,给五十,江文华给他哥打招呼,把货弄到船上,给五十,汉口那边接货,给五十,总开销也就是二百五十块,如果卖七角五,每斤可赚五角,就可赚七百二十块钱,刨去二百五的开销,净赚四百七十块钱;

    老赵反复地算着账,他想着想着,思想又回到爹妈身上,不知爹妈可在?。快二十年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他的眼睛又潮湿了,沿途的风景c他没有心思去看;船走走停停,虽是順风顺水,照说很快;晚上c夜灯瞎火的不能走,白天有大的码头,也要停靠,走了六天,到了第七日的下午,终于到了汉口王家巷码头。

    码头上挤满了接船的人,熙熙攘攘,十分地热闹,有哭的,有笑的,亲人团聚了,妻离子别的生活,终于画上了句号。老赵出了码头,抬头见到武汉关的大钟,十八年了,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他心里想着,脸上露出了欢欣的笑容,他顺着繁华的江汉路往里走,他记得家在大智门车站后边,到了铁路,他望了望车站,想起了小时候,端着簸簸卖香烟c火柴c麻糖的情景,他摇摇头,过去的时光去不复返了;他穿过了铁路,顺着铁路,往车站方向走,快到车站了,可原来的房屋c已不存在,只剩下一大片的荒地,他心里凉了半截,接着他心里慌了起来,是火灾,还是被飞机炸了,人呢?他想起了年迈的父母,不禁打了一个冷噤。

    他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滴落到地上;有个好心的大爷c看见一个农民在这里伤心,就过来问,老赵站起来说:‘我出去快二十年了,原来家在这里,现在这里夷为平地,不见了房屋和亲人。’大爷说:‘哦!这个地方是民国二十七年,小rb打过来,飞机上扔下一颗炸弹,把这一片房子烧了,那正是热天,又是木板房,一烧一大片,整整烧了两天。’老赵忙问:‘大爷!我家姓赵’大爷摇着头说:‘我不是这里人,你另外找人打听吧!’

    大爷走了,老赵脑子乱哄哄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镇静下来;他有个姐姐,姐夫是修汽车的,他想:只有去找他了;他离开武汉的时候,那时汽车还少,会修汽车的师傅肯定不多,找个汽车修理铺打听,或许可以打听到,他就到处转悠,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一个汽车修理铺,他就问那师傅:‘请问师傅哩,你可认识修汽车的鲍师傅?’那个师傅说:‘可是鲍有财呀?’老赵笑道:‘我真忘了他的大名’那个师傅说:‘我叫佟文化,这个鲍有财是我师傅,姓鲍的人不多,也许是呢!你顺着铁路往下走,过了大智门车站,一会儿就到了。’老赵问:‘走里头还是在外头’佟师傅说:‘走里头’

    有了一点眉目,老赵反而不急了,他感到肚子有点饿,就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他一边走边儿吃,顺着铁路往下走,过了车站后边儿的那片荒地,就有人家了;他见那边有汽车停着,就朝那里走去;到了那里,看卡车后边还有一辆轿车呢!一个师傅正在卡车下面仰躺着修车;人家正忙,老赵不好开口,就蹲在那里看着;过了一会儿,边上屋里出来一个女人,叫师傅吃饭,老赵连忙迎上去问:‘大嫂!妳认不认得一个姓鲍的修车师傅?’这个女人愣住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我家就姓鲍’他接着问:‘你找他?’老赵已经看出来了,那大嫂就是她姐姐;虽然脸上有了皱纹,但也掩盖不了他那清秀的脸庞;老赵没有想到,大姐扑过来把抱住了他,大声哭喊着:‘青海!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害死了爹爹。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说:‘妈想你,眼都快哭瞎了!’

    修车的鲍师傅,从车下爬出来,他看懂了,是小舅哥回来了;他小声地说:‘回来了,进屋去吧!’他就拉着青秀的胳膊c扶她进屋去,还不停的安慰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到了屋里,赵清秀给弟弟倒了凉茶,她去舀饭,一边儿盛边儿说:‘死到哪里去了?生不见人c死不见尸,一去十八年。’鲍师傅倒了两小杯酒,他问赵青海:‘就你一个人来’赵青海说:‘家里有病,小孩儿又小,一听到胜利了,我就一个人跑来了。’姐姐说:‘爹爹是民国二十七年死的,死的时候’她说着c又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说:‘临死的时候还说:不知你是死是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姐姐大哭起来,断断续续的说:‘爹爹死了,眼睛都没有闭。’赵青秀大喊着:‘爹!爹!青海回来了,你该闭眼睛了。’她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哭着,有财说:‘回来就好!该高兴嘛,不哭了。’青海问:‘妈呢?’姐说:‘住车站那边,那边没有地方放汽车,我们就在这里盖了房子,等会儿再回去,妈知道你回来了,不知多高兴呢!’

    吃了饭,青秀就要拉青海去看妈,有财说:‘老人家多大年纪了?经不起惊吓,你今天回去,先给妈说:有人看见青海了,说是要回来的,我和青海今天就睡这里,将就一晚上,明天早晨我们再过去。’青秀说:‘那好!我就先回去,算是下毛毛雨。

    天已经暗下来,青秀急急忙忙回到家,两个儿子都在小桌子上赶暑假作业,饭吃完了,青秀妈已经收拾好碗筷,青秀不知怎么开口,先问儿子:‘快完了吧!白天不写,晚上看不见了才写,以后眼瞎了,只能去做算命先生。’她又对妈说:‘妈!妳每次洗碗都不开灯,眼睛本来就不好,妳就不怕’青秀妈不等她说完c就说:‘我有双好眼睛有啥用?看得见就行了。’青秀说:‘妈!我今天听人说,有人见到我兄弟了,说抗战胜利了,要回来看妳呢。’青秀妈说:‘又来哄我,快二十年了。’说到这里,她又像回到了从前,她感慨的说:‘他们走时c拍着胸脯说:怕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惜没来得及跑的人,都在六大堆那里抢崩了’青秀妈说到这里,嗓子有些嘶哑,她是满腔的悲愤。青秀见妈不信,也就算了,妈问:‘有财呢?’青秀说:‘修车呢,五张嘴,要吃饭呢。’

    青秀妈没事儿了,坐在那里看着两个外孙儿写字,隔了好一会儿,她思来想去,抗战胜利已经半个月,过去逃难的人都赶回来了,青秀说的事儿不知是真是假,她也不像是在安慰我,都胜利了,难道她还能戳我的痛处?她越想越不对,就喊青秀:‘秀!秀吔!’青秀不搭理她,青秀妈扯着嗓子就喊:‘听到没有?妈有事问妳。’秀在里屋说:‘妳说嘛,我听得见。’青秀妈说:‘妳今天听谁说呀!啊!’青秀儿在里头说:‘我说了妳又不信’她一边说,一边走出来,她倚在门框边,青秀妈说:‘妳总得说出有鼻子有眼,人家才信嘛!’青秀说:‘今天四川的船来了,这头几班,都是逃难去的,胜利了,人家都抢先回家,有人说:碰到我兄弟了,说要回来’青秀刚说完,青秀妈紧追不舍,她说:‘你就说,谁说的?妳只说有人说,那不是妳编的是什么?’青秀说:‘这么大的事儿?我敢乱说?妈!妳儿子就要回来了’她说到后面,已经管不住自己了,眼泪从眼眶里夺眶而出,家里灯光昏暗,没有人察觉。

    青秀她妈愣了半天,突然大声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数落着:‘我的儿呀!二十年了,不知你受了多少苦哟!’她把双手举起来,然后身子往前躬身,双手拍着大腿喊:‘老天爷呀老天爷!’青秀看见动静弄大了,忙劝妈说:‘听到风,就是雨,不是还没有见到兄弟吗?见到了再哭。’青秀妈说:‘还在哄我吔’青秀说:‘妳是我妈,我哄你做什么?听人家说,还挑着行李,不会缺腿缺胳膊的,还算个人呢。’青秀她妈说:‘缺胳膊缺腿儿的,妳就不认这个兄弟了,我是要认这个儿子的。’她在想,虽然不缺胳膊,不缺腿儿,还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呢,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又呼天唤地的哭喊着,‘我苦命的儿啊’青秀大声地说:‘人回来了再哭,我陪着你!’两个学生写完了作业,就问他妈:‘妈!哪来的儿呀!’青秀说:‘你舅舅就要回来了!’两个小孩相互对看着,‘什么舅舅?从来就没听说过。’

    晚上,青秀和她妈都没有睡着,只听到两个小孩的鼾声,青秀妈不时地长叹着,挨到天亮,也睡不着,就起来了,梳洗完了,青秀就去买早点。吃完了早点,青秀妈也不问昨晚的事儿,只是叹气,想起自己苦命的儿,又掉下了眼泪。青秀说:‘哭c哭c哭,眼睛都哭瞎了,兄弟不是要回来了吗?’青秀她妈说:‘妳也不说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青秀说:‘你看外边儿静悄悄的,小rb投降了,rb兵不敢出来了,妳没听说?在湖南芷江都签了投降书,这下好了,逃难的人都该回来了,跑到四川那边,有好多万呢,就那几条船,挤上去的就回来了,挤不上去的就要等下一次,也许等到明年,也不一定能挤上去。’

    青秀她妈灰心了,‘哦!’青秀妈说:‘你又哄我,要等到明年呢。’青秀说:‘妈!你不要不满足,能回来就不错了,或许c还给你带几个伢来呢。’青秀妈说:‘没有妈哪来伢呀?是孙悟空呀!’这时有人敲门,青秀去开门,有财进来了,他笑着问:‘妈!昨晚上睡好了?’青秀妈说:‘哎!我一晚上没睡。’青海跟在有财后边,他一进来就叫妈,青海妈还说:‘妈是叫着耍的,叫一声就行了嘛’青海跑到妈面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妈!’他叫着:‘妈!我是青海,不孝儿回来了。’青海妈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不知所措,青秀大声叫:‘妈啊!兄弟回来了’!青秀妈说:‘好,好c好,回来就好。’这时她才反应过来,泪水涌了出来,滴在青海的头上,她大哭起来,‘我的儿哟,十八年了,妈天天想,日日盼,眼泪都流干了’他两手伸向前方,再拍大腿,她大声的喊着:‘青海他爹,你该闭眼了。’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c细细的诉说着:‘你日思夜想的儿子回来了,你把眼睛闭了嘛!天!天哪!青海他爹,你太狠心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你好狠心哪,我的冤家耶’

    青秀听她妈哭走了调,怎么哭起爹爹来了,糊涂了,就过去摇她,‘妈!你哭么事嘛?哭起我爹来了。’她把兄弟拉起来,对妈说:‘不缺胳膊,不缺腿儿的回来了,还哭,妳一哭c把两个伢都吓跑了。’青秀妈也急了,她说:‘赶快去追回来呀!’青秀儿说:‘不管他,不许哭了。’

    青海妈拉着青海的手说:‘下次把伢弄来,让妈好好看看’他眼神儿不好,加上屋里的光线暗淡,眼睛几乎触及了头发,她看清了,儿子的头发里掺了不少白发,她摸了摸脸,满是胡须和皱褶,她又伤心地哭泣起来,她想,儿子一定受了很多苦,走的时候光光净净的,才三十多岁,就成了这个样;青海看母亲,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妈了,苍老,眼睛也看不清了,一阵心酸c又陪母亲哭起来,哭了一会儿,青秀说:‘好了!不要哭了,好好个人回来了,要高兴才是。’

    青海陪了老妈一天,妈有问不完的话,妈说:‘你们一块跑的有夏黄包c何青山,啊!那何青山可是个人物,都还好吧!’青海说:‘黄包死了,青山还在呢。’妈问:‘怎么不跟你一块回来呢?’青海说:‘本来要一块儿来的,他堂客快生了,就没来。’妈说:‘他家里也没有他的信,也是苦等了十多年,你赶快去他家说说,报个喜。’青海问:‘是不是还住在双洞门那里?’妈说:‘我不知道!他家是开药铺的,你先去看看,买两盒儿汪月霞的点心去。’青海说:‘几十年了,我晚上去打探一下,明天再去。’

    天黑了,青海顺着铁路往上走,到了双洞门,看那地方没有什么变化,哦!还是原来的样子,药铺找到了,大门紧闭着,没有一丝的亮光,他心里慌了,忙向邻居打听,才知道,还是何家药铺,白天开门,天黑打烊,人住在后边。听邻居这么说,才放了心;青海顺便要到六渡桥去走走,看看有没有油漆商行c商店;六度桥c铜人像c中山大道c那是汉口最繁华的地方,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在那里没有见到油漆商店,在往回走的路上,终于看到了几家,去打听,好像统一了口径,都是一块一斤,老赵心想,比战前贵了,也许是战乱的缘故,来路不畅,现在一块光洋,要兑四五百的纸钱,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在路上,顺便到点心铺看看,给两个外甥买点糖,给妈买点儿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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