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笑着接上她的话茬儿，“姐慎言，婚姻大事怎会不是喜事，这话若叫将军听了去，定是要训诫一番的。”
凤鸾轻笑，问碧莲，“璃澜可是候在外间？”
碧莲恭谨点头，“正是，奴婢给公子沏了壶茶水。”
姐待璃澜不同一般，府里下人都知晓，她自然不敢怠慢。
凤鸾抬眼凝视铜镜，顺了顺长发，“嬷嬷切莫梳那般复杂的发髻，稍后我要出府。”
“姐方回府来没几日，便又要出府？”周嬷嬷一贯弄不明白姐明明是个沉着稳重的性子，为甚就是在府里呆不住，偏偏喜欢往外跑。
——
半旧阁楼内人头攒动，说书先生眉飞色舞，凤鸾撩开面纱向里张望，不仅毫无空位，竟是连立足之处都找不到。
陆陆续续还有人进|入，她只得回头求助，“璃澜。”
意料之中瞧见身后黑色便衫少年那满目的不赞同，他无声启唇，“我们该回去了。”
她微哂，“才出来一个时辰，许久不回长安城，自然要多转转。”
面纱影响她的视线，着实不喜欢。
璃澜蹙眉，“你出府时说的是去药铺。”
从他唇型读懂他的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里面似乎在讲明珠郡主，你没兴趣听听？”
被宫里的礼教嬷嬷急训三日，且家里的戏文和话本子都看过了，闷着实在无聊，她若说出来解闷，那个将军爹定然不允。
此话让璃澜眼底出现挣扎之色，权衡须臾，他终是提着她附在房梁上，只有这里不缺空位。
身披月牙白狐裘披风的凤鸾往手上呵气取暖，略得意地调侃，“我们这样是否很像黑白无常？”
显然，她偶尔流露的冷幽默依旧没能让他绽出笑颜。
“话说这明珠郡主乃是我朝大将军之爱女，自深得圣上喜爱，可谓盛蒙眷宠。明珠郡主姿容若仙，温婉得怡，知书达理，蕙质兰心，贤和仁善”
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吹捧那个明珠郡主，说得天上有地上无，活像收了人家几百两银子似的。
“他口才不错，说得我心甚悦。”她说。
面纱很薄，阻挡不了璃澜眉梢抽|搐的动作映入她眼帘，他定然也是觉得说书先生在吹牛皮。
璃澜：“”
凤鸾伸手抚平他蹙成山峰的眉宇，“年纪做什么总像个老头。”
璃澜和她同为十七岁，多数男子在这个年纪已然娶妻生子。只不过她两世加起来活了三十多年，总下意识地倚老卖老。
“再说当朝五殿下，崇和王殿下不仅容貌倾世，风姿卓绝，堪称吾国第一美男子。更是贤睿豁达，胸怀天下，与明珠郡主实乃珠联璧合”
凤鸾撩开面纱，“他是块当媒婆的料，在此说书实在是埋没人才。”
璃澜依旧面无表情。
她眨眨眼，“我以为阿锦或你才是千润第一美男子。”
璃澜：“”
须臾，她挑唇勾笑，好奇道：“那个崇和王殿下到底哪般模样？”
他眸光莫名黯然，瞧着她发呆片刻，随即摇头。
“好吧，看来今日注定不会有什么收获。”她轻叹。
上官凤鸾，千润国大将军之女，当朝明珠郡主，就是与崇和王殿下珠联璧合的那位。
——
元卓二十一年，冬。
将军府内常年阳盛阴衰，除了丫鬟婆子，女眷甚少。
凤鸾的生母傅云烟早逝，大将军上官北城不曾续弦，只有一个妾室。
今日为她梳髻描妆之人都是宫里下派的嬷嬷和宫女，絮絮叨叨地重复着宫中礼仪，以及一些有失尊严的训诫。
凤鸾有心不做男权世道下的卑微女性，然而，灵魂再不肯屈从，也反抗不了魂生在这里的事实，入乡随俗便该是如此。
“丫头，既已出嫁，日后万不可再随性而为了。”上官北城说。
女子出嫁需要哭嫁，在这异世生活十七年多，她享尽父兄的呵护与宠爱，通常根本想不出什么伤心事。
此时父亲这句简单的话，倒是轻易触及她心口深处。
上一世，她是个心外科医生，有个口哑父亲，早年生活贫困潦倒，但从父亲就对她极好，全心全意供她读书，自己节俭朴实却让她衣食无忧。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就魂寄到这里。
凤鸾把满心对父亲的歉疚和怀念都转移到上官北城身上，听他此番话后，所有潜藏已久的情绪汹涌而出。
父亲说得隐晦，她已明白他话中暗含的提醒与担忧。
皇家的女人纵然尊贵，却也只不过是繁衍皇嗣和权利竞争下的工具，无限风光背后不知掩藏了多少辛酸泪，她那个嫁给皇子的表姐，就时常回娘家抹泪。
一入侯门深似海，嫁入波澜诡秘的天家，又有几人能始终独善其身。
她无法抗旨不尊，满心只愿上官锦和上官北城平安无忧，便足矣。
“倒是极少见你落泪。”铜镜后的父亲满面愁容。
凤鸾凝视他愈见霜白的鬓角，“女儿一贯坚强。”
所以，不要为她担忧。
“你哥哥”上官北城欲言又止。
父亲是武将出身，素来直言直语，今儿个倒是举止失常。
她抹掉泪珠，“我给阿锦留着喜酒。”
从看着上官锦长大，让她叫他哥哥着实强人所难，她叫不出口。
上官北城微叹，“崇和王府女眷不多，想必也是好相与的，你是嫡室正妃，万事要豁达宽容。”
“女儿省得。”凤鸾乖顺点头。
街头巷尾把明珠郡主吹捧成仙女，她自然晓得自己的容貌只可称中等偏上。
与宫中嫔妃或皇子们的妻妾相比，她真真是不起眼，父亲自然会担心她受冷落。
他口中所谓的宽容，便是暗示她不要做忌妇，要与其他女人和平共处。
许是她曾经那些一夫一妻制的理论吓到他了，唔，下次需注意。
描妆宫女眼识伶俐，见了这般光景，便递了绢帕晕干她的眼泪，“崇和王殿下天生贵胄，容貌非凡，惊才绝艳，是千润多少名门闺秀梦寐以求的佳婿和良人。郡主好福气，得殿下荣宠，该高兴才是。”
凤鸾温婉贤淑一笑，与父亲两相对视，垂目不语，暗悔在外人面前不该多话。
虽不情愿在异世嫁人，明晃晃与一众封建思想洗礼下的女人共同围着一个男人，却也清楚但凡是外人，莫不在纷纷议论着她的好运。
毕竟千润五皇子享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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