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昏迷其间修养的地方，乃是伍良骏私人提供的一间三居室，在听到龙珊儿的通知后，三人立刻乘车赶往葬礼现场。
葬礼办在伍家老宅，距离不算很远，约莫半个多时后，风风火火的三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伍炎老爷子生前为人豪爽，论名气仅比龙三爷差上一线而已，哪怕现如今一字堂在庐州市的地位远不如往日，可今日过来吊唁的宾客却不在少数，不少本地的达官显贵皆携带家属前来，满院的豪车将伍宅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是水泄不通。
从出租车跳下来的龙山，望着周边无数神情肃然的宾客，一时竟有些惘然，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的寿宴之上，回首往日盛景，不免有些唏嘘。
生与死，喜与哀，贺礼与送葬，不过如此。
得到消息的伍良骏第一时间从灵堂里迎了出来，他披麻戴孝一身素白，看样子很是憔悴。待见到龙山等人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勾动嘴角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太爷爷，您来了。”
看着明显苍老了少许的伍良骏，龙山悲从心来，叹道：“孩子，这几天辛苦你了。”
龙山此言一出，仿佛击中了伍良骏心里的酸处，这个已是中年的男人再也抑制不住刻意隐藏起来的哀伤，两股热泪顺着脸颊滚滚流下，引得周围一阵侧目。
“我不辛苦。比起太爷爷以身犯险为我伍家报仇血恨，我只是尽了一些分内的事罢了。若是爷爷泉下有知，想来一定会很欣慰吧。”
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伍良骏吸着鼻涕，深深地朝龙山鞠了一躬：“太爷爷此番恩情，伍家上下莫不敢忘。”
“客气了。”
龙山伸出双手扶起伍良骏，说道：“孩子，我与老五乃是生死之交，你伍家的事本来就是我的事，你自不必多礼。”顿了顿，又说，“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边走边叙。”
伍良骏点头应“是”，旋即招呼龙山等人前往灵堂。
途中，龙山依然不忘向伍良骏询问道：“宝宝可曾有碍？”
提到这事，伍良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低声道：“多亏了太爷爷找到的玉器葫芦，我家以及其他家属的孩子全数救回，这家伙现正在他母亲的身边哺乳，有时间定要抱来让太爷爷看看。”
“如此甚好。”龙山也不免跟着笑了起来，“等见面了，我可得给他包个厚红包。”
“还指望太爷爷给他取个好名字呢。”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
穿过人群，一路来到灵堂之内，环顾满厅的白色素布与花园，几人原本恢复了几分轻松的表情再度变得庄重肃穆。
走至灵堂中央，看着灵堂上摆放的黑框遗照，一种无以复加的悲伤之情再度与龙山的心底涌现，他沉默无言，缓慢地伏倒在蒲团之上，作揖叩拜。
或许，二十年前，在自己的葬礼上，他们也是像这样送别自己的吧。
埋首跪地，浓烈的情绪在龙山的胸口回荡，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甚至不会去放声大哭，仅剩下抑制不住的回忆的在脑中接连浮现。
那一年，龙山十七岁，某日从山脚下背回了一个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少年，少年说他血仇得报，身无长处只会使一手霸道的双刀术，因无家可归且有伤在身，便在寨子里长住了下来。
“喂，你既然把我捡回来，可就得养着我，反正我是赖上你们了。”躺在床上的少年这样说。
第二年，龙山十八岁，与吴寺和少年结拜，跪天地，建一字堂，不求同年同月生，不求同年同月死。
“同死便不必了吧，我这人命煞孤星，可不想连累你们。从今天开始，咱哥几个就是兄弟了！”跪在地上少年说。
同年，龙山从少年那偷学到绝技“七星斩月”，即使他知道，所谓“偷学”只不过是少年有意相授。
“我今晚去后山练刀，三哥你不许去偷看呐！”扛着刀的少年说道。
而后，龙山十九岁，与伶儿相识，苦苦追求，次年大婚之时，失踪了数日的少年归来，孤身背回一只六百多斤的野猪，作为贺礼。
“哇哈哈，这头猪就算是老五送给三哥的彩礼了，够场面吧！”少年拍着一人多高的大猪，龇牙大笑。
龙山二十三岁那年，伶儿病逝，少年陪龙山醉生梦死一月有余，后用拳头将龙山强行“揍醒”，唤醒了龙山，自己却躺床上养伤数月。
“龙山，你他妈给我振作一点啊，一字堂的大家伙还在等着你！”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将拳头轰在龙山的脸上。
龙山二十四岁，一字堂进军庐州城，少年作为先锋，奋战在第一线，杀敌无数。
“三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战场上，一身是血的少年，扭头说。
当然，在龙山的记忆里，少年说过的话还有许多。
比如：
“我好饿呐，我说三哥，咱哥几个明明是土匪，为啥不能打家劫舍啊？”
“三哥，听戏不？太平歌词，可好听了！”
“龙山！你再偷拿我枕头下面的手帕，我可就跟你翻脸了！”
“哎哟，疼！三哥，兄弟给你挡了这一刀，回头不请我喝花酒，可说不过去啊！”
“三哥，求你个事，我看上一姑娘，你陪我去给她送个情书成不？”
“老子这辈子，谁都不服，就服我三哥，谁他妈敢质疑我三哥，别怪老子翻脸！”
“兄弟们，今晚就要和皇家开战了，把刀都给老子亮出来，凡杀皇狗者，三哥重重有赏！”
“一声兄弟，一辈子兄弟，三哥你放心，即使所有人死绝了，老五也不会背叛你。”
“三哥！三哥”
记忆翻涌不息，停止在龙山与少年最初遇到的那一刻。
“你好，我叫伍炎，谢谢你救我。”
那个少年叫伍炎，他是老五，龙山最好的兄弟之一。
老五，一路走好！我们来世再做兄弟！
远处的人群中，龙力奇负手而立，看着龙山在灵堂前长跪不起，啧啧称奇。
“八爷爷，你说，这子竟然和五爷爷认识？”
站在一旁的莫八爷正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当中，闻言一怔，回问道：“少爷，你说什么？”
“没事。”龙力奇摇了摇头，缓声道：“八爷爷切莫悲伤过度，身体要紧。”
“唉五哥这一走，怕是我也没几年好活了。”莫八爷长声一叹：“老人家年龄大，难免啰嗦，还望少爷不要介意。”
“怎么会呢！八爷爷多虑了。”龙力奇低声道：“五爷爷生前待我亲如骨肉，我心中悲伤比起八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我们若是深陷其中，即使是五爷爷也不愿意看到吧。”
“是啊，坦然面对比什么都重要。”莫八爷点点头，转而示意龙力奇看向龙山：“这个男孩一直长跪不起，脸上神色不似有假。难不成，他与伍家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渊源不成？”
“说不定是故意想在囡囡面前表现一番吧！”龙力奇恨恨咬牙，“倘若如此，这子的手段也太下作了点！”
“不要轻易下定论。”莫老八捋了捋下颚的白胡，问道：“要不要把他唤过来，问问？”
“如此一来，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龙力奇眼神阴郁地盯着龙山，他可不相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子会和伍家攀上什么重要的关系，说穿了，不过是作秀给我们看罢了。
想借机攀龙附凤，这子还真是打了一副好算盘呐！
不能给他出风头的机会！最起码不能是在这里，必须要好好警告他一番，让他早点断了念想。
龙力奇想此处，掏出手机便给龙珊儿发出了短信。
灵堂当中，跪拜已久的龙山缓慢起身，扶起同样跪在旁边谢礼伍良骏，轻声道：“下葬我就不去了，如今我身份不明，不想太过显眼。”
“我明白，太爷爷重伤新愈，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为好。”伍良骏想了想，又说道：“多嘴问一句，太爷爷到底打算何时回龙家与力奇兄弟和东强叔相认啊？”
“唔有机会吧。”
正聊着，龙珊儿忽然捧着手机走了过来，压低嗓子说道：“太爷爷，我爸给我发短信了，喊你过两天回家吃饭。”
龙山表情一顿，对伍良骏哑然失笑道：“你看，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我也是时候回家了”
皇家内宅。
皇乾豹恭敬地看向在蒲团上打坐的老者，语气谦卑地问道：“禀告老祖，今天是一字堂伍炎下葬的日子，咱们这边应该有什么表示吗？”
“以子豺的名义，遣人送个花圈过去。如今的一字堂，不配我皇家以礼相待。”
皇玄武闭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伍炎一死，一字堂完全成一盘散沙，覆灭已成定局。是时候了结掉我与龙家的陈年宿怨了，择日便让子豺回来吧，击败龙家的成名战，便交给他了。”
皇乾豹跟着笑道：“能够踩着龙家出道，少爷必定会在这庐州市内名声大噪。”
“对了，让阎老七准备好，由他来辅佐子豺。”
皇乾豹略感诧异：“这阎老七能乖乖听话吗？”
“放心，由不得他不答应。”皇玄武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用一字堂的人来解决龙家，可真是有趣啊！”
“一切皆听老祖吩咐。”
尽管对皇玄武的决定有点犹豫，但是无条件服从已经成皇乾豹的习惯，只是在他的心底难免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情，当年在庐州市风头无人能敌的一字堂，在如今摧枯拉朽的老祖手中，不过如渺的蝼蚁一般，只能被戏弄至死罢了。
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皇乾豹又禀告道：“对了，老祖，那个子想要见您。”
皇玄武奇道：“哦？短短两日，他的伤便好了？”
“从行动上来看并无大碍，实际的伤势我也并不明了。”
“那便唤他进来吧。”
“是。”
待到皇乾豹退下后，不大会儿，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推门而入，直挺挺地站到了皇玄武的面前。
皇玄武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直视着少年满头的银发，开口道：“这几年里，能站在我面前不显谦卑的，除了尊者，你是第二个。”
少年自然就是从龙山手中逃走的蛇男，他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出声道：“仙凡有别，岂能一并而论。”
皇玄武盯着少年的眼睛，冷声道：“可你念种破碎，几近废人。”
“倘若您不愿收留我，又何必跟我说这么多呢？”蛇男抬眼看向皇玄武，针锋相对：“莫不成专门是为了奚落我吗？”
气氛急转直下，降至冰点。
约莫一分钟后，皇玄武忽而放声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境界下跌，哪怕回尊者身边，也不过被当做弃子，已是穷途末路。然而，我对此却并不在乎，念在你仍有残余念力的份上，不如就待在我皇家，由我为你遮风挡雨如何？”
蛇男沉默少许，说道：“可我仍然有仇未报。”
“待我突破境界，晋升半仙，复仇之事，岂不是轻而易举？”皇玄武豪放地挥了挥手，道：“这两年里，你听从尊者的指使，到处替我寻做婴魂膏，所以我的实力，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的确。”蛇男点了点头，下定决心道：“只要你能替我报仇，从今往后，我便任凭你差遣。”
“如此甚好。”
成功收下一员“猛将”，皇玄武心情大好，忽然道：“既然你已留在我皇家，总得为你寻个由头，免得日后出入不方便”他沉吟少许，“这样吧，观你和我重孙女年纪相仿，不如我们认个干亲，以后便以祖孙相称，可好。”
“我没意见。”蛇男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经过短暂的接触，皇玄武对蛇男的冷淡已经见怪不怪了，心情不错的他罕见的好说话了许多：“嗯既然如此，以后你便随我的姓吧，按辈分，你应该叫皇子蛇，还是说你有其他的想法？”
“我想叫皇子蛟。”蛇男的语气十分笃定：“蛟龙的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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