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裴恩成摆手道：“都下去吧。”
裴龙裴虎等人这才如得了皇恩大赦的一般，起来随着裴师昭退出去。
裴龙边伸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边道：“公子爷瞧瞧, 老爷要发落我们呢！咱家这样门庭，谁家的奴才出去, 不是吃香喝辣c耀武扬威的？只咱们几个, 说起来是跟着公子爷，体体面面的。可这好处是捞不着一点子, 整天倒要夹着尾巴做人, 生怕一个不小心, 那腿就早折了两根！这玩意, 谁还有个富裕打替补的不成？！”
“狗东西, 你与我哭什么惨？！”裴师昭笑骂道：“你爷如今是六品翰林了！还不够你们出去威风的？！”
“那是自然！”裴鹰在旁边喜道：“公子爷现如今是文曲星下凡的，咱们做下人的也跟着得脸！公子爷莫听龙哥哭穷，这些日子咱们几个光去各家报喜, 那得的赏钱就不老少，足够在老家买房子置地了！”
裴龙道：“哪里敢望赏，只公子爷少跑两趟秦王府就有了！”
“呔！人家那戏文里还替主子赴汤蹈火呢, 到你们这里, 单只跟一跟就委屈死了！”裴师昭笑骂道：“得，少抱怨, 今晚回来，就带你们去喝酒！”
“可不敢！”裴龙苦着脸道：“老爷才说了, 不叫出去喝酒赌钱呢！”
裴师昭到了翰林院门口, 韦应勤早在那里等着了, 迎上来道：“三哥！”
裴师昭将韦应勤上下一打量，笑道：“子舆穿了这身官服，真是仪表堂堂，倒叫哥哥不敢认了！”
韦应勤便低头轻笑道：“三哥说甚话来？三哥这样好相貌，何苦却打趣我们这等粗手笨脚c畏畏缩缩上不来台面的！”
其实韦应勤本想先到裴府，再与裴师昭一起到翰林院来，以显亲厚，他们之间，原与旁人不同。然而裴家，尤其是跟着裴师昭的那几个家奴，不拘里外，嘴头子都十分厉害，特别是那个晓寒，只见了他就要阴阳怪气的说话。若真如此，难免又要刻薄他。他思来想去，如今自己也是正印的七品官，何必再受这种勒啃，也只得罢了。
两人互相打趣一番，不止韦应勤，王霖与纪泽敖等，也早都到了。几人以同僚的礼数，从新互见了礼。便有书吏在翰林院外，将他们接引进去。
裴师昭就与王霖等四人，一起来与翰林院首报道。
翰林院首张敬儒是个四十来岁，气质十分儒雅的官员，和颜悦色的与他们叙谈一阵，就叫他们几人去分配定的官署。
这翰林院院首虽然品级不高，只是正五品官，也就是堪堪能上朝。然而，历朝历代，却都十分吃重，一向是挑选饱学鸿儒充任。这位张敬儒就是一位素有名望的文坛领袖。
史官袁可章出来，与他们互见了礼。
因他五人皆是编撰c编修，负责专修国史，并主文史档案（如皇帝起居注等）收集整理等公务。若遇乡试，则任考试官，会试任同考官。正六品的史官袁可章，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袁可章为他们一一介绍了，所需做的公务，以及这里头的种种司属衙门。
他们五人虽都是翰林，因官职c品级不同，其实并不在一处办公。因裴师昭的职衔最高，他倒是与袁可章离得更近些。
中午吃罢饭，裴师昭见旁人都还没回来，只有袁可章在。他就凑过去，与袁可章闲聊几句，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大人可听说，咱们最近可会选取同僚，充任伴读？”
“怎么，清明贤弟可是想去与诸位皇子做伴读？确有此事。韩王（七皇子）c汉王（八皇子）c楚王（九皇子）三位殿下年岁相当，正该就学。圣上下了口谕，叫咱们拣选翰林学士充任伴读。只是，我等是司史，考察c拣选皇子伴读，一向是侍讲司的职责，并不归咱们这儿管。若是贤弟有意，我倒是可以与院首举荐贤弟。”
“呃”
裴师昭一听是七c八c九三位皇子的伴读，顿时就没了兴致，拱手道：“下官并无此意，只是偶然想起来，大人不必费心了。”
裴师昭才来，自然感到新奇有趣。他这就正经领了差事，以后就是朝廷命官了。
开始几天，确实不错。然而，只入了翰林院还没几天，裴师昭就明白，之前重峻为甚么说他大好青年，不该把时间浪费在府库之上。他这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对着浩如烟海的典籍书册，再不然就是整理c腾抄起居注
然后他就发现，这做官，竟也十分辛苦。虽然以他的品级，还用不着上朝，可既然翰林院有记录起居注及翰林“待诏”之职责，那就要轮班值守，以备宫中或上官不时之需。
武德帝一般卯时(早点5点)起床，卯时四刻(早点6点)上朝。所以平时公务，便是卯时四刻到班。而翰林院轮班值守的官员点卯，却就是卯时正。就算裴家是勋贵人家，离得皇城算近，赶上轮班的时候，为怕误了时辰，裴师昭也要寅时二刻（凌晨3：30）到三刻（凌晨3：45）之间起来梳洗吃早点，然后再快马赶到翰林院点卯。若再晚些，他这饭就吃不成了。
只裴师昭第一次轮班值守，就差点闹了笑话。
大晋朝规矩，除一c二品朝中大员，或年高有德者，特赏可以骑马或坐轿入宫外，其余人等一律步行上朝。且随从不得入内，便无人举灯。虽说是卯时四刻上朝，但需从宫门步行至崇政殿，加上御史点卯，等候传呼等时，各位官员总要提前一些到宫门外候着才是。
这个时辰，夏天还好，冬日当真是黑灯瞎火。况，为防止火患，晋阳宫内，除朝房及各宫门外，并无灯火。结果便是百官深夜趋朝，皆暗行而入，伸手不见五指，官员相遇皆不能辨。因无灯烛，还曾有雨夜趋朝，路滑失足跌入御河溺死等事。
当然，这等惨事，绝不会发生在王公大臣身上。按大晋律，凡亲王与一二品大员及各部尚书上朝，皆有专人打灯指引至宫门。还有，各奏事处c各部院衙门递奏官与各州府提塘官，因要提前呈送各种文书c奏报，也特许给灯。
因此，这些灯火，就成为普通官员的借光之源。需各自赶早，远远的瞧见有灯光过来，便蜂拥而上，亦步亦趋。若这打灯的是马车，一般步行的官员赶不上，还要再翘首以盼下一个可打灯的高阶官员到来。
那些丫鬟叮嘱的再仔细，如何能知道这些事，裴师昭才入朝为官，哪懂得这许多。
这天裴师昭赶早来点卯的时候，也是一片漆黑。恰巧来了个什么尚书，也未看清，他就茫茫然的跟着蜂拥而至的大队人马一起走了。等快走到宫门前了，他才省起来，他一个六品翰林，上的哪门子朝啊？！
幸好出来的早，他就偷偷打着火折子，分辨了一下方向c路径，往翰林院赶去了。
这是一，再一个，早到了值守，是要做什么呢？
除休沐外，每日里卯时四刻上朝，一般要到巳时（上午9点）正乃至巳时四刻（上午10点）才下朝。而住的远的官员，往往寅时便出门了，这三c四个时辰撑下来，真是要饿得饥肠辘辘。这般折腾，年纪大些的恨不能要昏死过去。
所以散朝之后，皇上便赐上朝官员在宫中就食。而这给官员分发食物的“美差”，正是归翰林院。凡事都要讲个论资排辈，自然也就是着落在他们这些新手身上
说也赶巧，裴师昭第二次值守，就气温骤降，还下了薄雪。
他骑着大黑马，一路滑滑擦擦，连滚带爬的的赶到翰林院，点了卯与同僚们一起进去。
这日散了朝，重峻撑着伞从宫中出来，无意中一抬头，远远的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重峻心里打量是他，虽看不真切，却不死心，就一路寻过去了。
“这”
重峻忽然就看见他穿了青色的朝服，手里端了一个托盘，放些糕饼c粥食c酒肉等物，往这边来了。
重峻猛吃一惊，怕他瞧见自己瞧见了，慌忙躲到屏风后头。
重峻背靠在屏风上，只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这是来与官员们送“朝食”的。每日“退食”是定例，而这，恰恰就是翰林院的职司之一。
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点了翰林，人人趋奉，都以为这一去，就是平步青云了的，谁知却是来做此等事重峻不由的眼圈就红了。
接着听见几个熟悉的声音，重峻小心地探出头张了张，见是王霖c纪泽敖c韦应勤等人，与其它翰林一起，手里皆拿了托盘，鱼贯而入。
你看，又不独是他，旁的翰林学士也都是学富五车的，一样要来做这些杂役。
虽然如此设想，重峻心中还是只觉酸涩不已。他苦笑了一下，明知不应该，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一样，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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