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莎看不见室外的景物，大雪已将仅仅高于地面的窗户淹没。一截拇指长的蜡烛在桌上虚弱地燃着，下半部分全是堆积的烛泪。
微弱的光源拯救不了一个房间的黑暗。站在墙边的女孩尽力凝眸，也看不清墙上挂着的油画，尽管她对画上的内容无比熟悉。
在铺满天涯的花海中，头顶鲜花的孩子张开手臂，作出拥抱的姿势，对着作画的人露出大大的微笑。
她的手指划过油画，感受画布上凝结的颜料的粗糙的触感。突然，她有些懊悔，没有用华丽的画框和玻璃将它装裱起来。
她的天使，她人生中第一缕阳光，她的安娜，怎么可以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呢。是的，就连画上的都不行。
但是，她自己又做了什么？
门外，守卫嘈杂的脚步声已经止息。他们来地下室寻找失踪的安娜公主，他们是父亲的心腹，知道什么门能打开寻找，什么门不能打开。一阵搜寻后，她听见有另一个守卫前来，告诉大家，安娜公主现在正在北山，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困在山上，所有人必须赶紧救援，否则公主必定有生命危险。
艾莎呆愣了一下，随后是如洪水般的惊慌心痛。安娜被大雪困住了，那么大雪是谁召唤出来的呢。
头脑混乱一片，血骨被硬生生剥离的感觉充斥了她身上每一个细胞，如叫嚣的猛兽，在前世今生的迷宫里乱撞。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感到这种疼痛无比熟悉，就像曾经经历过似的，真真切切，永生难忘。她闭上眼，似乎安娜就在她的怀里，原本柔软温暖的四肢逐渐冰冷，失去生气。她的安娜不在了，过不了多久，她怀里的东西就会变成一具会腐化会变质的尸体，那么她的安娜呢，她的安娜到哪里去了？
没有了，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找不到安娜，不会再有一个活泼如朝阳的女孩扑上来抱住她，
安娜是第一个告诉自己，“你不是一个怪物”的人。她从被当成女巫隔离在地下室，直到她渐渐也自己当成了一个女巫，开始惧怕别人的靠近。只有安娜说她不是。
现在呢，她的自作聪明害死了安娜，所以她果然是一个怪物呀。
阿伦黛尔上空的风雪加剧，冰沙狂暴，欲淹没红尘。而艾莎所处的室内，也自她的脚下生出厚重的冰霜，尖锐的冰刺从墙壁和天花板生长而出。
艾莎伫立在画前，双眼无神。她很奇怪圣水的神力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发作，以前不是一用魔法就会呕吐不止么。
这时，突然感到身体变得轻盈，整个人像是没了重量，即将离开地面，朝空中飘去。艾莎定了定神，费了很大的力气扬起头，看着画中的人儿。
生命的最后一刻便是如此吧。可她感觉不到安详与释然，因为她永远没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她荒诞地想，本来是要和安娜一起堆个雪人，结果，把安娜堆成了雪人。
阵阵寒意从颈间涌来。艾莎觉得奇怪，她是冰雪怪物啊，为何还会觉得寒冷。迟钝地扭头看去，艾莎见到了直指她咽喉的剑芒，以及手握剑柄的父亲。
国王在打开地下室门的那一刻，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仍然被面前的情景惊住。
尖锐的冰刺布满整个屋子，像锋利的长牙，在跳动的烛火下被映成橘红色
金发女孩像个雕塑，像具尸体，像个物件，就连他将刃锋递至她的喉间，她也只是缓缓地偏头看他。
活生生一个布偶，连瞳孔都涣散了。
艾莎认出了父亲，她花了多长时间反应过来的呢，一分钟？两分钟？还是五分钟？
她看到了剑，还有父亲没有表情的脸。
她记得这个温柔的男人一直在保护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她心里都知道的，他从最初迎来女儿的欣喜转化成不得不将她关起来的忧伤和愧疚，然后是懊恼，埋怨，愤恨。为什么会有一个被诅咒的女儿，必须护着她，护了□□年，终究是累了，可仍然舍不得。
想弃，舍不得，想拥，不可能。
艾莎懂他的无奈c不舍c愤怒c恨意。也许他不相信，但是她可能是最懂她的人。
现在，她看到了他的剑。
“让雪停下。”她听见了父亲低沉的声音。
房间寂静，仿佛足以让他们察觉到对方的心跳。
艾莎用了好久才理解父亲话的内容，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就连这样也是如此地艰难。
她怔怔地望着父亲，涣散的瞳孔显出了些许无辜的意味。长久地沉默过后，艾莎开口，音色轻灵得如新死的幽魂。
“我做不到。”她说。
她做不到。她怕，她恐惧，她只会释放冰雪，却不会收回。何况，她现在连站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剑芒就停在离咽喉不到一寸的地方。艾莎在等待它的递进。
父亲，别再难为自己了。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只是我一度以为它不会再发生。
其实不怪您，是艾莎太不争气，太自以为是，您明明告诉过我圣诞节前不要惹事。
没等艾莎闭上眼睛，剑便被抽了回去。国王兀自点了点头，深深看了艾莎一眼，挥了一下手，转身离开。
门又被打开，几名披着教袍的教廷人员和皇家医生在一群黑色身影的围绕下进屋中，其中竟然有着一名首席主教的身影。
“陛下，这位是乌普萨拉大主教的同事，接下来我们来吧，您”一名神父向国王介绍着来者，语气中劝导着国王离开。
神父不想让女儿的父亲看到接下来的场面
“别让她太痛苦了”威廉在门口顿了顿，头偏了偏，却终究没有转回去，而是大踏步地走出了地下室。
“阁下，我们开始吧。”神父见国王远去，转头看向自己的上司，后者向周边的黑衣人挥手，他们转头看向门外的卫兵，抬手示意他们将大门从外面关上。
“把她抬到桌子上。”首席主教吩咐道，几名黑衣人将艾莎拎起，粗暴地将桌上的文具与摆放整齐的书扫到地上，将女孩扔在桌上。
墨水瓶在着地的瞬间并没有碎裂，它冻住了。
皇家医生展开了工具箱，各种让人看着就发寒的“手术工具”泛着寒光，躺在木箱里跃跃欲试。
“殿下，殿下？您能听见我么？”首席主教低下头，凑到艾莎耳边，身后的两名神父已经展开圣经，并且将各种奇怪的液体交给黑衣人和皇家医生进行调试。
少女涣散的瞳孔清晰了几分，微微扭头。
“殿下，接下来可能会有些痛，如果殿下觉得不舒服的话请使劲咬住这根木棒。”一名黑衣人撬开了艾莎的双唇，将一根软化过的木棒塞入艾莎口中，“希望您能忍耐一下，这也是为了您的家人着想。”
神父们将调试过的液体交给皇家医生，后者将其灌入一个注射器内，走到了少女身边，黑衣人拿出极其锋利地特质刀具，挑开了少女的长裙，露出雪白而又平坦的腹部。
皇家医生在同事的帮助下将针管刺入吹弹可破的肌肤，液体被缓缓注入艾莎体内。
“会很痛么？我要死了么？也许死了就没有这么累了吧”少女疲倦地动用着大脑最后的思维能力。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让她意识到，她错了
过了不知多久
女孩终于安静了下来，口中的咬棒早已被那洁白的银牙咬地变形，泪痕布满精致的脸庞，湿透的金发黏在额头上，汗水早已浸湿破碎的长裙，将淡蓝色染成了黑蓝色，玉手仍然紧紧地攥着桌子边缘。
黑衣人紧紧地将艾莎的四肢固定在桌上，方才她只能在刻骨钻心的剧痛下惨嚎，无法移动分毫。
为了让挣扎抽搐的艾莎不会妨碍医生准确地下刀和注射，黑衣人几乎是用铁链将女孩的身体彻底绑死，毕竟在那种内脏灼烧的摧残下少女已经感觉不到这点紧勒的疼痛了。
若是有外人在现场，一定会以为这不是一场治疗，而不是一场逼供。
皇家医生们没有被刚才女孩的惨叫影响，依旧带着面具记录着艾莎身体的变化与反应，科学工作者们的心理素质总是超出常人，在艾莎这种特别的病例前他们甚至有一丝丝兴奋。
黑色的血从口中溢出，女孩的头歪在一旁，像一个断线的木偶。
黑衣人将黑血擦去，待几名医生完成记录，便心地将艾莎移到了床上，为她盖上了一层纱被。
痛的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全身每一丝肌肉的同时痉挛和五脏六腑被圣水烧化以后再重组的往复循环已经摧毁了大脑的反应机制，她想睡了，可是睡着之后可以见到安娜么，她不怕再失去什么了，只是怕再也没有机会去补偿她犯的错误。
恍然间，当她重新恢复思考能力后竟然首先想到的是安娜，这并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应有的思维，那些复杂的心绪涌来，一时间让她有些迷乱，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片刻后就被身体残留的隐隐作痛冲的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念头。
安娜，如果还有机会见到你，我愿意用一切来弥补今天的事情。一切什么都可以。
当关门声响的回音最终消散之时，艾莎终于晕了过去。她的意识逐渐飘远，像在上升，又在下降。
嗯，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女孩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潜意识中，她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关于死后世界的书。
佛教经典说。善恶决定了灵魂来世所入的轮回。可是轮回那么不定，她要怎样才能重新见到那个女孩。
中国神话。忘川是一条血黄色的河流，拦截着此生与彼世的爱情。跨过奈何桥，饮下一碗热汤就能忘记一切。那些不愿意忘却的人只能跳入河中，等待千年。艾莎无奈地摇摇头，一千年，太久了，她不想那么累。
神曲。里面关于天堂地狱的描述都是真的么。安娜是如此地灿烂c虔诚。一定会成为上帝最宠爱的孩子。但自己是罪恶的女巫，无论无何也见不到她吧。
敛起忧伤的目光，艾莎不愿再多想，任九岁的羸弱的身体委顿于地。
不是预料中的冰凉地板，她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鼻翼间满是幽淡的水仙花香。
“艾莎，别这样。”是极其温柔的男中音。她再次凝起眸子，恍惚间，看见了一张英俊的面容，以及亚麻色的短发。
“别这样。”男子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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