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又是一个多星期过去。
前线和以前一样沉默，沉默得仿佛双方都是死人。
十二月二十日，景原的包裹到了。
这是米勒先生的回信，以及寄给景原的一大堆期刊和杂志，另外附了一份来自米勒先生的回信。
信中米勒先生赞赏了景原的大胆假设精神，并且告诉景原在他预设的条件下，他的计算是准确无误的，最后得出的方程并无错误。
同时他给了景原一些建议，让他根据这个方程预言一些现象，到时自然会有人去验证。
“提出现象然后验证？这倒是个好主意。”
景原皱着眉头，默默想道。
如果结论和实验结果相符合，那么他的结论必须是正确的。
在物理学这门科学中，实验就是一切。
说干就干，他首先假设了一个法阵，其中是一个强引力源，其引力强到足以让光线出现偏折。接着他设计了一套实验仪器，其中光源会发出一道被收束成一道直线的光——至于这道光怎么来的他没有进行设计——然后在尾端安放一个接收器，这个接收器有一个厚而深的挡板，挡板上开了一个非常的孔，只有光线与接收器完全垂直的时候，底片才会曝光。接着通过测定接收器和光源之间的夹角，就可以算出光线偏折的角度，如果和理论计算相符合的话，那么他的理论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这花费了他四天的时间，当他终于结束书写，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了。
“这么晚了？”
他用力伸了个懒腰，将桌上的稿纸全部塞进了界天罗，走出了他呆了四天的地下掩体。
结果出来以后他发现，壕沟里的士兵们都没拿枪了，而是抱着一些砍下的杉树枝条到处放，还在上面绑着吃完的罐头，风一吹叮当作响，煞是好听个鬼啊！
他怒气冲冲地冲上去，抓住了一名正在给树枝挂空罐头的士兵，将他硬拉得转过身来。
“约翰逊中士！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布置圣诞树，先生，您看不出来吗？”
约翰逊中士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接着才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我都忘了您一直在地下掩体里呆着了，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啊。”
“平安夜敌人就不会打过来了吗？”
“多半不会了，您看。”
他指着战壕的外面，说道：“对面比我们还放肆。”
“真的？”
景原狐疑地拿出他从来没用过的望远镜，趴在战壕上往远处看了看——
几个看起来应该是萨克森士兵的人正在抽烟，许多人毫不顾忌地在战场上抱着树枝跑来跑去，还有大胆的家伙在战场上点了一堆火，一群人正在火边又唱又跳的。
“这”
“没人想打仗，魔法师先生，您难道想打这场该死的战争吗？”
“不想。”
他摇了摇头，先不说别的，首先他压根就是被强征过来的啊。
如果说这个营里谁最想回家，景原一定第一个举手。
“我也不想。”
约翰逊中士耸了耸肩，“我只是乡下的农夫而已，参军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和平时代还好，打起仗来我只想回家。”
景原无言以对。
“上次战役我的哥哥死了，他没有在17旅服役，在1旅，正好是萨克森人的进攻锋线上。所以他被晶石炮弹炸死了，灰都不剩，爸爸妈妈和姐姐只好给他建了个衣冠冢。”
约翰逊中士平静地说道，平静得像是在讲别人家的事情。
他很想说一句“那是你哥哥啊”。
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士兵们已经麻木了，如果说第一次战斗时，他们还有热血的话，那么现在他们的血已经凉下来了，凉透了，甚至已经麻木了。
“该死的战争。”
景原嘟囔了一句，挥了挥手转身离开，沿着魔力的感应找到了夏。
夏在干的事情没出他的所料，她正在和士兵们一起布置圣诞树。
“在干啥呢？”
“装饰这棵树，怎么？”
夏直接用手撕碎了一个空罐头，将铁皮做成了麋鹿的形状，接着在鹿的背上打了个孔，用来源可疑的细布条穿好后挂在一根枝条上，“没看见我正在忙吗？”
“那我来帮忙。”
“也行，记得别做什么诸夏风格的东西了，和这儿气氛不搭。”
“我知道，我知道。”
景原挥了挥手，从腰间拔出了他的短剑，要了一个罐头，直接用青铜短剑切削成一个老人的样子，挂在麋鹿旁边。
“我想要议和书当圣诞礼物。”
他故意大着声音，向这个惟妙惟肖的雕像说道。
顿时，附近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夜里。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们在敞篷雪橇上滑雪多快乐”
欢乐的圣诞歌声传遍整个阵地，有些一个月没剃胡子，还刚好是金发人戴上了袜子做成的圣诞帽，背着一个大包裹到处发“礼物”，比如威士忌啊，朗姆酒啊，还有包裹在纸里的整只烧鸡，烤的香喷喷的牛排，大家都沉浸在快乐的气氛中。
景原也拿出了他的珍藏，那是一些从西园寺家带出来的高档食物，由于界天罗内部绝对杀菌的特性，这些食物只是冷了而已。
冷了那简单啊，他可是魔法师，一热就行！
掏出好久没用过的仙簋和银质餐具，将大餐放在上面，景原招呼了一大堆人围坐在仙簋旁，一边互相取笑，扮鬼脸，一边喝着酒，吃着他们这辈子都没吃过的加洛林大餐。
“魔法师你哪来的这么多吃的啊！”
“未婚妻家带来的！”
景原也有点喝高了，他一边一口干了杯子里的红酒，一边毫无气质地打了个饱嗝，“我和你说，我未婚妻家老有钱了！”
“到底是谁啊。”
“哎嘿，不告诉你们！”
他一手拿起一块鹅肝，丢进了自己的嘴里，嚼吧嚼吧吞了下去。
“这魔法师，仗着自己是魔法师就了不起？兄弟们，灌他！”
“你们这群弱鸡，心被我一起灌翻了！”
在阵前，一群人欢快地笑着，让这片血腥屠场也带上了一丝欢乐的色彩。
此时，士兵们的身后传来的结结巴巴，一股口音的默西亚语。
而且是萨克森口音的。
“请请问，我们能一起吗？”
“可以，当然可以。”
景原瞥了一眼拘谨地站在那里的三个萨克森士兵，不在乎地说道，“拿出来就是用来吃的，我们诸夏有古话，来者是客，来来来一起吃！”
他大方地拿起一大块羊排递给三位士兵，还顺便捎带上了三杯酒。
士兵们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就用他们那一口别扭的默西亚语和第一营的士兵们打成了一片，互相取笑，互相灌酒，交换了自己身上的香烟。
顺带一提，第一营的士兵们评价萨克森烟是“味儿真大”。
结果萨克森士兵们反过来讥讽默西亚人都是娘炮，连这点味都受不了。而且默西亚香烟的味道也太淡了，他宁愿抽自己的厕纸也不会再抽这种破烟。
不服气的默西亚士兵们又是一整猛灌，将萨克森的士兵们灌得走路都走不稳了。
一夜狂欢。
第二天，那些醉倒在敌方阵地上的士兵们一个都没有死，也没有被俘虏，他们都回来了。
而萨克森人竟然从不知道哪里拿出了一个足球，叫嚣着要踢爆默西亚弱鸡。
第一营的士兵们立刻就不干了，他们聚在一起，选出了球员，划出了球场。又由景原出手，在阵前直接造出了两座简陋的“球门”，就着阵地的土地踢起了足球。
大家都在围观，为自己人欢呼，而裁判竟然是萨克森军的一位团长。
不得不说他当裁判还是挺尽职尽责的，没有因为自己是萨克森人就偏袒自己人一方，而是非常公平地公平裁决。
虽然最后结果还是默西亚输了就是了。
最后的最后，他们交换了很多东西，比如香烟，比如一些饰品，比如笔记本，还有人不知道怎么换到了几把手枪。
景原折断了临时的球门，让球场变回了原状。双方在欢笑声和送别声中回到了自己的阵地，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人失踪，没有人出事，没有人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他们知道，如果宪兵过来的话，他们都没好果子吃——在战场上做这种事情，几乎等同于叛国。
然而没人想打这场仗，士兵们都有点稀里糊涂，由于防御的完备，他们无法攻击，但由于设备的缺乏，身为防御者的他们所处的环境和地狱没多大区别。他们不想打仗，只想回家，只想回到以前的平淡生活，在乡下种地也好在工厂上班也好，只要能逃离这里就好。
这场特殊的圣诞节，就是他们对这个该死世界的抗议。
去你的皇帝，去你的贵族，去你的战争！
大家都知道，这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次如此和平的见面了。
晚上，士兵们依旧在狂欢，仿佛庆祝最后一个圣诞节一般狂欢。
今日，西线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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