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科幻小说 > 晚安列国 > 正文 第65章 恩怨之源
    像之前一样,折叠世界建设者也及时地“回答”了达蒙的疑惑。但是比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达蒙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是嘈杂的白点,而后又是灰线来回纵横,似乎很吃力,仿佛是有人在老式电视机上调频一般。达蒙趁着这间隙怀疑起来——折叠世界怎么了?折叠世界的建设者又怎么了?这时候,他再次观察到,培养皿中的杰莉斯特皱着眉头,仍然闭着眼,同样很吃力。

    通过这个现象,他已经八九猜到了折叠世界建设者就是迈思琳三世女王,但不敢断定。

    灰线和白点消失了,往事的画面开始对焦,渐渐清晰起来,但是黑白的,而且非常单调,画面中只有一个不知是正面还是背面的人形剪影,其他什么也看不见。剪影向前走着,达蒙的视野跟在后面,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远方的一豆亮光——是隧道出口,达蒙明白了,往事的开篇是“一个人走在隧道”。

    随着剪影走近出口,光芒也亮了起来,已经能看清这个人的背影——此人个头不高,非常瘦弱,头发又长又乱,上面挂着一些稻草,还泛着雨水的光泽,就像一块刚擦过雨后稻田的抹布贴在头皮上,非常落魄;他的上身穿着一件皮夹克,有许多破洞没有填补,下身则是一条泛黄的牛仔裤,脚上只有一只鞋,鞋底几乎完全开胶,走起路来一耷一拉的;可能是雨水唤醒了他身上的泥污,满身泥水都随着他的脚步淌落,在漆黑的隧道地面留下一道黄痕。

    达蒙对这种样貌的人再熟悉不过了——是流浪汉。这人显然是来隧道避雨的,现在应该是雨停了,他正向隧道出口走去,达蒙跟着,并不能自行移动自己的视野,没有实际躯体,又回到了那种“伪上帝”的视角。

    隧道之外天地开阔,雨后的清晨非常清新,树梢上垂落点点晶莹,整个世界散发着泥土的香味,当然,达蒙闻不到,他除了视觉以外的感觉,都不被折叠世界建设者赋予。

    男人停步在隧道口,肩膀一停一落,仿佛在尽情吮吸着新世界的芬芳。过后,男人缓缓转过头来——对视达蒙,这让达蒙有些紧张,就像前次在皇家会议室中,自己对于过往人物应该是不可见的。但他很快发现男人并不是在看自己,并且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样貌——是一位欧洲少年,年龄约莫十五六岁,前额的头发更加干结,青春期的胡渣若隐若现,少年看向隧道深处,眼神无比惋惜,仿佛在与自己的恋人告别,但那里只有漆黑无底的隧洞。

    这位少年是个蓝瞳人,也就是地球意志人,他眼里那无法隐藏的蓝光就是唯一特征。更重要的是,达蒙认识他,是年轻时候的英国二世国王——斯特洛里克·迈思琳。

    少年斯特洛里克回过头去,走出了隧道。达蒙的视野跟在他身后,特地注意了一下隧道口的路牌,上面用日语写着——云原隧洞。达蒙并不知道这个隧道,但他知道,英日恩怨的最早起源地,在日本。

    少年斯特洛里克耷拉着鞋走了很久,路上走走停停,可以看出他很怕人,一旦看见远处有人影或者听到周围有人的声响,他都会藏起来或者绕远路,但是很显然,他并不是在游荡,而是有明确目标,他总是会停在指路牌前查看下一条道路,有时也因为那条道路人太多而回退,他大概从清晨走到黄昏,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躲人和迷路。终于,夜幕吞噬最后一片晚霞,少年在一个小村口停下了脚步。达蒙再次特地去注意那个路牌,上面用日语写着——小笠原村。

    小笠原村?小笠原村!达蒙想起了这个地方,不久之前刚被植入自己的记忆,正是史上最著名的“蓝瞳事件”发生地,那场“蓝瞳人屠尽整村”的悲剧发生地,也就是说,英日恩怨的起源时间是2076年,斯特洛里克·迈思琳十六岁——就是这“蓝瞳事件”导致了后来的两国敌对。

    这个村子还比较落后,一眼望去都是些矮小的楼房,楼房的间隙里种着许多田地,田地边还有几盏路灯,在夜幕里发着昏黄的光亮,偶尔有几个居民走动,但都没注意到村口的少年。

    斯特洛里克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把那只坏掉的鞋子甩掉,赤脚进入了村子——一年前,他曾用乞讨来的几英镑去网吧,查到了“一个最适合孤独终老的世外桃源”,网上说的就是小笠原村,这里的居民温顺可爱,没有现代人的戾气,主要产业是农业,也不歧视外来者,斯特洛里克还查到许多小笠原村的照片,那些黄昏,那些清晨,那些弥漫在野间的花花草草,看起来真的非常温暖,真的非常适合自己这样一位世界的孤儿“孤独终老”。

    一年里,他受尽屈辱,即使知道自己语言不通,也要飘洋过海来到这个日本小村——他可以完全沉默着过完一生,反正过去十六年也是如此。这种决定,对于一位十六岁的少年来说,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事实上,像他这么大的普通孩子,都吃饱穿暖,永远依偎在故乡的怀抱里,有朋友,有家人,有他所没有的一切。

    这座日本小村,已是少年斯特洛里克最后的希望。但达蒙已经知道结局,达蒙开始厌倦这种“上帝视角”,对于一位洞悉一切的神来说,世界处处都是绝望。

    走了一会儿,少年见到了小笠原村的第一个居民。那是个大胡子日本男人,看起比较粗犷,正坐在摇椅上打盹,少年不敢打扰,选择了绕过。但是没过几步,那个日本男人朝着少年的背影喊道。

    “嘿,你好啊!”

    斯特洛里克不懂日语,但能听出日本男人的语气非常友好,仿佛自己是与其相识多年的老友。斯特洛里克愣在原地,瑟瑟发抖,他不想转身,也不敢转身——因为一转身,那个日本人就会看到自己的眼睛。

    日本男人站了起来,向这边走来,并不断说着“你是流浪者吧?没事的,我们欢迎你。”之类的话,日本男人上前来搂住了他的肩膀,一股来自灵魂的温暖通彻少年心头,这是过去十六年中未曾有过的温暖。

    “你怎么了?别闭着眼,去我家吃饭吧,我知道流浪的滋味不好受。”

    “走吧。”日本男人说,并拉起少年的手。

    斯特洛里克一句都没听懂,但他从日本男人的语气里听出——这个村子的居民,确实很友善。就这样,他慢慢放下了戒心,睁开了眼。

    果然,斯特洛里克心里想的就是果然,那股温暖消失了,日本男人的手缩了回去,非常惊恐,仿佛见了鬼般撒腿就跑,跑进了村子深处——这是少年斯特洛里克最常碰见的事,但是在这个自认为的“世外桃源”里发生,他还是非常伤心。

    直到看到那个大胡子日本男人从村子深处出来,身后还带着一大帮居民时——他才感受到了绝望。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他只是碰到了第一个“世外桃源之人”,还没开口说话,甚至连对视都没有,只是睁开眼,就要被驱逐了。

    成年的小笠原村居民用锄头c棍棒打他,小孩子则用石头砸他,妇女在一旁闲言碎语,那天晚上,斯特洛里克被打得伤痕累累,本就瘦弱的身躯上满是淤青,在挨打的时候,他很想,很想杀掉这些人,杀掉这个已经绝望的希望。

    但他没有。

    显然往事还没有结束,达蒙继续看着这一切。

    第二天清晨,斯特洛里克进入了小笠原村周边的树林,准备实施自己产生过无数次的轻生念头,他找来了一支尖尖的树杈刺入自己的心脏,却发生了奇迹般的事——那支树杈断了,仿佛刺在钢铁上,直接断了。他反复刺,树杈反复断,他用力撞树,也只是感到眩晕,没有血,自己仿佛成了钢铁之躯,连自己都无法杀死自己。与此同时,他的眼眶焚烧般疼痛,一股莫名的力量迸射出来,他盲了,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是在树林里乱跑。

    这一切,达蒙看得一清二楚——是深渊之力,深渊之力在斯特洛里克绝望的时候觉醒了!那天清晨,斯特洛里克的眼里射出极黑的光,将视野之内的树木一线贯通,斯特洛里克非常惊恐,到处乱跑。就这样,整座森林都噼噼啪啪地燃了起来,被深渊之力点燃。

    这片树林是小笠原村赖以生存的母林,中午的时候,火光传到了居民的眼里。大家迅速进入树林救火,可怕的是,他们看到了一位瞳孔发着黑光的少年从火光中跑出。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惊恐,就被一道道黑光贯通身体,当时的斯特洛里克已经丧失视野,只能朝着有人声的地方跑去——也就是小笠原村。

    普通人根本无法抵挡深渊之力,斯特洛里克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杀人。直到第二天傍晚,斯特洛里克才完全平静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到处是坍塌的楼房,到处是残肢和断臂,血水浇灌进田地,将其染成了浓重的红绿色。

    天下着雨,少年的头发再次贴在头皮上,只是这次他衣服上流淌的,不是泥水,而是血水——他在无意间屠杀了这座“世外桃源”。他极其悲痛地跪在地上,天地迷蒙,这是比绝望更深的绝望。

    这时候,达蒙的视野开始模糊,模糊了几分钟后,又重新聚焦——还是小笠原村的废墟,血都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看不见少年斯特洛里克,也许他已经离开了。几个日本士兵在村子外围拉起警戒线,而后进入村子查看。这时,一位亚洲少年冲破警戒线,大声哭喊着“妈妈”,达蒙认出了他的特征,颧骨非常凸——少年黑川正雄!黑川正雄冲进警戒线,徒手挖掘废墟,士兵一次次拉开他,他一次次挖掘,直到双手沾满鲜血,才从村子中央的一座废墟里,找到了他的母亲

    少年黑川正雄抱着母亲的尸体,仰天嘶声,绝望痛哭。

    达蒙的视野就定格在这样一副画面,不再流动。英日恩怨的源头,就是那历史上最著名的“蓝瞳事件”,少年斯特洛里克流落他乡,屠尽了整个小笠原村,也屠尽了少年黑川正雄最后的人性。

    从那以后,黑川正雄活着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复仇,向斯特洛里克,向迈思琳家族,向整个英国复仇,成倍地。

    恩怨之源,达蒙已经知晓了,他的视野回到圆形舱,黑川正雄和罗斯塔曼还是沉默,但是他刻意地去注意了杰莉斯特·迈思琳,她没睁眼,但是眉头果然松了下去。这一次,达蒙在自己的脑海里断定,折叠世界的建设者,就是迈思琳三世女王——她现在正伪装成折叠世界里的模拟人物,与四十八年前的丈夫再次经历那段惨痛的“日本之行”,为了演给达蒙看。

    达蒙几乎理清了整个折叠世界的脉络,但是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我进入折叠世界?女王想向我传达什么信息?我的身份是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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