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远去的三线 > 《远去的三线》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牟家今非昔比
    牟家如今盖上了外墙贴瓷砖的三层楼房,铝合金门窗,高墙围着大院子,院墙上琉璃脊瓦,不锈钢大门是在省城定制的。

    牟家楼房之大,内外装修之豪华,远近十里八乡无人能比。

    牟家今非昔比了!

    当年厂子里的人根本就不正眼看的牟家人,而今令他们羡慕不已。说不定厂长要跟人家牟老大握手,人家都懒得理你。

    沾不上光的人怀疑牟家的钱来路不正。

    有说牟老大起先到缅甸偷运毒品发了财,改邪归正做上了正经买卖,投资水电站,坐享其成,当翘脚老板了。

    有人说牟老大是在金马河办夜总会,当鸡头赚了大钱,改做建筑,搞房地产了,老婆一群,孩子一帮如何如何。

    自从牟家搬进新楼,杜月旺没到牟家串过门了。

    以前到牟家,杜月旺把存下来的劳保肥皂,或工作服,还有翻毛皮鞋、手套、帽子送给牟家。

    劳保用品,农民哪有这个待遇!

    当年送给人的时候有一种炫耀的成分,现在谁还稀罕这东西,肯定拿不出手了。

    小飞和厂里的师兄师弟经常出去打些野工,经常拿不到工钱。

    杜月旺这些年和牟家有些来往,可关系并不密切,也想进一步通通路子。想着自己还有八元钱一瓶,二十多年前买的茅台酒,拿去送给牟大爷。想叫牟大爷跟他家牟老大说说,让杜小甜和小飞到他公司找个差事,打打工,挣点钱。

    老一代没奔头,小飞和杜小甜这样的年轻人闲得磨皮擦痒,看着叫人着急。

    金桂埋怨杜月旺懒脚头,早该去牟家通通路子了。

    主意打定,杜月旺揣上那瓶茅台酒到牟家大院去找牟大爷。

    出了门,杜月旺抬头望天,天空湛蓝如洗,昨晚下了大雨,把天都洗得干干净净。

    闻着清新的空气,杜月旺预感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现在熟人都把原来的牟大哥叫牟大爷,把他家牟老大叫牟大哥了。

    父凭子贵,牟大爷本该享受荣华富贵,怎奈牟大爷苦日子过惯了,不劳动浑身不自在。

    原来的牟大哥,而今的牟大爷虽然老了,身体却没大毛病,闲不住,什么农活都干,没有一点大老板他爹的架子和样子。

    旁人说他穷骨头发干烧,命贱,老农民不脱壳。

    牟大爷光着膀子,正挑着粪桶去浇菜。背有点驼,罗圈腿灵活地前后捣腾着,粪挑的扁担压得他背更驼,一身偷油婆(蟑螂)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犹如一尊活动的根雕。

    杜月旺跟着牟大爷后面,看见他小腿肚子上青筋暴起,好像几条蚯蚓在皮下蠕动。

    如同现今三线厂职工优越感的消失一样,这年头,厂里的人也顾不得面子了,下河淘沙金,上山开荒种地的人也很多。

    一来有事干,二来种的菜吃不完,还可以卖钱补贴家用。

    杜月旺也有这个打算,也想趁今天这机会,讨教些种菜的经验。杜月旺要帮牟大爷浇菜除草,牟大爷不让他干。

    “岁数大了,干不动了,只有种点懒庄稼。”牟大爷说着话,没停下手里的活,“搬了新房子,老大硬是不准我养猪,说养猪太臭。嗨,他才说得怪呢,吃猪肉的时候他咋不说臭呢?现在街上卖的猪都是吃饲料,催肥素长大的,三个月就出栏,猪肉炖半天都闻不到香味,还骚哄哄一股味道,当不到吃豆腐香。今天杜主任有空了?”

    听着牟大爷的的话,虽然不感兴趣,但杜月旺好像在听领导做报告一样,表现得恭恭敬敬。

    父以子贵,人家有个钱多得可以买下几个银石沟的儿子,就凭这个,人家是备受银石沟人敬仰的人物了。

    杜月旺啊杜月旺,你没法跟人家相比了!

    天道不测,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人家是今非昔比土鸡变凤凰。自己却是时运不济,家道中落,衣食堪忧了。

    听着又有人叫他主任了,况且是大老板的爹叫他杜主任,杜月旺心里美滋滋的。

    杜月旺参观了牟大爷的菜地,把他想种菜的想法和牟大爷说了。

    牟大爷说种地费力不赚钱,是下贱活,三机厂的人怎么能干这些活?

    干干耍可以。

    牟大爷干了一会活,又说现在撂荒的地很多,说一声就可以拿去种,根本不要钱。

    牟大爷把粪桶里的粪浇完,领杜月旺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院子里拴着一只大狼狗冲杜月旺恶狠狠叫。

    蓦然,一阵强烈的即视感向他袭来,这场景似曾相识!

    杜月旺细想,这牟家的新院子从来没来过,也没见过这条肥硕,体型高大的狼狗啊?

    良久,杜月旺才回想起当年带杜妮娅、杜小甜到牟大爷家给他家老大送喜糖时的场景。

    时空转换,这遥远的场景怎么在记忆里合在一起了呢?

    杜月旺觉得这很怪诞。

    牟大爷的老伴头上裹着白布,腰上拴着围腰帕,正在给鸭子拌食。

    这院子都铺了漂亮的地砖,地上有鸡粪鸭屎,臭烘烘有股味。

    靠墙堆了柴火,走廊下的墙上还挂了红辣椒、大蒜头,与这豪华的大楼很不协调。

    牟大爷的老伴和杜月旺打了招呼,问他吃了没有,杜月旺随口说吃了。

    牟大爷拉了条长凳子叫杜月旺坐,打开一个塑料口袋,里面装的是烟叶,向杜月旺比试了一下,问他要不要来一支。

    杜月旺摇头摆手回了牟大爷的好意。

    牟大爷自个裹起叶子烟。

    杜月旺把那瓶珍藏多年的茅台酒拿出来,递给牟大爷:“这瓶酒你拿去喝,七八年的茅台!”

    牟大爷说杜主任太客气。

    推让了几下,牟大爷接了杜月旺的酒,拿手里看。

    杜月旺以为他要感叹这茅台酒好且贵。

    牟大爷看了看说:“哦,这个酒,苦臊苦臊的,喝不惯,上次老大拿回来几瓶,我都拿来倒在泡菜坛子里杀霉霉了。”

    !,一个感叹号,要把杜月旺打晕了。这顶级的好酒,往泡菜坛里倒!

    闲扯了一阵子泡菜,又扯到庄稼的事。

    扯完庄稼的事,牟大爷没头没脑的问三机厂那后山上有个坟后面长了一棵粗壮的水冬瓜树。

    牟大爷这么大岁数了,这十里八里的没见有长这么大的水冬瓜树,意思是这树长得这么壮,有点蹊跷,说那家的后人一定发达了。

    杜月旺想起后山那厂里的坟地上的确有一棵水冬瓜树,原先只是一棵几米高的小树,这么多年下来也长得两个人环抱不过来了,那树前面就是邱红他爸爸邱工的坟。

    这厂二代里独属邱红有出息,想着邱红就想起他家杜妮娅的没出息。

    杜月旺没回答牟大爷的话,沉默了一会,把话头扯到天气上去了。

    “你们城里人爱把晴天叫好天气,我们农民就不这么想,该晴天时候晴天,需要下雨的时候下雨,那才叫好天气。”

    牟大爷吸了两口叶子烟,啪叽,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下,又说:

    “那些年,做梦都没有想到搬那么大一个工厂到这山沟沟里来。还是他老人家伟大!”

    农民对耕种收割的日子记得很清楚,就像单位上的人,对节假日和发工资的日子记得非常清楚。

    牟大爷叨念着夏收季节要到来了,今年家里的年轻人又不会回来帮他打谷子,痛惜现在的年轻人对种田不感兴趣,致使很多好地都撂荒了。

    杜月旺不清楚牟大爷为什么总是要把他们归类到城里人里去,他们这些人和城里人根本不搭界。

    杜月旺感觉无聊,啰嗦下去也扯不到正题,直截了当地说他家杜小甜,在家待得无聊,小飞这么多年在外面打野工,经常连工钱都拿不全。求他给他家老大说说,看能不能把杜小甜和小飞弄到他家老大的公司上班。

    牟大爷也撇脱(干脆),说他家老七的同学明天结婚,牟老七要从省城回来,后天跟他车一起去城里就是了。

    说到省城,牟大爷的老伴说话了,说十年前她老两口想到省城去看看老大,想着他忙,没给他打招呼,老两口赶长途车去了省城。

    下了车在车站不敢出大门口,看见外面闹哄哄,车来车往,从来没见过这面多车,这么多人,脑子一下就懵了,吓得心慌腿软,回到候车室,买了回程车票,那车票就像他的命一样,一直握在手里,待到上车检票的时候,已经捏成擦屁股纸了。

    牟大娘说这辈子就那次去了一回省城,可连车站都没出去,还是这银石沟安逸,空气都好闻,不像城里头,到处都是汽车烟子味道。回到银石沟,一块石头落地,安下心来,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去省城的打算了。

    金窝窝,银窝窝,当不到自己的狗窝窝。

    牟大娘认为,如果一辈子住在城里,死了如果把肺子割开,里面都一定是黑的——被吸进去的汽油烟熏黑的。

    牟大爷说牟老八那有牟老七的电话,他们年轻人自己联系就是了。

    牟大爷叫来老八,把事情交代好。

    中午饭的时候,牟大爷硬留杜月旺中午在他家喝酒,说好多年没在一起喝酒了,今天要和杜主任喝个痛快。

    喝酒许久,讲了许多三机厂兴旺时期的老人和老事。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