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大宋守夜人 > 《大宋守夜人》正文 第十章 春天的味道
    王楷用一只竹焙笼,在微火上炙着茶饼,一边缓缓地转动,一边道:“这饼‘雪英’,属建州入贡的第三纲,公子应该熟悉。”

    崔白默然不语,微微点了点头,对王楷的印象又好了不少——为了照顾本公子的情绪,当面撒谎都不带过脑子的——光“细色”就因采茶时节的变化而分前后五批入贡,就是所谓第几“纲”,每一纲多者有十五个名目,本公子昨天还是店小二,哪里会“熟悉”!

    “这雪英,色最白……”

    不等王楷继续显摆,木格门被轻轻扣响。

    “何事?”崔白渐渐找到了贵人公子的状态。

    “张公子好古来拜,老六已经请他进来,在二院候着。”门外说话的是崔勇。

    “请他进来吧。”

    王楷欲起身去开门,崔白抬手虚按,说,“你继续。”

    自去将格子门拉开,站在木廊下等侯。

    不一会儿,崔勇在前引着,一个锦衣青年转过藤萝架,顺着一尺多宽青石板曲径,往草厅这边来了。

    还是那张白晰的脸,乌黑的大眼睛,只是满脸虬髯修剪成了两撇漂亮的八字短须,显得儒雅很多,没有了昨天初照面时那种违和感。

    崔白跨前一步,站在了檐口,叉手微微一躬,“有劳好古兄玉趾下降草堂,崔白不及洒扫,还请海涵。”

    二人就在廊下假兮兮地寒喧毕,这才相让着进屋里,在茶桌前分了主客落座。张好古的注意力就放在了王楷手中的竹焙笼上,一阵清香正随着焙笼中茶饼温度的升高而渐渐弥散开来。

    “还未请教这位小哥贵姓?”

    王楷也不抬头,只是顾着那饼茶,“在下王楷,跟我家公子身边做个伴当。”

    下一刻,就见茶碾、茶箩、茶帚、汤瓶、茶筅、盏托、瓷盏……在王楷的手下不紊不乱,秩序井然地一件件施展开来。这些茶具,都有官职,分别叫做金法曹、罗枢密、宗从事、汤提点、竺副帅、漆秘阁、陶宝文……而王楷,就如同御座之下的宰执,将他们使唤得团团转。

    剔红的茶托,放在乌沉木的桌面上,有一种诡异的冷艳。建州窑的黑釉兔毫盏中,雪白的汤花如夏日午后的积云一般。冬日暖阳下,空气中弥漫着身处南方密林中的香气。

    “这是雪英。”张好古任那盏茶静静地在自己面前的桌上散发着香气,放在膝上的双手似乎重逾千钧,抬不起来。

    “张公子雅鉴非常。”王楷挑了挑眉毛。

    张好古下了很大决心,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我刚六岁,在母妃宫里,在父皇盏中尝过一口……”

    崔白也执盏饮了一口,龙脑的香气太浓,茶气太淡,他实在不知道张好古是如何能够仅凭嗅觉,就将这茶跟另外几十种类似的贡茶区分开来。

    “那天阳光很好,五月中,想必汴梁已经入夏,但上京城还是春天。”

    “屋外芍药开得正盛,我一心想着要跑出去玩,但母妃不让,把我塞在父皇膝上。”

    “我已经想不起母妃的容貌,但我记得这茶的味道。”

    “春天的味道。”

    崔白侧头看着他。

    张好古的眼睛里,有一丝雾气。

    “五年前我从东京道前线回到燕京,让宋国的行商带过来四十三种贡茶,终于找到了它。”

    “雪英,每片重八钱,工价合银二十两。送到燕京城也是二十两,不过是黄金。”

    张好古的故事讲完了,他转头直视崔白的双眼,眼神变得象鹰一样锐利。

    “守夜人对我辽国,已经渗透得这么厉害了么?”

    崔白先看了眼王楷,给他点了三百三十三个赞的表情。

    “凡走过的,必留下痕迹。”崔白淡淡地说完,低头将盏中茶一饮而尽。默默地在内心补充——艾德蒙·罗卡,1910。

    张好古双手捧起茶盏,一口一口将盏中茶饮尽。

    “茶还是那个茶,味道却不是那个味道。”

    崔白笑笑,“很久以前有个朋友,我向他请教过饮茶的事儿。”

    “他说,天下的茶都一个味道,只是一起喝茶的人不同。”

    张好古点点头,“你那位朋友是个妙人。”

    转眼间,他已经换了一幅神色,笑容完全符合一个蜀中进京的多金公子的形象,整个屋子里的气氛一下不同。

    “早听说汴京城中七十二家正店,家家各竞奢豪,不如我请崔公子去喝酒?”

    崔白道:“不急,天色还早。昨日初见,小弟也没备好礼物在身,多有怠慢。今天我专门抽时间亲手为好古兄准备了件礼物。”

    回身拿过锦护书就递给张好古。

    张好古也没说客气话,接过来就看到面上空着的梅红题签。

    “留给你自己题。”崔白说。

    解开锦护书的牙扣,画刚刚展开一半,画上的镜中人才露出眼睛,张好古双手的动作一顿,呼吸停止。

    崔白离好古兄也就两尺距离,看到他的瞳孔突然扩张,手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起了一阵寒栗;过了几息,青白的肤色又突然红润起来,然后微微湿润,仿佛室内气温骤升。

    随后他似乎下了决心,双手一展,整幅画面呈现在眼前。

    风炉上的铜铫子“噗噗噗”地吐着水蒸汽,阳光隔着纸窗将光秃秃的柳枝影子投在桌面上,王楷拿着条白葛巾细细地擦试着一只茶盏,时光就这么凝固了。

    崔白不着急。昨天在东水门外的大路上,这个家伙摆了自己一道。六月债,还得快,现在是享受报复得逞的时候。

    “今天曹大人传回宫里的话,没有同意我见她。”

    张好古一直盯着画中的铜镜,嗓音干涩。

    “我是今天早晨远远看了她一眼。”崔白及时补上一刀。

    “第一次见?”

    “是。”

    “传神写照,正是形容崔公子。我们是朋友了。”张好古说。

    “真正的朋友。”他又补充道。

    王楷终于揩干了手中那只建州窑黑釉油滴盏,轻轻地放在桌面上,仔细地欣赏釉面在晃动的光影中幻化着虹彩。“白矾楼年前就改名字了,现在叫丰乐楼。为了庆祝更名,每天晚市先到的十桌客人,都能得金旗一面。我们现在过去,张公子能省不少酒钱,白矾楼的眉寿可不便宜。”

    东京流行各种“会”,又叫做“社”。临时性的,比如四月初八佛诞日的浴佛会,七月初秋社,十月初一的暖炉会,不过是大家拿钱出物,或做佛事,或置酒席;而诸行百作,无论卖鱼贩菜,匠作拉掮,都有行会,那就是长期性的。。

    白矾楼,原本是京都白矾公会会址。

    白矾是纯净透明的晶体,以河西和蜀中所出的明矾石煅烧重结晶而来,化学成份是十二水硫酸铝钾。外用解毒杀虫、燥湿止痒,内服止血化痰,能疗急喉风痹、风涎壅盛、口舌生疮、妇科诸疾,是如今用量大而广泛的药物。

    这且不说它,关键白矾还有一样妙用:东京城日常饮水多取流经城内的几条河水,而一遇春夏丰水季节,难免泥沙俱下,甚至城中各处的井水,也多混浊。将白矾一块化在水中,铝离子很容易水解生成带正电荷的氢氧化铝凝胶,迅速吸附泥沙杂质,稍一静置,沉淀下来,饮水就澄清了。

    东京城百万人口,每日的白矾用量更是惊人,于是矾业公会成为财力最雄厚的行业公会之一,其会所,在宫城西北一百步外,占地数百亩,是包含几十个院落的大型建筑群。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