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到底要什么 >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十七章
    接下来几天没事,林少华整日待在叔叔家里避暑。

    一天,堂哥大成来了。大成见林少华便说:“这几天你有事吗?”

    “没啥事,就等着海南那面的消息了。”

    “帮我出趟差怎么样?”

    “好啊,去哪儿?”

    “去怀山地区,怀北县。”

    “去干什么?”

    “搞几吨五氧化二钒。”

    林少华茫然地看着大成。

    “这是一种贵重矿产,现在深圳一吨炒到七万多。你要是搞它十几吨咱们就发财了,比推销药品挣钱多了。”

    “行,没问题。”

    第二天上午大成来了,他把火车票介绍信交给林少华。

    火车是晚上十点的,没有座位,过道挤满了人,林少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车厢过于闷热,他身上的汗像雨水一样往下淌。林少华伸手到裤口袋里掏手绢,没想到口袋里还有一只手,他回头一看,身后紧贴着一个二十左右的瘦子,他挑衅地对林少华笑着。林少华不动声色把瘦子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来,瘦子拍了拍林少华的肩膀,笑着点点头离去。

    火车六点四十分到达怀山车站。下了火车,林少华打听着找到地委。门卫值班员听说是找梁书记的,便热情地把林少华请进传达室。等到八点钟,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停在门前。

    “梁书记来了。”值班员快速走了出去。

    从车里出来一个穿白色短袖衬衫的中年男人,值班员点笑着走过去,很快就跑回来:“来吧,梁书记让你过去。”

    林少华走出传达室,正好碰到梁书记,梁书记打量着林少华:“你找我有事?”

    “我叫林少华,是奇派我来的。”

    梁书记问:“你跟林主席什么关系?”

    “他是我叔叔。”

    “听口音,你是北方人。”

    “对,我是北方长大的。”

    林少华跟着梁书记走进办公室。梁书记指了指沙发:“你坐。”接着梁书记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拿起电话:“保卫处张处长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一会儿,一个壮实的男人走进来。

    梁书记拿起电话:“喂,是林主席家么?我是怀山地委老梁,你侄子林少华在我办公室。哦,哦,那好,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有人冒名顶替,是您的侄子我就放心了。好,好,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您老什么时候到我们这里视察呀?好,我一定去看您。”

    梁书记放下电话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容:“哈哈,小林,你还真是林主席的侄子,看你这穿戴,我还以为遇上骗子了。”

    林少华低头看了看自己,在火车上挤了一夜,他的制服短裤已经褶皱,白t恤衫也被汗水浸得发黄,估计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挤了一夜火车,衣服也没换就赶过来了。”

    接着,林少华把这次来的目的跟梁书记讲了。

    听完林少华的话,梁书记走回办公桌,拿起电话:“怀北县政协钱副主席吗?我是地委老梁,林主席的侄子林经理在我这里,他想搞点五氧化二钒,你带他去趟钒矿,给赵矿长介绍一下。现在是市场经济,生意嘛,让他们谈,你就负责接待,接待一定要搞好。”

    挂上电话,梁书记对林少华说:“我给怀北县政协钱副主席打了电话,他带你去钒矿。你现在就走,下班前能赶到怀北县。我让司机送你到汽车站。”

    离开地委,梁书记的司机把林少华送到汽车站,林少华乘上开往怀北县的公共汽车。汽车很快就开进山区,这里崇山峻岭,地势十分险峻,汽车沿着窄窄的盘山道吃力地爬着,越往上路越险,大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山顶,接着从山顶往下转。

    林少华坐在窗边,他往下看,车窗外是万丈深渊,他脑袋一阵发晕。司机虽然踩着刹车,但刺耳的刹车声和逐渐加快的车速,让他觉得随时都会失控,随时都有跌进峡谷粉身碎骨的危险。这里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怪不得当年日本侵略军止步此地。

    下午三点多,汽车从山上开下来,来到一条大河边,这就是著名的怀水河,河面很宽,墨绿色的河水静静地流淌。汽车开上了渡船,渡船将汽车摆渡到对岸,汽车继续行驶,很快进入县城。

    县城绿树环抱,古色古香,房子虽然已有些岁月,墙面满是青苔,但依然很坚固,风情别样。县城里很幽静,没有恼人的喧嚣。

    来到县政协,林少华跟传达室说找钱副主席,值班员打了个电话,一会儿,一个四五十岁的矮个子男人快步走进传达室。

    “是林经理吧,我姓钱。”他紧紧握住林少华的手。

    来到办公室,钱副主席给林少华沏了杯茶水,他笑着说:“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星期天,矿上休息。你在招待所住一天,星期一早上我就陪你去矿上。”

    闲聊了一会儿,钱副主席带林少华来到县招待所。招待所很旧,服务员把他们带到房间。间房很大,一张双人床,挂着蚊帐,靠窗有一张发黄的木茶几和两张旧沙发。钱副主席有些抱歉地说:“这是我们县里最好的房间了,我们县里比不得省城。你是老领导的侄子,又是上级单位来的,就在招待所吃,按处级标准接待。走吧,咱们去餐厅。”

    来到餐厅,走进单间。坐下没多久,服务员就开始上菜,摆了一桌子,菜都装在大钵子里,有甲鱼、子鸡、鱼、肘子、汤和几个小菜。

    林少华不好意思:“钱主席,太多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钱副主席笑着说:“他们是按标准上的菜,都一样,吃多少算多少,剩了没关系。”

    他们吃得差不多了,钱副主席说回家一趟。一会儿,钱副主席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口汤锅,他笑着说:“剩的我拿回家。”他把桌上的残汤剩饭都收进汤锅。钱副主席在林少华旁边坐下,递给林少华一根烟,脸上带着坏笑说:“林经理,晚上一个人,要不要找个人陪陪?”

    林少华忙摆手:“别,我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别不好意思嘛。”

    林少华笑了一下,没再搭理他。钱副主席自知没趣便端着锅回家了。

    星期一吃过早饭,林少华和钱副主席乘北京吉普出了县城。开了一个来小时,他们来到钒矿区。车子在一栋旧砖楼前停下来,钱副主席带林少华走进矿长室。

    矿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身穿蓝色工作服,面色黝黑,神情冷峻。看见钱副主席,他起身走过来:“老钱,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赵矿长,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钱副主席回头介绍说:“这位是奇的侄子,他想来搞点矿。”

    赵矿长面无表情地看了林少华一眼,对钱副主席说:“老钱,我不管是谁的亲戚,咱们县一年就那么几十吨矿,谁都想要,我可伺候不起。”

    钱副主席说:“这我知道,前天地委梁书记给我打电话时我也是这么说的,梁书记让我来,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赵矿长又看了一眼林少华,对钱副主席说:“老梁让你来的?”

    “当然是老梁啦,不信你给他打个电话。”

    赵矿长凝思片刻,看看手表,对钱副主席说:“老钱,到吃饭时间了,随便对付吃点吧?”

    “行,客随主便,你安排。”

    赵矿长打电话:“喂,马副矿长,县政协老钱来了,你安排一下,一块吃饭,再叫上孙副矿长。”

    很快,一群人来到矿食堂单间。马副矿长问:“赵矿长,喝点什么?”

    “喝怀北大曲。”

    不一会儿,酒菜上桌了,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瓶六十度怀北大曲。林少华对钱副主席说:“钱主席,这个我来不了,我还是喝啤酒吧。”

    钱副主席笑着对赵厂长说:“赵矿长,我看林经理就算了。”

    赵矿长冷笑道:“林经理,你知不知道,钒矿是兄弟们拿命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你要是没胆量就别到我这矿上来赚便宜。”

    看着赵矿长那蔑视表情,林少华心中涌起一股英雄气:“行,赵矿长,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好!”众人拍手喝彩。

    菜没吃几口,几个矿长就轮番对林少华进攻。这酒力远非寻常白酒,林少华很快就觉得摇摇晃晃。此刻,他想起了毛主席语录,“这支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绝不为敌人所屈服。”他决心拼了,一杯接一杯,一直喝到不省人事。不知过了多久,林少华在迷迷糊糊中听到钱副主席的声音:“老赵,看你干的好事!要是出了人命,咱们可不好交代。”

    赵矿长的声音:“这小子行,我给他十吨矾。”

    林少华在半醉半醒之间签了合同,接着又昏睡过去。

    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汽车站候车室,钱副主席陪在身旁。见林少华醒过来,钱副主席兴奋地说:“林经理,你可醒来了,吓死我了!”

    林少华看着四周茫然地问:“怎么了?”

    “你晕过去了,吐得一塌糊涂。”

    “合同签了没?”

    “签了,签了,给了你十吨。你可真是要货不要命呀。”

    林少华握住钱副主席的手:“谢谢,以后到省城找我。”

    钱副主席把手提箱交给林少华,把他送到汽车上,又嘱咐司机几句才下车离去。

    林少华回到省城就病倒了,休息数日才恢复。想到合同寄回海南已半个月有余,他给汪丹打电话,想问问药厂是否发货。连着打了几天也没打通,他打给酒店总机让转汪丹,总机说汪丹已经退房,他们也在找汪丹,他还欠着酒店的账没清。

    林少华没想到汪丹这么快就跑了。想想海南热刚开始时,汪丹豪情万丈,舍了科委处长、公司总经理的职务毅然下海,还不到一年,就落得个鸡飞蛋打,他不禁感慨,商海如战场,人生沉浮就在一瞬间。

    汪丹跑了,林少华跟叔叔婶婶辞行,准备返回奉城。林大成听到消息赶来,劈头就问:“听说你要走?”

    林少华苦笑道:“出来大半年,倦鸟知归,该回家了!”

    “你别走,咱们刚开始。五氧化二钒你干的不错,再干几笔咱们就发了。”

    “怎么,钒卖出去了?”

    “还没有,现在价格看涨,一定得卖个好价。”

    “哦。”林少华刚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下来。

    “来,”大成拉林少华在沙发上坐下来,“少华,你先别走,再跑一趟。”

    “跑什么?”

    “牛皮。”

    “牛皮?”林少华哑然失笑。

    “对,黄牛皮。长岭皮革厂厂长给我爸爸打电话,说他们厂子急需牛皮,请爸爸帮忙。爸爸给a省农经委的张处长打了电话,张处长说没问题,a省牛皮四块五一平尺,工厂出五块给咱们,有多少要多少。这是送上门的买卖,你跑一趟,估计赚个一两万不成问题。”

    林少华听有叔叔做后盾就说:“好,我去一趟。”

    大成笑道:“好兄弟,哥哥保你发财。”

    几天后,奇家里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五十多岁,是皮革厂供销科的徐科长,他头发花白,身穿灰色短袖衬衫,显得老成持重;高个儿是供销科张副科长,三十五六岁,黑红脸膛,很壮实,穿一件红色圆领汗衫,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

    晚上奇夫妇请徐科长、张副科长在家里吃晚餐,席间奇还特地开了瓶茅台,平时很少喝酒的他几次举杯敬二位科长酒。

    二位科长开始还很拘谨,几杯酒下肚也放松了很多。张副科长借着酒胆笑着对奇说:“我们以前在电视上经常看到你老人家,没想到今天有幸和你老人家一个桌子吃饭。”

    奇呵呵笑着,夹起一块肉放到张副科长碗里:“莫讲客气,年轻人多吃点。”

    吃过晚饭,林少华和二位科长登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

    车厢内依旧很挤,很热,好在三人都有座位。经过将近二十个小时,他们到达上海。当晚他们三人在弄堂小旅店住了下来。安顿好后,三人出去找到了一家小饭店。饭店只有四张黑漆方桌,徐科长说门口凉快,他们就在靠门的那张桌子坐下来。

    刚坐好,一个系着围裙有些驼背的老婆婆走过来,笑着问:“同志,请问你们吃什么?”

    张副科长点了辣椒炒肉、酱牛肉、焖鲤鱼,点完这些他抬头问林少华:“怎么样?你再点一个。”

    林少华说:“再来个青菜吧。”

    张副科长加了一个蒜蓉油菜心,还温了一瓶花雕。

    酒菜上来后两位科长一边喝一边唠他们工厂的事,林少华对他们说的事没兴趣,抬头看电视里的节目。电视里正在播放《河》,里面神乎其神地讲着什么海洋文明、大陆文明,什么黄河是悬在民族头上的危河,黄色文明只有融入蓝色文明才有希望。

    酒足饭饱,张副科长很享受地抹了一把脸说:“这一餐吃的蛮舒服哩!”

    第二天一早他们三人就登上了前往a省会的火车。下午两点多钟到达,下了火车他们直奔省农委家属院张处长家。张处长家在二楼。林少华敲了敲张处长家的房门,门开了,出来一个将近六十的男人,他高个儿,戴眼镜,身穿白汗衫,手握芭蕉扇,显得很儒雅。

    “这是张处长家么?”林少华客气地问。

    “我是,你们是林主席派来的吧?”

    张副科长指着林少华说:“他就是林经理,我们林主席的侄子。”

    张处长连忙和林少华握手,然后说:“给你们订了金薇大厦,就在马路对面,你们住一晚,明天我带你们去看牛皮。”说完张处长回家穿了一件短袖衬衫,带着三人去酒店。

    省农委门前是一条繁华马路,马路对面就是金薇大厦,大厦是这条街上最高大的建筑。张处长把林少华送进酒店房间。房间很宽敞,但设施很旧,卫生也不好。站在窗前往外看,大街上乱糟糟的,像个大集市。

    张处长走后,林少华看表时间还早,便到街上闲逛。街上很乱,机动车、非机动车、行人,甚至还有马车、驴车,都乱哄哄地在街上穿行。

    林少华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两旁的商贩吆喝着,录音机高声放着迟志强的“囚歌”。他走进一家电器商店,柜台上的电视在播放《河》,画面里黄河翻滚浊浪,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画外音是盛世危言。

    林少华离开电器商店继续往前走。街上的行人穿着比较土气,男人大多剃短发,他们脸色黝黑,身穿白汗衫、蓝裤子,脚蹬黄胶鞋,很多人一边走嘴里还哼唱着迟志强的“十不该”:“一不该呀二不该,你不该偷偷摸摸把我来爱,偷偷摸摸爱我也没有关系呀,你不该跑到我的家中来。三不该呀四不该,我不该异想天开要去发财,想要发财走正路也没关系呀,我不该跟着别人去学坏……”

    这边的囚歌旋律上口,有些痞气;那边的《河》似乎深沉,又有些草率和轻狂。林少华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两种貌似不同的东西似乎有着某种同样的渊源,它们混合成的这股热流不知会给这片土地带来什么?走到路的尽头,看到一个大庙。大庙破败不堪,泥塑漆彩剥落,露出里面的泥胎,有些神像缺胳膊断腿。参观的人挺多,林少华随着游人进去,里面没什么可看的。从庙里出来,林少华回头望,门前一副对联吸引了他,“人世法法无定法方知非法法也,世间事了犹未了不如不了了之。”林少华觉得此言甚为玄妙,久思不得其解。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