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到底要什么 >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十章
    这时,另一个房间仿佛是雷雨前的那段时间,天空的乌云正在慢慢聚拢,林少中一走进房间就感觉到这种气氛。三十年了,他已经熟悉这种气氛,也厌倦了这种气氛。此刻他就像那首诗中的勇敢的海燕,希望暴风雨来的再猛烈一些。他侧倚在床头,拉起被子盖在肚子上,打开台灯,拿起一本金庸的小说读起来。这是他和马兰花之间的战争的预备状态,这些年他都是这个样子等待马兰花发动进攻。

    马兰花把头埋在被子里,过去的两个小时她是在煎熬和矛盾中度过的。她知道那个与自己争夺丈夫的小狐狸就在门外,几次她都差一点就冲出去。她在脑子里一遍遍预演着一个镜头,冲出去把那个小妖精按倒在地,当着众人的面,扒了那张狐狸皮,让她裸地暴露众目睽睽之下,然后揪她的头发,扇她的脸。她似乎看见小狐狸精被扇得发肿的脸,心里出现阵阵快意。 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本能地感觉到这次危机不同以往,她感到了小狐狸强大的吸引力。这个小狐狸精太年轻、太美丽,她有知识,有趣,她妖媚,她身上有太多马兰花从来没有的品质。小狐狸精甚至比当年的竞争对手李萍还强大,李萍在知识和妖媚这两点远不及这个狐狸精。小狐狸精这些品质对林少中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她感到林少中这次动了真情。

    她不敢想象没有了林少中她将如何生活。她爱林少中,尽管林少中可能从没真正爱她。每当想到这个问题,她的思绪总是迅速回到三十年前。她不像林少中那么能说,她嘴笨,但她的记忆永远是那么清晰,她甚至希望有这份清晰的记忆作证,一切危机都会过去,生活永远不应夺去她应得的幸福。

    她和林少中是校友。林少中高大帅气,举止高雅,不像其他高干子弟那般高傲粗野。她暗暗恋着他,他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但林少中好像从来没特别注意到她,只是偶尔见面对她说几句关心的话。她心里明白那是礼貌,是客气,但每次同林少中说话都能让她激动好久。

    喜欢林少中的女生不止她,司令员的女儿李萍就是一个。李萍整天粘着林少中,陪他说话,给他洗衣服,回城探亲还去照顾林少中生病的父亲。不过,林少中的心上人似乎并不是李萍,而是市委书记的女儿艾桦。马兰花发现林少中跟艾桦说话时总是脸红、紧张。艾桦很美,她苗条秀丽,肤白如脂,两条乌黑的长辫子,白框近视镜后是一双深邃漂亮的大眼睛。马兰花第一次见到林少中的秘书王媛媛就有不祥之感,她太像当年的艾桦了。

    当年,马兰花整天幻想着能跟林少中在一起。有一次林少中上山砍柴伤了腿,她甚至希望他的腿就此落下残疾,这样她们就平等了,她就可以一辈子伺候他了。日子一天天流逝,青年点的同学陆陆续续被招工回城。马兰花出身好,几次招工都有她,她都让了,其实她是在等林少中。

    机会终于让她等到了。三十年前春节前的那次征兵,林少中报以无限希望,结果因为政审不合格落选了。那次打击是巨大的,林少中被击垮了,他大病一场。那个春节,林少中病倒在青年点的土炕上;马兰花毅然放弃与家人团聚,留下来照顾孤独的林少中,给他烧火做饭。

    那个除夕是马兰花终生难忘的一夜。屋外下着漫天大雪,远处传来阵阵鞭炮声。马兰花坐在灶旁用力地拉着风箱,灶膛里燃着大块的松木,松油噼里啪啦地发出响声,炉火把马兰花的脸映得通红。

    大铁锅里的水开了,马兰花把饺子下到锅里,炉火很旺,饺子很快开始翻滚,马兰花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倒进锅里,这是她妈妈教她的方法,煮饺子的水一定要三开,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又开了,饺子在锅里翻滚,马兰花又舀了一瓢凉水倒进去。此刻马兰花的心也像锅里的饺子一样激动地翻滚着,她每向锅里浇一瓢凉水心里能冷静片刻,一会儿,激动的心又随着锅里的饺子“扑腾扑腾”地翻滚起来。

    马兰花用漏勺把饺子盛到大碗里,一共盛了四大碗,她知道林少中饭量大,今晚一定要让他饱饱地吃一顿。她把蒜末和姜末放进小碗,再倒上酱油,用筷子搅匀,然后跑回女生房间,从旅行袋里拿出母亲让她送给知青办主任的六十度的老白干。一切准备好了,她咽口唾液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推开房门,走到林少中炕前。

    林少中还在熟睡,尽管火炕烧得很热,林少中仍然紧紧地裹着被子,身子卷缩在被子里,脸上挂着刚刚哭过的泪珠。

    看着平时高大英俊的林少中此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马兰花不禁心酸,心里浮上一阵母爱,她伸出手轻轻替林少中拭去脸上的泪珠。没想到林少中的一双大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紧紧地握住马兰花的手,他的脸颊像孩子一样在马兰花手背上厮磨。马兰花的心像一只小兔子乱跳,脸好像着了火变得滚烫,她抽出手慌乱地说:“少中,我给你端饺子去。”

    来到灶房,马兰花把双手插到冰冷的水缸里,然后用手捧着脸,她的血液在快速流动,神经既兴奋又紧张,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仿佛一股巨大的暖流把她从地面上托起,让她在空中幸福地飘荡,那股暖流裹挟着她情不自禁地往林少中身边飘,她仿佛做梦一样端着饺子和老白干来到林少中炕前。

    马兰花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把炕桌放在林少中身边,又把饺子和老白干摆好。她把林少中扶起来,穿上棉袄,披上军大衣,然后自己盘腿坐在林少中对面。她拿起老白干满满地给林少中倒上一大碗,也给自己倒了一小碗。她举起杯,幸福地望着林少中说:“过年了,来,咱俩干一杯!”

    林少中端起酒杯和马兰花轻轻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然后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好像没嚼就吞了下去。

    “别烫着,慢点吃!”马兰花脉脉含情地看着林少中说。

    “嗯嗯。”林少中答应着,又夹起一个饺子吞下去。

    马兰花夹起一个饺子蘸了蒜酱放到林少中的碗里:“蘸酱好吃。”

    “嗯,我自己来。”

    林少中把饺子吞到肚子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一碗老白干落肚,林少中的情感仿佛打开了闸门,泪水哗哗地涌了出来,他趴在桌上呜呜地大哭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绝望、无助和委屈,他曾经阳光灿烂,他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他出身于革命家庭负有解放全人类的神圣使命,如今他落到社会的底层,那个让他自豪、给他荣誉的家庭如今已经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他自己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一堆遭人唾弃没人理睬的臭狗屎,他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他就像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飘着的一只小蚂蚁,无望地随波漂泊。

    马兰花不理解林少中为何而哭,在她心中男人是不哭的。她父亲是个老工人,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渔网状的皱纹,那张脸上凝固着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表情,他很少说话,总是在抽烟,却从来没看见他哭。林少中的哭让她不知所措,她迟疑片刻,坐到少中身边,用手轻轻地抚摸林少中的头。“怎么了,少中?想家了?”

    林少中还在抽泣,马兰花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打着林少中的后背,嘴里呢喃细语着:“别难受了,少中,兰花陪着你,你想吃什么兰花去给你做,放心吧,兰花永远不会离开你,别怕。”

    林少中慢慢安静下来,他直起上身盯着马兰花看,他的目光让马兰花有些害怕,那不是她熟悉的温暖、热情、充满信任和希望的目光,此刻林少中的目光充满了可怜、绝望、冷漠和疯狂。马兰花感到浑身发毛,她怯怯地问:“你怎么了,少中?”

    林少中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你说你永远不离开我?”

    马兰花心里一丝慌乱,接着是幸福的冲动,她羞涩地点点头:“嗯。”

    “咱俩扎根农村干一辈子?”林少中死死地盯着马兰花。

    一股幸福的热浪从脚下瞬间传遍马兰花的全身,她的脸红得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样向林少中点着头:“嗯!”

    还没等马兰花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林少中一把搂到怀里,接着两张滚烫的嘴紧紧地亲吻在一起。这一吻好像把火种扔进干柴堆,火焰迅速从嘴开始燃遍全身。马兰花不知道自己怎么从炕下滚到了炕上,从被子外面最后滚到了林少中的被子里,两个人滚着滚着成了一体,她忘掉了一切,唯一记得的是让她疯狂的巨大幸福。

    她发狂地搂住林少中,嘴里大叫:“林少中,我要你,别离开我,我要你!”

    林少中厌恶地推开马兰花从被子里搂过来的手:“别闹了,睡觉吧!”

    林少中的呵斥声让马兰花从梦幻中醒过来,尽管此时林少中背对着她,她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林少中脸上那张充满厌恶的表情。梦中的幸福和现实的冷酷让她难以承受,她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诅咒着:“林少中,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娘跟了你三十年,伺候你,给你生孩子,养孩子,我熬老了,你看不上我了,去找小狐狸了,你就不怕遭报应?你就不怕伤天理?我知道,你们这帮干部子弟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你们心里只有自己,还有那个狗屁伟大事业,其实你们最自私,你们就是一群凡夫俗子!”

    林少中把书往小桌上一摔:“够了!”

    马兰花哭叫着:“姓林的,你要是不和那个小妖精一刀两断我就跟你没完!”

    林少中掀开被子跳下床,穿上衣服就往外走。马兰花把被子一掀坐在床上指着林少中吼道:“林少中,我让你走,明天我去你们公司,让你看看我怎么把那个小妖精的狐狸皮扒下来,让她光腚在你们公司展览。”

    林少中打开门冲出去,门在他身后“咣”地一声关上。来到路边,林少中招招手,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来。林少中钻进车:“去国际酒店。”

    来到酒店,林少中要了一个豪华间,他把浴缸灌满热水,舒舒服服地躺了进去。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小时候家里住的日式别墅的浴室里有一口大浴缸,他每周都要泡上一次热水澡,泡澡的感觉是他最美好记忆之一。热水包裹着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肌肤,慢慢地他紧张愤怒的神经舒缓开来。他闭上双眼,任思绪在记忆中飘浮。他的思绪经常这样飘浮,但飘浮的轨迹几乎相同。他眼前出现了省政府大院,那里是他的天堂,在那个有警卫战士把守的皇家园林里,他和一帮厅长的孩子们像一群小麻雀一样到处飞舞,一会儿飞到大树上捅马蜂窝,一会儿飞进大院旁边农民的田地里,把农民种的花生连根拔起抛向空中,老农追赶过来,他们跑回大院躲在警卫战士身后,望着流泪的老农开心地大笑……;接着他从人上人被踩入底层,他从一只自由骄傲的鸟儿,变成了特务叛徒的狗崽子,不能当工人,不能参军,只能做一名农民。那是他人生的低谷,是他最脆弱的阶段,马兰花就是在这个阶段,利用了他的脆弱,让他足足当了十二年农民。恢复高考后,他本想实现他人生的最大梦想去考大学,又是马兰花在这个关键时刻怀上了孩子,逼得他不得不忍痛放弃大学梦,他恨这个又俗又丑又有心计的女人,自己刻骨铭心的痛苦都跟她有关;最后是他的复活,回城后的二十多年,他从一名临时工,一直做到今天外企的总裁,正应了那句老话,“凤是凤鸡是鸡,凤凰落毛不如鸡,有朝一日毛复起,凤还是凤,鸡还是鸡。”从鸡到凤的过程,靠的是他自己的过人才智和努力,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人,一个如同他再生父亲的人,芳芳集团的陈占豪。自己的生身父亲给自己灌输了错误的思想: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是陈占豪让他知道了世界的真相,陈先生告诉他,每一个生命的最大意义是解放自己,你要为自由奋斗,你挣的钱越多你就拥有更多的财务自由,男人必须拥有权力,拥有的权力越多你就拥有更多的政治自由,没有任何人有能力解放全人类,但你有能力解放你自己。

    林少中的思绪就是这样飘浮着,直到浴缸里的水开始觉得凉了,他才擦干身子缩进被子里睡觉。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