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定都 > 《定都》正文 第三章
    中秋节刚过,燕王朱棣正在厅堂内召集官署,商议秋收的事。黄俨在一边伺候。朱棣严肃道:中秋已过,接下来的秋收是重中之重,边关的将士既要应对战事,也要抢收庄稼,各位不能等闲视之。众人一同应道:遵命。朱棣又令张玉、焦玉料理藩务,嘱咐他们依律而行,体恤下民,约束部下,少惹是非。他总结道:只有咱们北平藩国保持安定繁荣,才能为父皇、朝廷分忧啊。

    正在分工时,堂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圣旨到,燕王接旨!朱棣和众人一惊,赶忙去跪倒接旨。内侍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皇后不幸仙逝,令燕王急速安顿藩国事务,随内侍赴京奔丧,不得延误,钦此。

    燕王听到马皇后离世,一时悲痛万分,泣不成声,一口气没有接上来,身子后面一仰,便昏厥过去。众人见燕王昏倒下去,慌作一团,黄俨赶忙去搀扶朱棣。黄俨道:燕王是悲伤过度,缓一缓就没事了,快去请大夫。张玉过来抱起朱棣,向内殿走去。

    夜色降临,燕王府寝宫内,徐妃照顾昏厥的燕王,黄俨和张玉,大夫以及京师来的内侍都在一边等着。燕王悠悠的缓过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徐妃关切的问道:殿下,感觉如何?朱棣喃喃自语道:母后,你为什么舍儿臣独自去了。大夫说道:燕王殿下醒了就行,这里有几副安神的药,吃下去很快就没事了。朱棣让黄俨接过了药,对张玉交代道:张玉,明日起,你暂代北平府的军务,大事等我回来决定,小事自行处理,边关尤其要严防死守。张玉得到燕任,高兴的领命了。

    黄俨看燕王有所好转,招呼大家离去,不要打扰燕王休息。大家纷纷让燕王注意身体,然后便一个个行礼离去了。朱棣对徐妃吩咐道:徐妃,告知府里,明日赶赴京师。燕王府要布置灵堂,依礼祭奠。徐妃问道:是,殿下身体能经得住长途跋涉?切不可过度悲伤。朱棣叹道:母后生我抚育我,今她仙逝,我就是爬也要去守灵祭奠,你不要多说了,也不知道父皇情况咋样?徐妃道:皇宫几个月来,先是太子世子朱雄英离世,接着是皇后,皇上一定很是难过。朱棣道:父皇也已经是五十五岁的老人了,他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悲痛。两人谈着谈着,见夜深了,便就寝了。

    秦王在晋王府嚎啕大哭,为马皇后去世悲伤。晋王悲伤的擦掉眼泪,哽咽道:二哥,奔丧的旨意已经发了,你不直接奔南京,却到我这里何故?秦王擦了擦眼泪道:三弟,为兄是要与你一同前往,路上好有个伴。晋王敏锐的问道:哦,二哥不远千里从西安到小弟这太原城,恐怕不只是相伴这么简单吧?秦王见晋王有所感觉,便道:三弟,既然如此,为兄就直说了。晋王见他耐不住了,便套话道:二哥,众兄弟之中你我最为亲近,有话但说无妨。秦王直说道:这次回京城奔丧,为兄想三弟跟我联手,找那老四算点旧账,你以为如何?是不是愿意帮助二哥?

    晋王见这傻兄弟秦王想主动出手,暗自高兴,表面上仍不动声色道:愿闻其详。秦王愤愤道:前年父皇召集咱们兄弟围猎,那老四不但抢了我的猎物,还仗着他的马匹精良冲撞我的座骑,我差点儿被他撞下马。他得了猎物受到父皇嘉奖,而我却一无所获,每次想到这事,我就恨得牙根痒痒。现在母后不在了,老四没了依仗,我要好好整整他。晋王端详了下秦王的表情,顺水推舟道:嗯,老四深得皇上皇后喜欢,现在趁机杀杀老四的气焰也好,最好把他搞得身败名裂,若是能吞并了他的北平府,以后咱们兄弟可以去感受一下北平府前朝皇城的安逸呀!秦王嫌弃道:我才不去他那破败的元朝旧都呢,败国之府,充满阴气,哪里比得上我这西安城,繁荣富足。晋王见秦王胸无大志,安心道:嗯,二哥说得是,只是如何对付那老四,二哥可有主意?秦王道:这次母后宾天,皇子都奉旨京师守孝,由我们安排归葬事宜,我们就借机揭发老四的出身问题,告诉大家他生母是被废赐死的妃子,揭发他非嫡子庶出的身份,这次整不死他,也要让他名誉扫地,彻底抬不起头。晋王见秦王已有办法,自己又不用出什么力,便奉承道:嗯,二哥这一招妙棋下的好,就这么办!秦王见弟弟赞同,高兴道:走,一起上南京去。

    朱棣随内侍奉旨回京奔丧,身着全孝,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向南京而去。朱棣想起当年马皇后一勺勺的给幼年的自己喂饭;她总是亲自挑最好的衣服和鞋子给自己穿上;她拿着书本,给朱棣讲忠君爱国的故事。马皇后抚养培育自己的种种情景,令朱棣泪流满面,他更是快马加鞭的直奔南京。

    夕阳下的坤宁宫神秘肃穆,各道宫门进出口都较平日增加了锦衣卫。各色人等依职位不同都穿上了规制不一的孝服。坤宁宫挽幛低垂,香烟袅绕,男男女女的低吟啜泣飘荡在宫阙上空。大殿内,神色哀伤的的朱元璋长叹一口气,抱起灵堂上的亡妻神位,用手抚摸擦拭。回头看着哭成一片的皇子皇孙和文武臣僚。在太监王钺的搀扶下,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冲着伏在地上的众人摆摆手,显得有气无力。

    朱元璋不容置疑的说道:孩儿们,诸位爱卿,皇后一生兢兢业业,朕拟定谥号为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今后不再立皇后,不得复议。好了,今日天色不早,尔等退去吧。众人叩拜道:臣等遵命,请皇上节哀,保重龙体。众人叩拜完毕,起身陆续出了坤宁宫。

    刚刚走出门外的众人随着内侍的一声通报而停住了脚步。“燕王到!”循声望去,风尘仆仆的朱棣一脸憔悴,满面风尘,由于连续不断地赶路,缺少休息,他的嘴唇干裂,胡须凌乱,因哀伤过度而神情呆滞。蹒跚而努力地向坤宁宫跑来的朱棣,从众人闪让的中间直扑向皇后灵位。冲进坤宁宫的那一刻,朱棣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他全身瘫软半跪半趴,扑倒在灵位前。看看他的父皇,又直勾勾的盯着灵位,一瞬间泪如雨下。可是他半张着的嘴巴,很久没有发出声音来。顺颊而下的泪水,淌了很久,朱棣才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母后啊!一时间,悲伤交织着疲劳,整个人竟轰然倒地,昏死过去。

    朱标离得最近,率先冲过去,扶起朱棣,大声疾呼:四弟,四弟!太医,太医何在?另几位皇子也忙不迭地冲过去,大呼:四哥、四哥!朱元璋见此情形,也紧挪两步凑到近前,关切的看着双目紧闭的朱棣。已经从人群中跑上去的太医,把着朱棣的脉搏,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开。朱元璋看着太医问道:棣儿怎么样了?太医道:回皇上的话,四殿下因为连日奔波疲劳已极,加之丧母之痛哀伤过度,体虚情急,急火攻心,以致昏厥,只需调理数日,便无大碍!朱元璋怜爱的看着朱棣,赞许道:嗯,孝子如斯,皇后在天之灵可得安慰了!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听到朱元璋的话,脸上浮现妒意,二人本在朱棣身边半蹲着,即刻起身站到一边去了。此时,经过太医一番掐人中、喂茶水之后,朱棣已经幽幽的醒了过来,他看着朱元璋话未出口已然又是泪如泉涌。朱标与其他几位皇子扶起朱棣。朱标示意其他大臣离去。众人辞别皇帝与诸位皇子,陆续散去,只有朱棣沉痛的哭声在坤宁宫回荡。

    奉先殿内,太子朱标及老二秦王朱樉、老三晋王朱棡、老四燕王朱棣、老五周王朱橚、老六楚王朱桢等六位皇子正在讨论皇家宗亲为皇后送葬的仪仗队该如何排列。皇子们因为所谓的嫡庶之别意见发生分歧。秦王朱樉带头道:按照我大明朝的律例,大哥为母后捧孝,这自然是符合规制且在情理之中。可是紧随大哥身后的护灵亲眷,按规定应该全部由嫡子参加。晋王朱棡附和道:二哥所言极是,嫡子守孝这是历朝祖制,我等定要严遵律令啊!周王朱橚不解问道:二哥、三哥说的自然有理,只是这殿内我等兄弟哪里有什么庶子呀?楚王朱桢道:五哥这话就不准确了吧,现今这殿里年长的几位里就有庶出的,想必各位心里还是清清楚楚的。

    太子朱标见势不对,劝解道:行啦!各位贤弟,你我兄弟今日汇聚在此,是商议为母后送葬之事,怎么又谈起嫡庶之争来了?说罢,朱标转向一言不发的朱棣:四弟你有什么看法?朱棣望了一圈众位兄弟,沉着脸道:大哥,母后一生辛劳,现在她老人家荣登极乐,我只愿竭诚为母后祈福尽孝,别无他念。朱樉高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我与三弟、六弟随大哥奉孝。四弟、五弟与其他皇室灵后送葬吧。周王朱橚不服道:二哥此话怎讲?凭什么我和四哥灵后送葬?朱樉蛮横道:凭什么?就凭你们是被赐死的碽妃所生,废妃之子,准你们以皇室宗亲为皇后送葬,已算宽大之至了!朱橚气道:你,你,你一派胡言!朱棣听着兄弟们的争执,脸色铁青,他满面哀色早已被怒气取代,但他依然保持克制,站起身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朱棡揶揄道:四弟、五弟不要生气,只要能为母后尽孝,又何必计较无谓的名分呢?

    朱标正要制止大家的讨论,突然有内侍呼报:皇上驾到!话音刚落,朱元璋怒气冲冲地快步走进了大厅。众皇子躬身迎接,朱元璋也不吭声只是在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面容严厉,疾步走到书案前从桌面上抄起玉牒用力摔在地上。众位皇子见状,都止不住战战兢兢,不敢作声。朱元璋生气道:老二,地上是何物?朱樉慌张答道:哦—奥—回父皇,这是玉牒。朱元璋明知故问道:那你说说,玉牒何用?朱樉回话时依然很惶恐:回父皇,用以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号、世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等事。朱元璋道:既知其用,那玉牒所载之事你为何不用心体察?朱樉小心翼翼的回答:父皇,儿臣知晓玉牒的文录。朱元璋突然提高嗓门厉声责问:知晓?那你说说依玉牒所录,老四、老五哪一个是庶出啊? 朱樉不知所措道:这------。朱元璋不待他回答,自己说道:今天朕在这里,就要听你们把棣儿和橚儿的身份说清楚。你说这玉牒上是如何记载的?朱樉无奈的拿起玉牒,假作认真的看了起来。然后合上,回道:禀父皇,玉牒上写得明白,四弟、五弟是母后马皇后所生。朱元璋严肃道:好,那既然玉牒都这么写了,谁再妄议此事,定严惩不贷。现在你们的母后升天,举国痛悼,你本该督导众兄弟相亲相爱,和睦共处。而今,你却纵容捕风捉影之事妨害兄弟和睦。于家,是为不孝,于国则是不忠。不忠不孝之徒竟然还有脸面在朕这里妄议尽忠行孝!朱樉闻言恐惧至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知罪了,请父皇饶恕孩儿的无知吧!朱标见状也赶紧跪倒,替朱樉求情:父皇,二弟已经知错了,请父皇念在母后初去,国丧未发,不要责罚二弟!不然,母后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呀!朱元璋呵斥道:逆子,若不是看在你们的母后尸骨未寒,就该将你下入大牢!今日朕暂且饶你,今后若有再犯,定重罚不怠!众皇子赶紧伏首谢嗯。晋王心中暗自庆幸,幸亏这次出头的不是自己。朱元璋接着说道:发丧之日及出丧路线就依礼部奏报施行,尔等当克勤克谨、加派人手为皇后筹备葬礼,不得再有任何纰漏!众皇子齐声回道:儿臣遵旨!

    九月二十四日,天色阴沉。聚集到坤宁宫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以及宦官宫女,按照既定规制,在各自的方阵中列好位置。队伍从灵堂前一直排到坤宁宫外。所有人身着孝服、表情悲痛。随着礼部官员一声高喊:时辰到,请皇后上路!朱标手捧皇后灵位,引领着队伍,正准备出发。突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以致队伍无法启程。

    朱元璋大怒,厉声呵责钦天监官员:钦天监监正何在?钦天监监正战战兢兢道:启禀皇上,臣在!朱元璋责问道:尔等为皇后遴选安葬日期,难道不观天相吗?竟选下如此艰险之日。钦天监监正跪倒道:微臣知罪,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朱元璋不耐烦道:住口,锦衣卫!朱元璋身后的锦衣卫站了出来,要奔钦天监监正而去。

    正当朱元璋要处置钦天监官员的时候,忽然队伍中有人高声唱念佛教偈语。僧录司的宗泐大声疾呼,边念便走到朱元璋面前:雨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同送马如来! 皇上,此番天象实在是大大的吉祥啊!皇后仁慈,感天动地!所以雷雨交加,实乃天地齐哀!皇后此去,一定是奉佛祖之诏,前往西天化身真佛。而这雷雨也正是西天诸佛前来送行,哀伤所致! 朱元璋听到这话,转怒为喜,饶恕了钦天监监正。送葬的队伍顺利启程。

    马皇后的葬礼在瓢泼大雨中继续进行。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坤宁宫,直奔孝陵而去。远方不知何处传出了伤感的女声:我后圣慈,化行家邦。抚我育我,怀德难忘。怀德难忘,于万斯年。毖彼下泉,悠悠苍天。

    夕阳下,紫禁城被霞光笼罩。房檐上的鸟巢里,老鸟正在给巢中唧唧咋咋的幼鸟喂食。皇宫里悼念皇后的钟声,仍然循着固定的韵律敲响。整个皇城在夕阳下遍披金红,温馨而壮观。尚膳监大厨房内,新到任的卜才亲自到厨房监工。他四处仔细地查看各种食材,确保都是新鲜的。

    卜才拿起放在案板上的豆腐放在鼻前闻了闻,问配菜的帮厨:这些豆腐可都是今天采买的吗?帮厨道:回公公,这些豆腐是两个时辰前才买回来的。卜才说着话又走到厨灶前:嗯,大勺兄弟,咱家刚来尚膳监,就碰到皇上家宴,菜品虽不繁杂,要求却也不低呀,尤其是这道“香煎豆腐”可要把握火候,严格依照皇后当年的烹制方法料理。厨师大勺自信道:卜公公请放心,我大勺虽不敢完全保证这香煎豆腐和皇后做的一模一样,做到口感相近还是敢夸海口的。卜才高兴道:嗯,好,好!咱家以后能不能在这尚膳监坐稳,还要靠各位兄弟帮衬了!厨房的各位厨师、杂役,见新来的公公如此客气,都觉得很欣慰,干起活来也很卖力。

    省躬殿内,夕阳映照着斜斜的人影。朱棣跟着王钺走了进来,其他五位皇子都已经按照长幼顺序落座。朱棣行跪拜礼道:儿臣叩见父皇!朱元璋抬手道:棣儿啊,起来坐吧。朱棣回道:谢父皇!之后起身落座。

    朱元璋看了眼孩子们,伤感道:你们的母后安葬已经有些时日了,看到你们为皇后尽心尽孝,朕深感安慰。只是时常又想起你们母后,不免伤怀,所以今日召见,特赐家宴共叙天伦。太子朱标面色难看却极力隐忍,一边咳一边说:是啊,这些天来,咳,咳,咳,儿臣每每想到母后,咳,咳,更是寝食难安!朱元璋见朱标身体不适,关切道:标儿,面色青黄,咳嗽不断,可是患了什么病吗?太医瞧过没有?朱标道:劳父皇费心了,太医已经看过,儿臣只是近日有些疲劳,偶感风寒,没有什么大碍?朱元璋道:嗯,既有不适,定要及时诊治,没有好的体魄,如何承担江山的重担。朱标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另外几位皇子,见朱元璋关心太子,也尽数附和,说话间又上了一道菜,却是香煎豆腐。秦王朱樉看见连发感慨:香煎豆腐,这可是母后最拿手的菜肴,也是父皇和儿臣们最为喜爱的菜品呀!说是皇帝赐家宴,其实每人面前也就三道素菜一盘馒头。只是这最后一道香煎豆腐,是马皇后身前时常亲自主厨做给皇帝吃的。朱元璋见状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豆腐,仔细端详了一下,又放下了。

    半晌不出声的朱棣,此时却离席来到朱元璋面前跪下奏道:父皇,儿臣有一请求,还请父皇嗯准。朱元璋疑惑的看着朱棣:棣儿,你有何请求,尽管说来。朱棣缓缓道:再过几日儿臣们即将回到藩国,每每想起母后在世之时对儿臣的悉心抚育、无限宠爱,可儿臣于母后的养育嗯情尚未回报,便觉惭愧之极。故而,儿臣想请父皇嗯准,邀请大德高僧随儿臣回到藩府,每日里为母后诵经祈福,以告慰母后在天之灵。朱元璋听了朱棣的一番陈词,龙颜大悦,他正在思考的当儿,其他几位皇子一看到皇帝对这个建议露出满意之色,便争先恐后纷纷离席跪在朱棣身边附和道:请父皇嗯准!朱元璋欣慰道:好,既然尔等,俱有此孝心,朕便准其所奏。着僧录司择日荐举高僧,尔等可自去遴选。众皇子谢过皇帝,起身开宴。

    春和殿外,朱棣带着五岁的朱高炽,前来拜见。内侍通报后回到门口引领朱棣父子进入太子府。走进会客厅,朱棣恭恭敬敬的向太子稽首施礼:臣弟拜见太子殿下!朱高炽也一本正经的施礼道:侄儿拜见伯父太子殿下!朱标赶忙双手相搀:四弟,此为内府,就不必多礼了。朱棣正经道:谢太子殿下!朱标微笑着转向朱高炽:好乖的炽儿,你还不去找你的允炆哥哥玩耍?朱高炽欢喜道:好啊!好啊!说完转身跑出了会客厅

    朱标打发了小孩子,对朱棣拱手道:四弟,快快请坐。朱棣边答着话一边在朱标的引导下落座:连日里大哥为母后安葬之事内外操持,事事躬亲,以致身体抱恙,臣弟不才,未能为大哥分忧,实在惭愧的很!大哥身体可还安好?朱标道:好了,好了。你看这都已经不咳了。为母后尽孝是你我的本分,做得再多也都是应该的。况且众位仁弟也是各司其职,尽心尽力的共同辅佐,才使得母后葬礼安然有序。难得所有弟兄孝行一致,这也是我朱家宗室的福分哪!朱棣点头道:大哥所言极是,日后我大明家国,还有赖大哥带领臣弟们同心维护。朱标叹道:带领宗室子弟效力父皇、共同护卫我大明江山,大哥倒是义不容辞,就是怕这兄弟当中还有人心存异谋、甚至对这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啊!朱棣闻言一副惶恐之状,立即从座椅上起身,躬身长揖:大哥,臣弟向来诚惶诚恐,志在藩国一隅,可以护佑一方百姓已经是心满意足了,除此之外实在心无他念,还请大哥明鉴!朱标起身单手扶起朱棣:四弟请坐,为兄讲话并非意有所指。四弟才识过人,但愿从此后可以同心同德,辅助为兄共保这江山太平昌盛。朱棣道:多谢大哥信任,臣弟一定克己本分,尽心尽力为家国尽忠。朱标关切道:嗯,四弟啊,明日到僧录司选定祈福高僧,你就要回北平了,今日就在太子府里用膳吧。

    二人正谈话间,一名内侍用托盘端来了一碗汤药。内侍虽然低着头但还是掩饰不住他脸上的不安。他努力地掩饰紧张的声音,故作镇定道:太子爷,您该用药了。朱标看了来人一眼,问道:嗯,放下吧。这送药的事通常都是小陆子的事,你是哪房门下?叫什么名字啊?内侍有点颤抖道:回太子爷,奴才是御药房新来的小桂子,陆公公今天出宫采购药材,所以临时派奴才来伺候。朱标关心道:嗯,你不必紧张,新来宫里还不熟识,以后只要多学规矩,这宫中自然没有谁会难为你。内侍回道:奴才谨记!

    朱标说着话就要端起汤药饮用,朱棣看着内侍的表现早已生出疑心,就找借口阻拦朱标喝药:大哥,这汤药服用,应该是温热最好,利于药性发挥,现在药汤尚且热气腾腾,不宜饮用,还是稍过片刻再服用为好。朱标看了看热腾腾的药汤,并没怀疑,只是觉得温度尚高,不易入口,便道:嗯,四弟提醒的是。小桂子,你先下去吧!看着内侍走出大殿,朱棣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走上前去把它放进药汤,朱标则疑惑地看着朱棣的举动。朱棣取出在药汤里浸了一会儿的银针,二人看着银针慢慢变黑,大惊失色。朱标大声道:来人!几名内侍应声而入:太子爷,奴才在!朱标命令道:速去御药房查验。朱棣也想知道,请缨道:大哥,小弟陪您一起去吧!朱标道:好,那有劳四弟了。朱标、朱棣带着内侍,匆匆向御药房而去。

    御医盛启东早已在御药房等候多时。三人会面,匆匆赶往御药房煎药房的地方。朱棣对侍卫道:去把送药的小桂子找出来。侍卫应声去了。盛启东道:殿下,我们去煎药房,如果能找到药渣,就可以分辨是何种毒药。说罢,三人直奔熬药的御药房而去。进了煎药房挨个查看每个药灶边上的药渣。值守太监向三人行了礼,疑惑的看着风风火火赶来的三个人。他们个个神情严肃,值班太监也就不敢多问。盛启东一边查看药灶一边问值班的太监:今日太子殿下的药是在哪个灶上熬制的?值守太监忙回道:大人,太子殿下的药是在第三个灶上熬制。那个新来的小太监,还挺勤快,熬完药就把药锅清洗、药渣也倒掉了。三人很是惊奇,盛启东又问道:新来的小桂子住哪房?值守太监道:回大人的话,小桂子住对面厢房。

    小桂子刚进屋,就被一个人勒住了脖子。他拼命挣扎着,无奈力气有限,慌乱的手在空中晃着,最终只抓住了那人的衣衫一角。挣扎了一会儿,小桂子双眼暴睁断了气。只是他的手却抓住了来人的衣角,死死不放。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凶手急于逃开,只好扯下衣角,放下小桂子,迅速从后窗跳出逃走。

    外面的朱棣推不开门,侍卫们上去猛地踹开房门,眼前的景象更令三人吃惊。小桂子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朱棣走上前去翻看小桂子的衣物,却一无所获。盛启东掀开小桂子的被褥,从枕头下发现了一个中药纸包。他打开一看,当即眉头紧皱。盛启东把剩余的一点药草伸到朱标面前:殿下,他在药里添加了军用毒药草乌头,服下此药可致人非命。军中常用此药涂抹兵器利刃。但是臣观此药形状,并非御药房原有药材。御药房的草乌头多采购自朝鲜和辽河一带。而这包草乌头形似山西所产。

    朱棣听着盛启东介绍,眉头紧皱若有所思,他再次走到尸体旁查看,却发现小桂子手里攥着一片布衫,便伸手去拿却怎么也揪不出来,于是俯身去看了一眼。朱棣道:大哥,小桂子手里死死攥着的布衫一定是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看这衣料,黄绸包边,当是锦衣卫衣料。朱标道:可惜他已被害,死无对证,四弟、盛爱卿,此事万万保密,不得声张。朱棣皱眉道:大哥,那幕后之人,这次未能得手,日后定会再来。若不追查,大哥日后还会有危险啊!朱标谨慎道:这太子之位被人惦记,不足为奇,敢于使出这种手段加害于我的人,胆子之大,令人惊骇!只是此人隐藏太深,如此狡猾,我等没有足够罪证指认凶手,如果贸然将此事张开去,被父皇所知,这皇城之内难免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到那时非但不能找出这幕后主使,反倒会使无辜之人受到牵连,以致人人自危,骨肉相敌啊!朱棣将衣料偷偷收在自己身上,对朱标道:大哥宽厚大量。自身性命堪忧,尚且顾全大局,为社稷着想。天佑仁德,大哥此后定能逢凶化吉,万福安康!

    乾清宫内,看到蒋瓛来报,朱元璋示意王钺和另外两名内侍退下。蒋瓛看着王钺走出了大殿,就上前两步向朱元璋密报:皇上,臣经过秘密查实,没有发现毛骧与胡惟庸有勾结。朱元璋疑惑道:哦,那毛骧在胡惟庸谋反时防卫不力,却又没同胡惟庸勾结,难道是朕多心了?蒋瓛见皇上态度不定,马上请示道:皇上,臣还要不要继续查访?朱元璋犹豫着看了一眼蒋瓛,之后坚定的说:查!把网撒大点,继续查!蒋瓛心中暗喜,嘴上道:臣遵旨!

    看着蒋瓛匆匆走出大殿,王钺引领在外等候的入宫。王钺与宗泐交谈道:听说大师为皇子们举荐的全是有道高僧啊!宗泐道:贫僧受皇上之托为皇室荐才,自然要推举贤能之辈。王钺和宗泐边走边谈,走到门槛处停了一下,做了个引导的手势:大师,请!

    僧录司一扫往日的安宁,今天十分热闹。因为这里在举行一次非常特别的见面会。十余名僧人,十几副案几,分列大厅两侧。僧人们分坐案后,形态各异。有的手持经书一本正经的低声念诵;有的手把念珠双目微睁,口中念念有辞;有的敲打着木鱼,端正打坐。太子、秦王、晋王和燕王等十位皇子则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寻找自己合眼的僧人。

    太子朱标在一位执笔缓书的僧人面前停住了脚步,看着这名僧人遒劲的书法,朱标不由得心生赞叹。停了一会儿便开口询问:敢问大法师尊号?僧人放下笔,双手合什道:贫僧溥洽。朱标赞道:大法师的书法,遒劲有力,自成一体,造诣深厚啊!溥洽淡然道:太子殿下过奖了,贫僧书法不过闲来无事,自娱自乐,不敢妄称造诣。

    太子与溥洽聊的投机,而此时几乎每个僧人面前也都有皇子光顾,唯独大厅一角的一处书案前无人停留。朱棣觉得有点纳闷,就走过去看看。结果却看到一位长着三角眼,容貌怪异,面带杀气的僧人,此人正是道衍和尚。他坐在案后双手抱怀,眯着眼歪着头,根本不正眼看人。也正是如此,众多王子只是瞄他一眼,无人乐意去他面前。朱棣在他面前略一停留,谁知那僧人好像专门在等朱棣一样。道衍瞅见朱棣到了案前,旋即起身。又看看适逢近前无人注意,便低声对朱棣说了一句话:殿下若能讨臣辅佐,他日定当使殿下戴一顶白帽子。他边说边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圆形的帽子。朱棣闻言大吃一惊,迅速四下环顾,看到无人注意,这才轻嘘一口气。他面色威严目视道衍,轻声说:住口,切勿胡言乱语。道衍没有理会朱棣的训斥,自顾坐下去打坐,垂目不语。晋王心不在焉的在一边观察着燕王的举动,他看到燕王似乎没有中意的人选,而自己也没什么心思选僧人,于是就随便选了一个。只要有燕王出现的场合,晋王总是不放过盯梢。朱棣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僧人,又看看书案上的“道衍”二字。没有再说话,转身去了外堂。

    徐府花园的小亭子里,徐妙锦手执玉箫一遍接一遍认真的练习。仍然是无法吹奏出连贯的音律。徐增寿在一旁认真的给徐妙锦指点着。兄妹二人正说笑间,大哥徐辉祖突然来到花园招手道:四弟!你随我来,大哥有事与你商议。徐增寿问道: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呀?徐辉祖担忧道:最近被诛杀的开国大臣接二连三,如今这朝中重臣也只有咱们父亲一人身居高官,着实叫人担忧。徐增寿不以为然道:那大哥以为我们徐家会有危险?父亲与当今皇上情同手足,曾经救过他的性命,还有这大明的江山也有一半是父亲的功劳,皇上不会连这些情份都不顾及吧。徐辉祖一针见血道:四弟呀,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功高震主?大哥徐辉祖一句话说得徐增寿再无话可辨,兄弟二人忧心忡忡,陷入沉思。

    徐辉祖试探道:对了,四弟,你与那个内侍卜才不是好朋友吗?多在他那打听打听宫里的情况,如有什么对父亲不利的消息,赶紧通知我们。徐增寿撇了一眼大哥,颇为不满:我记得你好像很反感我与他们来往?徐辉祖道:此一时彼一时,关系父亲的事,就要利用一切关系。徐增寿点点头,觉得有理,捉摸着什么时候再去请卜才喝碗茶。

    朱元璋正在御花园亭子小坐,王钺来报:皇上,解缙来了。朱元璋示意带他进来,然后端起茶,喝了几口。身边鸟笼里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王钺带着解缙来到朱元璋面前。解缙忙跪倒请安:臣解缙参见陛下。朱元璋看了看他,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起来吧!王钺,给看座。解缙诚惶诚恐的一边道谢,一边退着坐了过去。

    朱元璋细细打量了一下解缙:此人年纪轻轻,相貌清瘦,一副干练的身板。一时间,皇上兴致来了:听说爱卿诗做的好,朕今日突有雅兴,解爱卿做上一首。解缙答道:臣遵旨,请皇上出题。朱元璋看了一圈御花园,开始出题:朕看垂柳依依,爱卿就以《垂柳》为题吧。解缙看这垂柳,即兴赋诗:御柳青青近绿池,迎来攫秀不违时。皇恩天地同生育,雨露无私亦共知。朱元璋听完不禁赞叹:此诗做的好,你就再以《春风》为题如何?解缙随口吟道:慢慢春风入舜韶,绿柳舒叶乱莺调。君王不肯娱声色,何用辛勤学舞腰。

    解缙这两首诗迎合了朱元璋极力推崇的诗文风格:明白好懂,达时务。两首好诗,让王钺也跟着赞不绝口。朱元璋听王钺赞赏,就问他:王钺,既然你交口称赞,那你说说这诗好在哪里?王钺赶紧躬身:奴才多嘴,奴才哪里懂什么诗啊。朱元璋道:但说无妨。王钺大胆揣测道:解大人是借柳说风雨,歌颂了当今皇上的“舜韶”盛世,又赞美了“不肯娱声色”的“君王”。这不是正应了万岁爷吗!朱元璋听王钺的点评,一时满心喜欢,许诺道:解缙,爱卿的诗文书法在朕的朝堂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朕封你做个翰林院庶吉士,随侍左右。解缙起身叩拜道:谢主隆恩,能伺候皇上,是臣的荣幸,臣有事上奏。朱元璋有些吃惊,觉得这个解缙有点不解风情,但他仍询问道:还是爱卿更关心朝政,有何事上奏?解缙仍是跪着不敢起来,鼓起勇气陈述自己的观点:臣认为皇上的藩国分封制有些缺陷。臣明白,皇上本意是以藩王来确保大明江山,但却留下了藩王拥兵自重、尾大不掉的这一弊端。朱元璋听他议论分封,就有点不高兴,但是还是耐心的听他继续说下去。解缙继续说下去:边防、河患和宗藩为我朝“三忧”之一,请皇上及早裁撤藩国,消除危机。朱元璋不待他说完,怒斥道:大胆解缙!你不知道当年的叶伯巨吗?藩国制度是本朝的国策,不容改变,朕念你年纪轻轻,才华横溢,不加处置,以后不要再妄言藩国事务。

    早上,艳阳高照,南京运河码头上停泊着大型木质楼船。在数十名卫兵的护卫下,朱棣、道衍、张玉等来到码头,一行人边走边说,登上早在那里等候的大船。朱棣对道衍和尚道谢:大师愿意屈尊随本王前往北平为母后祈福,孤王实在感激不尽,本王会安排张玉将军亲自护送大师到北平府大庆寿寺任住持。道衍得以侍奉心中的明主,此时也很欣喜:多谢燕王殿下周密安排,燕王雄才大略,贫僧得以伴随左右,倍感荣幸之至!朱棣道:大师不必客气,今后还要有劳大师为母后祈福诵经。那大庆寿寺与我的王府相距不远,大师可随时往来。朱棣说完转向张玉:张将军,大师就有劳将军悉心照料了。张玉得令道:末将谨遵殿下谕令!

    道衍、张玉一行登上大船后,随往卫兵也紧跟着全部上了大船。踌躇满志的道衍和尚没有进舱歇息,他立在船尾看着身后渐远的南京城感慨万千,忍不住抒发胸怀,朗声长吟:石头城下水茫茫,独上官船去远方。食宿自怜同卫士,衣钵谁笑杂军装?夜深多橹声摇月,晓冷孤桅影带霜。历尽风波难苦际,无愁应只为宾王。闻声而来的张玉,敬佩的看着道衍。待他念完小诗,由衷的附和赞扬:大师好诗文呀,朗朗上口,只是我一介武夫不太懂得其中深意。道衍笑了笑:不懂无妨,你只要知道我们有缘分,我们与燕王有缘就行。

    晴朗的夜空,明月高挂。月色下的燕王府寂静安详。府上各房间相继熄了灯火。只有一个房间的灯光仍然持续亮着,大院里一个人影远远地朝亮灯的房间走去。朱棣在书房里呆坐着,耳边回响起马皇后葬礼时其他兄弟对他和朱橚的挤兑话语,还有朱元璋意有所指的谈话。“按规定应该全部由嫡子参加。”“嫡子守孝这是祖制,我等定要严遵律令啊!”“你对母后的一片孝心,朕甚感欣慰,至于其他琐事,自可不必挂怀。”

    郁闷、气愤、疑惑,多种情绪交织,使得朱棣愈加烦躁。他站起身在房里快速踱步,又停下来坐回椅上,发出一声长长地沉重地叹息!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朱棣一脸疑惑,略微一顿便沉声问:何人?冯乳母压低声道:殿下,我是殿下乳母,冯乳母。朱棣闻声大惊,迅速起身疑惑的拉开门,门外的冯乳母头罩黑纱,看不见面部。但朱棣和她相处几十年,一下子就认出说话的还真是自己的乳母。

    朱棣惊奇道:乳母?真的是你,您---您会说话?显然,一向哑巴的乳母突然开口说话,令朱棣吃惊不小。乳母则神秘的朝门外环顾一下,发现并无他人,就迅速进到屋里,朱棣把门掩上。乳母回过身神秘道:殿下,老身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交代。朱棣扶了乳母一同坐下:乳母请坐下讲话,深夜来见棣儿为了何事?乳母道:殿下,老身装哑这么多年,全是为了保守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埋藏在我心里已经二十多年了,现在马皇后已经谢世,殿下也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我看是应该让你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了。殿下,这个秘密正是事关殿下出身。朱棣愈加疑惑道:乳母,我的出身?这里有什么秘密?乳母悄然说:这个秘密就是,殿下的生身不是马皇后,而是碽妃娘娘!朱棣大惊失色:不,不可能,乳母大胆。他站了起来,很是恼怒,责怪乳母胡言乱语。

    乳母含辛茹苦多年,又被朱棣责怪,很是委屈:我知道说了殿下要恼怒,也难怪,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原本马皇后让老身至死隐瞒,但是老身受碽妃恩典,不能不把告诉她的儿子。朱棣尽管余怒未了,还是在冷静的听着。乳母继续说道:殿下,这皇家的嫡庶争斗,自古以来从未断过。你生母碽妃娘娘出身蒙古贵族,当年战乱中被当今皇上所救,便被收为妃子。想当初,娘娘和皇上也是恩爱有加。不久便先后产下殿下和五殿下。而那李妃因为身子柔弱,所生之子全被马皇后接去抚养。她看到碽妃娘娘受皇上宠爱,还连生两个皇子,自己抚养,心生嫉妒。

    朱棣问道:这么说我的几位皇兄,都是李妃所生?乳母回答:是啊,李妃正是因为生了儿子,却不能象碽妃娘娘那样亲身抚养,所以由妒生恨,她私下里买通宫女朝臣陷害碽妃。朱棣继续问道:我母妃后来究竟因何获罪?乳母回忆:殿下可记得那北郭十友之一的高启所写《宫女图》?朱棣不解道: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可是这个狂妄文士的诗作与母妃有何关系呀?乳母叹道:这个高启,作诗妄议皇宫之事,皇上原本恼怒异常,无处发作。碽妃娘娘怀殿下只有六个月便早产,李妃就借机诬告碽妃娘娘有私通之嫌。娘娘自此便被打入冷宫,而那李妃依然不肯罢手……

    那天朱元璋接过大臣呈上书信和北元玉佩一枚,勃然大怒:好一个碽妃,先是忤逆私通,以致早产。身在冷宫不思悔改,现在居然暗通北元,连加害朕的祸心都有了。铁证如山,就休怪朕与你恩断义绝。来呀,碽妃即刻废为庶人,剥去衣冠,拖出冷宫,赐铁裙极刑。其早产子朱棣,一并处决!正当此时,马皇后匆匆赶来。皇后拦住侍卫,走近朱元璋:且慢皇上息怒,那碽妃纵有天大的过错,任凭处置也罢。但不能以朱棣早产,就听信谣言否认皇子身份,再说小孩年幼无知,尚在呀呀学语,何罪之有?请皇上开恩,留下两个小皇子吧。马皇后跪下,为两个小孩子求情。

    乳母继续回忆道:多亏皇后极力求情,才使殿下两兄弟保全性命,从那时起殿下和五殿下便被收在皇后膝下抚养。此后皇上也觉得碽妃娘娘的案情有可疑之处,可是那李妃却又无故暴毙,以致死无对证。你母妃蒙受的不白之冤也就无从昭雪了。朱棣听到此时已经泪如雨下,他哽咽着问乳母:生母是否有可资纪念的遗物留下。乳母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像,交给朱棣,展开画像,朱棣泣不成声。

    这画像是碽妃受难之前亲手交给的乳母。碽妃嘱咐道:我恐性命难保,这张画像你可妥善保管,将来等待机会把它交给棣儿,以便棣儿想起生身的时候还能看看我的相貌。从此后,在这皇宫之中你就是我棣儿、橚儿最亲近的人了,乳母要念我的恩遇,可要视二子如己出,全力照顾保护他们。待他日棣儿成家立业之后,方可把这生身之谜告知于他。说完,乳母与碽妃相抱痛哭一阵,乳母之后悄悄的离开了冷宫。

    乳母仿佛如释重负:老身受娘娘之托,装成哑巴才得以保全性命。今天得以实情相告,总算对娘娘在天之灵有个交代了。殿下此后,若有机缘成就大业,千万不要忘了娘娘的生育之恩!朱棣听完,捧着画像失声痛哭。

    一座荒草丛生的幕前,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小和尚恭敬地看着大和尚慷慨朗诵:良骥色同群,至人迹混俗;知己苟不遇,终身不怨;一朝风云会,君臣自心腹;大计业已成,勋名照简牍。小和尚听完朗诵,疑惑的发问:师父,您自从跟随燕王来到北平,每日除了为皇后诵经祈福,便是到这座古墓念诗。这墓中葬的到底是谁呀?道衍不看小和尚,抬头对着墓碑回答道:是为师的先师啊!小和尚似懂非懂:先师?道衍对着墓碑说道:先生,你我阴阳两隔,却是志同道合啊!说完,又转向小和尚:徒儿,回寺。话音未落,道衍已迈开大步扬长而去,小和尚快步跟上,紧随其后。墓碑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刘秉忠之墓”。

    徐妙锦轻轻揭去徐达背上的膏药,随后拿起一块白色的纱布,蘸着药水一点一点擦拭徐达的伤口。徐达不时地因为疼痛“唏嘘”几声。徐妙锦故意跟父亲逗笑:听说,父亲当年驰骋战场,身上伤痕无数,可父亲从来没皱过一下眉头。徐达叹气曰:丫头,父亲老啰。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在当年这点小病算什么!徐妙锦嬉笑道:嘻嘻,这点小病?那还不是多亏了女儿诊治照顾得当,父亲这大疽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化成小疽!徐达笑呵呵的奉承:是,是,是,我这锦儿,医术赛过太医。徐妙锦得意道:嘻嘻,多谢父亲大人夸奖!

    徐达接着说道:你们的去得早,大姐又远在北平,为父的身体也不争气,久病不愈,全是我的锦儿照料,父亲的病情才见好转,只是委屈了你了!说话间徐妙锦已经把备好的药贴为徐达敷上,并拿纱带绑好:伺候父亲是女儿的分内之事,能在父亲身边伺候一辈子女儿才开心呢!徐达拢好外衣取笑她:哈哈!我的乖女儿,那你还要不要嫁人了?徐妙锦佯装生气道:不嫁,不嫁!父亲总拿女儿说笑!徐达道:哦,好!不说,不说啦!我这小女儿吃罪不得,还指望着她多伺候为父几天呢!徐妙锦朝着父亲撒娇地“哼”了一声,端起洗过伤口的盆子欢快的走了出去。

    乾清宫内朱元璋正在看着魏国公徐达的请战奏疏。他脑海里交替浮现徐达三番五次请战北元的情景和胡惟庸被诛杀前屡次请战的情景。他时而放下奏疏沉思一下,时而自言自语的低声念叨:徐达呀,你可是朕的结拜兄弟,难道你也自恃功高,要起异心不成?

    正琢磨的时候,奉召前来的毛骧到了,施了君臣礼,朱元璋向他问话:毛骧,太医院说,魏国公身体恢复的很快,你以为魏国公的病情怎么样了?毛骧据实回答道:回皇上的话,据臣所知,魏国公背疽经过诊治,已然是大有好转,只要坚持忌口,不食河鹅,一定可以尽速康复。朱元璋有点纳闷:哦,国公背疽,与河鹅有什么关系!毛骧故意提高了声音:回皇上,蒸食河鹅,可至背疽毒发,危及性命。朱元璋点头道:嗯,朕知道了,要严加保守秘密,你退下吧。毛骧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笑意,说着臣谨遵圣旨退了下去。

    王钺送毛骧出了殿门,随后又反身进入大殿,朱元璋在他耳边交代了一番。王钺表情惊讶地问:皇上,真要这么做?朱元璋一脸悲伤的样子,咬了咬牙确认道:哎,朕也实属无奈,我的好兄弟,你应该会原谅朕的,王钺,你去办吧!

    王钺战战兢兢地领了旨,下去的时候,路都走得不是很稳。置办好了需要的东西,他带着两名锦衣卫,手里举着圣旨来到徐府大门前。其中一名锦衣卫手里拎着朱漆宫膳盒。王钺走到府门前高喊一声圣旨到。徐府大管家不敢怠慢,安排了家奴速去内府通报,自己则慌忙迎下台阶:公公有请!王钺咽了口吐沫,镇定道:头前带路!大管家即刻引领着王钺一行人朝内府走去。

    夜晚,天空晴朗,满天的星星闪着神秘的光芒,遍布在夜空之中。夜晚的紫禁城,神秘,大队的巡逻的锦衣卫不时走过。燕王朱棣临别前来到乾清宫面见父皇朱元璋,他内心强忍失去岳父的悲伤。朱元璋看了看朱棣,说道:棣儿,坐下吧!很久我们父子没有聊聊啦!你这几天瘦了。朱棣明白,近日马皇后和徐达接连离去,对父皇打击很大。他宽慰道:是,儿臣看父皇最近也消瘦了许多,保重龙体才是。朱元璋曰:你岳丈突然离去,朕实在悲伤难耐,他与我出生入死,是朕的患难兄弟。朱棣明白,岳丈的事情,只能是自己的父皇做的,但他想不到除掉自己岳丈的理由,问道:儿臣知道,只是儿臣不明白,既然父皇这么倚重魏国公,为何又?朱元璋见他明白了,:想必你应该是猜出来了,是,是父皇命人去的魏国公府,魏国公生病忌吃蒸鹅,但是父皇却偏偏赐御膳蒸鹅给他,为什么呢?朱棣道:儿臣愚钝。朱元璋引导道:棣儿,你不是愚钝,是不敢去想。朱棣虽然明白,但还是于心不忍:魏国公可是忠心耿耿,为了大明朝呕心沥血,父皇怎能忍心?朱元璋解释道:不妨直接告诉棣儿,徐达虽然劳苦功高,但他也是我们大明江山的威胁。他的子弟虎狼一般啊!若我先他而去,恐无人能制约的了他!父皇都是为了你们兄弟,为了朱氏天下。他心里清楚,他与我情同手足,定能理解我一番苦心,为天下计,顾不得手足了。朱棣顿首:儿臣明白父皇苦心。

    朱元璋:魏国公走了,北平府你可以独掌大权,以前徐达是你的靠山,靠在大树下好乘凉,今后再也不是了,你要独立撑起一边天。这朝堂之上文争武斗历来有之,借题发挥者也大有人在。就连棣儿来京奔丧,还有人借机搬弄是非。朱棣愤然:父皇,儿臣不明白,究竟儿臣做错了什么,惹得那些人嫉恨!朱元璋宽慰道:朕知道,那不是棣儿的错,那些文官集团拉帮结伙,组建势力集团,为争夺权力排斥异己,闹得朝堂不得安宁。棣儿文韬武略,自然会成为他们的目标。这些文官结党营私,盘根错节,对朝廷危害极大,朕告诉你这些,也是希望你能了解治世方略,知道为父作为皇帝的不易。朱棣道:连父皇都要忍让三分的文官势力,儿臣实在惶恐难安!朱元璋道:棣儿不必担忧,朕忍让他们,只是为了使其致力朝政,一旦突破朕的底限,朕不会任其胡作非为的。朱棣问曰:父皇难道已经对那文官集团的势力了然于胸?朱元璋微笑道:朕若是对此一无所知,这大明江山何以安稳传续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胡惟庸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同党依然阴魂不散,这个后台还在,朕不能松懈,要继续深挖,只有连根拔起,才能确保你们的安稳。朱棣此时初次认识到当皇帝的不易,答道:是,父皇为儿臣们着想,棣儿时刻铭记。朱元璋接着说:嗯,现在你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要担起大任,对了,老二还没有名字吧?我看就叫朱高煦吧!煦风曦日,希望你的北平府也是这样。朱棣谢道:谢父皇赐名,儿臣一定谨记父皇教诲。

    黄昏,徐妙锦跪在徐达墓前,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黄俨在远处照看三匹战马,朱棣站在徐妙锦的身后不远处,怜爱的看着徐妙锦伤心地样子。徐妙锦对着墓哭道:父亲,女儿,又来看您了。姐姐产子不久,身体欠佳,实在怕她伤心过度,坏了身子,锦儿要前去北平照应些时日。您老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徐家平安无事呀,女儿一定会经常回来祭拜您。朱棣安慰道:锦儿,不要再伤心难过了。天色已晚,我们还要赶路,这就向岳父大人告辞吧。二人一同向墓碑再拜辞别。接过黄俨递来的马缰,三人先后上马消失在蔼蔼暮色中。

    几个时辰后,阴沉的夜空下,南京城静悄悄的,一片寂静。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武英殿的顶部被闪电击中,瞬间起火。火势越来越大惊醒了夜睡的人们。随着值夜太监的呼喊,人越聚越多,来来往往的宫廷伺卫拿着水桶、水盆着急地救火。然而,毕竟人力运送的水还是太少,武英殿最终变成一片废墟。暴雨中,紫禁城的城墙缓缓沉陷。乾清宫里,朱元璋听了王钺的汇报,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陷入沉思。

    一脸焦躁不安的朱元璋,望着跪在地上的钦天监监正问道:你说,昨夜变故到底是何征兆?快快对朕讲来。监正回道:皇上,武英殿起火和皇城墙地基下沉陷落,使宫内的地势呈前高后低之势,预示储位生变,以臣所见,恐有人觊觎储位啊!监正话一出口,朱元璋呈现愕然之色,他原有的担心,随即转为恼怒:何方生变,天象可有所指?监正谨慎道:皇上,臣夜观雨后天象,煞星直指燕地啊!

    朱元璋听后一愣,半晌没说话,他用威严的眼神看了下钦天监监正。钦天监监正低头,噤若寒蝉,不敢出声。而在朱元璋的脑子里,则迅速回想起大臣们曾经指责燕王的情景。“皇上,臣有本奏,据臣所知,燕王在北平府私自开禁边境贸易,私自开放密封的蒙古‘皇室’藏书,私发买卖盐的执照,违反《大明律》法,请皇上查实降罪。”“皇上修《大明律》,就是为了有法可依,如果王子不能遵从,势必有人仿效,还是要依律处置。”“照你这么说,是不是秦王,晋王也可以在自己的藩国搞什么新政?再者纵然有功,也不能违背祖制。”“燕王自持受宠,忘乎所以,目中已无朝廷,请降罪。”

    朱元璋摇头道:你下去吧!钦天监监正战战兢兢的起来,退了出去。朱元璋叹气之后,他振作了精神:宫城之地,首昂中低,形式不称。本欲迁都,年老力倦,唯有天命。哎!王钺,传朕秘旨,赐宁王朱权朵颜三卫,驻守大宁,监视燕王动静,为大明守好北疆门户。王钺见皇上心情不好,也没问什么,领旨下去了。

    清晨,北平大庆寿寺外,道衍在寺门口迎接前来探望的燕王。二人行过见面礼后,向寺内走去。朱棣答谢道:有劳大师为母后祈福,孤王特地前来致谢!道衍礼节性的说:殿下答谢,贫僧实不敢当,皇后一生为天下苍生操劳,能为皇后祈福亦是贫僧的福缘。

    说完,道衍停顿了一下,看了下朱棣的面相:贫僧观殿下面露愁色,近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发生?朱棣愁曰:大师果然慧眼,实不相瞒,孤王确实有些疑问,请大师指教。道衍心中一动,言语上却并无变化:殿下请讲。朱棣道:近日朝中突然有传言说本王密谋夺储,父皇,还特意封了宁王朵颜三卫驻守大宁,似乎在监视孤王,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故而烦躁。道衍微微一笑,自信地说:殿下不必多虑,贫僧以为以静制动,谣言可不攻自破。至于宁王赐封朵颜三卫,长远看来未尝不是有利之事。朱棣眉头一开,心里的包袱放下了一半:哦!愿听大师详解。道衍谋划道:殿下试想,宁王率朵颜三卫,驻守在北平之北,介于殿下和北元之间,若逢北元来犯,自然多了一道有力屏障。封宁王,意在防范殿下,殿下若是没有反意,与其交好,岂不是又多了一位近在咫尺的好兄弟?朱棣听了道衍的分析转忧为喜:大师所言甚好,孤王心中疑团豁然开朗。

    朱元璋在乾清宫批阅奏折,王钺在一边伺候。朱元璋问道:晋王该到太原了吧?王钺回道:还没有,奴才听说一件事情,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朱元璋批了一个奏折,放到旁边,又拿起了一个,边批边答:说来给朕听听。王钺道:晋王在前往藩国太原的路上,吃饭的时候对伙食不满,鞭笞了厨师。朱元璋放下奏折说道:竟有这样的事,不知深浅的糊涂孩子。朕率众平天下,从不姑息部属。唯独厨师徐兴祖,跟了朕二十三年,朕从来没有折辱过他。为什么呢?因为他虽然只是你的厨师,在你吃的饭里下点毒药实在是太容易了。仇怨不在大小,晋王竟然不懂得这道理,待朕下旨,即刻送与他,以示训诫。

    晋王府内,看着传旨的宫廷内侍离去,朱棡不由得担心起来:父皇特意降旨斥责我鞭打厨师之事,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骆东赶忙回道:王爷,您多想了,皇上若是对您有怀疑,又怎么会封了宁王朵颜三卫去看住燕王呢?朱棡道:嗯,那倒也是。听说太子连赐给宁王的兵马都亲自挑选,还送给宁王精良的战车。骆东请示道:是的,王爷,宁王对牵制燕王意义重大,我们是不是也要争取一下?朱棡点头道:那是自然,即日就派人带上一批我山西最好的特产,去拜会我这位十六弟。有了他的支持,不但能够看住朱棣,父皇准备迁都的事,恐怕也是非我这太原府莫属了。骆东奉承道:王爷高见,秦王安守藩国现状,不想他的西安被都城占去。那燕王正被皇上怀疑有夺储之心,如果再加上宁王的反制,北平想成为都城绝无可能。如此看来,迁都之地太原最具可能,到那时王爷的宏图大志,就可轻而易举的实现!骆东的马屁正拍到晋王心坎上,朱棡不禁心花怒放,主仆二人一阵狂笑,彷佛梦想实现就在眼前。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