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睡着的小彬只觉得身体发热,脑子里也乱哄哄的,有无数个奇异的画面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他在梦中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远远望去,整座蛮牛山像是变成了一只银色的玄兽。鹅毛般的大雪缓缓地从空中飘散而下,轻轻落在山石上。周边万物寂静无声,似是睡着了一样。
时临夜半,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兀地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噗噗噗……”,随着脚压积雪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显得异常肥胖的银白色身影出现在了蛮牛山的脊背上,身后那排深深的脚印,几个呼吸间便被白雪覆盖不见。
那身影慢慢停下脚步,随手抓了一把身旁石头上的白雪塞进嘴里,然后手扶着石头呼呼喘着热气。抬头四周看了看,草木乱石枯枝败叶在大雪的覆盖下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
叹了口气,咬咬牙,朝着左侧的高峰爬去。经过半个时辰的攀爬,终于到达了距离地面两公里远的坡顶上。
接着弯下腰,急速地用赤手开始扒挖积雪,半腿深的白雪很快见底。这人未有停歇,接着刨雪底下的枯枝乱石,忙碌了多半个时辰,一个丈许方宽、半丈来深的石洞便已形成。
而后在周围雪底收集了些枯枝杂叶,一部分遮掩在洞口上方将大雪挡在外面。看着剩下的枯枝杂叶,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开始生火。
一番折腾,火焰慢慢升起。
快速走到洞口,用寒雪将手上的血迹擦洗干净,又抓起一把干净白雪囫囵一口。缓过一口气,抖了抖身上的积雪,走回火堆旁。
站在火堆旁摘下头上的斗篷,轻轻将身上宽大的蓑衣扯掉。
只见这人大约十二三岁年纪,一张清秀的面庞,虽然面相普通,眼神却清澈明亮,似乎通过眼睛可以看到他那纯净素直的心底一般,给人一种安心宁静之感。
身材略显消瘦,身穿一件破旧的紫色粗布烂袖外套,下身一件紫色补丁长裤破破烂烂,左小腿在外面裸露着,脚上一双粗线缠织的兽皮快靴,长久的奔走已使它有了多处损伤。如果不是看见他背上背着一个精致干净的大箱子,人们都会误以为他是个小乞儿。
轻轻把箱子放在地上,这箱子有他一半高,比他肩膀稍宽,箱顶是十根木色栏杆,正面是两扇各有三个牛眼大小洞口的木色门板。慢慢拉开门板中间的门栓,让温暖的火光照射进去。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木箱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女孩头戴粉色兔耳棉帽,穿着细线珍布纹云雀儿粉红色棉袄,下身淡红色绣莲花棉裤,脚穿白色兔毛小棉鞋。
往脸上看,却见女孩左半边脸已是红白黄三色相间,皮死僵硬,左耳耳垂上沿一个半寸豁口醒目可见,左眼眼球外凸眼帘内敛没睫毛无眉梢,额头上乱肉横生,所幸右边眼睛和脸颊鼻子和嘴唇完整无缺。
少年静静地看着女孩,泪水不禁溢满眼眶。
痴愣片刻,迅速用手揉揉眼睛又搓搓脸颊,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笑容,手指点点女孩的鼻尖,轻声唤道:“婵儿,婵儿醒醒,该起床了。”
女孩右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右手嫩白的指背习惯性的揉了揉右眼。
眼睛缓缓睁开,看到眼前的少年先是一喜,随后嘟起小嘴:“哥,你又欺负我,你的手好凉。”
少年笑道:“就是欺负你,再不起床就该打屁股了。”
婵儿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坏蛋哥哥抱抱,婵儿要起床喽。”
少年赶紧走过去将她抱出大木箱。抱着这暖暖的小人儿,仿佛一身的疲倦都消失不见了。
逗弄着小人儿来到火堆近旁,在干净的石块上铺上一层棉布,将她轻轻放下:“婵儿乖,哥哥给你做饭吃。”
少年从木箱里拿出两个肉饼和一个大瓷碗,找来一根枯木叉,把肉饼架在火焰上。
匆匆跑到洞口盛了一大碗白雪,返回火堆旁边后,开始温热瓷碗。
眼前晃动着少年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强颜欢笑,听着他为了不让自己伤心难过故意逗弄自己的话语,婵儿心痛不已。
三年前那场大火,我们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一切。看了一眼僵硬的左臂上烂肉泥泞的左手,和毫无知觉的左腿,婵儿闭上了眼睛。
回忆过往,昔日的画面历历在目。
玄皇二年,太后放权,新皇初政。在新皇的谋划下,朝野兴起了提拔年轻新人的政策。
时年,父亲初任邬县知县,往来庆贺者络绎不绝,整个林府喜气洋溢。
时至傍晚,微醉的父亲林慕才回到后院家中。
“夫人,今日你带昊儿回娘家探亲,一路可顺心?岳父岳母大人他们可安好?”洪亮的声音传来,随后门被打开,一个年轻健朗的人迈步走了进来。
忽然他脸上的笑容一滞,见夫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小家伙的眼睛正和他对上。
“夫…夫人,昊儿怎么变小了?”他用手揉了揉有些迷糊的眼睛。
“呸,你才变小了呢!”这美貌妇人嗔道:“我从娘家回来,路过栖凤林听见有哭声,就下轿观看,发现这小娃娃被丢弃在了路边。我抱着她等了半晌不见人来领,又怕你担心,就只能先把她带回来再做打算了。”
“那夫人有何打算?万一人家父母回头找不见孩子,可如何是好?”林慕坐到椅子上,仔细打量了一下小丫头,随后问道。
“你明天就派人在县里贴个布告,尤其在栖凤林附近多贴几张。”美妇瞥他一眼说道。
“好,好,好,一切听夫人的。嗨,你做好事,却要我劳累,我真命苦哦。”林慕摇头晃脑道。
“去你的,我做好事积阴德,还不是希望我们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喜喜乐乐的度过一生吗?”说着美妇伸手就去揪林慕的耳朵。
“轻点,夫人手下留情,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林慕咧着嘴求饶。
这一幕,直把美妇怀中的小娃娃逗得嘻嘻笑了起来。
“小丫头,笑什么笑。说来,咱俩也是有缘,我是被夫人从河水里捞上来带回家中去的,你呢是夫人从树林里捡回来的。我一感动就以身相许了,你将来该怎么办呢?”林慕瞪着小丫头佯怒道。
“哎呀,你个老不正经的,对着孩子乱说什么疯话,你羞不羞!”见夫人又要揪耳朵,林慕闪身躲到后屋看儿子去了。
第二天,林慕派人将布告贴了出去。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找来。
这下他也没注意了,只得回家与夫人商量。
“这谁家的父母这么狠心,将这么小的孩子丢在外面不管不顾了。”美妇眉头紧皱,咬牙愤愤道。
林慕见夫人一手一个孩子,边照料孩子边埋怨,就劝解开来:“夫人先别生气,兴许人家父母有什么苦衷呢。我看这样吧,孩子先在咱们家养着,就当给昊儿找个玩伴,等哪天她父母寻来再说,你觉得怎么样?”
美妇思索片刻,看了看正在玩闹的两个娃娃,对林慕说:“我看着这丫头心里喜欢,就认个女儿吧,也好名正言顺的抚养她。你跟府上的下人们说一声,这是我们林府的小姐。”
林慕点头道:“我这就去说。”
“等等,孩子还没有名字呢,你不得先给孩子取个名字?”美妇瞥他一眼。
“哦,好,我一高兴就给忘了,取名字,取名字,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丫头,丫头,丫头长大了定然会如夫人你一样美丽动人,知书达理的,这名字一定要取个好听点的。”林慕偷眼瞧着美妇,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
“少胡言乱语,快点想。”美妇吃他一记马屁,羞恼地瞪他一眼。
林慕在屋中踱步片刻,透过窗户看见一轮皎洁的玉盘圆月挂在天空。顿时一喜,拍手道:“夫人芳名宋玉娟,丫头要想如你一般美丽,定要取个婵字,夫人觉得如何?”
“哼,油嘴滑舌,那就叫婵儿了,姓氏先留着吧,等她父母寻来了再说。如果有人问起,就暂且姓林吧。”宋玉娟说罢,便抱着两个娃娃美滋滋的走了。
玄皇十年是大笔之年,开科举。
年仅十岁的林昊一举夺得了尧州第三名,风头不仅盖过了本届三十二岁的状元郎。甚至有传言,玄皇已将他内定为了驸马。
从尧州城返回邬县后,林慕和宋玉娟皆尽欢喜不已。
林府张灯结彩,丫鬟仆人纷纷向林昊道喜。
林慕喜气洋溢地看着众人,笑道:“今天我儿榜举佳绩,这跟大家平日里的照料是分不开的,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每人十两银钱,算我回赠大家的谢礼。”
“谢老爷。”“谢老爷、夫人。”“谢少爷、小姐。”
仆从谢完礼,纷纷退却下去。
屋里剩下一家四口,林慕看着林昊,欢喜道:“不愧是我的儿子,有我当年的风范!”
“切,没羞!儿子可比你强多了。”宋玉娟鄙视道。
“再强,那也是我儿子!”,林慕自得道。
“婵儿你要加油,将来一定要超过你哥哥。”,宋玉娟摸着婵儿的头给她打气。
“过两年,我也十岁了,我会超过哥哥的。”婵儿嘻嘻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脸蛋上两个小酒窝儿,模样十分可爱。
林昊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笑道:“傻丫头,过两年,我还是会比你大两岁的,这一生你是没可能超过我的。”
婵儿一愣,急道:“你又欺负我,你讨厌,哥哥是个大坏蛋!”
两人父母直接被逗乐了。
“好了婵儿,想超过哥哥就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争取长的比哥哥高,不就超过他了吗?”宋玉娟笑道。
“还是娘亲好。”婵儿拉着母亲的手开始撒娇。
“婵儿,去把地窖里的酒拿来,你哥哥应该试着接触一下这类东西了。”林慕对婵儿说道。
“嗯,好的。”婵儿蹦蹦跳跳地去了后院。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