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 >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3 大风起兮
    “王座告别了主人,骑士失去了骏马,黎明隐匿于四季之后。”

    神像的底部还有这样一圈字。

    就像干柴在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当人们抬起头向天空望去,却发现金色的苍穹上可怖的黑色裂痕野蛮生长,如同饮血的荆棘爬满玉宇。随着令人心悸的颤动,天,碎了。无数金色的光点化作闪耀的蝴蝶纷纷而下来,支离破碎的光明背后是夜的黑,众人的命运显露出本来的颜色。

    无数张面孔仰望天空,无数双眼睛说着“不可置信”,恐慌攥住了无数颗心脏,绝望的氛围在无声地蔓延,混乱愉悦地支配每一个角落。

    沸腾、沸腾,秩序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尖叫声、哭泣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响彻了皇城。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胡乱地奔走着,或是像仓鼠一般紧紧地聚成一团,孩子在寻找着父母,年轻人在寻找着老人。

    那无数闪耀的蝴蝶掠过头顶和城楼,没入外面无尽的黑暗里,就像火星掉入冰冷的水中。它们是无情的使者,昭告了最后堡垒的危如累卵,然后不带一丝一毫留恋地离开,不栖迟一分一秒。

    警钟长鸣,震颤之音如波涛般扫过。却见皇城外那一片漆黑的天空中,隐隐约约有厚重的云层压迫而来,如同一滴染黑一切的墨。城楼之上,视力犀利的武者看得真切,那是一只只生着一丈宽的肉翅,人身鸦首,瘦骨嶙峋的“鬼”!

    尽忠职守的禁卫们捻弓搭箭,射出一轮整齐的箭雨,带着呼啸声破空杀去。那飞天的尸鬼散开了,扇动翅膀鼓动狂风将箭雨撕烂,然后尖啸着以更快的速度滑翔下来,直扑城楼背后的避难营地!

    足足三轮箭雨都没能阻挡尸鬼的进军,造成的伤亡如同隔靴搔痒。眼尖的人已经估摸出了来犯者的数量,足足一千。城下是一万名守军,但已经来不及分散到营地中去进行地面拦截——大阵的奔溃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城楼上,站在主帅位置的皇子昊无涯依旧是那一身显眼的穿着,不过手中的长枪却是换作了一杆仙力淬炼的方天画戟。他怒目圆瞪,似乎有无穷的怨气需要发泄。他斜指天上的尸鬼,厉声喝道:“彪虎营,听令,全力齐射!两轮!”身后的旗手挥动红、绿、蓝三色旗帜发布指令。

    位于队列中的军官们随即下达命令。五百名身着虎纹甲胄的禁卫训练有素地抄起精制长弓,运内气,屏息,在禁卫独门功法的加持下,他们的每一箭都有不弱于真元的威力。配合精金箭头,一轮齐射,便是五百名宗师境界的武者合力一击。

    “放!”军官遵循旗语下达指令。遮天的箭雨如倒转的雨幕,自下而上气势汹汹。天空出现一抹血光,尸鬼纷纷跌下来摔成肉酱。

    “再放!”军官再次下达指令。第二轮箭雨过后,天空一片干净,只有残留的血色蔚为壮观。

    “收,原地休整!”禁卫们将长弓别回背后,退后,原地盘膝坐下,齐齐吐出半碗血来。他们从腰包中掏出药丸含在口中,调息收势,闭目不语。几乎与此同时,五百名友军站到了他们前方,补上了城防的空缺。

    营地中的骚动渐渐缓和,见证了守军干脆利落的胜利,大家对于活下去又重燃希望,而希望的力量是无穷的,可以支撑人们在无穷的逆境中走下去,直到看见奇迹的颜色。

    然而,俗话说“祸不单行”,还没等人们缓过气来,意外突如其来。

    警钟再次长鸣,震耳欲聋。敲击它的人似乎比上一次更加慌乱,钟声连绵不绝,一浪高过一浪。

    一百名禁卫四处维持秩序,却无济于事。更多的人员却是抽不开身了,因为城墙之外,视线的尽头,那涌动的毁灭之浪、死亡之潮。

    尸鬼,铺天盖地的尸鬼,一眼望不到边的尸鬼,数以十万计的尸鬼。血光彻云霄,杀意震天宇。

    就在绝望爬上每个人的心头,无力感穿透四肢之时,宫门打开,一队轻骑鱼贯而出,在城外排成“一”字阵。白马之上,昊无涯持方天画戟傲然挺拔,吐出一口热气,身先士卒,策马冲锋!

    “吾为前列,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骑兵们发出响彻寰宇的战吼,意志如铁,视死如归!

    一队又一队的禁卫、武者、修士列阵而出,结成防守阵型,缓慢且稳重地推进。

    交锋,近在咫尺。战争,一触即发。

    时间之河静水流深,命运的风暴不可捉摸。与此同时,西城区。

    白帝城的战士们护送着历经劫难、硕果仅存的平民们缓慢且谨慎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进发。在夜色中,他们的双眼如鹰一般锐利;在一片寂静中,他们的耳朵像猫一样灵敏。林行走在中军,一身真元像大漠里的河床一样干涸,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有手中的“墨声”。

    前军的哨兵做出一个警戒手势。无声但迅速地,兵刃出鞘,严阵以待。

    两只壮硕的尸鬼掀飞一路上堆积成山的碎石和瓦砾,蛮牛般横冲过来。两把长戟送入它们的胸膛,扯出碎肉和鲜血,但没能阻挡它们进攻的脚步。疲惫不堪的战士早已没有力气攥紧沉重的长戟,撞击产生的反冲力只“嘎达”一声就扭断了他们的手腕。然后他们的身躯无力地像两只断线的风筝一样飘出去,然后如同棉絮一样在风中散开。

    但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尸鬼的步伐一滞,更多的长戟从背后和侧腰插入了它们的身体,将它们搅得支离破碎。两张符箓盖在它们不成形的尸体之上,燃烧的三昧真火温暖、明快又有着说不出的残酷。

    已经没有人有力气有心情去感到痛苦、感到悲伤、感到愤怒。前进,是他们唯一的目的和生路。

    但很快,事情就不那么对了。

    无论他们怎么走、走了多久,他们都无法接近那象征着希望的皇城——那金色的流光黯淡下去时,他们也没有多想,他们已经承担不起疑虑的代价。但是,那有限的距离似乎变化为了无限,仿佛又一道无法逾越的不可视、不可察的天埑阻挡了两个空间,使他们在一个区域中原地踏步。

    这和“丑”的手段极像,可是天空明月空灵,星芒慢闪,四周也未曾陷入黑暗迷雾之笼罩——就仿佛自然而然地,他们被困在了一个未名的迷城之中。

    这时候,回忆的泉水涌上心头,林想起师傅曾经提及过白帝城的阵法,背心被冷汗打湿。

    “白帝城有两个大阵,第一个御于皇宫,镇守气运,名‘潜龙’,不值一提;第二个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才手笔。阵名‘勿用’,乃是破釜沉舟之举,逐白帝城内,‘潜龙’阵外于异面虚空,隔绝往来,遮蔽因果,光阴枯败,不论敌我。一朝功成,万物速生速朽,神仙插翅难逃。只可惜如此一来,黎民百姓无可幸免,百年积蕴毁于一旦。”

    难道,他们,都是弃子?

    绝望如水,阴冷绵长。

    不远处传来人临死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三位战士急匆匆地赶过去,却没发现尸鬼的踪影。一处先前无人注意的废墟下,一个青年男子捂着腰间伤口,面容扭曲神色痛苦,已然没了鼻息。旁边是一个肥胖的大汉,手里一把短刀上沾满温热的血。

    “你杀的?”战士将长戟指向他的额头,面色冷峻。

    “你又是谁?人是我杀的,怎么啦?老子看他不顺眼。所有人都快完蛋了,谁还管你是什么玩意儿!”

    战士怒吼一声,箭步突刺,却冷不丁被从柱子后面跳出的一个精瘦男人扑倒。“把你身上的东西都给我,老子要你的兵甲,老子要活下去!”说着,他从腰后摸出一柄匕首,骑在倒地的战士身上,像捣黄豆一样,一下,两下,三下,往他的脸上狠狠地扎下去,带起红色的血和粉色的脑花。倒地的战士抽搐几下,很快就不动了。

    其余两名战士怒火攻心,抡起长戟就往精瘦男子头上砸去,胖大汉趁机飞扑上来,筋疲力尽的战士躲闪不及被压在身下。从废墟后面又翻出来三道人影,手中寒光霍霍,面露凶光:“抢他呀的,反正到头来也是死路一条!”

    几只羽箭破空飞来,将绝望的暴徒们钉死在地上。见势不妙赶来的增援心翼翼地斩下了暴徒们叫嚣的首级,将所剩无几的符箓贴在他们身上,却无真火升腾。他们不是尸鬼,是货真价实的人。

    所有人的心中都沉甸甸的,宛若灌了铅一般绞痛。有人收拾遇害战士的尸体,还有人往废墟里面探索。废墟里面是五具饱受折磨、不成人形的男女尸体,还有一个男孩被绑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男孩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夺过一把短剑,冲到暴徒的尸首前发了狂地鞭尸,带着哭腔咒骂:“还我娘亲命来,还我娘亲命来!”直至脱力,瘫软在地上。

    “这就是人性吗?”有人抹着泪喃喃自语。

    林沉吟片刻,凝重地摇了摇头。“不,这是它们想要我们做的。”

    突然,林的眼前有了亮光。那是漂浮在空中的、翩翩然舞蹈的金色蝴蝶,如同黑夜的精灵、光中的仙子。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凝视那从虚无中诞生的千百明光。蝴蝶飞舞着,汇聚成一条涓涓不息的溪流,流过所有人的眼前,流过废墟的上空,流过因绝望而荒芜的心尖,让一切失色。

    追逐光明,是人类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光明是火焰的象征,而火焰,则代表了命运的寒夜里不灭的希望。

    那蝴蝶的涓流流向远方。

    从远方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鼎沸的人声,那人声汇聚在一起,跨越空间的迷障,将遥远的心灵彼此相连。天地化作一面鼓,在如雷的伴奏中,响彻云霄的是慷慨无悔的古老战歌——先祖们血战于野、筚路蓝缕,从黑暗中开辟光明,从古老神明手中夺过权柄的不屈之歌。

    王于兴师!

    这是战场的召唤!

    这是飞蛾扑火的号召!

    这是牺牲、希望与新生的韵律!

    古老的传统唤醒战士们的骄傲,斗志在战士们的眼中重燃。

    书生意气侠客肠,一半浓墨一半血。书与剑,这是龙之后裔经久不息的传承,也是誓死捍卫的信仰。纵有现实之坎坷忍让,真正的传人们心中自有傲骨挺拔。

    片刻的重整之后,视死如归的战士们前往风暴的中心。

    大风起兮。

    林的师傅在最后还说过一句话:

    “大道不周,终有一线生机。”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