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骠骑行——霍去病 > 《骠骑行——霍去病》正文 第十八章 梧桐落叶满长安
    红叶轻击在屋檐上,飘飘而落,旋转在我的面前。

    依然是红多绿少,依然是斗柄朝南,依然是红鸾星动,依然是人间吉时。

    皇上命去病、卫青、李蔡、张汤、桑弘羊等等大臣,随他到宣室殿去“商量”事情,特别命卫皇后将我带回椒房殿,于是,卫少儿、卫长君、卫轻衣、平阳公主,甚至太子刘据……所有与卫氏有关系的都一股脑儿进入了椒房殿的丹枫阁,一起坐在这里等待皇上最后的品裁。

    侍女们端上并不逊于宫宴上的点心吃食,我看着却觉得苦涩。

    平阳公主侧过脸,只当我不曾存在,卫皇后神态自若地让宫人好好照顾太子。卫少儿拿眼睛不断瞍我,似乎只有她对我比较感兴趣。卫轻衣早已擦干净了泪水,也净了面,容色平常地坐在一边,还在给太子剥一只橘子,轻声与太子说着体己话。

    “闳儿,莫要乱跑。”一个女声传来,只听见一片轻快而凌乱的脚步声过,椒房殿跌跌撞撞走过来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后面跟着一个绝色的女子,她笑微微地拉住那孩子:“皇后娘娘,闳儿就喜欢乱跑,说要来找轻衣姐姐玩儿呢。”

    “王夫人哪。”皇后命人拿褥垫给王夫人,“孩子都这样,让他过来罢。”

    王夫人的孩子尚,所以没有出来参加宴席,她一边坐下,一边仔细看我,含笑说了几句,推说要带儿子去早睡,又推故走了。谁都看得出,她是来看此处瞧热闹的,难为她还撺掇了孩子一起来。卫少儿冲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发现屋子里除了刘据与卫轻衣低低的说话声,她的哼声太突兀,忙掩口。

    皇后卫子夫眉头微微皱过,又恢复平常,她的头发很美,灯光下如一段上好的丝绸。

    走廊里传来了男子皮靴踏动的声音,大家立刻都将目光投射到门口。

    去病一脚跨进椒房殿的大门,见大家都在看着他,沉一口气走到卫皇后面前:“臣叩见皇后娘娘。”

    “平身。”卫皇后观察着他的气色,去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他脸上皮肤完整,我至少可以肯定,皇上没有抽他的耳光。他按照各人的身份一个个见礼后,来到我的面前:“弯弯,走了。”

    “去病。”卫少儿身为母亲,似乎不得不说些什么:“这姑娘什么出身?哪里人氏?你总要给……”扫了一下平阳公主和卫皇后,“总要给我们长辈一个交待吧?”

    去病不耐烦道:“这跟你们什么相干?”我发现他跟母亲说话的模样并不是太敬重的。卫少儿被他唬了一唬,缩了回去,又看了看身后的皇亲国戚,说道:“大汉律令,良贱不得通婚……”

    “母亲,什么是良?什么是贱?”去病逼前一步,卫少儿顿时语塞,连皇后也面色不够灵活。因汉朝尚有一些奴隶制度的残存,所以并不提倡良贱通婚,有身份的男子若娶了身为奴人的女子,极易受人耻笑。卫少儿自己就是因为属于平阳府的家奴,所以去病的父亲在她身怀六甲之后,狠心抛弃了他们母子。

    皇上刘彻是个例外,他将卫子夫立为皇后之后,便利用职权将他们卫家全部提拔为宫廷贵族,况且他是个皇上,没有人敢非议他。

    卫少儿面上一红,咳了一声道:“去病,你要娶谁我也管不得了!”她的袖子一摆,嘴里犹在嘟哝,“这事情我本来就办不成……”去病将目光扫向其他亲戚,看起来卫少儿是一个挑出来的出头鸟。

    “舅母,”去病走到平阳公主面前,“舅母,这一次轻衣……”卫轻衣别转身体,似乎又在拭泪。去病说,“表妹的事情我没有想到。否则……”

    “否则怎么样?”平阳公主拉住轻衣,“你也别怨我替她抱不平。你自己看看,轻衣哪一点不如那个丫头?”轻衣直往后躲,她的额发散落在面前,那微翘的鼻尖儿楚楚可人。

    “我性子急,脾气也不太好,表妹跟着我也会吃苦。”去病吭哧吭哧居然开始找自己的缺点,我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我就活该跟着他吃苦头么?可见此事他对于卫家姑娘的愧疚有多深。

    “表哥别这么说,你要是这么说了,弯弯姑娘不就委屈了么。”轻衣不再躲了,侧过有些泪光的眼睛,“皇上也是一时兴致,只怪我们从……兄妹惯了。我……也是……拿你当哥哥看的。”一个“你”字,分明就没有将他当成什么哥哥。

    去病没想到她在此时还在为他说话,僵在那里,一时回不了神。过了一会儿,对卫轻衣郑重说:“对不起。”

    轻衣长长的睫毛垂下,洁白的肌肤上落下淡密的紫影:“有表哥这三个字,轻衣……知足了……”那最后几个字说得细若蚊蚋,珠泪含在眼眶中,欲滴未滴。连去病也挂不下脸,他霍然转身,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快步向外走去。

    我的脚虽然慢慢走路还可以,可是跟着这么一顺儿跑非常吃力,加上方才在未央宫前殿曾经晃过那么一晃,我如何跑得动,在门槛的地方就一下子就被他带倒在地上,骨头缝里一阵阵碎裂之感。

    我的泪水立刻全部挂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脚疼哭的,还是心里难过哭的。

    他本已走出好几步,发现我跌倒了,又大为光火地退回来,伸出手拉我。看见我的泪水,凶道:“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我扔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走路,可是腿伤让我走了几步摇摇欲坠。去病看出我的腿还是没有好,又着急起来,他从后面走上来,也不管他们那么多亲戚看着,将我搂扶住:“回家去!给我好好躺着,不许再出来了!”

    我的脊背靠在他的身上,我们的身体又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其实我们自骠骑将军府分离,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为何我觉得已经恍若隔世?

    冷风中我看到卫大将军踩着落叶走过来,他大约是来接卫轻衣和平阳公主回府的,他与我们迎面相向,却仿佛视若不见。

    我们与他交肩而过……

    卫将军的步子迈得十分有力,十分矫健……

    也许是卫大将军盔甲上那一抹风尘带来的错觉,也许是卫大将军发梢还带着建章营的铁戈之气,明明面前是平静无波的水,明明这里有温润无形的月,去病与他之间连目光的交接也没有,甚至卫将军还在微笑。

    可是,我却能够感觉到,破月、溅水,一段寒冰疾击而出!

    立在丹枫阁前,他们仿佛两个江湖齐名的剑客,正站在波光粼粼、红叶渗血的对决场中。他们的宿命之战已经名动江湖,震惊天下,可是,却无人能够见到他们交手。

    去病是一把锋芒逼人的出鞘剑,卫将军是一柄深沉浑厚的入鞘刀。这把长剑亮若秋水,那柄沉刀深如墨铁。

    这剑,已经伤人;这刀,必须出手!

    当剑的锋芒已弱的时候,卫将军回头看了去病一眼,也看了我一眼。

    空气中似乎传来碎裂的声音……

    碎——空——斩!

    去病脸上的表情如同被人抽了一掌,眉梢微微打颤,黝黑的肤色中立时透出一抹苍白。我看到去病目光破碎,心思空茫,那一眼似乎斩去了他的神魂。

    我将手臂环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如同搂住我今生的至宝。臂膀的温度让他因暖意而恢复了目光的平静。他的唇抿起一层微柔的起伏。

    我尚在揣测他的心意,他的手在我的膝下轻轻一抄。

    重心失去,人若浮在云端……

    满天星斗散落眼前,我忽然看不到了丹枫阁的红叶。

    原来,他将我打横抱起来,我的裙袂在他的肘边飘若仙裳。他就这样抱着我,侧让过身边的一根红柱,向着椒房殿外绝然而去。

    我透过去病的肩膀向后回望,灯火阑珊中,椒房殿里丹枫阁中坐满的都是人,满室佳眸,我只看到一双眼睛始终紧紧盯着去病。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卫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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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到底怎么说的?”

    我和去病一起坐在“金月”的马背上。因怕颠着我的腿,他让马走得很慢,我靠在他的胸前,只能听到他的心跳,我觉得憋得发慌感到孤独,遂寻了话跟他说。

    “没什么,他答应了。”去病漫不经心道。

    我仰起头:“真的?”

    “自然是真的。皇上雄才大略,怎么会为了一点儿女私情跟我过不去?”

    “可是,他刚才的模样很凶。”皇上将我召到殿上的时候,他的神态似乎我会随时被他问斩于市。

    “先施其威,再施其恩,弯弯,没有事情的。”去病宽慰我。可是我看到他的所谓漫不经心,其实是心不在焉,他似乎在想着什么,让我无法猜透。

    长安城因今夜的晚宴,难得开了宵禁,可是,官寺的大道上依旧空无人一人。金月的马蹄声在石板上撞击出的脆响,空若禅音,无形无状。

    两边的梧桐秋树已经大半萎落,扫叶的人要明日早起的时候才能扫沐,所以这里的落叶满天满地,风一吹,数片落叶落在我的面前。我用手轻轻挡开:“长安城怎么到处都是落叶?”

    “秋天么,自然落叶多。”

    “去病。”

    “嗯?”

    我抚摸着“金月”闪亮的马鬃,我说:“我们是不是今世有约?”

    “干吗这么想?”他感觉到了我的忧郁,不再陷入沉思,将自己的头靠拢我的。我的感觉,就是他的离魂又回来了一般。

    “我希望只和你好这一生。”

    “来生来世也在一起不好么?”

    “不好,”我摇头,“我只和你好这一生,所以我们每一天都要珍惜,每一点缘分都要看重。来生……”我靠着他的胸望着秋叶飘满的长安夜空,“来生,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不会。”他很断然,然后给我找了一个理由:“你的眼睛那么好。”

    他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说:“我现在好像眼睛没有以前好了。”我伸出手看自己的掌纹,很用力才能辨认出一点点,“本来晚上看东西都是清清楚楚,这几天……”

    “又不打仗,要眼睛这么好干什么?”他说,“你放心。你站在哪里我都会找到的。你记不记得在陇西的蹴鞠场上?”

    我笑:“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说完却觉得辛酸,其实不过是今年二月份的事情,为什么大半年的时间我却觉得比一生还要长?

    “你第一次穿了女孩子的衣裳挤在人堆里,有那么多汉奴站在木栏边,还有很多士兵……可是,我一回头就看到你了!就象一抬头看到天上的星星一样。”他轻笑着啄吻我的发丝,“你见过天上的星星丢掉过吗?所以,你丢不了的。”

    话音刚落,我看到天际一道白线闪过,是一道流星在空中慢慢划行,深色的夜空中,留下一道哀伤的弧线。

    去病停住了,因为他也看到了。

    他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说了一个不合适的比喻。

    他的双臂将我搂在怀里,慢慢的,一寸一寸收紧。仿佛有一团浓云包裹着我,我看不见了近处也看不见了远处。

    我们像两个因无助而倍感寒冷的孩子紧紧拥抱在一起,似乎要用我们那一点体温去温暖彼此不知道的未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