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锦生华 > 《锦生华》正文 朱槿花开
    锦华开门后琉雪便端着托盘进来,她已经把那件染血的衣裳换成了碧色交领罗裙,窄袖束腰看着很是明爽利落。

    “公子,请喝药!”琉雪端起药碗行至床边垂眸伸手递上药碗,一派谦卑姿态,语气却不卑不亢。

    而锦华则在一侧药箱中挑挑拣拣看那种药最适合愈合伤口,男子看着这主仆两个,不由得感叹有其主必有其仆,只是……

    “你们便要我躺着喝吗?”锦华闻声望去,男子似有些不虞,语气里不难听不冷冽之意,桃花眼里不复之前风流媚态尽是冷傲一片,周身气势不自觉全开,若不是她们早就习惯了兄长剿匪时的杀伐果决,怕是在他这般气势下必定会浑身虚软、心惊胆战。

    与琉雪对视一眼,后者放下药碗便垂头去了床边柜子里拿来一个绣有浅黄色扶桑花的软枕,与床上素色锦被交相呼应。锦华上前帮着男子把他后背用力撑起以便琉雪放置枕头,男子坐起来后琉雪便把药碗递给他,他也不矫情,接过一仰头喝了个精光,然后就微闭着眼睛靠着软枕养神,而锦华与琉雪也是各做各的,好似这个男子不是她们费力救来的一样。

    男子虽闭着眼,但周遭动静却是难不倒他,他知道她们主仆两个是真的没有把他放入眼底,方才他不自觉流露出的气势便是他的亲妹妹都承受不住会微微颤抖。先不说那碧衣丫头有些武功底子想必是见过血腥场面的,不怕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那白衣女子却是毫无根基,容颜绝色,气质出尘,正是一般大家闺秀,莫不是她本家不是寻常人?这是扶桑城地界,若说势力大家的莫过于锦城主一家了,难不成这女子是……

    等男子彻底睡着后,琉雪拾了药碗出去,不一会又拿着个包袱回来,进门便看到自家姑娘坐在床沿盯着人家男人的胸口伤痕出神,走上前轻叹了一口气,“姑娘,就算凌沅把男女大防看的不重,您也不必这么看着呀!”说到最后不自觉带了些调侃,手一伸包袱便放到了梳妆台上。

    锦华回过神来看到琉雪眼里闪着的狡黠不由得好笑,清丽无双的容颜尽是轻松惬意,完全没有方才面对男子的清冷淡然,“我怎么记得你方才对着他流露出的气势仍是不卑不亢呢?怎的,人一睡着你就漏形啦?”语到尽时竟带了些嗔意。

    “这是公子教奴婢的,”说道“公子”二字时不自觉的神色间有骄傲流出,语气轻快,“每次奴婢去教营时公子都会和奴婢说,奴婢是姑娘亲近之人,要奴婢练就一副不动声色的神情,才能不让旁人知晓奴婢想些什么,更甚是知晓姑娘想些什么,只有对姑娘才能显露真性情,奴婢每每听了很是受用。”

    锦华听后点点头,本来听到琉雪说要去教营时她便想着回去时和兄长说一声以后就不要琉雪去那男人堆里,虽有男子怜香惜玉之说,但到底刀枪无眼,伤着磕着可怎么好。只是看到琉雪这般憧憬、向往的神情时她就知道琉雪一定是喜欢那里,如此她便放下心了。

    “怪不得呢,原是兄长教你这般千面惑人,方才我都差点被你唬住了。”神色语气间仍是打趣。

    “姑娘……”琉雪不满的叫了一声。

    “好了,他既已睡了,便帮他清理上药吧!”锦华停止了玩笑,琉雪也敛去面容,拿着琉雪递过来的剪刀轻轻剪去没有粘住伤口的衣服,两人合力替他脱完衣服后已是有些气喘。几个吐吸间便恢复平静,伸手从床头凳上拿起方才选好的药瓶准备拔开,琉雪见状不由抬手制止。

    锦华见她秀眉微蹙,一脸不舍的模样,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不由得抬手拍了拍覆在药瓶上不肯离去的素手,轻轻对她一笑,“现在若不清理上药,今夜里他必定发热,到那时便真的是凶多吉少,又岂是这小小一瓶药能挽回的。”看她还是不放,语气竟带了些安抚,“救人要紧,再有元明方丈不是说,我今生都不会有事关生死的祸事吗?”

    琉雪这才舒展神色放开了手,立在一旁一手执剪刀恶狠狠的看着喝了她加了安神的药之后睡的安详的俊逸男子,语气恨恨,“姑娘可是把救命药给了你,你若是明日还发热,看我怎么收拾你!”

    “行了,去换一盆热水!”锦华站起身拿过梳妆台上的包袱又做回床沿,看着为她着想的琉雪整个心口都是暖暖的。

    琉雪是她小时出去游玩在湖边救得,从小相依相伴一起长大,十几年来总是不遗余力的保护着她,多次替她承受危难,昔日的救命之恩早就还的一干二净了。她不止一次说过她可以去找自己的父母,或者是她帮着她一起找,而她也是个倔强性子,知道自己帮她找到亲人便会让她离开,不再做人奴婢,以至每每提起让她离开时她便会一脸执拗跪在她身前不言不语,只等她开口不再让她离开才罢休。

    几年前初来静云寺时,元明方丈便说过她这一生自十八岁之后不会顺遂,让她谨防生死并赐一瓶药,名为长生,治伤治病有奇效。父母兄长她不敢告诉,倒是把唯一知情的琉雪给吓着了,自满十八岁以后整日里不离开自己半步,以至每次晨起都会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趴在床沿守着她。

    她这份情她感动感激,却无以为报,唯有以姐妹情待之,父母以女儿之礼待之,兄长以姊妹待之。

    现下看着琉雪微嘟着一张小嘴不满的端起水盆出去,愈发觉得旧时旧日救她今时今日待她是没有错的。

    若是锦华早知道自己以后的结局,她必定会千方百计的送她走,而不是跟在她身边吃尽苦楚。

    沉思只是一瞬的功夫,过后锦华便打开包袱拿出一件男子穿的素色锦袍和白色里衣,芊芊素手利落的打开药瓶把药轻轻均匀的洒在男子胸口伤痕上,然后用白纱布一圈一圈包扎好。

    等琉雪端着热水回来后脸色已恢复如初平静,锦华净了手后便端着水盆放至床头,俯身一手轻轻舀起几许热水滴在纱布下伤痕处,待水完全渗透直至看不见时,又一俯身重复方才动作,周而复始,直到整条伤痕都被温水浸过才停手。

    琉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待锦华弄完便上前端走水盆,锦华顺手把男子明日要穿的衣服放好在床头凳上,替他盖好被子,收拾了药箱吹灭了灯火和琉雪一起去她房里睡了。

    两人忙活大半夜,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了,穿衣洗漱完之后锦华便去了她自己的寝房看了一眼,见他仍然在睡便没有打扰,拿了本佛经又让琉雪提了壶清茶,静静的坐在静谧雅致的竹林小院中念诵佛经。

    当琉雪提着食盒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个素衣长袍,面容清秀的小和尚,他和琉雪一起来到锦华面前竖手念了一句,“锦姑娘。”

    锦华站起身微微颔首,“清悟师傅。”

    “琉雪姑娘说锦姑娘自昨夜起有些不适,我便叫人拿了些补血益气的药材,稍后会有小沙弥送来。”清秀的白净脸上偏偏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来,说话更是一板一眼毫无情绪姿态可言。

    “佛门本是清净之地,是我麻烦了。”锦华满含歉意的说,毕竟这是个借口,若是真的到不必如此,只希望佛祖知道了不要怪罪才好。

    清悟微一颔首便转身离去,琉雪看他走后便说了一句不知是赞扬还是讽刺的话,“这清悟还没我大呢,成天一副小老头模样,不过这菜是真做得好吃。”说完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呼出声,“姑娘你昨夜不让那男子在左厢房安置,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便不要说出来。”锦华朝琉雪高深莫测一笑便提步往中间厢房走去,琉雪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赶紧提着食盒跟上锦华的脚步。

    心里想的却是:姑娘真是高明,连清悟那样呆子似的人的反应心思都能猜的到。

    竹林清幽飘着淡淡竹香,很是清雅,昨夜那男子流了那么多血,血腥味被风一吹更是四周都能闻到,虽经过了一夜,但稍微有些武功底子的人便能闻见,恰巧这静云寺都是武僧,若不然这么多年早就被匪寇盯上了。昨夜若是那男子歇在一直无人居住的左厢房,伴随着血腥味,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有问题。而姑娘借口说身子不适,佛门中人是不能沾染血腥进不得姑娘寝房的,等小沙弥送来药材必定是要放在左厢房,姑娘果真高明啊,种种可能都想到了。

    男子在她们谈话时就已醒来,从头至尾听了和遍,虽知道凌沅皇朝男女之防已不甚严重,可当知道那白衣女子把自己安置在她的寝房中时,难免心中会觉得轻浮。如今知道了前因后果,不禁感叹若她身为男子,怕这世间论计谋无几人能及的过她的,从看到他出现在左厢房时就设想了这许多,便是自己也不能够的。

    男子微微撑起身掀开被子发现上半身只裹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布,却一点血迹都没有透出,也不曾感到疼痛,想必是昨晚他喝了那碗带安神的药睡熟之后她们主仆俩上了药。

    他身处高位,每天暗杀下毒数不胜数,天下间各种奇药不说全部认识知道,但八九层他还是懂得,只是不知用在他身上的到底是何药竟有如此疗效,闻不着味也看不见颜色。

    索性不想,待起身后才看见床头凳上的衣服,伸手拿过抖开,不知道她们从哪里弄来的,竟与他身形一般无二。

    男子一边小心穿衣一边打量这间处处透着雅致竹香的竹厢房,一番看过才发现这寝房不管是床、凳、梳妆台、地板、帐幔、柜子皆是与竹子颜色一模一样,且摆放位置一点也不显得杂乱,而是井然有序中透着自然随性。地板是由一块块削的平整的竹子接连铺成的,踩在上面悄无声息又不硌脚,对着房门口的位置也是放着一扇雕有白色扶桑花图案的竹屏风,扶桑花雕的栩栩如生,给这一片竹青增了不少色彩。

    这时屏风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又听到琉雪急忙忙在外唤着锦华一边和她抱怨,“今儿个去取膳食时,有个小师傅就问我怎么今天拿这么多,我便小声说了一句姑娘不舒服胃口差,我多拿些以备不时之需,谁想那清悟竟然听到了,二话不说转身就拿了这许多补血益气的药材。姑娘你说他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女子的事呢?”

    “难道不是你故意说与他听的?”锦华坐在桌旁随口问了一句。

    “奴婢才没有!”琉雪憋憋嘴,她才不会承认呢,她不过是想逗逗他而已,谁叫他整天板着个脸一点表情也没有。

    拿出早膳一件件摆在桌上,两人正准备动筷,不想屏风后传来一道略显沙哑冷峻的声音。

    “姑娘好‘雅致’,不知可有我的份?”随后两人便看见一道素色身影出现在眼前,发丝已不复昨夜凌乱,脸色已红润了许多,一袭素色锦袍衬得他整个高大挺拔的身形温雅了不少,就连神色也不复昨日里的强势冷傲之态,倒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男子打量了锦华一番,她穿着白色交领广袖罗裙,抬袖时隐约可见袖口处绣着同色扶桑花;大约是住寺庙的缘故,及腰的青丝只用发带缠了一半垂在脑后,淡然神色间如画的眉眼愈发沉静幽然。

    锦华不理他话语里的讽刺,抬手示意琉雪,琉雪见状连忙从食盒低端端出一碗熬的浓稠的汤药放置在桌子另一边。

    锦华看着那碗药淡淡的说,“这是静云寺斋房为我准备的药,我让琉雪偷偷换了几样有利公子伤势的补药进去。”

    男子一撩衣摆霸气落座,那姿态气势让人觉得他不是坐在这小小厢房的竹凳上,而是紫金宝殿上那把九五之尊的龙椅。锦华为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又不可能,只是心底的防备愈发重了些。

    男子好像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何不妥,一边夹菜喝粥一边细想这女子的来历。

    用完早膳后,男子看着琉雪利落的收拾碗筷,右手搭在膝上食指轻轻敲了敲,脸色平静望着前方虚无沉声说道:“锦氏华女,锦华锦姑娘!”

    锦华听后不由得转头看着他,她每年都来静云寺已经不是秘密,随便找一个宛城人一问就知,如今听他脱口说出她的身份也就没有任何惊讶了,只是想看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想说的。

    倒是琉雪欲伸向男子眼前碗盏的手微微滞了一下,随后什么也没说又若无其事继续收拾,只是出门前暗地里眼神略带杀气看了男子一眼。

    琉雪的武功男子自然不会看在眼里,何况还是毫无实质的杀气。微微转过头与锦华对视了一眼,看着眼前女子灿若春花般的容颜与平静无波的如水墨瞳,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他在别人眼里一向都是强势傲气的,甚至有人会说他残忍,多少人因为他的身份权势谄媚巴结他都不屑一顾,如今在她们主仆俩眼里他只是一个受了伤被她们所救的人,即使他看起来非富即贵,即使他有意无意释放的属于上位者的傲然气势。

    “现任宛城城主承袭城主之位时,当今皇上曾以兵部尚书之位命城主回京述职,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月后锦城主竟又收到圣旨要回宛城,群臣纷纷猜测是否锦城主惹怒了皇上以至被贬离京。出发时皇上携百官送行,神色言语间不乏歉疚,群臣心内更是疑惑不已,临了时,皇上大手一挥说:宛城为世袭宛城城主封地,另派五百精兵世代驻守宛城。在场诸人纷纷震惊,于是群臣劝谏:谨防宛城起兵造反,请皇上收回成命。皇上只说不会,却没有说明个中原因,这已是一个萦绕在天下人心中不变的疑问。”

    说完定定的看着锦华,锦华不由得好笑,她从小到大也只听父亲提过几句,还没有他说的详细,又怎么可能知道原因呢?

    “那是天下人的疑问却不是我的!”清灵的声音毫无波动,证明她是真的不想知道。

    男子闻言神色间放松不少,昂首坐着时如松柏刚劲却不易折,背手在身后信步走到门边,看着翠竹下几从含苞待放的红色扶桑花时接着说道:“于是锦城主一家三口返回宛城,只是途中锦夫人刚好有孕,不得不放慢脚程。来年三月中旬夜间锦夫人诞下一女婴,女婴诞生之际,宛城内所有含苞待放的各色扶桑一夜间竞相开放,宛城真切的变成了一座花城。百姓们欣喜不已,认为是城主府的小姑娘出生带来了好运,纷纷准备贺礼上门看望,过后宛城便有了一个新名字流传开来,扶桑城。锦城主更是为女儿取了个好名字,锦华,锦绣一生繁华,就像这扶桑,常年花开不败。”

    听他说完她的出生,她名字的由来,她只是看着门前那艳丽的花苞时不由得怔怔出神。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名叫扶桑的花,只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鼓力让她去接近扶桑,喜爱扶桑,她觉得这花背后一定有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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