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修真小说 > 诸天侠骨一点香 > 《诸天侠骨一点香》正文 第二十五章 人与酒
    当晚,在一座废弃的小村落里,袁买见到了这位名满天下的老人。

    距黎阳城以东约有二十里地,北面环着山,东面临着河,村庄就紧紧挨在山脚底下的溪边。说是村庄,其实拢共也不过十几户,房屋的架构都是用现成树木做,有些连树皮都没刨干净。墙就用木头一根根垒起来固定好,屋顶上就拿席子裹着茅草铺满,剩下的便全塞到屋子里了。

    这儿更像是一座临时的难民营,老人居住的屋子在营地的正中心,周围的屋里屋外则歇满了兵士,与村口的守卫轮流值守。崔琰告诉他,老人从青州一路过来,途径此地,便一眼相中,任谁说也没用。原本张郃还打算在这里设下一整座军营,保护老人的安全,也被打发走了。

    “固执,甚至有些顽固的老头。”

    这是袁买见到老人前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等他见到真人,最深刻的印象,却是屋内那堆散发着刺鼻酸臭味的茅草。

    这间屋子很小,前后左右不过一杆长枪的距离。只有一张木床,已占了一半的空间,床上铺满了茅草,剩下都也都堆在地上。屋内四周漏着缝隙,夜风不请自来,一盏用老的油灯搁在一张工艺粗糙的破烂木凳上,火光随风摇曳。若说这里是监牢,想必十个里有九个人会相信。此刻,老人正惬意地盘坐在茅草床上,一边心无旁骛地读着书,一边还哼着小曲儿。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时而高亢明亮,似快意潇洒的少年郎,时而低沉惆怅,似阅尽沧桑的多情客,终归不似一位银发雪髯的耄耋老者。

    袁买竟听的有些出神。

    “季珪,贵客临门,怎也不招呼一下?”

    老人的声音又换回了苍老,未露笑容,却听出了笑意,这种变化非但不令人感到突兀,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韵味。一双神目直直射向袁买,仿佛要把他看透一般,却又让袁买生不出半点厌恶。

    “这位,想必是袁公子了,请坐。”

    不等崔琰应答,老人把身子挪到一侧,掸了掸空出的位置,邀请袁买坐在身旁。作为主人,在茅屋里招待客人,原本绝非待客之道,常人必然心有歉意,但老人便是如此自然随性。

    “郑公抬爱了,唤我显雍便可。”

    袁买谦逊地回道。他微微侧过身,距老人仅数尺,可偏似雾里看花。一眼便将老人全身上下瞧个通透,转瞬又记不清个中细节,再过一会儿,竟全要忘却。这种情形,唯有一种可能,眼前的垂垂老者,实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小友勿要拘束,我们以朋友相称就好。”

    老人伸手在茅草堆下面好生摸索着,过一会,终于拎起一物,竟是一只不知用何种皮革制成的水囊。接着,又取出两盏土陶小碗,向袁买亮了亮,问道:“喝酒么?”

    “老师!”

    崔琰原本正要离去,留老人与袁买单独谈话,见状,急忙冲到老人面前,伸手便要夺走酒囊,可它偏纹丝不动。

    “华神医曾嘱咐过,让您老别再饮酒了,您怎么还!?”

    “好了好了,就小酌几口,不碍事的,瞧给你急得,”老人连连向崔琰保证,好不容易把他赶出屋子,转过头就把承诺全部丢到脑后,笑眯眯地对袁买问道:“来一口?”

    嘴上的意思是询问,可手上却没停,已将碗中倒满酒,递了过去。

    袁买不知如何推托,只好说道:“晚辈从未喝过酒。”

    这倒是大实话,加上上辈子,他也是滴酒未沾,或许是不想见到自己喝醉的样子,又或许是怕喝了以后便停不下来。

    “人,怎能不喝酒呢?”

    老人硬是把碗塞在袁买手中,毫不客气。

    袁买望着碗中浊酒,乳白色的微末似飘絮,层层叠叠,藕断丝连,缓缓沉入碗底。他闻了一下,又放下,说道:“喝醉,不好。”

    不但不喜欢醉,也不喜欢闻,尤其是当酒香混合着酸臭的异味,只想吐。

    “那别喝醉,不就成了,”老人已满饮一碗,又续上一碗,“有人想醉,却死活喝不醉,有人不想醉,偏一口就倒了。”

    没有人能强迫袁买做任何事,也包括喝酒,但这一刻,他却鬼使神差地呡了一小口,就一小口,而且很慢。

    “嘶!”

    初入口时,淡如清水,才经过喉咙,就猛然间化为汹涌的岩浆,一浪又一浪,如同拍打堤岸一般,冲入五脏六腑,任你再深厚的内力,这时候都起不到作用。袁买放松身体感受,岩浆又从五脏六腑向四肢蔓延开去,灼热感游荡在每一寸身体中,来来回回的波动。渐渐地,又向在心底深处渗透,数不尽道不明的情绪卷入其中,似喜似悲,似苦似乐,让这口酒酿得更为醇厚,连灵魂都要颤抖起来。

    许久,酒香反涌上喉咙,溢满鼻腔,再也闻不到别的味道。

    “如何?”

    袁买睁开眼,老人正在期待地看着他。

    “好酒。”

    袁买低头看着,笑了笑。

    “算不上真正好酒,小友别嫌弃便好。”

    “确实,好酒!”

    袁买又不由啜了一口。

    “哈哈哈,年轻人就该多喝酒,不喝酒哪有劲道干大事!”

    似是又找到一个同道中人,又似袁买欣赏他的酒,老人脸上的皱纹刹那间如花苞绽放开来。

    “那您老,又是为何喝酒?”

    听到袁买毫不客气的问话,老人也不在意,豪爽地说道:“老夫都这把年纪,唯有酒,还能一直伴着我左右。有一日算一日,有一口算一口。”

    袁买感叹道:“没想到,您老是如此性情中人。”

    “哈哈哈,原先在你的印象中,老夫该是怎样的,一个顽固刻板的酸儒吗?”老人很快又饮尽一碗,不过这次并未立刻续上,他望着空空荡荡的碗底,呢喃道:“老夫,也是人呐。”

    声音极小,袁买却听得一清二楚。

    “都说这酒,能解忧。小友也已尝过,不知如何看待?”

    老人低落的情绪转瞬即逝,又问道。

    “头一回喝,倒也谈不上多大感受。”

    袁买望着剩下的三分之一碗酒,语气显得有些飘忽。

    “没事,我们一老一少,随便闲聊罢了。”

    “酒逢知己千樽少,借酒消愁愁更愁?”

    说完,袁买一饮而尽。

    “哈哈哈,看来小友你天生就是喝酒的料。来,再续一碗。”

    老人又为他倒上满满一碗,这小小的酒囊,已经倒了五六碗酒,却依然深不见底,好像怎么喝也喝不完似的。

    “少酌尚可,却是不想喝醉。”

    袁买又啜一口,每一口的份量,同之前一模一样。

    “没喝醉过,又如何能知道自己不想喝醉?”

    老人耍赖皮似地说道。

    袁买不语,专注地望着这碗酒,仿佛答案正在这酒里。

    “显雍小友,你可知,在这醉酒之人眼中,这世界是怎样的?”

    老人显然是到了兴头上,一句接着一句,一碗接着一碗。

    “人一旦喝醉了,大醉!这世界唯有他自己,他一人,便是整个世界!”

    老人接着喝,又接着说:“许许多多人一辈子练武、修行、求道,苦苦追寻如何变得强大。其实,一壶酒,足矣!”

    “小友你说,这酒,该不该喝?!”

    袁买笑了笑,笑容中也带着酒香,说道:“那要看,斟酒之人,是谁。”

    “哦?那依小友之见,谁能共饮?”

    老人迷醉的双眼,忽然又亮堂起来。

    “当然是,像您老这样的长者。”

    “哈哈哈,老夫倒是更喜欢小友这样的年轻人,喝!”

    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只喝到这会儿,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一个七十岁的老者,便成了多年未见的知己好友。这美酒的威力,委实胜过天下间任何的绝世武功。

    “年轻多好啊,年轻本身,便是一种力量,”老人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了,终于没再为自己添酒,却仍记得给袁买又续上一碗,然后整个人不雅地仰天倒在茅草堆上,透过漏风的屋道:“自然,便有人总想着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

    这一词,袁买从来觉得荒唐,不想居然从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老者口中传出。

    老人头一偏,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在昏暗的屋内比任何光芒都要闪亮:“这儿有件陈年往事,不知小友有没有兴趣,听我这个糟老头子叨上几句。”

    “固所愿也。”

    “三十年多前,就在此处,两个胸怀天下又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相遇了。同样是在夜晚,同样是喝着酒。当时,他们彼此境遇相仿,才智高绝,于是一见如故,促膝长谈,发誓要用一身本领,实现各自的理想抱负。”

    “十五年前,他们再次相遇,却是以敌人的身份。那是一个黄昏,那一天的日子过的比一年还慢。在群山深处,漫天的云彩似火烧一般,二人的心,也似火烧一般。终于,夜色降临,他们二人中,一人走出了山,另一人,永远留在山里。”

    “我知道,您老必是离开的人。那,另一人呢?”

    对于别人的事,袁买从不会去问为什么。他若要说,便会说;若不说,便不问。

    “他的信徒,喜欢尊称他为,大贤良师!”

    “张角?!”

    饶是袁买在醉梦中,也会被这个名字惊醒,曾今整个大汉天下,也都被这个名字惊醒!

    “这是一个已经快被遗忘了的名字,不想,却又要重新提起。”

    老人嘴上说不想,但谈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神不可思议地荡漾出一圈波纹,转瞬即逝,却被袁买捕捉到了。

    “您老所指的,是张宝夺走玉玺一事吧。”

    “不错。”

    “这玉玺,不过是天子权柄的象征罢了,为何?”

    袁买不解道,岂止是他,包括远在许都的曹操等人,都对张宝的行为不甚理解。

    老人重新坐起身子,面向袁买,神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不,它远非一个祥物那么简单!”

    “只是此事,当今天下间,几乎无人知晓!”

    “老夫,正是其中一人!”

    老人说得极缓慢,也极用力,好似每一个字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挤出喉咙。眉宇间更是频频皱拢,流露出难得的忧色,只一丁点,便格外醒目。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得不慎重,怕已是天大的要事。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