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佛系反骨(快穿) > 《佛系反骨(快穿)》正文 第90章 60年代硬核美食
    顾凌霄被师祖扔去穿越了。

    萧晋凡连日收到蓬莱县主催他回京相看贵女的家书, 着实是烦不胜烦,干脆连信都不给蓬莱县主回了。

    蓬莱县主收不到萧晋凡的信, 直骂这臭小子在外面心都玩野了, 没过几日便收拾了东西, 带着自家仆从浩浩荡荡地到了福临镇。

    天家父子与文武百官都听说了锦衣侯去寻美酒惹怒了蓬莱县主的事, 众人只当萧晋凡依旧是那个糊涂无脑的小侯爷,在把萧晋凡和蓬莱县主当笑话看之余并未把萧晋凡与蓬莱县主出京之事当成回事。

    这边蓬莱县主一见萧晋凡就气得直往萧晋凡耳朵上拧,浑然不顾秋家正堂里还站着秋家一家以及张沉翳张倚翠父女, 半点儿贵妇姿态也无:“跑呀!你再跑呀!我看你这混小子还往哪儿跑!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这混小子的婚事!?”

    蓬莱县主正值而立之年, 比柳绿桃红还要略长几岁。但她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她夫君是镇国公府上的三公子,然而她刚嫁进镇国公府还没怀孕三公子就没了——三公子也是武将,他也折在匈奴人的手上。

    如此情况蓬莱县主是能归家再嫁的,可她不愿。镇国公夫妇想留蓬莱县主在府中, 蓬莱县主却不愿公爹婆婆看见她触景伤情。她独自在京城买下一座宅子,这座宅子距离镇国公府不远, 她随时能去镇国公府探望。

    无子是蓬莱县主今生最大的遗憾, 因此她对萧晋凡格外上心。加之前代锦衣侯与匈奴大王同归于尽, 对蓬莱县主而言妹夫是替自己报了杀夫之仇。种种因素之下, 蓬莱县主这个姨姨比亲妈更像亲妈, 对萧家的香火问题也无比看重。

    ——谁让萧晋凡这小侯爷也是武人呢?匈奴一日不死,谁都不知道大齐还会死多少个武将。

    “萧晋凡!你知不知道萧家只剩你一个了?你要是没了, 萧家就……!”

    萧晋凡早被姨姨用同样的话念得耳朵长茧。他这么大个人, 又是威风八面的侯爷, 这会儿被蓬莱县主当众又骂又揪耳朵,难免感觉被下了面子。一时恼怒萧晋凡竟是忘了自己是武人,蓬莱县主只是个柔弱妇人,臂一抬就要掀开蓬莱县主。

    “县主莫怒。”

    抱着小馥郁的顾凌霄笑呵呵地劝了一声,萧晋凡的手一顿,蓬莱县主也下意识地松开了萧晋凡的耳朵。这对眼看着就要闹僵的姨甥对视一眼,不由得各自尴尬。只是萧晋凡到底端着侯爷的威严,面上不显。

    “老身乃乡野村妇,斗胆插嘴,还请县主恕罪。”

    顾凌霄微微弯腰,朝着蓬莱县主拜了一拜。

    此刻她若是不站出来阻止萧晋凡与蓬莱县主闹翻,萧晋凡便会将蓬莱县主掀翻在地,此后姨甥疏远。

    数年之后萧晋凡要么直接去往边关,要么勉强按照蓬莱县主的意愿娶了一名贵女,在贵女生下孩子后便丢着母子不管去驻守边关,而蓬莱县主则无论如何都会郁郁而终,萧晋凡得到消息后也会追悔莫及,终生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当然,被萧晋凡抛弃在京城的妻与子下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老身只是觉得萧家从来就没有只剩侯爷一人。”

    萧晋凡一怔,飞速抬眼朝着顾凌霄看去。灿烂的阳光里,抱着小馥郁的顾凌霄就和抱子观音一般慈和。她那皱纹层叠的眼皮之下,一双眼睛里有着常人所不及的通透。

    “萧老侯爷与侯夫人虽然已不在多年,但萧家军魂从未灭。而且别说是边关,就是咱们武定村里也没人不知道我们今日能安安稳稳地生活还要多亏锦衣侯打退了匈奴人呢。都说人死如灯灭,可老身想呀,活在千千万万人的心里人就不算是死了。”

    不光是萧晋凡眼底一热,就是一旁候着的乔大听了顾凌霄这话眼睛都有些红了。

    他们这些汉子便是钦佩上一代的锦衣侯,这才追随了萧晋凡这小侯爷。保家卫国的信念一直都在他们心里,只是时间久了,胸中那点炽热的火焰似乎都要熄灭了。倒不想在这种乡下地方,会被这样一个乡野老太唤醒了曾经的初衷。

    “这传宗接代传也不是把孩子生出来就作数的。若是这孩子没教好长歪成了败家子,那完全就是给家里抹黑,又哪里算得上是传了宗,接了代?”

    “难不成还会有人把败坏家门当宝贝想传下去?”

    秋宝山听得脸上一辣,讪讪地低下头来。是他错了,真当自己生下来就已经是替秋家接了代,以后随便找个妇人生个儿子就算传了宗,倒不想想自己身上有什么可传的。

    张倚翠仰起头,只见含笑捻须,默默点头。张沉翳心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田桂花不是什么乡野村妇。虽然她没法很好地表达人活一世与其只留下一群一无所知、一无所成的后代,不如留下自己的神魂心魄。毕竟人会死,意志精神却能星火相传。而点点星火足以燎原!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田桂花参透的是古往今来唯有大贤才能参透的道理。

    蓬莱县主愣愣的:“可我……”

    因为自己无子的遗憾,蓬莱县主一直都想着不能让妹妹的血脉断了。她生怕妹妹断了血脉,日后黄泉下相见,自己无颜面对妹妹。

    “儿孙自有儿孙福,各人各有机缘。县主强求反倒不美。”

    萧晋凡只是感动了一瞬,见蓬莱县主还不肯放弃,他忽然计上心头,唇角勾起个恶劣的笑。笑罢又飞快敛起自己的表情,换上一张十分严肃的脸。

    “姨姨,我一直不愿成亲是因为没有遇见可心之人。天底下多得是美貌的女子,身份高贵的女子,可我想找的是懂我的女子。”

    被外甥用无比认真的神情盯着,蓬莱县主心头一突。她嘴上是骂外甥没有贵女稀罕,可谁不知道即便锦衣侯如此纨绔,整个大齐的贵女们还是哭着喊着想要嫁给他。就是镇国公府的表小姐都有意无意地向自己透露她愿意给外甥做妾……谁让这混小子生了这么张好脸!

    这会儿外甥松了口,她是不是也该……

    “但是姨姨,今日我找到了可心之人,我遇见了懂我的女子。”

    萧晋凡长臂一伸就把顾凌霄揽了过来,正儿八经深情款款地道:“姨姨若是允许,今日我便娶了桂花!”

    ““!!!???””

    柳绿桃红手上的茶盘碗碟纷纷落地。众人头皮发炸,个个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谁要娶谁!?

    “你、你……”

    蓬莱县主掐着帕子结结巴巴,看得萧晋凡心里差点儿没有笑死。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这样一来蓬莱县主反倒真当他是紧张,嘴巴开开合合竟是挤不出一个音节。

    被萧晋凡揽在怀里的顾凌霄并没有把萧晋凡的话当一回事。她清楚这位小侯爷就是想逼着蓬莱县主不再插手他的婚事——逼他娶妻是不是?好呀,他又不是不娶,他娶个老太太也是娶啊!

    小馥郁倒是被吓了一跳,嘴一扁就要哭。顾凌霄连忙颠颠怀中的小馥郁,对着她轻轻地哄道:“馥郁不哭,馥郁乖乖……”

    蓬莱县主脑袋一晕,简直有种顾凌霄怀里的小馥郁是萧晋凡孩子的错觉。萧晋凡见状心中一喜,连忙装模作样也帮着哄小馥郁。

    这老妻少夫一家三口的奇葩画面美得人不忍直视,蓬莱县主身子摇晃两下,被婆子扶住这才缓过劲儿来。

    罢了罢了……诚如这老太太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还是别逼外甥了。否则以这孩子的倔脾气,指不定真把人家老太掳去成了亲……

    数日后京城中的天家父子都得知了同一个消息。

    “萧晋凡要娶一个乡野老太!?他亲口说要娶的?”

    皇帝和太子都在自己的人面前失态了。两人皆是嘴角直抽抽。

    以前他(们)只当这锦衣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才不愿娶妻不想生子。不想这锦衣侯的口味原来如此特殊……

    柳绿和桃红早就羞跑了,瘸着腿的秋宝山没见过如此大排面的贵人,抖得跟筛糠似的,一点儿用场都派不上。萧晋凡的那群侍从被他打发去安置他的行李打扫他要住的地方,顾凌霄只能自己捧了布巾给这位小侯爷擦身。

    阳光晴好,照在小侯爷湿淋淋的胸膛上就像是给小侯爷精壮的胸膛上抹了一层可口的蜜。可惜这如此养眼的画面里唯一的雌性生物是个老太。

    “给,莫要冻着了。”

    顾凌霄耷拉着眼皮,眸光平静无波。萧晋凡奇异地看她一眼,只见这位老太太居然能与自己对视——便是他姨姨蓬莱县主也鲜少能与他如此对视,因为这张脸,他已经习惯了被人避开视线。

    这老太待他却与待旁人别无二致。

    萧晋凡颔了颔首,接过布巾后就喊了乔大的名字。乔大果然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套干净的新衣裳。

    弄干净了自己的萧晋凡换了衣裳就走,丝毫没在秋家的宅子里多留。柳绿桃红都是莫名,想起那小侯爷那俊逸无双的外表又忍不住一阵心跳。

    “不是说来我们家是为了寻访名酒吗?怎么酒也不喝一口便走了……”

    从桃红的语气里听出了怅然,顾凌霄有些好笑。食色性也,果然只要是人就喜欢好看的东西。她知道见了人就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埋地里的桃红也不是想与那位小侯爷发生点儿什么,就是好看的东西人总是忍不住想放在眼前多看两眼。

    “贵人的事莫要深究。”

    这位锦衣侯哪里是来寻酒的?他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到武定村后山上的张家父女,顾凌霄又是一笑。看来张倚翠那小姑娘的命运转折点就是在这里了。

    “他们如何说,你对外人便如何说。实际如何你们自己知道就好,莫要挂在嘴上。”

    锦衣侯萧晋凡是打着寻访名酒仙酿的旗号出京的。作为京城第一纨绔,萧晋凡追求吃喝玩乐再正常不过,众人早习惯了他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

    “百里闻香”在地方上小有名气,萧晋凡一到福临镇就住进秋家是为了这“百里闻香”倒也说得过去。

    洞悉了天机的顾凌霄却是知道萧晋凡此次到访秋家绝对不是为了酒。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是孤立的,张倚翠命运就与她父亲息息相关。

    张沉翳若是死了,等待着张倚翠的不是寻找哥哥的路上被人诱骗后遭人卖入腌臜窑子的命运,就是他哥哥们还来不及找到她她就死于刺客之手的命运。但张沉翳若是没死,张倚翠就能重新做回贵女,今后还有可能成为皇后。

    顾凌霄改了张倚翠的运道,连带着影响了张沉翳的运道。张沉翳因此没有病重乃至病逝,也因此张沉翳给州刺史修书一封。

    州刺史得到了张沉翳的书信知会了县太爷,这便有了赌坊被查抄,赌坊掌柜的一贫如洗还妻离子散的一出。

    顾凌霄在赌坊打手们身上看到同样的灾厄之相时便推断出赌坊有可能一朝倾覆。她当时还不明白如此倾覆从何而来,等她看见了张倚翠,看到了张倚翠的运道,她便窥得了这一串因果。

    这锦衣侯会出现在福临镇,想必是因为州刺史将张沉翳的行踪透露了出去。说什么寻酒而来,恐怕是他知道张沉翳暗中相助秋家二房,下人又打听到秋家二房做的是酒水生意,这才挂了个寻访名酒仙酿的名头便宜行事。

    至于这小侯爷找到张家人是想做什么,那便与她无关了。田桂花的愿望左右不过是子女平安,自己的手艺得以传承。她本人也对这些京城来的“贵人”不感兴趣。

    顾凌霄给秋宝山布置了新的作业,要他在十日内记住之前抄写的所有五谷杂粮的外形与味道。之后再叫上柳绿桃红,又母女三人一道去了改成酿酒坊的库房。

    秋宝山也想学老娘的酿酒绝技,却也明白一年之约还没满,他娘是不会教他酿酒之法的。死乞白赖已经不好用了,他再耍赖反倒会遭娘厌弃。不如老老实实地完成娘的交待,指不定看在自己表现好的份上,娘会把一年的考验期缩短成十个月。

    思及此,秋宝山对着小碗里的粮食更加上心。他对着这些小碗摇头晃脑,一会儿摸摸这种粮食,一会儿捻起一粒粮食送入口中咀嚼,倒是认真得很。

    柳绿和桃红原本还怕小弟知道她们姐妹学了娘亲的酿酒绝技后大发雷霆,没想到小弟乖得就和小狗儿似的。听闻姐姐们学了酿酒绝技后非但没有闹起来,还巴巴儿请姐姐们私底下教教他。

    无奈娘亲早就料到有这一茬儿,放出话来说她们两个水平不够手艺不行,不想害了弟弟就不要教弟弟。柳绿桃红大臊,这才再次端正心态。秋宝山经此也不敢再想偷奸耍滑招数了。

    离开秋家宅子的萧晋凡自是在找张沉翳。

    张沉翳不是个喜欢争斗的人,尽管他是位同三公的尚书令,在朝中仍不算起眼。太子是储君,尚书令管理的是内廷的事务,本来太子与张沉翳有来往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偏偏龙椅上的那位也不知道是病糊涂了还是因为离死越近就越怕被人夺权,不但猜忌太子,还随便拿了件事情就对张沉翳发难。

    张沉翳离京的时候龙椅上那位还觉得自己英明神武,然而不到两年的功夫,原本井井有条的内廷已经乱得一塌糊涂。龙椅上那位假装没发现自己的错误,下面也没人敢逼天子认错。

    萧晋凡这个“纨绔”不属东宫一派,也不是备受天子宠爱的直臣。他只是不愿意看着大齐乱起来,这才命人寻找张沉翳的踪迹,准备亲自劝说张沉翳,让张倚翠先向天子低个头服个软,再回去执掌内廷。

    张沉翳给州刺史的书信里只写了寥寥数语。内容概括来说就是福临镇上的赌坊太无法无天,希望当地的父母官不要轻忽。萧晋凡的人收到了消息,连忙赶到福临镇探访。萧晋凡没等手下继续传回消息自己就先来了福临镇,他本想着乡下人愚昧,见了贵人肯定是问什么答什么。自己在福临镇周围找找总该会有收获,不料一晃三天他什么线索都没寻到。

    “张”是大姓,姓张的人数不胜数。乡下人不识字,张章不分。萧晋凡亲赴几处姓hang的人家自然无一例外地皆是扑空。

    算算时间,被萧晋凡甩下的眼线也该追到福临镇并且对他的下落起疑心了。萧晋凡不得不回了秋家。

    刚到秋家附近,萧晋凡就见一群人在秋家门口推推搡搡。一身疲惫还没找到人的萧晋凡眉头皱起,本来就很有攻击力的美貌此刻已是锋芒毕现。

    “你不让我们拜见侯爷我们都忍了!让你为我汤家的子孙后代说几句吉利话还委屈你了!?”

    为首的男子蓄着文士须,已经是四十而不惑的年纪,然而他脸上那倨傲的神色却像是十四岁的京城纨绔——换句话说就是愚蠢又幼稚。

    “我亦说过,我开口必定只说真话。”

    顾凌霄才不管汤大户如何势大。她不想给人改运道,谁都别想让她开这个金口。

    “你……!!”

    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怒指顾凌霄,一连“你”了好几声。

    自打秋家大房和三房伏法,与大房三房勾结的赌坊被查抄,“秋家老太死而复生后借了判官眼能看人福祸,借了阎王口能定人生死”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有段时间秋家新宅的门坎都快被人踏烂了,就是因为听了传闻的人人人都想求顾凌霄给批个命。

    改一个人的福祸运道就等于改千千万万个人的命运。像张沉翳张倚翠父女这种她们活着能造福许多人的个例太少,这找上门来的人大多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子不语怪力乱神,正经人大多不信什么金口玉言,会想借顾凌霄的金口玉言来改运改命的人几乎都是平时就偷奸耍滑、投机取巧的人。

    顾凌霄见多了这种人,这种人为了自己连歪门邪道的事情都会去干,他们才不讲什么良心道义。让这种人好运连连可不就等于让无辜的人噩运不断?是以无论谁带多少钱财,提多少宝贝上门,顾凌霄一律拒绝为其批命。

    就是县太爷来了,顾凌霄也只是对县太爷道:“大人,实不相瞒。老身这眼睛和嘴不过是借来的东西。能看见的只有人命里自带的东西。”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倘若老身在一个人身上看见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生坎坷,从老身嘴里说出一生坎坷的这个刹那,这人就只有一生坎坷的命。若老身不说,这人身上的气运还有自行转变的可能。”

    顾凌霄见县太爷还有些不甘心,又道:“有的东西老身若说没有,那便是逆天,没有的东西老身若说有,那也是逆天。逆天遭天谴……老天爷生起气来可不会一个人一个人地去分辨,所以天谴向来牵扯甚广。大人英明睿智,定然明白孰轻孰重。”

    想起洪水、大旱、大寒、蝗灾、疫病、山崩还有雷劈,县太爷肩头一震,他的侍从们也都蔫头耷脑地歇了心思。等顾凌霄嘴里的话又传出去,那些以前和秋家二房说过几句话都能来和顾凌霄攀亲戚的人因为怕被批了个特别差的命,也就渐渐地不再找上门来了。

    不想这汤大户也是能耐,颜面都不要了,上门来指着顾凌霄的鼻子就要她给汤家老太爷刚出生的小儿子批个最吉利的命。

    对,顾凌霄眼前不足月的襁褓不是汤家七十有八的老太爷的孙子,而是他最小的儿子。

    人牙子手里的人口都是活着就行,别说病了不给药吃,就是吃的东西都给得极少。毕竟吃的要花钱,给人吃饱了还得防着人跑。人牙子收了人就往别处走,一来是怕卖孩子卖媳妇儿的人反悔了来追,二来也是怕被卖的孩子媳妇儿自己偷跑回去——这时代会看地图的人都很少,离了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基本没法找回家去。

    还不满七岁的田桂花连草鞋都没有一双就被人牙子像赶牲口一样带离了自己的家乡,一边要赶路,一边还要服侍人牙子。郊外都是会吃人的野狼野狗,有的地方甚至有老虎,七岁的田桂花听着狼群远远的吠叫连觉都睡不好。

    她以为自己迟早会和有的孩子一样死在路上,没料到经过武定村时被秋家人买了下来。

    秋家家贫,生了三个孩子还全都是男孩儿。老大铁柱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他的心上人还是镇上秀才家的闺女。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攀亲秀才自然是不愿意的,可秀才要想继续考举人还得有钱财的支撑,这便向秋家要了极高的聘礼。

    秋家两口子不敢让大儿子放弃秀才闺女,因为他们都没想过这一生就生了三个全是儿子,大儿子作为最先来到的香火被养得极为娇惯,但凡有一点儿不顺心,就能绝食个三、五天逼着爹娘妥协。

    让大儿子娶秀才闺女让秋家花光了家底,可秋家还有两个儿子。小儿子还小,能等,二儿子却已经有十岁了,再过个三、五年也是要娶媳妇儿的。老俩口愁得不行,见人牙子带着“货物”在武定村休息,便买了容貌姣好的田桂花给二儿子铁栓做了童养媳。

    秋家老俩口对田桂花还算不错,起码是让田桂花吃饱了饭穿上了鞋的。田桂花感恩秋家人,对秋家一家都是尽心尽力。秋铁栓与她是青梅竹马,又是少年夫妻,两人婚后感情是蜜里调油,好得令人眼红。

    只是田桂花嫁给秋铁栓的时候到底年纪太小,第一胎没能留住。之后就一直迟迟不孕,秋家老俩口在世时都没能看到二房孙子孙女的脸。

    等秋家老俩口都没了,秋家大伯和小叔就不断嫌弃“不下蛋”的田桂花。一年、两年田桂花还能忍,三年、四年田桂花着实憋了一肚子的气。好在她总算再度怀孕,还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然而,这却是个不带把的孩子。

    生了柳绿的田桂花没气馁,一年半后又生下了桃红。刚生柳绿桃红时田桂花对女儿们还是很疼爱的,她要一心只想要儿子,柳绿和桃红就该叫“招娣”、“招儿”、“盼弟”、“盼儿”之类的名字了。

    只是如此一来田桂花免不了又被大伯和小叔时时奚落。秋铁柱和秋铁牛总把“二房要在你身上绝后了”、“你没弄死女胎让女鬼发觉可以投胎到你肚子里,所以你才生不了儿子!”的鬼话挂在嘴边,田桂花听多了这些鬼话,竟也开始看女儿们不顺眼了。

    最雪上加霜的是秋铁栓在外送货时遇上了大暴雨,脚下一滑便摔进了山沟里。等他被人找到,人已经被野狗啃得没了全尸。

    秋铁栓是横死,因为不吉利甚至不被允许葬入族墓。田桂花哪里受得了这种打击?听到秋铁栓的死讯当即就晕厥了过去,被大夫看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又有孕了。

    这次田桂花生下的孩子正是秋宝山。

    和两个酷似其母的姐姐不同,秋宝山一看就是秋家人的长相。特别鼻子下巴那一块,活脱脱是第二个秋铁栓。田桂花笃信鬼神之说,认定秋宝山的出生一定是秋铁栓显灵,自此就像着了魔一样宠着家里这个独小子。就是“百里闻香”的秘方都没传给迟早会嫁进别人家的女儿们,就等着传给小儿子。

    顾凌霄不是田桂花,她对秋家人没有感恩也无敬畏,她也不能感受田桂花经历秋铁栓的死与秋宝山的生时那种过山车式的大喜大悲。在她看来,柳绿桃红和秋宝山既然都是田桂花十月怀胎后身上掉下来的肉,那就应当一视同仁。

    另外田桂花的记忆里有几件事让顾凌霄颇为在意。

    ——秋铁栓真的是一时失足自己摔死的吗?都说秋铁栓是路遇大雨,脚滑了才摔进山沟里的。可当时秋铁栓已经把货送到了地方,他是在回程时遇上的大雨。

    带着货上路,必须要保证货物不被雨水淹了的商人也未必会在大雨天里走山路,又不是不要命了。秋铁栓性子稳重,当时秋家又无人知晓田桂花已经怀上了身子,秋铁栓没道理等不了几个时辰、一个晚上,非要立刻回到武定村。他的死里透着蹊跷,可惜田桂花没看出来。

    且按照田桂花的记忆,秋铁栓死的时候正是“百里闻香”为二房乃至整个秋家带来极大的声誉与利润的时候。

    当年买卖田桂花的人牙子是个酒鬼,“百里闻香”的基础酿法还是小田桂花从喝醉的人牙子那里听来的。农村里哪里有什么闲粮?糊口都成问题了,更别提拿粮食酿酒。要不是秋家老俩口过世后秋家的财产与田地都被大房和三房瓜分的差不多了,田桂花也不会生出酿酒赚钱的心思来。

    酿造“百里闻香”的粮食全是田桂花夫妻两个一口一口攒下来的。酿酒又不是个能一蹴而就的事情,田桂花夫妻花了好些年、忍着饥饿与嘴馋倾尽了心血才酿出第一坛极致的好酒。田桂花拍开酒坛泥封那天,整个武定村的人都闻见了浓郁的酒香,也因此这酒取名“百里闻香”。

    二房的“百里闻香”先是卖给村人,有村人拿去孝敬了镇上的亲戚,这才渐渐在镇上也有了名气。“百里闻香”的产量不高,价格却是越卖越高,后来秋铁栓就定期给镇上的酒楼去送“百里闻香”。

    那段时光是二房过得最红火的日子。田桂花熬了二十几年才终于过上滋润的生活,不想秋铁栓偏偏这时候出了事。也难怪田桂花会指天咒地,骂这贼老天不给人活路,一颗心也是越来越狭隘。

    秋铁栓死后,给酒楼送“百里闻香”的活计就均摊到了秋铁柱和秋铁牛的身上。这两人私底下跟酒楼抬了“百里闻香”的价格,田桂花不是不知道,却觉得自己一家孤儿寡母总是需要男人来撑起一个家的,也就对大伯和小叔私底下的种种揩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房和三房也不跟二房客气,暗地里揩油还不算,还和二房要“百里闻香”的分成。且不知道为什么,外面人人都以为“百里闻香”是秋铁栓写的方子,听秋家大伯和小叔说秋家手艺传男不传女,便都默认“百里闻香”的方子只能传给秋家的男人。

    由此看来,若不是秋铁栓出事时田桂花已经怀上了秋宝山,二房的心血直接连锅带灶都得被大房、三房给端走,田桂花会这样偏爱秋宝山或许也不是纯粹地昏了头。

    “桂花,这都闹了一天了,你还不原谅宝山?”

    秋铁柱一脚踏进正堂,脸上的神色在摇曳的火光中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跟在大哥身后的秋铁牛倒是挤出个笑来了,就是这个笑挂在他脸上说不出的猥琐。

    “桂花嫂子就饶了宝山那小子吧,他也知道错了。这毕竟是你们二房的独苗苗,你怎么舍得教训他?”

    顾凌霄耷拉着眼皮没说话,就跟没看见大伯小叔似的。秋铁柱的计划在顾凌霄这里连连受挫,这会儿他又被顾凌霄无视,就跟一壶火油里被扔进个炮仗似的,眼看着就要炸起来了。

    “好你个田桂花!你害了我弟弟不说,还想害我秋家二房唯一的香火么!?要不是你我弟弟怎么会大雨天还去送货!铁栓没了命,现在你是要宝山也疼死在外边儿么!?”

    柳绿和桃红都被口沫横飞的大伯吓得缩起肩膀躲到了顾凌霄的身后。秋铁柱却是越说越像那么一回事。

    田桂花这女人是个外强中干的耙耳朵,只要把错推在她身上,让她心生愧疚,十有八九就能让她照着自己的话做。秋铁柱对弟媳的性子再熟悉不过,骂起弟媳来非但没有一点儿心虚,还越骂越找到了攻击弟媳的窍门。

    “大哥小弟,”

    顾凌霄嘴一张就打断了挑拨母子关系的秋铁柱。

    对待许多人许多事顾凌霄都能一笑了之。师尊说她这种性子可以说是淡,因为她不执著不在意;但也可以说是傲,因为她目空了太多的人与事。

    只是不论顾凌霄的性子究竟是淡还是傲,顾凌霄都不是那种被人欺辱到头上还能不还手的人。

    谁都最好不要惹她,因为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我只想问你们一件事:铁栓死的那天,你们都在哪里?”

    ——萧晋凡与蓬莱县主都属于端亲王一系。萧晋凡这个没有兵权侯爷与张沉翳扯上关系是小,有封地有亲兵几万的端亲王连带着被皇帝猜忌上了那才是山雨欲来。

    “恒之所来为何,您是知道的。”

    萧晋凡虽然为人纨绔,可对待长辈一向有礼。这也是长辈们都爱重他这个小辈的原因之一。此时他朝着张沉翳一拱手,语气却是有些咄咄逼人:“您就打算蜗居在此,看着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

    张沉翳瞧了萧晋凡一眼,含笑的眼眸像是在说小辈浅薄:“恒之怕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天下大乱。”

    皇帝和太子都要父子相残了,这还不叫天下大乱?萧晋凡寒了一张俊颜,表情冰冷得如同结了一层淡霜在上面。

    “恒之,百姓并不是我们。只要能一直吃饱能一直穿暖,他们才不会在意那把龙椅上坐得是老子还是儿子。且不光是百姓如此,高门乡绅也是如此。”

    身体已经大好的张沉翳负手而立,站在窗前望向窗外高远的天空:“恒之,你知道你父亲为何会马革裹尸?你知我为何现在身居此处不愿出?”

    到底是聪明人,萧晋凡瞳孔一缩,已然明白了张沉翳的意思。

    “……是恒之思虑浅薄了。”

    萧晋凡再度拱手。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