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外陆，一定会去。”
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听到这段话的。可能是在午后，可能是在车厢上面，可能是在厕所。
那子一直在重复这种话。
外陆外陆外陆……
那个世界在格兰姆嘴里就像游乐场。恶心，这是他听过的，最让人作呕的蠢话。
夏普罗斯有个秘密，不曾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但或许是时候说出来了，或许该说出来了。
夏普罗斯是拓荒者，然而，他从未真正完成过拓荒任务。
大学毕业后，他和其他人一起去了迷雾之森，成为了过去憧憬的拓荒者。梦想和现实总是存在鸿沟，拓荒者的梦想和拓荒者的现实隔着名为死亡的鸿沟。
从结果上看，他成了一名后勤人员，也就是躲在后方做杂物的人。但他并没有放弃拓荒者的‘身份’。
接受任务，再用高出市场价的价格从其他拓荒者手中买到任务要求的物品，之后交付任务，获得积分。
这并非什么光彩的做法，却也没有违反任何条例。
他得到积分，对方得到想要的财物，是双赢的局面。从结果上看，他付出的还要多一些。之所以进行这种听起来很蠢的交易，为的不过是一份看起来不错的拓荒履历。
一个从未接受过任务的拓荒者，
一个普普通通，称不上出色，却也中规中矩的拓荒者。毫无疑问，相比前者，谁都会更欣赏后者。
借此，他避开了需要赌上生命的拓荒生活，还得到了想要的身份。能相对顺利地完成这些，还要多亏了某个同校前辈。
在罗斯的记忆里，那个前辈并没有一个光辉的形象。嗜酒如命，喜欢吹牛，总会拉他到酒馆喝一顿，当然，买账的人是他。
那不是个值得赞美的男人，也不是个需要讨厌的男人，除了惯例的请客外，交易的价格总是很公道。没有趁机抬价的情形，更没有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从这点上来说，那是个不错的家伙。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常去的那间酒馆，尽管明天就要出任务，那个男人也没有克制饮酒的意思。一杯又一杯，一杯又一杯，即使挑了最便宜的酒，罗斯依旧觉得心痛。
临走时，他把写着魔兽名称的纸张交给了那个不知还留有几分清醒的家伙。那人接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塞进兜里，只是用醉醺醺的眼睛看着那张纸，
“罗斯，下次一起出个任务怎么样？”
“……”
“我们队打算再招个人负责外场，我觉得你不错……嗝，队长那边我来说，要不要试试？”
他到最后也没有回复，或许是说了什么吧，当时的记忆很暧昧。应该说，他搞不清那个酒鬼说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夏普罗斯是什么个性，那家伙应该比谁都清楚。
邀请他加入队伍？而且还是风险最高的外场位置？除了喝糊涂这个理由之外，他没有任何理由说出那些话……
真心？
醉话？
玩笑？
真相是哪个？罗斯不清楚，也没机会知道了。
再见到那个家伙时，他只看到一颗被啃掉一半的头和零零碎碎的残肢，相对那些尸骨无存的家伙，还算完整。
理所当然的，罗斯交付的‘顺带任务’失败了。他参加了那家伙的葬礼，所谓的葬礼是和几具差不多品相的尸体一起进行的，他们在橙红色的烈焰里变成骨灰。
说的婉转些，这是为了让他们能早点归灵。直白些，不过是为了‘销毁尸体’，避免死者的家人看到亲人凄惨的死法。
那之后，罗斯正式告别了曾经向往，最终只残余恐惧的拓荒生活。毫无留恋地挥别了那片森林……
格兰姆是个讨人厌的子，性格讨人厌，说话的口气讨人厌，那头粉色的马尾讨人厌，祆教成员的身份讨人厌……
但罗斯最讨厌的，果然还是他挂在嘴上的那句话，
“我要去外陆，一定会去。”
什么都不知道的死鬼，什么都不清楚的公子哥。那里不是游乐场，那是专门埋葬这种白痴想法的坟场！那是他花了15年才逃离的地狱……
果然，
夏普罗斯还是讨厌格兰姆，不可能喜欢，没有任何理由喜欢。
听到了呼啸声，之后是奇妙的碰撞声，紧接着，腿部传来若有若无的感触。他睁开了半闭着眼睛，最先看到的不是罗斯那张被包裹在黄色土层里的脸，而是下着雨的铅灰色天空。
阳光还是没有出来呢。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疼痛消失不见，不管是后背被切开的大口，还是腿上刚刚被裁去的皮肉。脱离了身体的意识轻快而自由，这大概就是被称为回光返照的东西吧？
在蒙着层灰雾的空间里，他看到了罗斯那张算不上熟悉的脸，准确来说，他只看到了两撇大胡子。
搞不清这混蛋为什么要把胡子弄成这幅样子，糟糕透顶，沾上酱料时更是恶心到不行……
要死了吗？
自己就要死了吗？……
他想着该想些别的，想些除了死和大胡子之外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死和大胡子……
脸被雨滴砸了四次，他没有想到任何事。
在第五滴雨落下时，他想起道谢的事。这家伙是来救自己的，不管如何都要道谢吧？
那为什么不快点过来，如果快点，他就不用死了，如果能快点……
那胡子果然很恶心，平时有清理吗？
要死了吗？
自己就要死了吗？……
雨水一滴滴打在空白的意识上，什么也没能激起。渐趋虚无的意识感受到了下拉的重力。
下面有什么，或许是一片黑暗，或许是一片洁白……
下巴上长着短胡茬的男人出现在了罗斯身后，粉红色的眼眸里依旧只有麻木。
奇异的轰鸣声从侧方响起，一根由火焰组成的长枪从侧方射来，贯穿雨幕的同时带出无数蒸汽，
“轰！”
火焰长枪和罗斯撞在一起，白色蒸汽罩住了格兰姆的视野。
啊，命中了。
会不会把胡子烧掉？
稍稍有些愧疚，但罗列这家伙平时的作为，或许烧掉才是好事。罗斯平日对格兰姆造成的困扰=罗斯想救格兰姆罗斯的胡子被烧了。
完美的等式。
下坠的意识稍稍变缓了一些，如果最后能看到罗斯的胡子被烧掉，或许会开心些也说不定，能笑出来就好了……
遮挡住视野的白色蒸汽被风和雨一起拂去，格兰姆看到了罗斯的脸，准确来说，格兰姆看到罗斯的整张脸。
胡子被烧了，只有一撮，但左右不对称的样式足够滑稽。
为什么……
真的很滑稽。
为什么……
死人或许都会笑醒。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呢？
风声变得轻快，破开白雾的男人以远超之前的速度开始了奔跑，踩过泥泞的地面，穿过厚重的雨幕，向着那处有着暖黄光芒的车厢冲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
格兰姆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自己现在看到的，更无法理解罗斯的想法。
包裹住罗斯的厚重黄土变成深黄色的粘稠物质，就那么被丢到身后，丢在了泥地里。
“啊！！！！”
吼叫声从罗斯大大张开的嘴巴里发出，破开没有声音的死寂世界，传入了格兰姆耳中。
舍弃了铠甲的大胡子男人大步向前跑去，格兰姆的意识却停在了原地。他看到了那个很狼狈的背影，看到了那个背影后的巨大风刃，还看到了追上那道背影的体修者高举的拳头……
不断下坠的意识被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力量狠狠拽起……
一滴雨从高高的天穹被抛下，和无数同伴一起开始了不知终点的旅途，它们开始下坠，
下坠着，
下坠着，
下坠着……
不知过了多久，它们终于接近了终点。
有同伴落在了拳头上，厚重的，长着拳茧的拳头；有同伴掉在了一撮烧焦的胡子上，是很奇怪的胡子……
自己也该到底了。
冰冷的雨滴砸进眼眶。格兰姆的确感受到了温度，那是有别于温热的冰冷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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