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多了真误事啊!

    从前以我的酒量从来没喝醉过,此次大醉真可谓见了鬼了!我不知几天后才酣然苏醒,四周居然冷冷清清的,木屋里空荡荡的只有我自己。

    我连忙从床榻上爬起来,见紫胤在桌案上留书给我,说有急事先走一步,还说他本想留下红玉照顾我,结果我死活也不肯,还说什么心乱如麻不便留客,想独自一人静静,让他有事自便。

    ……静静?我气得将那封留函丢在一边,你才叫静静!这下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更离谱的是我居然连一丁点印象都没有?!难得气氛不错,我还想跟他好好联络一下感情呢……算了,来日方长,等下次吧。

    我环顾四周,我的那身破军祭司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上,上面的血已经洗干净了。

    这木屋简陋,除桌椅之外无甚陈设,窗外明媚的阳光透入窗棂,只闻得一阵清脆悦耳的鸟雀鸣叫声。

    空山鸟语……还真有独居深山的感觉啊。

    不……不对,并非只有鸟叫,还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叫声,吱吱吱吱的。

    噢对了,这不是瞳送我的那只蛊虫么?叫声怎么变得这么小了?我赶紧去屏风衣兜里把它掏出来,这小家伙好像饿了,缩在我掌心里一动不动的,比之前虚弱了不少。

    该喂它些什么呢?吃肉喝血吗?

    我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它的翅膀,它只懒懒地动了一下,我起身找了一大圈,终于找到前几天红玉熬鸡汤剩下的肉,抠了一块放在它头旁边,那小金虫有气无力地哆嗦了一下,用触角探了探,然后很嫌弃地爬开了。

    它不会只吃活人吧?如此可就麻烦了,瞳大人你送虫子必须附带饲养手册的啊!这让我怎么知道该投喂什么?万一饿死了……岂不是辜负你一番心意?

    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一事……我谨慎地瞥了一眼那锅里剩下的整只山鸡,虽说养病的时候红玉只给我盛过汤,不过按谢衣的观念,虫蚁轻雀皆是活物,以后可千万要谨慎了!山鸡也是世间生灵啊,所谓爱重生命,不能只对朋友们耍耍嘴皮子就算了,说到必须做到,我不能吃这些。

    毕竟细节决定成败,如果任务失败在这种杀不杀生的芝麻小事上,那我岂非要冤死?

    可是……虫子也是要喂的,饿死虫子也算杀生啊……

    我只好先弄了半杯自己的血喂它,那蛊虫依然是一副嫌弃之极的样子,但终于喝了一些。

    好了,先这样吧,当务之急是将房子盖好。此处樵夫猎人落脚小屋并无防御幻阵,留久了不安全。

    再说我很讨厌住别人住过的屋子,更厌恶睡旁人睡过的床和稻草!有条件的话,还是尽量照顾一下自己的洁癖吧。

    我收拾包袱,带着所有随身之物去山顶。

    如我所料,偃甲木人们已经伐好了竹子,我先盖好了一间勉强落脚,之后又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将屋子建造好,装饰暂时不全,需要一点点打磨添置,我打造了几层多宝阁,提前预留出大量位置给未来的书架,准备再过几天,等伤势痊愈了就开始研究怎样制作谢偃君。

    正经事还是越早做完越好,其实寻找神剑昭明对我反而不重要,谢偃更重要多了!万一我比原身笨,花费许多时间还没做出来岂不要命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书架,我觉得自己应该出去一趟,买点书来填充屋子。现在这屋里一点人气都没有,天气阴霾再下个雨什么的简直就变鬼屋了,书卷堆得多些自然有清逸之气,勉强还能算个山间隐士落脚之处。

    普通等级的偃甲材料没有了,食材也没有了,还要买许多生活用品,衣服笔墨床单蜡烛……天天割血喂饲这只宠虫儿也很有问题,我打算去一趟江陵城,如果这蛊虫看上了市镇上的什么东西,也好直接买来喂它。

    对了,从现在起我得把头发留长,方便今后剪给谢偃一些——这样才更真实更像我嘛。可那偃甲人肯定达不到我现在头发的长度了,总不能为着他一直将头发无限度地留长,我也只能剪给他一部分,然后再替他接续一截。

    我做了一个面具戴上,下山往江陵城而去。

    戴面具是为了以防万一,虽然可能性极低,但万一有流月城派出来探查下界的祭司在附近游荡,碰上了我就糟了。

    江陵是个热闹的大城镇,建造的格局蛮有趣的,到处都是小巷子。

    我悠闲地在城中逛了一大圈,颇觉惬意。

    往日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从来没机会这么悠闲过……只当自己是个平常人,逛逛市镇,听听NPC们闲聊的口水八卦,原来挺有趣的。

    溜达了一阵,我先去铺子里,将几颗华月赠我的金珠换了些银子,然后去客栈吃了点东西,接着去集市上补足了偃甲材料,给小蛊虫买了只精巧的蟋蟀笼子,加了法阵防止它逃跑,之后拎着它一边散步一边寻找它的食物的时候,遇到一位女子站在路旁,正对着一副影壁浮雕轻声吟诵诗句:

    “……自古多征战,由来尚甲兵。长驱千里去,一举两蕃平。按剑从沙漠,歌谣满帝京。寄言天下将,须立武功名。”

    我听了甚觉新鲜有趣,便驻足听着。

    她似乎别有心事,念诵的声音很小,但以我的法力,还是听得十分清楚。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嗯,诗作的不错!所谓“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说的便是江陵之景吧?这江陵城外沃土千里,农户们家家养蚕,年年缫丝,荆锦十分有名,江水也特别适合望月……哈哈哈,难怪原身也喜欢住在这附近。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这两句更是十分应景啊,明月影倒映江中仿佛飞来天镜,天上的云层幻出海市蜃楼,可惜此地虽美不胜收,还是不及故乡好啊。来自故乡之水,行程万里继续漂送我的行舟……

    我忍不住露出微笑,不禁想起流月城中那些弯弯曲曲的漂亮莲池,每到傍晚必飘散出点点灵光,还有满树萤火般的灯……

    我正听得怀念感慨又十分开心呢,结果那女子又低声吟道:“思美人兮,揽涕而伫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蹇蹇之烦冤兮,陷滞而不发。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沉菀而莫达……”

    我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这是……情诗吧?没事闲的念什么情诗!

    ——怀念着我心爱的人呵,揩干眼泪而远望。

    没人介绍而路又迢遥,有话却无法成章。

    我至诚一片而蒙冤,进退两难而不前。

    愿每日陈述我的心事,心思沉顿而难表达。

    ……哼!我立刻从她旁边走开,满心的嗤之以鼻!怎么难以表达了?怎么有话却无法成章了?沈夜手中应该还有我做的那只微型偃甲鸟吧?他跳祭舞那夜我送给他的,他总不会生气到扔了……

    待过两日确保安全了,我就给他传个消息,哼!我还做了另外一只,可以单方向传递消息。

    如此沈夜就查不到我的行踪了。

    然而弊端就是,我也收不到来自他那边的任何消息,唉……

    我在城中又转悠了一阵,聆听了各种八卦闲聊,什么江陵来了一个很好看的大哥哥,长得特别好看,既英俊,又风度翩翩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什么江陵城内近来有传闻,说是世上有一种仙草,植于室内可令人忘忧解愁,如身在仙境……什么城里有人种了一种奇异的花草,据说能让人忘记烦恼……前日有人将一株仙草送给知府大人,说是能忘忧解愁,知府大人对那草爱不释手,却不料三五日过去,知府大人性情大变,竟生生将夫人赶回了娘家……其中说不定有些蹊跷之类。

    听着听着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了,怎么到处都有人在议论那个……忘忧仙草?

    那不会是矩木枝……也就是断魂草吧?

    ——不不,不可能,肯定是我神经过敏了,沈夜将矩木枝送到海市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为何现在全城人都在议论这个?

    忘忧仙草……是巧合,还是?

    我心生疑惑,遂特别留心有关仙草的消息,发现不仅是平民,甚至一个女道士也在说,听说有一种仙草,种在宅中可令人忘记烦忧,若真有此物,她愿求一株来,永远忘记过去的恩怨情仇……还有人说前些日子买了一株解忧仙草送给媳妇,没想到儿子媳妇没过几天都变得痴痴傻傻的。

    难道真的是断魂草?流月城……沈夜他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我不禁有些担忧,打算快速做几身合适的衣服就回去,给沈夜传个消息,那只微型偃甲鸟虽然无法传递他那边的消息,但他若是将偃甲鸟拿在手中听我的传音,那么,我多少能感知一丝他的心情,如果他很焦虑担忧,我就马上找紫胤打探消息,要是他还很生气,呃……

    那我就放心了!

    于是我也顾不得继续闲逛给蛊虫觅食,匆忙赶往江陵最大的布庄董广号。

    刚一进门,老板娘就热情地迎上来:“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要买些江陵锦吗?这匹万字锦的昨儿个刚到,是今年的新花色呢!……怎么,公子不喜欢?瞧公子如此仪表堂堂的风雅人物,自然要看第一等的货色,真是巧了,这两日新到了几尺火浣布和冰蚕锦,都是难得的稀罕物,不如瞧瞧?”

    我随便选了一匹白锦让她替我做几套衣服,约定了何时来取,匆匆出门的时候,只觉有人快如影魅一般从我身边晃过去,鼻端闻到一股浓浓的莲花香味儿,随即腰间的皮囊微微一震……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凭谢衣的本事该不该抓住速度如此之迅捷、身手这么好的小偷呢?想想还是算了,财物是小事,别惹人怀疑的好。

    只犹豫了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踪迹不见了。

    我无暇查点失物,反正这么一刹那他拿不了许多的——虽然当时异香扑鼻,我依然看清了那人是个男子。

    我在最近的摊子上买了一块带血的新鲜鹿肉,撕了一点点塞入蛊虫笼子,随后将笼子整个揣入怀中,快速往城门口赶,小虫似乎很不乐意,在我怀里“吱——”地尖叫了一声表示抗议。

    ——就在那一刻,我倏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轻轻投注在我身上。

    这江陵城中不可能有人认识我!

    我蓦然抬头,立刻将警戒心提到最高点,而后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位温文尔雅的青年公子,二十岁许,相貌极好,称得上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见我立时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也不回避,迎面朝我走来。

    我惊愕了一瞬,他的眼神……一瞬间我以为看到了哪位同僚!

    不、不可能啊,不会有人同时进入同一个任务场景,阁主还不通知彼此的!

    可……太怪异了,那人的眼神不像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甚至……也不像睿智的老人,之所以给我他是哪位同僚假扮的错觉,因为那神色……当真很熟悉!

    只有经历了非常长久的岁月,在无数生死离别、悲欢离合中消磨了漫长的时光,才会有那种……看似淡定,实际上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任务场景,只是漂泊于世的不安定感。

    那人就那样维持着原来的步伐,不紧不慢地一步步朝我走来,我敏锐地闻到他身上一股清淡的药味,这药粉的味道是……是……

    可恶!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但是一种我肯定知道并且用过的毒/药,只是因为太久没用到,暂时忘了!

    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温雅淡然的声音:

    “……此蛊生啖活人心,阁下却喂它畜生之肉。”

    我并未回答,也没停下脚步,他也没再看我,我们就此分开,继续往两个方向走了。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