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河，码头，栈桥。
夜晚的溟河并不平静，风带着肆虐一切的狂妄之态依然肆无忌惮地狂呼着，却也没有刺骨的寒意，有强弩之末的味道。河里暗自涌动的流冰相互碰撞发出碎裂的声音，仿佛是想唤醒沉睡一冬大地的呢喃。魔疆昼短夜长，此时天已黑尽，只余下一钩弦月清冷地俯瞰着停靠在码头上的货船，那些巨大的货船如同蛰伏的怪兽，几盏随风摇曳的风灯像怪兽的眼睛一样注视栈桥那挺拔的身影。
几个夜尿的船工迷蒙着双眼哆嗦着上了甲板，这样的寒风对一般人来说还是有些寒意。
“那栈桥上站的是人是鬼啊？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还吹寒风，有病吧。”
“是人啊，你看站得多直啊，要是鬼还不被这风一呼噜给吹跑了。估计又是哪家大贵人在城里酒足饭饱，闲得无聊来吹夜风吧。这些真是吃饱了撑的，暖屋软榻不享受，偏偏来遭罪。真冷，我先进去了。看这流冰的情况，最快明天就可以起航去对面了。窝了一冬，终于又可以挣钱了，家里老婆子还托我去对面买些新出的胭脂水粉呢。真不知那玩意又不能吃又不能喝，都是有钱人钱多没处花的，她跟个什么风。”
“你老婆打扮漂亮还为是为了拴住你的心，这成天在这溟河上讨生活，风吹日晒的，我们的一条命和她们的心都系在裤腰带上。就不能松活一番？”
“那还不如多给我打几斤酒实在，喝酒吃肉才是真的快活。”
后面的嘀咕声，被风一吹，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雪凰眺望远方，努力想看到清河的对岸。月色太淡，隐约只瞧见对面只有山石模糊的轮廓。区区几百丈的溟河与他来说并不难越过，难就设置在溟河上的禁制，只有与人界有通航权船队才被允许通过，而这支船队的老板便是金澄。
溟河并不适合通航，河水汹涌不说，水下暗礁遍布。小船过不了暗流，大船出不了暗礁。还有之前人族仙门设下的禁制，人魔都轻意过不得。也不知金澄用了什么的方法居然能在禁制里开一口，因此赚得金山银山。
风翻动衣袂，身后南都灯火辉煌，喧闹比白日更甚，犹如一座不夜城。白天的奔波疲惫换成欢声笑语，伴随酒香散入各处。这些人都是蹲守在南都准备跟随船队大干一番。
虽然身后那人脚步轻盈，雪凰还是听出他是谁。
“表弟，生气啦？”金澄摇着他的泥金扇款款而来。别人的扇子只能扇出凉风，而他的扇子却能扇出一阵阵暖风，甚是奇妙。
眼前那人身形不动，似乎没听到。
“是为兄的做事太轻率，唐突了些。在这里跟你道歉。”金澄双手作揖，态度十分诚恳。
“若本君不接受呢？”雪凰轻飘飘来一句。
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不应该是兄友弟恭吗？
金澄将扇子合拢敲了敲鼻尖，挑起一边眉毛来：“请问殿下如何才能接受呢？要本君以身相许？”
雪凰乜了他一眼，金澄隐约见到那袖子里手指动了动，然后只觉得一股凛冽的寒气突然逼近，比金澄熟悉的冰雪之冷还要更寒得入骨一些。
只听见泥金扇子“歘”的一声，一阵暖气抵挡住迎面扑来的一阵细碎冰锥，那冰锥触碰到扇子散发出来的热气，瞬间化成水滴落在地面。
金澄长长呼出一口气，还好雪凰没有痛下杀手，只是想让他闭上那张没遮拦的嘴。无可奈何腹诽：真是长得好看能力强的脾气都不好。
但是嘴贱的毛病可不是一阵小冰锥能治得了的：“表弟的气可解了？若是没解，再来几根也无防。”
雪凰用余光瞅了瞅他，从袖口抽出冰扇，轻轻一挥。金澄正准备再次展开扇子抵挡冰锥，可是却不料身体被一股从后来起的妖风往河边推，整个身体便轻飘飘地往前河里坠去。
不好！金澄还没来得及求饶，只听到扑通一声，冰冷刺骨的河水盛开好大一朵漂亮水花。
设想中那人从水中站起来破口大骂，却只听到金澄撕心裂肺的呼救声。
救命啊，殿下，救命……
雪凰可没什么英雄救美的闲情逸致，还以为他只是故意在河里扑腾几下让自己去救。何况他并没有狠下心把他推到河中流冰区已经算是仁慈。再说这靠近河岸的地方河水应该不怎么深吧，便冷冷看着他在冰冷刺骨的河里扑腾个不停。
扑腾在水里，金澄心跟身体一样凉了个透，当初为了停靠船只，河边的都是挖深过的。自从幼时亲眼看到娘亲自沉于清湖，他这一辈子都是怕水的。即使在温泉池中学会了游泳，也不敢下没底的河。可是眼下这河水让他心生恐惧，一连呛了一几口水，岸上那人依然无动于衷。
这时有一队巡逻队路过，看到有人呼救，冲到栈桥上立刻跳下去救人。
“是君上，君上怕水啊，赶紧下去救啊。”
金澄居然是真的怕水……
扑腾的力气太大，又有流冰，靠岸的地方有一层不厚的薄冰，那几人都跳下立刻冻得手脚麻木，自保都难，遑论救人。金澄挣扎着离开了河岸，冲向流冰区。
“赶紧去着急附近的船工……”有人慌张地大喊。
“通知启林园……”
“准备小船入水。”
岸边一片兵荒马乱。
雪凰看着那人扑腾的水花渐小，终于思定还是展开身形，足尖点地，起身朝那人飞去。足尖只在薄冰上轻轻一点，薄薄的冰面连一点裂缝都没有。轻巧一步就跃至金澄眼前，伸手抓住金澄的肩膀，向上提起。转身足尖轻转用力点下一块流冰，一阵细细的碎冰声从脚下蔓延开去，附近所有的冰块瞬间都碎裂开来，足尖入水也未沾湿鞋，再跃起足尖带水，那水似带把困在冰里的人也连带上岸。
估计是被刚才吓傻了，金澄冻得直哆嗦一边吐着水咳嗽一边紧紧拉着雪凰的手臂不放。毕竟是自己一不小心造的孽，雪凰尽管皱着眉头，还是凭由他拉着。
书棋听闻君上落水，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忙披上一件斗篷就火急火燎地带着护卫一路骑马狂奔到码头，看到金澄狼狈样子心中半是担心半是怒气。雪凰的凶名他可是听过的，自家君上那点小心思动手动脚肯定不会被轻饶。可他不敢朝着雪凰发火，赶紧用狐裘将金澄包裹起来，将人搬上马车。一边吩咐赶紧让人回园准备温泉汤浴，从人也都按他的吩咐有条不紊地行事，果然有主事之风。金澄死死拉住雪凰的手臂不撒开，看来真是惊吓过度迷糊了。书棋盯着雪凰，最后还是恭敬请雪凰一起陪着回园。
坐在温暖的马车里，身上沾了碎冰化开，衣袍依旧湿淋淋的，还是觉得寒意浸体。那只紧紧拉着手也止不住地哆嗦。雪凰轻轻用扇子一扇，金澄只觉得身上粘得难受的湿衣一下子就干透，温暖的气息立刻涌来。马车里放着燃得正旺的铜炭盆，金澄从来没觉得那橘红色的火光如此温暖。即使如此，他还是抓紧身边的胳膊。那胳膊并不粗大，反而有些纤细，。纤细柔软摸起来更舒服，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放肆，只能继续装懵。雪凰并示识破，继续由他抱着。
回到启林园，马车直接开进门，雪凰半拖半扶把金澄给拉进温暖池边，接触到了温暖金澄立刻就滚落下去。自有宫人下水替他解衣。正当雪凰觉得没自己什么事，转身欲离开。衣裾被人拉了一把，毫无防备地倒跌进了热汽腾腾的池中。
带着香气的热水涌入口鼻，清晰的世界被水波变得模糊起来，温热的水瞬间便浸透全身，暖意从四肢百骸蔓延过整个身体。水池并不深，很快着地。雪凰从水中冒出头来，抬眼便见金澄靠在池边，没事似地正对他笑。不得不承金澄笑起来很好看，本来大而有神的眼睛变得狭长，眼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丝蛊惑的妖媚，睫毛如鸦羽，似乎也沾满了水汽，脸上绽放着恶作剧得成的小小得意。
“北君殿下，这跌落吃水的感觉如何呀？本君觉得可比溟河的冰水舒服多了。”金澄的衣衫已脱光，只露出水面结实而光滑的肩膀胸膛。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散落在后背颈脖胸前，衬得皮肤愈加白皙。
雪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暖水太热的原因，脸上突然觉得有些发烫。抬起抓着扇子的手，迟疑了一下，狠狠地砸在水面上，水花四溅，怒目而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温泉在魔疆可是稀罕物，本君也一向不与人共浴的，能与殿下共浴是本君之幸。北君殿下可还喜欢？”说着就向雪凰靠过来，他本来也在身侧，这一动就把雪凰堵在石壁边，几乎都要贴在一起。雪凰低头看到有水珠从皮肤上滑落下来，
“本君喜性凉寒，无福消受。告辞！”雪凰耳根一阵发烫，应该是温泉水太热了，脑子里好像都进了蒸腾的水汽。迅然转身跃上石壁，慌张地逃离了浴池，只留下一滩滩狼狈不堪的水迹。金澄也不追赶，坐在池底，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帷幔之中，慢慢地享受起这惬人心神的温暖，想到满脸冰雪的雪凰在自己眼前窘迫脸红不知所措的样子就有些开怀，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嘴角。那样好看的一个人儿啊，若是脱光不知是怎样一副诱人的景象。还有他刚才飞过来救自己的样子真的优美如月下盛开的一朵花啊，鼻尖似乎闻到他身上漂浮的淡淡冷香。
“君上！”书棋略带怒意地叫了他一声，把他从幻想中拉了出来。刚才有雪凰在，他可不敢放肆。
“君上说自己有分寸，怎么今晚被推下水了？”书棋揶揄道，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来是真生气了。
“失足而已。”金澄谄笑道，“像本君这样经常在河边走动的人，哪有不掉水里的。”
“溟河的水是不是比这温泉还要暖？”书棋一想到怕水的金澄居然泡在水面冻得精神恍惚，心中便忿忿不平。若是换作旁人，他定也要那人尝尝冰水的滋味。可是那人是雪凰，他只能无可奈何地朝眼前人发脾气。
“哎哟，本君受了凉，头疼……赶紧给我叫个医师来。”金澄以手支额道，神色痛苦。
书棋再想发火，也只能忍忍，转身朝外面走去，出门的时候狠狠地撩开帷幔。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