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荔的剑法轻灵婉转如水似风，忽而涓涓细流，看似柔弱，实则以柔克刚。剑势忽而清风抚面，忽而狂风暴雨，忽而奔泻而下，有形可见而捉摸不定。沈孟泽的剑法如高山大川，气势磅礴，大开大阖，如雷似电，势不可挡。两人只比剑法不拼真元，你来我往，衣衫随风而扬。如同风穿梭于山间，不见其踪，却闻其声见其形。剑来剑往，两剑相击发出清脆有碰撞声，点到即止，没有一点杀气。时听松涛竹浪之充耳，时闻花香盈野，如沐春之山野，身临雪后初霁，清风明月，雨后晴阳。
沈孟泽心下暗自惊叹，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精妙的剑法。都说流仙派的流仙剑法天下第一，看来真是众仙门捧高。南怀荔的剑法看似随意无固定招式，可是真如水如风一般，再高的山，再深的渊在她的剑法前都能轻易地越过。而且时不时能给人惊喜，本来看似平淡无奇的简单一招，可是展现出来的却是柳暗花明一般的惊奇。沈孟泽除了修习流仙派的剑法，对诸位仙家的剑法也多有涉猎，或以凌厉攻势为主，或以坚固防守为主，极少有这种进攻与防守兼顾的剑法。
当自己第一次拿起木剑开始修习剑法时，师尊让他击瀑布，开始他总是弄得一身都湿透，很是气恼，以为自己天资不行。可是师尊却说什么时候能把剑练得跟水一样柔软，看似处处可击破，却处处不可击破，能化劣势为优势，可以纠缠消耗对方真元，也可突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到后来他能以剑带动真元，那些飞流直下的落水会随着剑势而动，自己能做到滴水不沾身。当时他只是以为这是提升真元的方法，没想到世上真有以水为形的剑法。但水毕竟可见，而风却无影无形，只能见到风的踪迹，比起水来更加捉摸不定。南怀荔的剑法能做到水风兼俱，真是不简单。
两人身影跳忽闪现，像极了空中双双起舞的蝴蝶，少了几分比剑带来的凌厉之气，多了几分随心所欲的畅快，一时间难分难舍，不分胜负。天上本来被云层遮盖的残月，露出真容，像一只眼睛注视着他们纠缠的身影。清辉落在两片都雪白的剑刃上，发出清冷的光芒。
南怀荔突然转身朝荒宅中那株枝繁叶茂的挺拔老树树顶飞去，身形如白鹭般轻盈优雅，沈孟泽也赶紧追上去。可是这次面怀荔没有回身提剑格挡，而是转身好似踏空般下坠。沈孟泽不知她何意，紧随而去。
下坠时带来的风吹乱了南怀荔散开的发丝，也吹乱了沈孟泽的心扉。
南怀荔将剑脱手，舒展四肢让整个身体像一朵花展开。沈孟泽也收起剑势，跟随而去。不知她何意，下意识地伸出左手要去抓住她，想要抱住她。平日里师尊教导的礼仪与廉耻，似乎都躲开了。
荒宅似乎很多年没人打理，庭院中长满了茂密的野草。沈孟泽在接触地面前搂住她的腰身，侧身朝一边滚去，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减缓了下坠的趋势。凤凰和洗尘两剑相交插入草丛中，洗尘的剑穗缠绕在凤凰剑柄上，因为突然触地带来的余震发出一阵连续的清鸣，像极了亲昵情人在低语。
弯月在上，虫鸣低语。突然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对方温柔的眼神。
沈孟泽双手撑着在地上，尽量与南怀荔保持距离。月色朦胧，彼此间都能听间呼吸声。南怀荔的声音没有因为刚才剧烈的缠斗而改变分毫，原来沈孟泽控制住的气息却止不住地凌乱起来。控制气息是练剑的第一要着，如果连气息都控制不住，很容易让对手找到破绽。曾经他与妖怪斗了几个时辰，气息依然沉稳丝毫不乱。他低着头，盯着眼前人，只觉得浑身发烫，胸膛里有一锅沸水在翻腾。热量传遍了全身，连口鼻都争先恐后地吐着热气。以前一直认为所谓美丑不过是蒙蔽世人的假象，皮肉死了烂了也不过是分不出美丑的一具骷髅而已，人人皆如此。可是现在连眼前人脸上的绒毛都纤毫毕现的时候，才发现世上的所谓美人夺人心神却再是不正确不过。自己无论读过多少经书，受师尊多少教诲都于事无补。她的眼睛像极了最明亮的辰星，指引着他去探索。沈孟泽从未对任何事物如此渴望过，那种快要喷薄而出的蠢蠢欲动让
南怀荔感觉得到他砰砰作响的胸腔，看到他极力维持的镇定，忍不住想要发笑。她不过是突发奇想要捉弄他一下，以为他会毫不迟疑地趁机刺过来，然后她再趁他以为必胜的时候反击。却不料他居然扔了剑，搂住了自己。被温暖包裹，让她有些贪恋不舍。
可是几乎是一瞬间的，沈孟泽翻身，坐了起来，神情慌乱，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出话来打破尴尬。
南怀荔知道他难堪，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沈仙师剑法精妙，轻功卓绝，怎么还会失足呢？”
“一时失察，刚才有所冒犯，是在下的失礼。”
她突然打了一个哈欠，眼睛缓缓闭上了，动了动身体，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闭着眼喃喃道：“你救了我，哪有什么地方失礼。到子时了吧，有些困意，想睡会。”
“地上潮湿脏乱，回去睡吧。”
“嗯……”
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沈孟泽鼓起勇气回头一看，她已经阖上眼睛，呼吸均匀绵长了。神情安详，让人忍住去呵护，怎么能忍心打扰。
沈孟泽目光落到那两柄交叉的剑，盘腿而坐，开始默念起去尘经来。师尊说去尘经能让浮躁的心静下来。
一个时辰漫长而短暂，沈孟泽无论在心底念多少遍去尘经，都压抑不住内心想去看身边人睡颜的冲动。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身边人。
既然做不到心静，那就睡觉吧。睡觉也是一种修炼，能让身体休息。
可是她就在咫尺之间，呼吸可闻，触手可及，睡意被吹得不见踪影。
“沈仙师，你看天上的星星多亮。”睡够了一个时辰，南怀荔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残月掩盖不住星辰的亮度。
沈孟泽缓缓地吐出压抑在心间的一口浊气，睁开眼睛抬头望向天空。
南怀荔伸手用力一拉就把沈孟泽拉倒，让他不用抬头也能看到星星，沈孟泽有些惊慌，他没有从一个时辰前中彻底冷静。星辰一下子也把他压倒在地，无边无际的黑色笼罩四方，瞬间觉得人好渺小。
“这样看是不是舒服一些？”
“嗯。”沈孟泽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我以前不睡的时候，喜欢坐在高处看天空。有月亮的时候看月亮，有星星的时候看星星，没月亮没星星的时候吹风，有雨的时候听雨。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就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黑夜。沈仙师感受过那种天地间只有你孤身一人的感觉吗？”
沈孟泽回想，自己好像一直都忙着修习，有看不完的经书，练不完的剑法，实在太累还可以坐下来吐纳真气。四季轮回只能催促他更加用功努力，哪里有闲暇时间去消磨。弟子们都在背后说他是一个无趣的人，没有明显的个人爱好偏好，仿佛他天生就是要做仙首的人，无欲无求，心怀天下。仙渡山有天下至美之景，他也从未停下脚步欣赏过。云海雪原，春花秋月，他都没有太深的印象，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值得流连之处。
“没有。”沈孟泽老老实实地回答。
“风来了，闭上眼睛，你听。”
沈孟泽顺从地闭上眼睛，一阵风拂过树梢，树叶彼此摩擦碰撞，发出沙沙声，很轻很细很密，似乎无数的妖灵在窃窃私语。
“以前我最喜欢的就是在雪后看纯净的星空，那些星星好像被雪洗干净一样，每一颗比平时都要更加明亮。那时我就像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就要穿上像黑夜星空一样璀璨上衣，然后配一条跟雪一样的长裙，把整个夜晚都穿在身上。沈仙师会弹琴吗？”
“会，但不精通。”沈孟泽如实答道，脑海时却是南怀荔穿上她星辰衣裙的样子。沈孟泽极少见女子穿黑色，可是莫名带入她的脸却觉得十分特别，即使令人沉闷的黑色也变得耀眼起来。忽而眼前飘来一个孤寂的身影，披着黑色的斗篷，穿着雪白的衣裙，遗世独立，站在风雪中。突然觉得原本无情无欲的风雪也因为人多了几分落寞孤寂。
“真是可惜，如果现在有琴有酒就好了。品酒听琴，饮风下酒，不失为一件赏心悦事。”南怀荔把手枕在脑后，看向沈孟泽，“不过沈仙师估计不喜欢女子饮酒吧。”
“无防，天下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女人能做的男人未必会做。饮酒听琴吹风，雅事不分男女。你晚上都是一个人守到天亮吗？”
“嗯。也只有练功有时能打发一些时间，可是总不能练功，我就喜欢这下躺下看天空。”
“如果以后你觉得夜里一个人太孤单，可以叫我起来陪你。”沈孟泽小说声道，但是低到他自己都听不清。
“什么？”南怀荔没有听清他的自言自语。
“没什么，一个人肯定会很孤单吧。”
“嗯，不过习惯就好了。我已经习惯了。”
南怀荔轻笑一声，沈孟泽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她的侧颜，看着心里柔柔的，仿佛有细小的冰针扎在胸口，微微有些心疼。
两人不再言语，看星辰闪烁，夜风拂树。
几道黑影从他们头顶飘过，沈孟泽立刻起身把洗尘拿在手里，一跃飞上房顶，看到黑影前进的方向正好是不远处的月院。
南怀荔也拿起凤凰，追了上来：“看来他们要迫不及待动手了，正好拿来给我试剑。”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