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未鱼未殃 > 第111章 离愁
    罗芹香朝破败的茅草屋顶连续扔了好几块石头,那扇破木门才缓缓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一个脑袋来,见到她便是满脸的笑容:“芹香,别扔了,再扔我家屋顶都要被你打垮了。要是漏雨我可要上你家过夜去。”

    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衫,发髻上系着红绸,尾端系着银铃,走起路来铃铃作响。笑起来很甜很招人喜欢:“洛秋谷,昨夜一场雨,陪我去山上摘槐花!”说着把手里的竹篮扔了过去,任性得无法拒绝,洛秋谷双手稳稳地接住。

    洛秋谷朝屋内大喊一声:“老爹,我陪罗小姐上山摘槐花去,晚上我们也吃槐花饭,好不好?”然后朝罗芹香眨了眨眼睛低低问:“摘槐花能减租子么?”

    罗芹香故作生气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你不去我让爹爹马上叫人来催租。”

    洛秋谷做了一个讨好鬼脸,惹得罗芹香忍俊不禁。

    “嗯,上山小心,早去早回。”从院子里传出有气无力的回音。

    洛秋谷一家子都靠着罗芹香家的竹林活,老爹是个竹匠,善于编织各种竹器。洛秋谷的娘早死,爹的眼睛因为不分日夜地编织竹器,两眼也瞎得差不多。而洛秋谷对编织竹器没什么兴趣,所以他倚靠自己的经验闭着眼睛也能编织,速度却大不如从前。洛秋谷今年十四,算是大半个男人了,能在罗芹香家打点零工,两父子辛辛苦苦也算是温饱不愁。老爹寻思着存点钱,应该找个媒婆给洛秋谷定个亲。洛秋谷却说自己还太小,连爹爹都养不活怎么能养活妻儿呢。老爹总是摇摇头,他明白自己儿子心里喜欢着罗家的小姐,可是那是他们高攀不起的人家啊。

    洛秋谷虽然长得瘦骨嶙峋的,却无论什么时候都以笑脸待人,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爹爹教给他的生存之道。若是洗干净了脸,长得也算是很好看,眉目倒也不差那些戏子。有时罗芹香笑他可以去当个戏子,咿咿呀呀唱几句就能得好多的赏钱。若是换作别人这般取笑洛秋谷,他早就一拳挥了过去。可是看到罗芹香的笑脸,他心底只觉得开心。

    只要她开心,就好。

    去往山上要路过李希琅家,李希琅的娘也在罗家庄上作活,负责浆洗缝补。但是李大娘出身大户,后来李希琅爹去世,家道中落,家产被叔伯瓜分,李大娘十分有骨气,带着李希琅变卖了那份家产,来到罗家庄住下。积蓄只用来供李希琅读书,自己辛苦赚钱糊口。李大娘对李希琅十分严格,把振兴家族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李希琅也十分刻苦,当他们两人经过李大娘收拾整齐的院子时,传出来他的读书声: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罗芹香四下望了望,发现李大娘并没有在院子中,他家的泥墙有些低矮,她垫着脚尖就能看到院中树下的那个认真诵读的身影。洛秋谷的身形是未长成的单薄,而李希琅的身形是缺乏运动的文弱。

    “李希琅,希琅……”虽然确定李大娘没有在院中,罗芹香还是不敢大声叫他。

    李希琅听到有人叫他,四下张望,终于看到那张俏丽的脸:“芹香……干嘛?”

    “你娘在家吗?”

    “她去庄子送布料去。”

    罗芹香松了一口气:“一起去山上摘槐花好不好我让厨娘做槐花糕。你不是最喜欢槐花糕了吗?”

    李希琅有些犹豫,如果让娘知道自己偷懒不读书,少不得一顿责罚。可是又不忍心拒绝罗芹香,正在犹豫,又冒出另个一外头来,洛秋谷一脸灿烂的笑意:“你念书都念傻了,一起去活动一下筋骨嘛。读书固然重要,可是人也得休息放松。我们只去一会,采够了就回来,不会被你娘发现的。你也好久没有出院子玩了吧,就在后山,很快就能回来的。”

    李希琅低头犹豫了一会,把那本有些破的书揣在怀里,想着一会休息时念上一两章。

    山上有好几株大槐树,绿白相杂,馥郁的花香远远都能闻见。昨夜一场新雨后,洁白的花朵点缀在绿叶中,十分好看。

    “洛秋谷,我要摘那株最大的槐树最尖上那簇,想来花朵更加清甜,做出来的槐花糕也更好吃。”

    洛秋谷听了,像个猴子一般迅速爬上去摘花,伸手就要折那枝开得最繁茂的。

    “秋谷,摘花便摘花,不要伤着枝干了。来年还开。”李希琅叮嘱道。

    “李希琅,你真是读书读傻了。这树想来有也几十年,枝繁叶茂,少个一枝两枝又何防?说不定我折了它,来年长得更好呢?”说着摘了一串槐花,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只觉得满嘴都是槐花的香甜。但比起树下那人,还是差得太多了。

    “希琅说不让你折,你就好生摘花就行了。人家读书比你多,你就得听他的。”罗芹香转身看着微微喘气的李希琅道:“你平时用功读书,身体不大好,赶紧坐下休息会吧。就让洛秋谷去摘花好了,他呀,属猴的。”

    “好,正有些累。”

    “好好……你们说得最对,我一串串摘就行了吧。”说完顺手摘了几串丢到树下,砸得树下两人满头都是掉落的槐花。引得洛秋谷哈哈大笑,他们俩站在树下只能无可奈何。

    “洛秋谷,你干嘛啊?好好摘你的花!你家还欠着我家租子呢。”

    站在高处向四下望去,只见峰头起伏,李希琅心情大好。因为今年就要参加秋闱,娘对他更为严格。活一点都不让他沾手,只让他一心念书,求他光耀门楣。日日耳边念叨便是父亲去世后她是如何辛苦抚养他长大成人,本来应该为美妇人的大小姐过早成为了一个困苦的乡间妇人。他也被娘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身为独子,他不得不担起这份沉甸甸的期望。每次看到娘愁苦的面容,他总觉得愧疚。如果自己放下书本笔墨出去做工下地,她也不必如此辛苦。若是提起不读书了,娘就会在他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历数爹死后的过往种种。叔伯如何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她是如何从矜持的贵妇人变成泼妇与众妯娌当街对骂,只为能够夺得那些可怜的家产给他读书,重振门楣。自己如何省吃俭用供他读书,而他还不知足,一点孝心都没有!

    刚来的时候他还年幼,进庄子第一天就碰到了罗芹香,那时的她还是个粉嫩的小姑娘,被奶娘抱在怀里,十分招人疼爱。她甜甜地称自己为哥哥,还把手中的果子分给自己一半。当时自己饿得不行,也不拒绝,三两下就入腹。他记得那天晚上,娘拿出爹的牌位,让他跪在地上,用荆条狠狠地抽打自己。

    “你是西眉李氏的子孙,怎么能受别人的嗟来之食?!那罗家庄主是为贪财之人,欺压佃户,毫无风骨可言,怎么能吃他女儿给的东西?我们暂立于他们的屋檐之下只是权宜之计。李希琅,你要记住,你是美玉宝石,总有一天会光芒万丈,明耀于世。如果你沉溺于污泥,光芒会被掩埋,成为一块好无用处的破石头。就像庄子里其他人一样碌碌无为一辈子。怎么能为了一口吃食而失了自己风骨呢?”

    “可娘为什么还要在罗家庄上做事呢?”

    “娘是凭自己本事吃饭,不是他罗家庄施舍的,怎么能相提并论??”

    凡事种种,不能论数。

    临风而立,胸中沉闷一扫而空,只觉得这山就是自己,天地清明。

    罗芹香见他阴郁的脸舒展开来:“你娘最近是不是又督促你用功读书了?你已经够努力,你小小年纪已是秀才,你看看庄子里那个教书先生,都不惑之年了还是童生呢。所以你不要太强迫自己了。春风正好,正是你们文人出门踏青的季节,多出来散散心总是好的。你整天待在屋子里会闷坏的。”

    李希琅看了看她,只得笑笑:“谢谢。”

    洛秋谷一会就摘了满满一篮子的槐花

    天色还早,只见旁边山峰上一片野花开得正艳,洛秋谷提议去爬那座山。李希琅有些犹豫,怕娘回来的时候见不到自己会担心。可是禁不住罗芹香的软磨硬泡,尤其是她那双澄亮的眼睛,更是不忍,于是三人朝山顶爬去。

    洛秋谷几乎每天都要上山下河,手脚自然灵快,一会就把两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罗芹香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死秋谷,你慢点不行吗?”

    “芹香体力不如我还说得过去,毕竟她是姑娘家。可是李希琅,你个男人都跟不上我,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你才傻子呢。人家的功夫都用在脑袋上了,就你用在了四肢上。活该你一辈子吃苦!”罗芹香为李希琅愤愤不平。李希琅的身体的确不如常年劳作的洛秋谷结实,穿着不合身的衣衫在山风的吹拂下更显得有些单薄。

    洛秋谷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纸鸢来,朝罗芹香大喊大叫道:“你看我手里有什么?”

    “纸鸢?!”可眼下并不是放纸鸢的季节。那只纸鸢制作了不甚精美,只是竹架上糊了一层纸而已,连线条都没勾画。罗芹香一脸嫌弃:“一点都不好看啊。”

    “我手笨,只会作纸鸢,不会画。”洛秋谷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窘迫地傻笑着。

    虽然纸鸢很简单,可是洛秋谷的手艺还不错,纸鸢逆风而起,很快就只在天空中剩下一个小圆点。洛秋谷躺在厚厚的草地上,任风吹拂。

    李希琅大汗之后更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坐在石头上歇息。看着罗芹香因为劳累而冒出薄薄的一层汗水,莹润的脸颊上透着少女的粉红,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更显得娇艳动人,有些心动。

    前几日有媒婆上门提亲,说是有那家的姑娘已到及笄之年,愿意与他家结两姓之好。娘以李希琅功名未就,年纪尚幼,推却了。送走媒婆,关上门,娘念叨:一个乡间的手大脚粗的野丫头也想攀附我们李希琅,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李希琅现在好歹是秀才,等到今年秋闱中了举人,就有了功名。到时名门淑女不得任他挑啊,要这些不识大字不懂规矩的野丫头怎么撑起门楣呢?若是等到明年春试,儿子中了进士,京都的高门贵女都有得挑。

    李希琅当时眼前浮现的却是罗芹香的脸,她可是方圆百里都有名的美人。不知多少人家踏破了门槛想要定亲,可是没一家罗家看得上的。作为罗家庄主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寻得良人相配的。

    有人与娘开玩笑说,罗芹香与李希琅很是般配,是不是等李希琅取得功名就迎娶她呢?

    娘一脸的嫌弃:我们李家怎么也是高门大户,怎么会看上这么粗俗不懂礼节的女子?都十多岁了都不好好关起房门来教养,天天跟男子厮混,像个什么样子。我们家李希琅的要取的可是那些绣楼深闺的女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俱精。

    娘是嫌弃罗家庄,嫌弃这里的一切,她所有的努力都只是让儿子考取功名,离开这片伤心之地。

    “洛秋谷,对面有一丛覆盆子,看样子红透了,你去给我摘些来。”罗芹香指着下面一丛荆棘道。

    “好。”洛秋谷立刻翻身起来,灵活地跳下去。

    “秋谷小心。”李希琅见他动作如此迅速,真担心他失足。

    “这些山坡他自小就爬惯了,没事的。”罗芹香一点都不担心,“我要最大最甜的那些。”

    “好……”

    山顶上只剩下他们两人,罗芹香捏着衣角,低着头,眼睛忽上忽下的,偶尔飘忽看李希琅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芹香,你想说什么?”

    罗芹香鼓起勇气,脸上一片飘红:“我爹相中朱家商行的二公子,问我愿意不愿意。”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