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未鱼未殃 > 第134章 过夜
    石桑牵着马,在山中跋涉了一天,又累又饿。加上伤势严重,连薄芣苢都看不出来他不对劲,步伐有些迟缓无力,脸色苍白,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无论是哪样,薄芣苢看关有些焦急,让他赶紧找个地方休息。石桑固执地摇摇头,多走一步他们就离黑甲骑兵远一点,薄芣苢就能多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他们走的小道太过偏僻,夏天雨水多,野草繁茂,只能隐约根据两边的灌木丛依稀辨别出小路的痕迹,路上到处都是泥水。石桑一脚又一脚地踩着泥水,终于在天黑前找一处山中猎户樵夫采药人山中过夜的小草棚。

    马安顿在一处避雨的岩石下,石桑拿着水袋干粮才一进草棚,拿中手中的火折子用尽力气说了声点火之后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醒人事。把薄芣苢吓了一跳,连忙连拖带拽把人弄进来,关上门。用油毡把唯一的小窗户给盖上,棚里就一片漆黑。草棚里还有些干柴火,薄芣苢摸索着烧起火堆。柴火虽然干燥,但不免因为雨水的缘故有些受潮,浓烟呛得薄芣苢直咳嗽,眼泪熏得直掉,却不敢开门散烟,生怕火光引来黑甲骑兵。

    薄芣苢折腾了好一会,火苗才燃起来。幸亏石桑是个军人,马背上一直都背着干粮和水袋,他已经习惯随时上马杀敌,随时能够休整自己。

    一摸到石桑,薄芣苢就感觉到他身上滚烫。在生死关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想把外面的护甲脱掉,把衣服烘干,也可以让他散热。解开铠甲,一股浓生的血星味就涌上来。他穿着褐色的罩衫,薄芣苢一摸,隐约有血迹,赶紧解开,直接结实的胸膛上白色绷带上面已经被血浸透了。薄芣苢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子,吓得瘫坐在地上,嘴边的哭声刚露头,下意识赶紧捂住,极力掩饰自己情绪。除了浸血的绷带,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多处伤口,因为淋雨的缘故已经开始化脓。有些伤口是新伤压旧伤,身在归云城中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前方的战事比她听到还要惨烈许多,更遑论那些阵亡的士兵。

    以前石桑受伤总是轻描淡写说没事,说伤口很快就会好。在她看来,石桑永远是那个不会背伤痛压倒的人。薄芣苢没有想到,旧伤口还来不及愈合,新伤口就已经来了。石桑都受了这样重的伤,那么父兄对自己和母亲又隐瞒了多少呢?

    哭有什么用呢?死亡靠得如此之近,在这深山老林不会有父兄前来心疼,不会有母亲安慰。

    薄芣苢平复一下心情,眼下她要与石桑一起相依为命,擦干眼泪。把嫁衣的外衣下摆用簪子划出一道小口子然后撕成系条打成带子,把披散的长发辫成辫子系起来,套起袖子,这样行动就方便许多。什么漂亮礼节,眼下活命最重要。

    草棚里还有些基本的生活器具,瓦罐粗碗什么的,薄芣苢虽然之前没进过厨房,但回想起以前自己小时候与兄长淘气在望山亭搞烤肉的情形,还是能有几分印象。折腾好一会终于烧上了水,母亲说过生病之人不能用冷水生水。

    然后动剥下石桑身上的湿衣,把水迹擦干净,湿衣挂在火堆旁烘干,盖上油毡,额头上盖上湿布。忙活完这一切,薄芣苢觉得浑身疲累不堪。草棚狭小,只有一处干燥的草堆,石桑占去大半,她就靠在一边小憩。瓦罐里用接来的雨水熬开干粮成糊状,盛水的竹筒里装满了热水。石桑醒来就有水可以喝,有东西可以吃了。靠用茅草和树枝扎起来的墙壁并不舒服,薄芣苢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松懈下来了。听着外面雨水拍打叶子滴落的声音,偶尔山风掠过树冠,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极了儿时母亲哼她入睡的歌谣。父母兄长,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云楚宜会一直等在东渡口等她去吗?她还能到达东渡口吗?她的未来又会怎么样了?想着这些让人烦恼的事,摩挲着手中的冰玉扇,这把扇子自从到她手里后从不离身。薄芣苢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能不能活过明天还是未知数呢,想这么多干什么。

    石桑缓慢地睁开眼,觉得头脑昏沉,浑身乏力,口干舌燥。草棚内火光微弱,弥漫着一股燃烧后的烟火气息。侧过头就看见薄芣苢靠在墙上歪着脑袋睡着了,火光映着她圆润的脸颊,丝毫没减掉她一分的风姿。石桑努力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想来这一种她也是累极了。看到随手能够得着的水袋,他伸手去拿。轻微的声响还是惊醒了薄芣苢,她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起身靠近,把水袋打开送到他嘴边。

    “醒了。可好受了些?你一直发着高烧,真是吓人。你受伤了怎么不跟我说声,还淋雨。”

    石桑嘴巴干裂了,喉咙感觉也要开始冒烟,发不一点声音。躺着并不好喝水,挣扎着要起来。薄芣苢赶紧放下水袋去扶他,也不避讳他上半身□□只缠着绷带。

    石桑一口气喝了大半袋子水,又喝了一碗糊,终于觉得有些精神。他注意到薄芣苢神情有些低落,想开口安慰她。可是眼下他都已经这样,还有说些什么呢。生死真的可能听天由命呢。不如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吧,也许此生主这是唯一的机会与她相处了。

    薄芣苢看得出石桑精神不是很好,也不想浪费他过多的精力,喂好之后在稍远的地方靠着墙又睡过去。

    半夜,石桑又发起高烧来,连意识都有些迷糊,嘴里模糊不清地吐着些词语。薄芣苢惊醒,赶紧又给他换额间的湿巾。而石桑像个不谙人语的孩子一般,嘴边溢出的全是痛苦之声。薄芣苢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的胳膊,因为只有胳膊上没有太深的伤口。想起来以前自己烦躁无法入睡的时候母亲都会一边拍着自己一边给自己哼歌,就能很快平稳入睡了。薄芣苢并不会唱歌,忽而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是一首歌谣,便看着微弱的灯光轻轻地哼了出来: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唱着唱着,薄芣苢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这首诗是幼时母亲教她的第一首诗,说好怕名字就是来自这首国风。芣苢是一种多籽的象征,希望将来自己的女儿能够多子多福。若是母亲得知自己遇险,病情肯定又要加重。

    石桑听着歌,渐渐也安静下来,又沉沉地睡过去。

    天明时,山间被雨水洗刷一新,连空气都格外清新。石桑已经起床把外衣甲衣穿好,又出门找了些青黄的果子,回到草棚薄芣苢才醒来。

    “你没事了?”薄芣苢惊讶道。

    “烧退了就没事,昨晚多谢。今天我们走山脊,应该比昨天好走一点。把东西吃了赶紧上路,天气放睛黑甲军搜山的速度也要快些。我们得赶紧赶路。”

    薄芣苢胡乱把东西吃了,看着她慌不择食的样子石桑觉得很是心酸。

    石桑身体虚弱不宜长途步行,薄芣苢身体娇弱,两人只好共乘一匹马。好在山脊平稳,多数地方都是裸露出来的石块,马也不快不慢地走着。

    放眼望去,全是苍茫的大山,此起彼伏,十分壮观。这是她在归云城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色,从来都是高山仰止,觉得高不可攀。曾经以为高高在上的高山,在比它更高的山比起来立刻矮了下去。那些山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觉得天地广阔了许多,发豪迈之情顿生。飞鸟自由地穿梭在山谷之间的密林,只在天空留下一道残影。石桑挽起弓箭,虽然膂力比不上之前,射兔子射飞鸟还是绰绰有余,两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继续赶路。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去聊鹅岭关,没有聊观壁云家,只是聊聊眼前的景色,石桑给她说其实每一座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看那长得像兔子脑袋的叫兔儿岭,尖尖的馒头山,层层堆叠的叫牛粪坡,有些山上盛产草药,哪种草药居多就叫那种草药的名字……这些名字都是山中猎户樵夫采药人取的。薄芣苢吹着凉爽的风,听着有趣的山名,心情没有那般沉闷了。

    山谷突然腾起一片飞鸟,石桑皱起了眉头。眼下这个时分,正是万鸟归巢的时候,不会无缘无故飞起一大片,除非林中有人惊吓了它们。

    不好,是黑甲骑兵,他们追上来了!

    石桑用力一夹马腹:“小姐,坐好了!”坐骑立刻飞奔起来。

    山谷中响起一阵号角,这是他们发现目标召唤同伴。石桑知道附近有条陡峭的小道可以通行,十分隐秘。一拉马头,朝另外一个山头飞奔而去。身后隐约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薄芣苢吓得不敢回头看,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境再次跌入危谷之中。心像波浪上的一片树叶,起伏不定。

    石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轻轻搂了她的腰:“有我在不要怕,我们一定能活下来的。活下来才有机会见到云楚宜。”薄芣苢卷缩起身体,低低地压抑着哭泣之声,紧紧地拽着冰玉扇。石桑第一次感觉到了沮丧是什么滋味,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居然还不保护不了一个娇弱的女孩子。

    这条小路是盘桓在半山腰的,山顶高耸入云,宽度只能容行一人通过。马走这种路都要牵马人小心引导,所以只有靠自己走过去。一条因为降雨而形成的小瀑布从山间飞流而下,若在平时看来洁白可爱,现在看来只让人觉得心惊胆战的。薄芣苢顺着瀑布望了下去,瀑布撞击山石形成的水雾让山谷深不见底,只见朦胧一片,一眼就让两腿有些发软。

    石桑一手牵着马,一手隔着衣衫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我拉着你,只管向前看,不要回头,不要低头。就像平时走路一样,只要不害怕,就不会掉下去的。”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