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边阁楼上那白袍男子低头看着城下相互依偎离去最后消失在街头的二人，他眯着眼，瞧不出是什么神色。
只是等他们消失不见的时候，转身对着一旁正欲离去的一行公子哥儿行礼，问，“敢问兄台，那位男子是？”
一众华服公子里的一个蓝衣公子轻佻答道，“那人名唤李羡年，据说啊，是沈惊鸿捡的孤儿。”
“捡来的孤儿？”魏吟月垂眼呢喃。
“那可不，传闻呐，这二人关系匪浅呐！”蓝衣男子说着说着就跟着一众公子哥儿下了楼，说是去吃茶听戏了。
“公子，咱回去吧，这雨也落得小了，老爷还在家里等着呢。”一旁的小厮提醒魏吟月。
魏吟月抬头看屋檐上落下的积水，又把手伸到屋檐外，看积水落在掌心，又顺着修长手指滑到指尖落下。
“嗯。”他应答道。
雨后鸟跃枝头，远山如绸，白云出岫，青石板的山涧小路还有些湿滑。
气宇轩昂的少年郎背着行囊，雨水洗去他一身疲惫，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姑娘，红衣姑娘发髻上的玉簪儿坠珠儿晃，怀里抱着两壶酒，脚步也雀跃，行过山间小径，染了一衫枝上雨水。
“惊鸿，我们不回浮香坊了？”李羡年笑看眼前边走边眺望远山的女子。
“不回了。我在北郊盘了处宅子，日后我们煮水煎茶，跳舞作画，打发时间。”沈惊鸿说的颇有兴致，眉眼弯弯，她又想想起什么似的说，“我知道！阿年一定在想我们如何养活自己！我攒了这么多年的钱，够我们坐吃山空！”
李羡年却突然沉默，他心里是有事的，眉宇之间的愁色他极力掩饰，又笑着颇是宠溺说，“坐吃山空不是这么用的。”
沈惊鸿支支吾吾半天，“无妨！”就快步往前走，嘴里又说着，“阿年你快点，回家吃酒去了！”
李羡年笑笑，跟上她的步子，沈惊鸿未曾回头也不曾看见他的心事重重。
沈惊鸿置办的宅子离锦城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也没什么人，少了那份嘈杂，是个居住的好去处，院内还有处小湖也养着几棵梅树，庭院铺着小石子与瑜娘的住处一般无二。
方才落脚，沈惊鸿笑眼盈盈接过李羡年的行囊：“阿年，我去放。”
李羡年木讷点头，递给她，看她迈着步子离开才负手转悠起来。
绕到湖边枫树下，看见扔的满地的佛经，李羡年将之拾起，呢喃道，“还读佛经的吗？”
他不晓得的是，沈惊鸿是如何把根本没法看一看就头疼的佛经扔的多远的，又是如何把大罗金仙骂了个遍的，又是如何信誓旦旦说要自己护着他的。
李羡年踱步到石桌前，看着摊开的宣纸，纸上写着几个娟秀小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他眼前就模糊了。
“呀！”一声惊呵，沈惊鸿抱着酒，快步走来。
李羡年转过身一个劲的眨眼，试图把眼眶的泪水憋回去，再转过头已是笑脸相迎，动作十分迅速。
沈惊鸿放下酒忙拿起宣纸藏在身后，“嗯······”
一时间相顾无言。
“吃酒吗？”李羡年笑着开口。
沈惊鸿点头，缓缓坐下。
月挂上柳梢头，树下二人微醺。
沈惊鸿酒量一直甚好，今日却是把自己往醉里灌的，李羡年极少饮酒，酒量自然有些差。月光混着烛光把他俊朗的脸颊轮廓映在桌上，沈惊鸿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在桌上画着他的影子。
“阿年。”沈惊鸿脸颊泛着红晕，唤他。
“嗯？”李羡年应答她。
“你给我讲讲战场，我想听，我想听你怎么过的。”沈惊鸿说话眼神有些迷离，撑着下巴的手也摇摇晃晃。
李羡年又饮杯酒，才说；“战场啊······”
“嗯。”沈惊鸿静静听他说。
“战场除了吃的差了点，其他都挺好的，我们几众将领一起喝酒吃肉。”李羡年笑着哄她，只是眼里泛着泪花花。
“嗯。”沈惊鸿盯着他说话，看他的眉眼，看他高挺的鼻，看他一张一合的唇，突然脑子一热撑着石桌就靠了过去。
她的鼻息吐在他的脸颊上，脂粉香包裹着李羡年，他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凑近的沈惊鸿，她离他的唇极近，看着他通红的脸，和错愕的神情，嘴角就自然勾起来了，笑意迷人。
沈惊鸿凑近吻在他的唇上，简短的触碰，她忙远离他坐下，也不看他，只觉得他的唇软软的，她此刻酥酥麻麻的。
李羡年愣在那处，眼睛也没眨一下，等他眨眼才抿了唇，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惊鸿，脸颊上的红晕嗖的红到了脖子，耳朵。
沈惊鸿看到这，也许是酒精作祟，她浅浅的笑，站起身，一步一步，身姿摇曳，笑颜如花，走到李羡年身旁，看着坐在石椅上看着自己不知作何反应的他，然后勾着他的脖子，坐在他的怀里。
李羡年扶住沈惊鸿的腰，微微仰头看着怀里的沈惊鸿，他的唇也凑近她的唇，小心翼翼，像在试探。
沈惊鸿笑着吻上他的唇，像是给他肯定答案，不再摞开唇，李羡年抱紧她，再紧些，贪婪的汲取他的气息，意乱情迷，她娇羞且娇媚······
月光照在水波粼粼的湖面上，湖面跃起一条红色锦鲤，扑通一声，又落入水里。
“惊鸿。”李羡年唤她。
“嗯。”她应答。
“嫁我。”
“嗯？”沈惊鸿愣住，莞尔低头，“好。”
因击退辽人有功，李羡年得了个小小的官职，他也并未即刻便娶沈惊鸿，官职太小俸禄不高，二人虽是不忧吃喝，他却也是想要功成名就，做出一番事业，再来风光大娶沈惊鸿。
沈惊鸿并不在意什么风光大娶，他二人一起共处这么多年，是爱人，亦是不可分离的亲人，沈惊鸿心里自然也是知晓的，他的要强，所以她甘愿等他。
后来辽人频频来犯，战事吃紧，亦是战争的缘故，李羡年节节高升，不过两年时间，已经得了将军一职，将士不服，说他是沾了他师父的光。
再后来一场辽中大战，打的辽人闻风丧胆，怕了他，也涨了他李羡年的威名。
一时之间，他成了护国大将军，皇帝面前的红人，举国上下，妙龄女子心里最仰慕的郎。
也无人再提他是舞姬收养的男子，只说当朝大将军气宇轩昂，年少有为。
城西有一士兵，与李羡年并肩作战，参与了好几场战事，后来被辽人砍了手臂，回来锦城本是享福的时候，却得了失心疯，治不好，整天穿的破破烂烂疯言疯语。
从城西跑到城东，路过人多的地方就嚷嚷，“有妖怪，有妖怪。”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大将军打完胜仗骑着马匹带着队伍回城的时候，这疯子窜出来，拦住马，还差点惊了马，就指着李羡年，骂他是妖怪。
“妖怪！这人是妖怪！国要亡！要亡啊！”
这等子话自然是说不得的，也是这话就要了他的小命。
沈惊鸿闲来无事，抱着汤婆子坐在院子里赏梅，躺椅一晃一晃。
李羡年下了朝，路过城西带了两壶小酒，心里嘟囔着，惊鸿越发嗜酒了。
到了家下了马，就有小厮来牵马，皇帝给他颁了府邸，他偶尔去住，多数还是来沈惊鸿置办的宅子。
他快步走近府院，抖了一地风雪，他带着笑掂着手里的小酒罐，朝内院那躺椅上闭目养神的沈惊鸿走去。
看见沈惊鸿似乎是睡着了，他便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踩在雪地上留了一串儿脚印。
“嘿！”李羡年故意吓沈惊鸿，一巴掌拍在她的肩上。
“别找我，别找我。”沈惊鸿并未醒过来，嘴里只说着这一句话，她脸上布着许多小汗珠，睫毛也在颤抖着。
“惊鸿？”李羡年发现她脸色不好，心思是不是做噩梦了，便叫她的名字，握着她的肩试图摇醒她。
“啊！”沈惊鸿从梦中惊鸿，就像是挣脱了束缚，叫了一声，便猛地坐起，大口喘着气，鬓角还有滴汗水滑下。
看见面前半跪着的李羡年，她才缓过神，看见他担忧的神色，她抱住他。
李羡年轻轻拍她的背，语气轻柔，“没事了，没事了。”
等沈惊鸿松开他，李羡年没有站起来，依旧半跪着一双如墨眸子温和的看着她，“又做噩梦了？”
沈惊鸿能听见自己还未冷静的心跳，她躲避李羡年的视线，声音清冷的回答，“没事。”
李羡年神情有些失落，许是她不愿意告诉他的缘故，对于沈惊鸿对他的态度，他一向格外敏感。
“惊鸿，关于我们的婚事。”他坐下欲言又止。
“阿年。”沈惊鸿打断他，“婚事……日后再说吧。”
“惊鸿……”李羡年蹲着看坐在椅子上的沈惊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冷吗？”
沈惊鸿摇头。
一片雪落在沈惊鸿袖口的绒毛上，她抱紧汤婆子，仰头看天，看片片落雪，呼了口气，说：“下雪了，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几个冬天了？”
李羡年也看着这雪，他伸出手，雪落在他手心瞬间就化了水，“第十二年了吧。”
二人便再无话说，只是静静的赏梅观雪，这沉默，也甚是压抑。
用了晚膳，李羡年便回了他的府邸，他，许久不曾回去了。
沈惊鸿送他到门口，瞧着他离去，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失落，“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就这样瞧你的背影了呢？”
“姑娘，夜深了，回吧。”一旁的侍女轻声说。
沈惊鸿轻叹气，就转身回了房。
等熄灭了蜡烛，躺在床榻上看着无边的黑暗，孤独便涌上心头了，她回想着一桩一桩事，从那个寒冬的半个烤红薯开始，她泪就顺着脸颊落下了。
就这样不要名分，不嫁他，也是可以的吧？一开始，也从未想过要嫁他不是吗？
沈惊鸿使劲说服自己，却又喃喃自语，“没关系的，沈惊鸿，你是第一舞姬，配得上将军的，没关系的……”越说，她眼泪就越是止不住，最后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