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窗子不能开的。”有人在背后冷冷说。
王冉冉猝然转身，发现背后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男人，身量很高，背着手，红衣广袖，面如莹玉，眼角一颗泪痣。
淡淡的香味从他身上散发而出。
这男人看到她转头，冲着她偏脸含笑，一时流光溢彩。
王冉冉不觉幌瞎眼，眯起眼睛暗自评价：这样貌还真是和那乞丐说的差不多。
“想必你就是我今晚的贵客了。”男人先一步开口。
王冉冉觉得这话很有歧义，不是很想回答他，她的视线下移，落在地面，瞳孔中映出一双串珠金丝靴，很显然，这个正主是长腿的。
“刚才那个粉衣美人呢？”她问。
“她呀……”男人舔舔嘴角，笑容亲切妖媚，似深情款款，“她不听话，我叫她到另外的地方去了，哦，对了，这女人小心思多着呢，你方才要是开了窗户，她可就溜走了。”
呦，看来这粉衣美人就算是没了记忆做了鬼，也还是改不了她的阴谋算计，现在倒好，作死作得被仙人神像给吞了。
“你不是很爱她么，怎么又把她关到这里？”王冉冉双手环胸。
“我爱她？”男人挑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跟你乱扯的吧，这女人心狠手辣，根本就无情无义，她想让我做她的傀儡，而我又想从她身上得到力量，银货两讫，仅此而已。”
……
“姑娘走累了吧，”男人突然笑转话题，伸出手，匀称的手指抬起王冉冉的下巴，眉眼含情。
“还是让我服侍姑娘歇息吧。”这话听着卑微，但是男人的语调却很强势。
王冉冉难以避开他的眼睛，恍神中被其间流溢的紫光所摄，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那男人轻轻微笑，抱着她轻轻放到床上，挥手间绣帐落下，屋子里的两根蜡烛灭了一根，光线暗淡下来，男人开始宽衣解带。
王冉冉眼珠未动，神态有些麻木，似乎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那男人含笑看她，目光温柔的舔舔嘴角，一边伸手替她解宫绦，一边俯下了身子……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急急如律令，退！”
太极八卦起，床上的男人突然怒吼着退到床帐外，他捂着脸，指缝中有血流出。
王冉冉慢条斯理的爬起来，慢条斯理的把宫绦重新系回腰上，再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冷眼瞧着柱子底下的男人，目光再清明不过。
男人看她如此，想到刚才种种，不禁恼恨：“原来你没中我的慑心术！”
王冉冉耸肩，轮到她笑眯眯：“这种小法术，我早八辈子就可以抵抗了。”
“修仙之人，果然狡猾！”
“你怎么不说你狡猾呢，仙人神像，嗯？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呀！”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真身，”那仙人神像一声冷哼，指尖灵光闪烁，面貌已经恢复如初，“我原本是不想现身的。”他舔着嘴角，盯伺王冉冉，眼底露出一丝贪婪：“只是你的三魂太过奇特和诱人，叫我控制不住想要亲自动手。”
妖怪吃东西的借口都这么奇葩的么？王冉冉翻翻白眼，不是很想跟他讨论自己的三魂是否美味的话题，她举起竹匕首，转转脖子，然后开工降怪。
仙人神像到底是仙人神像，这幅画原本就快成精，后来又受了四十九天的香火，再加上吸食此宅女主人和满巷子住户的精气，法力自然不是王冉冉一个一年半的修仙者所能比拟的。
索性王冉冉身手灵活，灵力充沛，和这仙人神像打持久战完全没问题。
那仙人神像法力虽高，但是久久降服不了王冉冉，一时恼羞成怒，花楼瞬间坍塌，所有的景致被碾得粉碎，王冉冉也不逗留，踩着花楼落下的房梁瓦片，飞身一跃落到实处。
仙人神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口中舌头伸出一卷，王冉冉跟着就被卷到他眼皮底下。
“哈哈哈，窝（我）嚼（叫）你饱（跑）！”仙人神像仰天狂笑，因为舌头打不了卷连发音都不准确。
王冉冉含笑盯他，轻飘飘一句，问出了千年至理：“你知道纸是怕火的么？”
仙人神像的笑声戛然而止，神色变换不定。
然后他就看见王冉冉吹吹头发，口中喃喃。火焰顺势大起，业火从王冉冉四周迸发，顺着舌头顷刻蔓延到仙人神像的全身。
那仙人神像在火中面目逐渐扭曲，舌头却怎么也不肯放过王冉冉，他没有料到这个弱小的修仙者还留着这么一手，一时很不甘心。
王冉冉自然不会任他卷着，竹匕首一挥，翩然落地，仙人神像嘶吼着扑向她，半途却从人身变作一幅画像。
“不，我不甘心！”他咆哮着，把手伸到池塘边上，颓然落下，卷轴被风翻开，纸面上的仙人活灵活现，立在一片丹枫和残荷中间，是晚秋最美的景致。
火焰焚尽了仙人神像的幻影，只留下一副卷轴，这卷轴不知是何材质，连普通业火都无法焚毁。王冉冉踢了两下卷轴，确认没事才把它捡起来。
池塘里的水也跟着全部消失不见，露出了底下森森白骨。
是巷子里消失的那些人，有一具白骨手上还提着一盏灯笼骨架，竹梆子躺在旁边。
“真是罪过啊。”王冉冉无奈摇头，坐到池塘边等着纪华。
不一会儿，纪华提着一个锦囊走了过来，神色平静清淡，和在花楼处分开时没什么变化。
啊，纪师兄真是太靠得住了呀！王冉冉撑着脑袋色眯眯凝望纪华。
“纪师兄，”等到纪华近了点，王冉冉跳到地上招手。
纪华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朝着这个方向快步过来，锦囊跟着放在王冉冉手上。
王冉冉抬头，不明所以。
纪华问她：“可还记得我教过的往生咒。”
王冉冉点头，猜到了锦囊里是什么东西，她把锦囊放到池塘边上，把白骨从池塘里边捞出来，就地刨坟掩埋，劈了木头给每个人立了块碑，然后把锦囊放到地上，念了往生咒。
“诸位，坟头我已立好，只是不知诸位名字，还请大家各认其骨，也好早日安息往生。”锦囊光彩闪烁，无数金色的飞蛾从锦囊飞出，落到墓碑上便自成一名，很快，所有的墓碑上都有了主人的名字，王冉冉对着这些墓碑磕了三个响头，金蛾似乎完成了它的使命，趁着夜色翩然飞走。
“做得很好。”纪华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王冉冉呆了半晌，长呼出口气，然后冲着纪华仰头咧嘴。
事情完毕，宅子里的白雾也没有了，王冉冉跟着纪华出了宅子，刚跳出来就被莫吟微扑得趔趄。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莫吟微开始嘤嘤嘤。
王冉冉好不无奈，站住脚开始安慰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笑。
嗯，莫吟微别的都好，就是这个神经有些太脆弱了呀！
再次无奈叹气。
“姐姐，你的宫绦上多了一种颜色。”莫吟微突然对她说。
王冉冉低头，果然看到她腰杆上那条纯色宫绦有一半变成了紫色。
“哈哈哈，真的变了耶！”王冉冉开心的快要跳脚，总算是积累了一份功德了。
“纪师兄，你看！”开心之余，她不忘和纪华炫耀。
纪华看着她扒拉腰杆上的宫绦拼命向他展示，配上那有点小骄傲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才一件功德，说不定其他下山试炼的弟子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件。”他泼了一盆凉水。
这个猜测的确有可能，王冉冉立刻就焉了下来。
“也对哦，也对。”王冉冉喃喃重复，很是忧虑。
“咦，吟微，你的手怎么突然这么凉？”王冉冉突然发现莫吟微在轻微颤抖。
“没，没什么，”莫吟微撤开凝望画轴的目光，指着王冉冉手上的东西，“姐姐，这是什么？”
王冉冉拉开卷轴，面上仙人乌发高冠，风姿飘逸：“这个呀，就是仙人神像。”
莫吟微仰望仙人神像，抿唇不语。
“说起来，这仙人神像的确是挺好看，”王冉冉对着画像评头论足，继而转过去笑看纪华，“纪师兄，你说是不是？”
纪华瞧了仙人神像却是蹙眉，脸上隐现忧虑。
他把画拿到跟前，辨别半晌，最终总结：“此画还是少拿出为妙。”
“为何？”王冉冉不解。
这么好看的画像，她还想回山后悬在厅堂里，一来增添雅致，二来也好炫耀下她王冉冉的功绩，哈哈哈哈！
纪华望她：“王师妹可知这画中是谁？”
王冉冉摆头，纪华见此一脸无奈：“你也该好好读一下下修界编年史，此画中人乃是上仙界无情道楚墨。”
一听这名字，莫吟微眼底黯淡，脸色更加不好。
王冉冉却是立马好奇宝宝，笼着袖子求知欲满满。
哎呀，以她的经验来看，这仙人神像背后肯定有些故事。
“师兄说，这画像上是楚墨？”楚墨三千年前就已渡劫飞升，成为上仙界第二仙尊，功法卓然，当世人无可与之匹敌，这书本上潦草四句，却也极为震撼。
王冉冉现在修的很多东西，包括往生咒和九章，几乎都是楚墨这个仙尊包揽架构，所以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纪华向来不喜欢拿别人做谈资，只是卷起仙人神像，归还王冉冉，别的一概不提。
他背转身子自顾往前，神色严正。
呃，好像又触到了纪师兄的逆鳞了……
王冉冉悻悻的摸摸鼻子。
“纪师兄，等等我啊！”带着莫吟微，她狗腿的追了上去。
李家镇的仙人神像告一段落，王冉冉继续向前出发，中途很不幸的碰到了另外一个试炼的弟子，那弟子看见她，打招呼：“王冉冉，你这宫绦上怎么才两种颜色！”
“哈哈哈，两种颜色好看些，杂七杂八的怪晃眼的。哎，师弟你的宫绦不错嘛，只比我多了一种颜色。”王冉冉非常友好的回怼过去。
那弟子掖紧了宫绦，瞪了她一眼，脸色有些发青的与她擦身而过。
“师弟慢走哦，一路顺风！”王冉冉嗲声嗲气的冲那弟子挥挥手，看着那弟子离她越来越远。
唉，她其实是想告诉那个师弟，他走的那个方向她刚逛过的……
啧啧啧，可惜呀！
王冉冉摇头惋惜，树上的纪华看不下去了，跳下来戳穿她：“你其实可以对他传音，他现在走得并不远。”
“啊，纪师兄你不是去打水了么，这么快就回来啦！”王冉冉脸不红心不跳，自然而然的跳过纪华刚才说的话题。
“嗯，左边那个方向有师弟走过了，”她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写了方位把树枝一转，树枝落在西南二字上，“既然如此，我们就走西南方向好了。”
前进的方向就被这么拟定下来，纪华自然是随她，莫吟微更不会有异议。
不过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王冉冉是再不会走这个鬼方向了。
“我似乎是走错方向了。”路上，王冉冉捏着下巴陷入沉重的思考。
“西南方人迹罕至，向来是精怪汇集之地，因此很多修仙者会到此练手。”纪华平淡的解释，无异于插了王冉冉两刀。
“噗！这么重要的事情纪师兄你怎么现在才说？”王冉冉听得喷血，她现在后悔都来不及，因为今天就是第十四天了，明天就得回山。
看看自己宫绦上单调的颜色，王冉冉转过头：“吟微，把你的宫绦拿给我看看。”
莫吟微从腰间取下宫绦递给她，王冉冉拿着宫绦上的颜色数了数，总共是四种，除开宫绦原本的颜色，莫吟微积累了三件功德。
还是太少了啊！王冉冉叹气，把宫绦替莫吟微系上，莫吟微法力低，积累的功德再比别人少，极可能会受到其它弟子的歧视。
“我们要不去坟场看看？”说不定可以碰到几个需要度化的厉鬼。
莫吟微自然乖巧点头，王冉冉侧脸询问纪华，纪华也没意见，于是他们就去坟场了，坟场阴冷森然，还很荒凉，很明显没有修仙者来过。
再者，谁会去一堆坟里寻找功德？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不过越是忽视之地，怨气其实也就越重，很多亡人因为种种原因找不到黄泉路，经年在埋葬之地盘桓不去，王冉冉自己不出手，撺掇莫吟微去跟这些亡人聊天度化他们。
“看到那个老头没有，他坐在石头上抱着书一直唉声叹气，你出去问问他是何缘由？”
莫吟微这几天估计是被王冉冉推出去干活久了，胆子大了一点，听到王冉冉吩咐便自个儿上前。
“为何呀为何？为何呢？唉……”老头喃喃重复。
莫吟微上前，阴阳之间是无法直接对话的，她念了通音术，双眸半阖，便开始问这老头：“老爷爷为何抱着书叹气？”
这老头大概许久没跟人说过话，一听到响动便指尖颤颤，激动不已：“终于有人来问我了，你，你是谁？”
他把下颌朝着莫吟微的方向，眼眶里的瞳孔却是涣散无聚焦，很明显此人生前是个瞎子。
莫吟微和缓微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再问他为何抱书哀叹。
那老头便对着她絮絮讲述，等他讲完莫吟微便从他怀里取走书籍，念叨出几个字，跟着把书焚在碑前。老头弯腰致谢，散作萤火飞逝，心满意足去了黄泉路。
咦？这就弄妥了？这老头究竟是什么余愿未了？一边的王冉冉有些好奇，等莫吟微过来，她便迫不及待：“吟微，刚才那老头跟你说了什么？”
莫吟微道：“这人生前是个瞎子，有一发妻给他绣了一本书，他生前原本可以看完，但是突然心悸离世，一直不曾读得此书，所以请我帮忙把书烧给他。”
“就，这么简单？”王冉冉眼角抽搐。
莫吟微嗯了声。
“勿以善小而不为，有些事情你不要觉得简单，可能在当事人看来却是地陷天塌。”纪华冷冷教训王冉冉。
王冉冉面颊赤红，反思自己，发现刚才的反应确实有些过分，度化不是儿戏，愿望不分繁简大小。
“纪师兄，我错了。”
纪华久久不语，看来是真的有些生气。
环望四周，坟场已经没什么可度化的厉鬼。“走吧。”纪华轻轻一句，念了护身咒罩住三个人，自己在前开路。
王冉冉因为刚才的检讨，跟在他后头，乖的不能再乖。
下雪了，雪沫子如柳絮乱扬，不一会儿便把坟场覆了层寒白，明明是七八月天气，此处却突然降雪，着实有些古怪。
“姐姐。”莫吟微靠近王冉冉，拽住了她胳膊，王冉冉反手与之交握，拉着莫吟微快步跟上纪华。
莫吟微怔愣，撇眼交握的那两只手，脸颊一片酡红。
“纪师兄，你看这雪……”
“这雪异常，连我也无法查清源头，赶紧下山为妙。”纪华就事论事。
连纪师兄都不知道这雪怎么回事！王冉冉惊愕，看到这雪心里边更加毛骨悚然，三人步伐迅疾，走到半山腰时，路遇一棵歪脖子树，树身横亘中央，树上面坐着一位红衣美人，面容姣好，眼睛转向他们，眼珠空洞无神，好似在看人，却又好像不是。
“纪师兄……”
“不必理会，走。”纪华轻声嘱咐。
王冉冉点头，带着莫吟微跟在纪华身后，红衣美人眼帘下垂，空洞的眼珠一直盯着他们，如芒刺背。
她没有动，即使王冉冉已经走了百米远，也只是坐在树上凝望。
这倒奇了……
王冉冉下意识回望，猝然发现这路上根本就没有歪脖子树，红衣美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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