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冉冉痛哭一场，期间把自己给纪华做的长寿面吃得一干二净，这个晚上，莫吟微一直呆在她旁边，成了她的大树洞。
卯时刚过，她便去了典锋善住处求得首肯，收拾包袱匆匆出了尘埃门，谁也没告诉。
莲花天灯坠入凡尘，王冉冉神情冷漠，一个人走在路上，她在官道漫步，到村落晃悠，进入荒山野地，毫无目的。
天地浩渺，她枕臂躺在地上，星子垂悬，她望着那些星星，脑子里全然空洞，眼尾却是赤红，情不自禁淌下眼泪，钻到发鬓。
原来这就是失恋的感觉，还有什么比发现自己喜欢的人爱上的竟然是自己的师兄更令人崩溃，她曾经幻想着拿下纪华这块风水宝地，兜兜转转，不过是一厢情愿……
王冉冉，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吸了吸鼻涕，她闭上了眼睛。
“吟微，别躲了，出来吧。”
勉强平复心情，王冉冉对着树丛道。
莫吟微从树丛里钻出，唇齿紧咬，背着手挪过来。
“姐姐。”
她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讨好和小心翼翼。
“跟了我多久？”
“你出来的时候……”
“偷偷下来的？”
“嗯……”
王冉冉转过头，睁开眼望她。
莫吟微心神慌乱，忙的卑微恳求：“姐姐，别撵我回去，我会乖的，不会成为拖累，求求你了。”
这姑娘……
唉！
移开眸子，王冉冉心里一软，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睡吧，明天早上跟我去一处地方。”
莫吟微眉宇松缓，沉默的走到空位置，躺了下来。
“姐姐……”她呢喃着，还是忍不住伸出爪子，习惯性抱住了王冉冉的腰，钻进了她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阖上眼睛。
这本是下意识的举动，不知为何，王冉冉却突然心里一暖。
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妹妹在默默关心着自己。
“睡吧。”她把衣服盖在莫吟微后背，轻轻说。
……
千绝观，邺城西北瓦子山，颓阳悬于山尖，已有落兆，此地方圆数里，荆棘丛生，白茅、看麦娘、野黍子比比皆是，古道残断，已是难辨，往上更是难以描述。
瓦子山离邺城不过数里，照寻常推理，离城不太远的地方应该是兴盛发达，可这儿却是人迹罕至，实属鲜见。
往前延伸几米，有一官道恰好擦山而过，修得平整宽敞，更有茶铺栈楼，外地人走到这里，看到这样番景象，大概会连连长叹，只道是临夜找到了落脚点，然而走近了细瞧，场面又是大不相同。
“姑娘你看，插|上这条官道便到了瓦子山脚下了。”李府管家着顶小圆帽从小路上出来，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
“原来这就是瓦子山……”随着这管家的指引，王冉冉抬首朝前面望去，只看到一个不算太大的丘陵，因着古木参天，显出几分高大和阴森，几丝黑气从山巅飘溢出来，大概是太阳还没落山的缘故，漫的还不算太快。
果然是鬼气重重……
她在心头念道，眯眼打量了会儿，片刻垂下眼帘。
下山的时候典锋善曾经交给了她一封祈愿信，许愿人姓李，五十多岁，家中颇具资产，有一独子名叫李景行，平日里谦恭有礼、待人和顺，某日踏春归来却突然性情大变，举止粗鲁，言语暴躁，整天失魂落魄，后来更是一病不起，大夫看了药也吃了，仍是不见起色。
李老爷怀疑李景行是踏春时被妖物缠身，他和典锋善也算有些交情，因此便想到了尘埃门，遂放灯祈愿，求尘埃门施以援手，也好救他儿子性命。
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铺子和客栈，王冉冉有些疑惑的向李府管家询问：“管家，我看这些铺子倒像是新建，却为何没有人住？”
那管家一脸怪色，谈到此事似乎有些发怵：“姑娘有所不知，眼下这些铺子正是县令老爷所建，几个月前官府发了通告，让有意者自行领了铺子开门迎宾，官府分文不收，原本是桩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是这瓦子山常有异状，因此便无人到此认领。”
“异状？你倒说说是何异状？”
“要说这异状，那得从这山上的千绝观说起，姑娘可知，这千绝观为何要叫千绝观？”
“想是这里曾经有处道观，取名为此。”王冉冉猜测。
“不是，”那管家摆了摆头，“瓦子山从来就没建过道观，这观子原本叫做吴家窑，建在山腹，几十年前是那吴家用来烧瓦的窑洞，后来不知怎的，这吴家竟然一夕之间举家搬迁，窑洞也因此荒置，有村民好奇去这窑洞溜，回来竟然跟人胡扯里边住着一位仙姑，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不像话。我家公子听这谣言，就说想去瞧瞧这仙姑长得什么模样，结果回来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似乎跟千绝观也没什么关系……
管家估计也知道她想些什么，当下苦笑着继续：“自从我家公子去后，这吴家窑就开始作怪，明明没有人去点火烧瓦，窑洞里边却时常火焰窜天，更有搬运瓦片的响动，有时候离得近了，还能听到里边的窃窃私语，甚至偶尔伴随姑娘的哭声……”
“所以你们后来去请了别人捉妖……”
“是，不过这些人半斤八两，看不出什么名堂，有天一位仙者从此路过，叫我们在这窑洞里立了尊女像，如此半月，平安无事。”
“只是后来小孩儿贪玩，失手砸毁了女像面容，这窑洞便再次作怪，惹得方圆数里都听到哭声，窑洞十米之内寸草不生，但凡活物靠近立刻焚化成灰，千绝观由此得名。”
这名字，还真是简单粗暴……
王冉冉绝倒。
这样想来，窑洞作怪，还是这李家公子起的头，回忆起李景行躺在床上的样子，嘴唇发紫，印堂发黑，手臂上类似乌斑的奇怪印记，很明显，他是被千绝观里的东西勾搭上了。要救他，就得除了那东西。
“管家，这附近哪里有路上这千绝观？”
“靠山脚右边有个歇脚亭，旁边有条路直接通往千绝观。”
说话之余，山里突然异动，无数雀鸟扑棱着翅膀，逃命般窜出山林，黄昏中好一处震撼景象。
“这鸟，怎么飞出来了？”管家两眼发直，脸上却是愈发惶恐。
王冉冉抿唇，没有回答他，不是回答不了，而是不能回答，慧眼阴瞳术下她确确实实看到了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在山间来回游弋，驱逐着所有的生物。
黑气顷刻包围了瓦子山，来不及飞走的鸟雀在黑气中燃烧，化成齑粉。
“管家，你回去吧。”王冉冉抬眼看了看山间落日，瓦子山的黑气已经越来越浓，似要吞并这里的一草一木。
一股莫名其妙的风突然从山里吹过来，扑上官道，钻进每个人的鞋缝，莫吟微心尖一颤，觉得后背一股子阴寒，下意识的就往王冉冉身边靠。
“姐姐……”她喃喃两句。
“不用怕，”王冉冉轻声宽慰，接着嘴间念咒，凭空幻出一杆竹篾灯笼，咬破指尖向笼蕊点下，一点昏黄的烛光接着亮起，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血色符篆随着烛火摇曳，在灯笼纸上时隐时现，无形中震慑着四周的无名物。
她把杆柄放到管家手里，谨慎嘱咐：“天快黑了，这灯笼拿好，上面贴着符咒，你一路回去自可平安。”
这样的好东西，那管家自然是求之不得，他捉紧了杆柄看着面前的两个姑娘，突然又有些不放心：“我走了，那你们……”
“我们自然是上瓦子山，”王冉冉被这管家逗笑了，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说话也直白，“不要小看我们两个姑娘，这东西虽然厉害，凭我们的能力，应该还是应付得来。”
“要是应付不来……嗯，你就再找人吧。”
她说的是事实，管家一时错愕，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只得点点头，颤颤巍巍转过身去，提着灯笼走远了。
“走吧。”瞧着瓦子山，王冉冉深吸口气。
莫吟微嗯了一声，跟在她后头。
金乌业已西沉，天迅速阴暗，再加上这山里树木荫蔽，要是没有光亮，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从外面看瓦子山是被黑气覆盖，但是真的进到里面王冉冉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别说黑气，就连一点异样都察觉不到，只是这山里极其安静，风声都没有，叶子掉到地上都是静悄悄的，令人莫名的压抑，死气沉沉一片。
越是这样，越是不能省心。
王冉冉和莫吟微一前一后，手上高举着她用指尖血变化出来的灯笼，这种灯笼名叫驱魔引，尘埃门上阶弟子的必修法术，作用两个，一个是驱魔，一个是引邪，是驱魔是引邪就看你的灯笼颜色，红的驱魔，绿的引邪。
王冉冉的驱魔引是红色，这才敢放心大胆的使用。
瓦子山久不进人，管家指引的山路早就被荒草埋没，半点影子都没瞧见，她只好拿着匕首另辟蹊径，尘埃门没有匕首这类仙器储藏，所以她的匕首还是竹的，用起来钝得可以，要不是灵力撑着，估计早就断了。
原本是可以直接飞上山腹的，可瓦子山外面包裹的黑气浓郁，她倒是扛得住，莫吟微却不行……
胡思乱想之际，王冉冉手中匕首起落，三根挡路的刺藤连根截断。
“啊！”莫吟微乍然尖叫，两眼直勾勾凝视前方。
王冉冉比她好不到哪儿去，身子也是情不自禁抖动了两下。
刺藤对面好死不死的杵着一位姑娘，撑着一把油伞，散落的发丝直坠领口，姑娘雪白色的抹胸上绣着金线牡丹，迎着灯火折射出凄冷的寒光。
“两位妹妹，不要再进去了……”
纸伞下的姑娘嗓音沙哑低沉，明明四处空旷，却有回音阵阵。
“哦？”王冉冉挑眉，目不转睛瞧着面前丽影，“姐姐说说，我为何不能进去？”
话音刚落，她直接几步上前，右手直取姑娘挡住脸面的纸伞，动作利落又迅猛。拿伞的姑娘竟也不闪不避，甚至有空渺的笑声传开，如水面泛起的层层涟漪，诡异得叫人心悸，明明就还没有靠近，那姑娘手中的纸伞却突然拦腰折断，伞面掉落，露出的是一张平凡至极的面容。
“不要再进去了……”那姑娘嘴角藏笑，显得极为亲和，然而瞳孔却迅速肿胀蹿红，无名的火焰吞噬了这具身体，她嘶吼着扑咬过来。
“千邪避，万恶驱！”
灯笼罩顶，王冉冉一手结印，直接打到那姑娘胸口，甚至连惨叫都没有，这姑娘直接就在她眼前消散为一缕烟，剩下一件空落的衣服躺在地上。
她把衣服捡起来。
“别再进去了……”
是衣服里留下的残音，还在警告着她，王冉冉眯起眼睛，灯笼靠近这件衣服，指尖划过，便有斑驳的血迹，血色很深，已经浸透线纱，衣服触感粗糙，并不是什么好料子。
所以，这件衣服是刚才那个人生前穿的？
她不知道，反正十之八九。
收起衣服，王冉冉再次提着匕首开路，驱魔引的颜色时红时绿，摇摆不停。
“姐姐，你看。”
莫吟微把灯笼举高，萤绿的烛火映照灯笼纸，幽冷而暗。
王冉冉抬眼微瞥，不经意瞧见莫吟微背后的一张面容，是个女子，飘着跟在莫吟微后头，却比莫吟微高出半截，她的脸削瘦而尖，两颚凸起，眼眶微微凹陷，瞳孔大而荧荧，光芒闪烁犀利，这光与灯笼里的烛光无关，而是这眼珠本身携带，不似凡间所有。
“姐姐，你在看什么？”
莫吟微顺着视线摸摸头顶，神色懵懂。
“你看你，”王冉冉神色平静，望着她头顶谈笑自如，“摸了半天连片叶子都找不到。”
说着，她走上前装模做样的伸手，指尖却是凝聚灵力对着那女子点去，但见那女子冲她偏头，嘴角一丝弧度被慢慢拉扯，眨眼便已挪开数米。
呵，倒是躲得挺快！
王冉冉心底嗤笑，右手对着莫吟微的头发扒拉两下，缩回手展开：“你看，这么大片叶子在头发上你都不知道。”
“姐姐。”莫吟微拿过叶子，一脸发怵。
“我后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她既然敢这么问，那就是已经有所察觉，王冉冉倒也干脆，瞧了眼那又飘过来的女子，点了点头。
“在你后面，眼珠比较大，牙齿有点长，脸有点白，你要不要转过去看看？”
莫吟微明显愣了小会儿，跟着转过脖子，一身是血面貌狰狞凌驾半空的无脚女子正好和她来了个对视，这女子仿佛早已料到莫吟微会有此举动，勾起的唇角逐渐拉大，尖长的牙齿竟生生刺透下颚，血盆大口顷刻衍化。
诡异的笑声从这口中传出，却并不是从嗓子里，而是这女子的口中，竟然还悬着一个和外面一模一样的头颅，此刻她红唇艳艳，两目玄黑，稍不注意，根本觉察不到。
莫吟微恶心的后退，这头颅瞧见她动作，立刻从女子口中窜出，直取胸口肺脏。
“驱！”
尽管恶心，莫吟微倒也迅疾，灯笼朝前画圆念诀，驱魔引红光大盛，飞来的头颅被红光所慑，惨叫一声退回女子口中，面貌已是血肉模糊。
趁着这当口，王冉冉一脚蹬地，越过莫吟微一贴篆纸，加上刚才留心折下的小桃枝，甩手扎进女子额心，伴随着又一声鬼叫，无脚女子化作一缕烟飘散，地面再次留下了一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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