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临渊渡 > 第22章 第22章谢小军师
    出了京城,一路北上,天气便愈发寒冷起来,偶尔还能见得路旁有融不尽的雪片,树上挂了厚重晶亮的白霜,似乎长安春日的回暖并未绵延到这里。

    战事紧急,一行大军日夜兼程行进了两三天,已走了一多半的路程。谢临到底身子弱,还是因舟马劳顿、气候多变而发起了低热。

    铺着厚厚黑鹿绒毯的马车上,谢临裹了身雪白狐裘,缩在宽敞绵软的车座里,神色虽有些倦怠,一双眼眸却亮得摄人。

    沈承渊坐在他身边,隔一会儿便用手覆在他额头上试试温度,所幸用过药后没再升高。他看谢临脸色不是很好,忧心是不是还有别的问题,便问:“感觉怎么样,可还有什么不适?”

    谢临摇摇头:“原就没什么不适。”

    沈承渊将他身上的狐裘紧了紧,又试了试车内暖炉的温度,叹道:“我早该想到,你身子本就不好,这样连日奔波怕是受不住。若还觉得难受,我另派一队人马在后头护送你走慢些……”

    “没那么娇贵,”谢临笑着打断他,揶揄道,“再说了,哪有将军和军师分开行进的道理?”

    见他如此,沈承渊遂也不再坚持:“好吧,这会儿时候还早,军师且再睡会罢。”

    谢临于是乖顺地闭上眼,将脑袋靠在他的膝头,思绪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摇晃。

    出征前他曾问过沈承渊,大约多久能够回京。沈承渊说,战事无常,具体多久他也说不准,少则一月多则三月,打完就回京。

    谢怀瑾下在他身上的毒虽是一月发作一次,但并不会立刻要了他的命,只有连续五次发作无解才会致人死地。

    谢怀瑾当初让鬼医如此设计的初衷,是怕万一谢临不顾一切仍要逃走,也好给自己留下时间找人,免得真将人给毒死了。如阿临这般绝色,世间哪得第二人?

    于是谢临在心里思量一番,决定直接随沈承渊离开,而不进宫提前讨要这段时日不在京中的解药。

    一来,他不想独自面对谢怀瑾,每次觐见都让他有种会被拆吃入腹的恐惧感。二来,他也担心若是谢怀瑾知道他要随容安侯出征,喜怒不定之下将他扣在宫中不肯让他走,那他便无论如何也去不成了。

    谢怀瑾做事,向来都只凭自己喜恶,从来不会过问他的意愿。

    即便等一月之期来临,谢怀瑾发现他没有按时入宫去拿解药,派人追查他的下落,那时自己早已远离京城到达西凉边境,便是为了大军考虑也不能将他强行弄回京城。

    那么至少在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他是真真正正地自由了。

    谢临一时为自己的当机立断而自豪,一时又为这难得的自由而雀跃,忍不住又睁开了眼,却对上沈承渊注视着他的视线,不由微微一愣。

    沈承渊也因他这突然的一个睁眼而怔住,片刻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问:“怎么没睡,不困吗?”

    谢临从座上直起身来,趴在窗户边轻轻挑开车帘,望着外头一望无际的草原,初春时节,北地的草原也带了一点细微的青绿,如洒落了几滴颜料,透彻而清新。他兴味盎然道:“好不容易出一趟门,该多瞧瞧风景才是。”

    沈承渊失笑:“风景什么时候看不得?你身子还没好,别吹着风了。”

    闻言,谢临轻轻摇头,眼里带了几分怅然:“等回了京城,或许便不会再有这等机会了。”他顿了顿,看着不远处的苍穹眯起眼眸,“若能如那鸟儿般自在无拘就好了。”

    厚重的纱面锦缎车帘被挑起,一阵凉风便涌了进来,将车内暖意散去些许。他的长发扬起,轻轻拂过身后男人的手背,带来一阵凉滑细腻的触感。

    不知为何,沈承渊想起他曾说过的金丝雀来。

    他一定很渴盼自由吧?

    沈承渊手上一紧,看着他单薄而萧瑟的背影,没再阻拦他。

    泛着寒凉的风刚硬地闯入,在车内绕了几圈,与暖风缠绕不息,慢慢被柔化加温,逐渐缓和。

    “这是我第一次走出长安。”半晌,谢临轻声道,“你呢,去过许多地方吧?”

    沈承渊微不可见地颔首:“嗯。”他往后靠在马车后壁,枕着双臂,伸直了长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整日沙场奔走,刀口舔血了。”

    说起往事,他的眼神里不由染上几分沧桑。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起,刀光剑影,出生入死,到现在已是整整十年。

    人都说他少年将才,天纵英武,二十多岁便得以位列正四品忠武将军。又谁知,今日所有的荣光,都是踏着层层鲜血累累白骨走过来的。

    他的父亲老容安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文臣,他的血液里却涌动着武将的勇猛。相较于尔虞我诈、泥沙俱下的朝堂而言,他更愿意驰骋战场,一展雄心。

    谢临转头看他,一双漂亮的黑眸里满是艳羡:“若我早些认识你,说不定如今已是一位与你并肩作战的将军了。”

    沈承渊往他那副单薄清瘦的小身板上扫了一眼,忍不住弯唇一笑:“还是乖乖做你的军师吧。”

    皇宫,紫宸殿。

    宫烛微微摇曳,雅致而柔顺的青玉垂帘外,盛着龙涎香的黄金兽头香炉口中正吐出潺潺白烟,浸入空气里不复得见。

    大殿内安静得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只偶尔响起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忽然,一阵清脆的珠玉撞击声响起,徐公公躬身走了进来,轻声道:“皇上。”

    谢怀瑾自书中抬了抬眼,神色颇有些慵懒:“怎么,大军行进到西凉边境了?”

    “是。只不过……”徐公公冒着冷汗,犹豫着看了一眼上头那位的脸色。

    “不过什么?”谢怀瑾唇边的笑意凝固了些许。徐明世在他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甚少露出这种神色。莫非是容安侯那边出了事?

    徐公公心想早晚这事儿您都得知道,索性心一横,道:“只不过小公子也在其中。”

    大殿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徐公公低着头站在阶下,只觉得浑身往外冒寒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谢怀瑾犀利的双眼危险地眯起,半晌,拿起桌上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掷,那玉瓷质地的茶杯在地板上砰地一声碎裂开来,滚烫的茶汁淋了一地。

    徐公公老腿一抖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颤声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唉,只要跟小公子扯上关系,皇上就反常得一塌糊涂,喜怒无常,这差事可当真不好做。

    “离了朕不过几月,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

    谢怀瑾面无表情,眼眸中却隐隐有愤怒的暗火灼烧,“没有朕的授意,他竟敢私自离京!”

    “皇上息怒,当初您将小公子送去容安侯府的目的之一,不就是想让他迷惑住侯爷吗?”徐公公跪在地上,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他动也不敢动,“如今侯爷连上战场也带着他,岂不……”

    “朕可没让他从朕眼皮子底下逃开!”

    徐公公心道,小公子那般灵巧的一个人,怎么甘愿被困在小小的侯府,若有机会定是要走的,皇上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将人往别处送啊。

    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半点不敢说,只唯唯诺诺应道:“是,小公子只是一时想不开,边关苦寒,疆场艰苦又岂是小公子这般金枝玉叶受得住的?待过上一阵子,便乖乖回来了,毕竟身上的毒还得皇上来解……”

    “他不会。”谢怀瑾脸上的狠戾之色略收了收,带了几分无奈的口吻。

    “啊……?”徐公公正搜肠刮肚想着理由,冷不防被这么一打断,茫然地抬头,“为什么?”

    谢怀瑾面沉如水,扶额长长一叹:“那孩子看着温顺乖巧,实则内里最是倔强刚强,此番既然敢瞒着朕离京前往边关,毒发时怕是宁肯生生忍着,也不会回来朝朕低头。”

    徐公公听得一愣。三年前谢临刚被下毒时,犹自不愿屈从,第一次毒发便硬抗着没去向皇上求药。他奉命在旁边看护,有幸目睹了这一过程。

    只见那小公子蜷缩在床榻一角,疼得面白如纸,冷汗将全身浸了个来回,一双细瘦得可怜的手死命扒着床沿,那雪白的手背上青筋毕现,却怎么也不肯向皇上低头。到最后那孩子已经神志昏聩,软软地躺在那里,喉咙里偶尔发出轻微的痛吟,轻得像只小猫一般。

    到最后,还是皇上怒气冲冲地进了内殿,将他捞进怀里,动作极为粗暴地直接把解药灌了下去,呛得那孩子不断地咳嗽,但那剜心蚀骨的疼痛总算纾解了许多。

    那时候,皇上面色阴冷地附在他耳边说,你很有骨气,但朕也得告诉你,这种疼你连续抗着五次,就该见阎王去了。所以,别跟朕做无谓的对抗,你永远赢不过朕。

    徐公公回过神来,不由浑身一颤。那凄惨的场景他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难道那冰雪般的小人儿还心甘情愿要再多承受几次这种折磨么?

    这得是……对皇上有多深的抗拒啊……

    他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当日谢临不让他将自己深夜造访皇宫的消息告诉皇上了。

    “罢了,这孩子怕是跟朕闹脾气呢,且就随他闹吧。”谢怀瑾重新坐回去,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你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徐公公颤巍巍地起身,恭恭敬敬退出大殿,在转过身的一刻,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抬起袖子擦去一脸黏湿的冷汗。

    谢怀瑾靠在榻上,神色晦明不定。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谢临太过纵容了,以致于他如今做事已经开始不顾自己是否首肯,为所欲为。

    和容安侯一起奔赴战场?这是公然朝他挑衅吗?

    是想说,他已经长大了,已经羽翼丰满到足以脱离自己的掌控了吗?

    谢怀瑾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眼眸深处闪烁起森然的寒意。

    他还太过天真幼稚,还不曾明白,他谢临只能是谢怀瑾的。自己若一日不放,这天下之大,他便无处可逃。

    除非他想就这么去死——当然,谢怀瑾不会让他死的。他只会将那不听话的小东西抓回来,砍掉他挥舞的爪牙,而后紧紧绑缚在自己身边,再也别想走出这宫门一步。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