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临渊渡 > 第25章 第25章在下唐突
    一路行来,人烟寥落,军营里除了几个小兵偶尔巡逻走动的声响外再无动静。昨夜里那般热闹的场景仿佛只是一场幻境,天一亮便尽数消散一空。

    边地气候本就恶劣,军营又地处偏远,目之所及景象皆是萧瑟荒凉。时已初春,枯黄之色仍旧占据了大半天地,饶是有几分新绿,也微小柔弱得可怜。

    谢临漫无目的地沿着小径往前走,心中思绪茫乱不定。

    沈承渊虽将他封为军师,可却没有带他去往前线的意思。若他整日留在军营里,对前线战事不管不问,那与空负官衔有何不同?

    若真如此,他还怎么施展自己的一腔抱负?

    正头脑纷乱地想着,忽觉前方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下意识往旁边一让,谁知对方也似是与他为难一般,再度将他拦下。

    谢临抬起头,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兵正抱臂挡在他身前,扬着下巴傲然看着他,那姿态实在称不上友善。谢临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问道:“阁下何事?”

    小兵挑眉看着他,轻蔑道:“你就是将军新封的军师?”

    他说话时尾音上挑得极是厉害,俨然一副倨傲态度,谢临心下厌烦,便也不欲同他多费口舌,冷声道:“若无事,还请放我过去。”

    那小兵见他态度强硬,一时倒有些诧异。这少年看着身形单薄、眉眼温顺,他还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却没想到还有点脾气。他便又朝那少年走近几步,得意道:“我就是不放,如何?”

    谢临原本心情就不是很好,如今又遇上这等刻意挑事的,那最后一丝耐性也淡了开去,冷冷地看着他:“你既知道我是军师,还敢在此拦我?”

    他平日里待人温和,极少拿身份压人,如今实在被纠缠得烦了,想着早些脱身,便这样说了。

    那小兵一愣,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天大笑,笑够了才看着他道:“就你这模样,只怕是毛还没长齐吧!真以为自己有个军师的头衔就真能当得了军师?”

    谢临目光如冰:“当不当得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歹有个军师的头衔,而你却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小兵脸上笑意骤然散去,粗长的眉毛登时竖起:“你!你别以为将军待你好些就能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告诉你,将军不过是看上你的皮相,想留你做个小白脸、帐中客罢了!”

    “怎么,你的本事就只够在这里耍嘴皮子么?”谢临冷然一笑,一双清亮的黑眸里冰冷淡漠,“抱歉,我没空奉陪。”

    他转身要走,那小兵却两步上前来抓住他的肩,怒声嚷道:“别想走!”

    这小兵毕竟是习武之人,手劲极大,这一下竟将谢临身上裹着的斗篷直直扯到了手臂处。

    谢临神思一凛,挣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以色侍人吗?既能服侍将军,自然也能服侍服侍我。”那小兵见了斗篷下那张绝色的脸,心中顿时一热,那热流几乎是立时朝下腹处汇集而去,叫他兴奋得眼神都闪闪发亮。

    妈的,这可真是个尤物。

    见他抬脚便跑,小兵哪里肯放过如此机会,立时便追了过去。他自诩脚力过人,那小美人必定不是他的对手。

    可刚跑出两步,便觉一阵劲风自身后袭来,他慌忙回身抵挡,胸口便被人重重一踹,身子一个不稳仰面倒在地上,正要爬起身来咒骂,却在见到那人时怒气顿消,结巴着说:“左……左副将……”

    来人正是齐远风。他神色自若,往日温柔和善的眉眼此刻锋利如刀,衣衫却分毫不乱,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兵,冷冷道:“胆敢对军师不敬,下去领三十军棍。”

    那小兵脸色煞白,忙连滚带爬地起身:“左副将饶命,左副将饶命!小人……小人只是一时迷了心窍……”

    “滚。”

    齐远风扔下这一个字,便没再看他一眼,直直朝前方停了步子坦然看戏的谢临走去,温和一笑:“叫军师受惊了。”

    谢临眯着眼等他走近,也朝他微微一笑:“多谢左副将出手相救。”

    “应当的。”齐远风看了眼前路,提议道,“忙活这半晌,不若军师同我一道去吃些东西?”

    “请。”

    两人并肩往前走,却在两句寒暄后再无人开口说话,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就这样沉默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齐远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请恕在下多嘴,只是军师方才的做法实在有些欠妥。军师既身无武功,若真将那士兵惹怒,怕是……”

    “那左副将认为我当如何?”谢临淡淡打断他,“委身从了那小兵么?”

    “不不,自然不是,”齐远风忙道,“军师这般冰雪剔透的人儿,怎能屈尊辱没了自己。”

    谢临轻哼一声,不作理会。

    齐远风无奈地笑了笑:“若是我没猜错,军师怕是一早便知道我在了吧?”

    谢临瞥他一眼:“只是我没想到左副将出现得如此‘及时’罢了。”

    这话里的抱怨不言而喻,齐远风忍不住笑了,无奈解释道:“我不早些出现,自然也是有我的私心的。”

    “什么私心?”谢临不明所以,“你可莫说是想看看我会如何应付,你也看见了,我毫无武功傍身,除却你这个副将出面,我自己根本应付不来。”

    齐远风摇头:“不是。我只是……”

    谢临等了半天,也没见他有所下文,忍不住蹙眉追问:“只是什么?”

    齐远风咳了两声,此时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想看看你的模样。”他说,“如今看来,果真很美。”

    从昨夜到今午,谢临都以斗篷遮去了眼睫下的大半张脸,那双眸子愈是清润动人,就让人愈想知道那掩盖在雪白绒毛下的,究竟是怎样一番绝世容颜。

    此番一看,果然绝色。齐远风读书不多,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描述这种美,只是觉得,世间万物同他放在一起,都被比得黯然失色了。天地间唯余这个人,再无其他。

    谢临微微一愣,他素来最是不喜别人谈论自己的容貌,觉得那是一种侮辱。他觉得,自己此时应是冷下脸来生气走人,可对上那诚挚得到近乎虔诚的目光,这气却是怎么也生不出来了。

    那目光太过热切,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你若好奇,大可同我说,何必出此下策?”

    齐远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收了目光,只余光还若有似无地绕在他身上:“这不是……这不是怕军师觉得我唐突么。”

    谢临莞尔一笑:“左副将这般看着我,就不怕我觉得你唐突了?”

    齐远风尴尬不已,咳得都快背过气去,几乎快要无地自容。他原本不是个轻易为美色所动的,如今遇上此人,竟是像个毛头小子般有些难以自持了。

    他忙转了话题:“军师怎知,我一定会出手相救?”

    谢临朝不远处的伙房扬了扬下巴:“这不就是你的原因么?”

    齐远风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军师果真冰雪聪明!”

    原来他以为,自己出手相救就是因为觉得跟着军师有肉吃。

    他想起昨日自己从谢临手中讨来的两块烤饼,今日晨起时将军亲自交给伙房做给谢临开胃的兔肉,以及自己方才随口一说的来伙房吃些东西,竟觉得谢临这个猜想合情合理得连他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却终究是于这一件事上失算了。

    人生地不熟,又不想再度遇上这等事,谢临便也留在帐中没再外出。他在床榻边摆着的几册书里翻了翻,竟翻出几张行军地图,索性坐在桌旁细细看了起来,一手执笔,偶尔在上头标注一番,看得极为认真,倒也将那股子无名不快压下去许多。

    这一看,便看了许久,中途有小兵进来添了烛火,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此后便再也无人打扰。

    再抬头时,外头已是暮色四合,营帐外渐渐吵嚷起来,依稀有人喊着将军打了胜仗带兵回营了。

    沈承渊回来后,自然听说了谢临被人调戏一事,那领了三十军棍的士兵见了他们将军,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颤颤巍巍从榻上爬起来,将整个过程仔仔细细禀报了一番。

    沈承渊不动声色地听着,直到听完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在出了营帐后才吩咐下去,将这以下犯上的士兵逐出军营,此后不得录用,算是断了其依靠武艺升官发财的路。

    若说此番惩罚还算合情合理,那么陆将军对左副将的惩罚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了——将军以玩忽职守的罪名,罚左副将到后山砍了二十担柴,挑了四十桶水。

    从营地到后山,路途遥远且颇不好走,等他们可怜的左副将干完活回来时,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在床上半天也没能缓过劲来。

    自从得了将军全胜归来的消息后,谢临心里骤然一松,却只觉得先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快又隐隐有了回升的趋势。

    这趋势在听得门外那声“见过将军”时达到了顶峰。

    沈承渊进了门,一眼望见端正坐于桌前灯下的谢临,脸色便柔和了些许,问道:“听闻你今日没吃多少东西,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谢临捏着图纸的手紧了紧,淡淡回道:“没有。”

    沈承渊大步走至他身边,抬手想在他额上试试温度,他却微微将脸一转,正巧躲过了他的手。他隐约的抗拒让沈承渊心中沉了一沉,遂拍了拍他的肩:“还为着那登徒子不高兴么?我已替你赶走了。”

    谢临此时扬起脸,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急道:“你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他薄怒时的眼神像是涂了一层盈盈水光般明亮摄人,让整张脸都添了几分光华,绮丽而璀璨。

    沈承渊与他对望许久,方才放开握在他肩上的手,沉声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

    原想随便说些什么糊弄过去,如今看来,他却是在意得很。

    怕是不能轻易揭过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朝生暮死,我不放心你跟着。”

    虽然他将谢临带来,可却从不敢将他置于危险境地,因而自己带兵作战,便将他留在安全的营地,派兵守着,不能出半点差错。他不能让他以身涉险。

    哪怕他知道,谢临不会甘愿。

    可许是太过在意,反而不知该如何才能两全。

    “我可以不上战场,只跟着你们就好。”谢临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总比一个人什么也不知道地留在这营地强。”

    沈承渊深深看着他,道:“营地里很安全。我知道你想做出些成就来,在这里也一样可以。阿临,军师的身份极为重要,你还是留在帐中出谋划策的好。”

    “战事瞬息万变,在营地里守株待兔又如何能来得及?只有亲临才能做出真正的决断来。”谢临拉住他的胳膊,目光恳切,“承渊,你带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他的目光太过炽烈,沈承渊微微侧过脸去,别开视线:“……我怕你出事。”

    谢临心里一软,知道他是为自己安危考虑,可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安抚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就是因为你总什么都不怕,我才怕。

    沈承渊沉默不语,跳动的烛光在他侧脸洒下斑驳细碎的光影,勾勒出那冷硬的轮廓,以及一点极不引人注目的犹豫。

    人生至此这二十多年里,他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人,尽管他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在意,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失去。所以宁愿冒着被他责怪埋怨的风险,擅自替他做出决定,将他留在安全的营地里。

    可此刻,听得他在耳边一声声的恳求,看着他那双流光溢彩的坚定双眸,他内心的固守竟再度隐隐动摇、崩塌。

    对上这个人,他从无还手之力。

    最终沈承渊妥协道:“我可以带你一起,但你必须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定要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则,不能拿自己冒险,再大的事都不行。”

    谢临喜出望外,整日的阴霾因他这一句应承霎时间一扫而空,自然是连声答应,转而快步行至桌旁将重要的东西挑拣收拾一番,准备着下一场战役随身带去战场。

    沈承渊望着他兴奋难抑的忙碌背影,心里一时百感交集,皆化作长长一叹。

    罢了,若真遇上危险,自己竭力保全他便是。

    他能这样开心,就已经很好。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