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临渊渡 > 第33章 第33章绝处逢生
    一线天口,夜色将尽。

    山间有模糊身影悄然行进,正朝着山脚处摸索而去。

    待人影汇集于山脚,借着远处微弱的天光能看出,正是沈承渊与李安鸿一行人。

    但耐人寻味的是,两位将军及其麾下将士却隐隐呈对峙之势,特别是李安鸿,一张冷硬的脸已是面色铁青,气氛一时间诡异而僵冷。

    谢临站在沈承渊身侧,看着眼前负手而立的李安鸿,渐渐蹙起了眉。

    几乎是在沈承渊醒来的同时,他留在京城中的眼线传来消息,谢怀瑾正暗自准备挑选心腹前来边关接替忠武将军。

    沈承渊的怀疑也由此坐实,皇帝事先已经知悉东离与西凉暗地结盟,却没有告知他,或许不一定非要了他的命,但必然是要他吃个败仗,也好光明正大地削他的职位,让心腹取而代之。

    谢临当时便觉得心里一阵发寒。他知道皇帝与容安侯向来不太对付,却不知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定了定神,他提议索性退散开来迷惑敌人,让敌人以为他们萎靡不振,疏于防范,再想办法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而东离的人见忠武将军沈承渊刚刚在战中负伤,又溃退十几里,该是安生上一阵子才是,却不料他们竟出其不意,发动了此次突袭。若是不出意外,此次必能一举重挫东离。毕竟没有西凉的干扰,他们又是夜袭,胜算其实很大。

    可正是在如何突袭的问题上,两方意见相左,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在营帐中时,李安鸿提出距东离驻扎之地不远处的山顶易守难攻,若能潜伏于此,则东离的一举一动都将尽收眼底,到时候他们不论动用何种攻势,都必能将东离一网打尽。

    当时谢临曾说,那地方虽从东离驻扎的山下来看易守难攻,可若有人将他们夜探一线天的消息透露出去就不好说了。毕竟那地方临近悬崖,只有一条出山退路。

    李安鸿本就看他不顺眼,先前药材一事也只当他是有心抢齐远风的功劳,毕竟齐远风是跟了沈承渊八年的副将,他的本事旁人有目共睹,可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小子就说不定了。

    于是李安鸿登时便沉了脸,语带讥讽道:“除非你有心透露,不然怎会叫东离人知道?”

    这话其实是在暗示他身份不明,没有资格与身为将军的自己叫嚣。

    可谢临哪肯听从,紧接着便说:“军营之中人多混杂,李将军岂能一概而论?再者战争大事切忌草率,李将军至少要顾虑……”

    “就算如此,我大梁将士蹈锋饮血撦鼓夺旗,还怕他们小小一个东离不成?”李安鸿不耐烦地打断他,“何况我们几经周折才打探到那东离营地,岂可因你所谓顾虑便错失大好良机?还是你有什么更好的计策不成?”

    谢临有些哑口无言,他确实还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可这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这样漏洞百出的计策。

    两人的争辩被沈承渊不动声色地制止了:“李将军说得有理,那便按李将军说的罢。”

    李安鸿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轻哼一声偏过头去。

    谢临几乎是不能置信地看向沈承渊,却只见他神色淡定从容,仿佛只是随口应下,而非深思熟虑过后做出决定。

    为什么……他明明知道……

    可二位将军已经就此达成了一致,他小小一个军师便是再有异议也没任何用了。

    此时山脚处,沈承渊、李安鸿身后的泱泱大军已就地驻扎。夜袭探路不宜人多,否则极易暴露,是以大部队将留在山脚,待探过路后再行会合。

    眼看着就要上山,谢临忍不住再次出声道:“将军,你真要去吗?”

    他说话时,目光里满是犹疑,直直落在沈承渊身上。

    沈承渊看着他,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止住了,只是抬手在他肩上按了按:“无妨。”

    “沈将军若是担心你这位军师,便同大军一起留下来守着他罢!老夫可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自行去探路便是。”

    李安鸿冷哼一声,也不再管他们,转身径自带领麾下一队精锐沿山路而去。

    沈承渊对上谢临略含迫切的目光,淡淡一笑,随即握住他微微泛凉的手,低眉看进他眼里:“信我吗?”

    月光流泻在他深邃的眉眼间,将那张轮廓刚硬的脸也柔和了几分。他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谢临,仿佛要以这样的姿势,将所有难言却真挚厚重的情绪传递给他。

    谢临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安定下来,旋即也微微笑了,手上用力回握回去,点了点头:“嗯。”

    于是沈承渊便将他拉至身边,低声笑了:“那便走吧。”

    齐远风一句话不说地站在他二人身后,目光紧紧锁住他们交握的手,唇线紧绷。

    山顶比之山脚更冷一些,清寒山雾缭绕扩散,四周景物在远处一点浅淡的天光中如沉浸水底般漂浮荡漾,影影绰绰。

    自崖顶极目而下,东离营地内点燃的火盆时隐时现,仿佛幽冥之境暗自灼烧的磷火,引诱着人们靠近。

    李安鸿在四周游走观测一番,紧绷了一路的面色总算是舒缓了些,与身后将士一路低声商议着如何乘地势之便摆阵对敌,可谓志得意满。

    谢临跟在沈承渊身侧,此时却更忧心另一件事,一路注意力大都放在沈承渊身上,生怕他突然一个踉跄,自己来不及搀扶。可他一路行来步履都沉稳非常,丝毫不曾显露出受伤的迹象。

    沈承渊在昨日一战中负伤,刚一醒来便一刻不歇地参与到对东离的战术拟定中来,如今更是坚持亲临,谢临实在有些担心他的伤势。

    虽说将军亲临作战、与麾下将士同生死能大振士气,于战事上至关重要,可他就是担心。

    昨日沈承渊回营地时,那浑身浴血的模样着实将他吓得不轻,所幸军医诊治过后安抚说将军伤处并不严重,只是失血过多才会暂时昏睡。

    饶是如此,谢临也不敢怠慢,亲自守在床前一刻也不敢离开。上药时他亲眼瞧了那些伤口,大都集中于双臂及后背,虽不算太深,却也是皮肉外翻,极为狰狞可怖。

    那时他心里慌乱得厉害,说不上为什么,只是看着这个在他眼里向来顶天立地的人如今伤痕累累,安静地躺在床上时,他便感到难以言说的害怕,似乎只有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才能不那么颤抖。

    那一刻他好像有一点能理解,自己曾经这样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时,沈承渊是怎样的感受。

    这种害怕直到现在也尚未完全消弭,谢临袖中微动,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他的,沈承渊此时正目光幽深地看着李安鸿等人,显然是正在思索着什么,被他这么一握,所有思绪便暂且都被搁置一旁了。

    他眉目柔和了几分,垂眸看他:“嗯?”

    谢临微微蹙眉,目光在他衣下几处伤口上打转,似乎还能透过衣物回忆起昨日的情景:“你的伤……怎么样?”

    他这是在担心自己。想明白这一点,沈承渊觉得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陌生的情绪,隐隐像是喜悦,又像是夹杂着酸楚的满足。他微微笑了笑,说:“没事了。”

    “果然,”谢临摇摇头,“与我设想的分毫不差。”

    “那我该说什么?”沈承渊低低笑了,“伤口疼得厉害,怕是撑不住了?”

    谢临犹豫地看着他,一双清亮的黑眸在青色天光里流转着淡淡荧光,其中忧色不言而喻。

    沈承渊心中一暖,搂着他的肩用力往怀中按了按,又顾及着有旁人在场,便将他放开了:“放心,我自小习武,又纵横沙场多年,身体底子跟你可不一样。”

    “……”

    虽说是这么个道理,可谢临总觉得额角青筋抽了抽。

    谢临怀疑地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却看不出半点敷衍,只好转而道:“好吧,若是觉得不适就不要亲自上阵了,万不可逞强。”

    “好。”沈承渊将他的手紧了紧。

    二人相视而笑,正缓步同边行边测走出老远的李安鸿几人会和,便见一士兵跌跌撞撞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将、将军,不好了!”那士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里满是惶然,“东离人派了许多人马,将下山的路堵了!”

    “怎会?!”李安鸿当即大惊失色,煞白着脸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动向?”

    谢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出奇的平静,只听他淡淡开口:“我早就提醒过李将军,军中细作不得不防。”

    李安鸿咬牙道:“便是真出了内奸,也不该这么快就……”

    “李将军,”谢临缓声打断他,“您身为边境将军,日常所处理之事皆为军中要务,许多细枝末节未必清楚,还是多听听旁人意见为好。”

    李安鸿恨恨瞪着他,此时却也自知理亏无力与他争辩,只好握紧拳头往一旁树上狠狠一掼:“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那你说,如今这等境地又该如何?”

    他们现在的处境的确十分为难。若一早便有内奸将消息走漏给了东离,那么如今便是他们在明敌在暗。如果他们放弃此地,就等于是为敌探路,将易守难攻之地让给东离,让其占尽优势。

    可若是硬闯,他们毕竟只是一小队人,定然不是东离上千大军的对手,他们这一行人主将军师皆在其中,真落到东离手里,那么大梁就真是不战而败了。

    谢临回想起在营帐中分析过的一线天口地图,图上的确绘有此处悬崖,但那上头只有东离所据的一处下山之路,并无他径。

    但身处此地,却隐约听闻不远处传来一阵潺潺水声。谢临微微眯起眼,若是他没有记错,那图纸极为详尽,可图上所绘却并无河流瀑布一类。

    跟随前来探路的将士们此时纷纷将目光转向谢临,沈承渊也静静看着他沉思的模样,眼神依旧平静而柔和,看不出半分惊惶。

    远处,暗蓝苍穹已隐隐洇开一抹淡红,犹如泼墨在巨大的布幔上晕染扩散,鸟雀振翅自低空掠过,于一片静默中带起一阵令人心惊的簌簌声响。

    “将军,”他说,“能否派人去水流处查探一番?”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